“那就好。”无双点了点头,却神色一变,厉声道,“母妃只是小恙,你们要好生侍候,不可再漫不经心,让母妃有别的不适。还有,吃食上定要注意,余妈妈,以后母妃的饮食必要经过你手才能进上,若是再出什么纰漏,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余妈妈吓得立刻跪倒,“是,老奴定会小心谨慎,再不敢会丁点差错。”
“嗯,起来吧。”无双面色稍霁,这才转头继续与老王妃闲聊,“最近天气好了很多,到底是秋天了,凉爽怡人…”
她很少发脾气,但是王府中人人皆知,王妃面对强敌都能杀人不眨眼,更别说惩罚他们这些奴婢了,真要惹着她,下手决不容情,所以她只要略一发作,别人便吓得心如擂鼓,面如土色,这时别说余妈妈,就是坐在一旁的清姐儿也是花容失色,眼中流露出惶恐不安。
无双似乎根本没看到她,只顾着和老王妃说笑。婆媳俩亲亲热热地聊了会儿天,老王妃便看向清姐儿,和颜悦色地说:“清姐儿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安稳?余妈妈,你送清姐儿回去歇着吧。”
清姐儿不敢坚持留下,赶紧起身行礼,温婉地笑着告退。
等她们出了门,老王妃又看向赵妈妈,“你去小厨房瞧瞧,可有王妃能用的汤羹点心。”
赵妈妈便知老王妃定是有话单独与王妃说,便答应一声,招呼屋里侍候的丫鬟,一起退出屋子。
老王妃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如今的情势,你便是不说,我也是清楚的。”
无双的神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仍然轻松自在,“母妃不必担忧,儿媳心里有数。”
“怎么会不担心?”老王妃拉着她的手,压低声音问,“你给我个准话,潇哥儿可还安好?”
“王爷平安无事。”无双回答得斩钉截铁。
老王妃长吁一口气,“如此甚好,甚好。”
无双端起一盏热茶,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从容不迫地说:“母妃别听外面的那些揣测之词,都是没影儿的事。皇上与王爷身边跟着千军万马,这且不说,王爷自幼习武,有万夫不当之勇,等闲十个八个武人都近不了身,便是敌人或是野兽太多,一时打不过,要跑却是没人拦得住。母妃想想,那夜在大青山,便是我们一群老弱妇孺,被兵强马壮的贼人重重围困,最后还不是冲出来了。”
“这倒也是。”老王妃被她的话打动,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叹息一声,“我这两日心里慌得很,跳得厉害,一直担心会出什么大事。如今听你一说,我就放心了。”
“放心吧。”无双安慰地握住老王妃的手,“王爷那边不会有事,我们只要保证自己安全,等着王爷回来就好。”
“是啊,是啊。”老王妃想了一下,却是后悔地直叹气,“早知如此,我们就该早些离开这里,去小阳山住段日子,等你生了孩子再回来。现在…唉,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拖累你了。”
“母妃别这么说。”无双笑道,“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母妃的身子最要紧。我在哪儿生孩子都一样,肯定会平平安安的。”
“那可不一定,如今皇上和潇哥儿都不在,若是宫里有人闹什么妖蛾子,咱们也不能硬扛啊,若是落个抗旨的罪名,那就非同小可。”老王妃忽然拉住无双,急切地说,“媳妇,你走吧,让岳将军带人护送你出城,去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潇哥儿平安回来,你再回府。这个时候,你和肚里的孩子最重要,可不能有丝毫闪失。”
无双柔声道:“母妃,如今就是咱们想走,也有人不肯放过的。我已经下令王府亲军严密守卫,将王府围得滴水不漏,便是湖上也有很多船只巡视,不会放任何人进入。宫里也不敢与咱们王府撕破脸,无非就是不让我出城,想办法把我弄进宫去。我可以不出城,但也不会进宫,就只待在王府,谅他们也奈何不得。”
“对,对,决不进宫。”老王妃长叹,“那可不是个善地儿,多少人好好的进了那儿,马上就变得不像了。皇后…当初是多好的孩子,我还想娶来做儿媳的,谁知…哎,看我,脑子糊涂了,竟在瞎咧咧。媳妇,你可别多心,我对你满意得很。王氏病逝后,我是有过那么一丝想头,后来潇哥儿说要娶你,我就再也没提过了,连想也没想过。”
“媳妇都明白,母妃不必多虑。”无双笑容明朗,没有一丝阴霾,“从媳妇到燕京的第一天起,母妃和王爷便对媳妇呵护备至,媳妇都记在心里的。先王妃去世后,母妃为王爷张罗继妃,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说,当初媳妇启程之时,还以为是入宫嫁给皇帝,走到半道上,才知道聘娶媳妇的是王爷。那些曲里拐弯的事,媳妇也不明白,不过若依媳妇本心,倒是希望能嫁给王爷。如今得偿所愿,又有了孩子,转眼间就要做母亲了,媳妇心满意足。”
“好,好。”老王妃眉开眼笑,脸上原有的几根细细皱纹全都舒展开,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潇哥儿娶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
无双有些不好意思,“母妃太夸奖儿媳了。”
老王妃呵呵直笑。话题就这么渐渐被带开,她再也没去想儿子究竟是否安全。以前皇甫潇年年总要随驾出京,或避暑,或秋狩,所以她已经习惯了。如今便是有些风言风语,她也装聋作哑,当没听见。这是多年生活在王府、周旋在皇宫练就的本事,不痴不聋,过不了自在日子。
等到老王妃脸上露出几分倦意,无双便唤了人进来,服侍她去歇息。仔细叮嘱了余妈妈和几个大丫鬟一番,无双这才回无双殿。
她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圈椅里,凝神思索了一会儿,便对赵妈妈说:“你去找齐大人,就说我觉得是时候了,打算请表小姐过来,把事情理一理,问他是否妥当。”
赵妈妈有些懵懂,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也没有多问,立刻答应一声,匆匆离开。
齐世杰听到赵妈妈的传话,心下了然,便道:“下官自当遵从王妃吩咐,除了请表小姐外,还请赵妈妈派人请蔡夫人和郭孺人到无双殿。”
赵妈妈立刻领命,出门去请清姐儿,又叫了两个丫鬟分别去青篱轩和桃园,让蔡氏和郭氏到无双殿去,听候王妃吩咐。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王府后院,宋氏、杨氏、姚氏等人都觉得有些疑惑,有的派人打探消息,有的与贴身丫鬟或妈妈商量,都在猜测出了什么事。
无双看着缓步进来的齐世杰,微笑着说:“有些隐患也该铲除了。”
齐世杰胸有成竹,抱拳一揖,“王妃英明。”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就是你对王爷的一片诚心
清姐儿来得很快。
她已经换过一身衣裙和头上的首饰,不同于刚才在萱草堂时的雅致素净,看上去清丽秀美,娇柔多姿,却又并不张扬。她来王府没多长时间,但是学得很快,在这方面已经很能把握分寸了。
她款款走进房间,看到齐世杰也在,不由得微感诧异。齐世杰是外臣,王爷不在,他与王妃同处一室,并未以屏风或帘子相隔,这在大燕的礼法中是不妥当的。她脸上笑容不变,心中暗自盘算,等王爷回来,这种事也是要告知的,免得王爷失了脸面。
无双看着她上前行礼,然后笑着说:“坐吧。今儿请来你,乃是有件好事。”
清姐儿坐到一旁,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无双,强忍心里的喜悦,羞怯地道:“王妃说是好事,那定是好的。”
无双看了齐世杰一眼,声音里满是喜悦,“母妃一直惦记着你的亲事,这些日子提过好几回。前儿岳将军有意替他的嫡出二公子求这门亲,特意去托齐大人出面保媒,这事我跟母妃商量过,感觉挺不错的。岳二公子今年十六岁,却不像岳将军和岳大公子那般好武,而是喜文,现在已有秀才功名,可谓少年才俊。相貌生得也好,不似岳将军,却和岳夫人比较像,清秀俊雅,风度翩翩。我是没见过人,可母妃以前见过,一提就知道,连声称赞那是个好孩子,对这门亲事很满意。本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你母亲已经过世,父亲又远在南方,这亲事由母妃替你作主,那是再好不过。齐大人已经看了黄历,仔细测算过,明年九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婚期就定在那一天。咱们三书六礼都要按规矩走,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进岳家的门。你身边也没个好一点的妈妈侍候着,回头我就挑两个老成的妈妈去你那儿,一是把一些女孩儿家该懂的规矩给你讲一讲,二是帮着你把要绣的嫁妆都理一理。虽说还有一年时间,可是一天一天的也快得很,咱们宁愿现在忙一些,也别事到临头了再来着急,你说是不是?”
清姐儿娇美的脸上本来红晕满颊,此刻却越来越白,身子也微微颤抖,到后来竟是摇摇欲坠。
赵妈妈赶紧捧上一盏热茶,关切地道:“表小姐是否有些不适?今儿天气转凉,表小姐可能冒了风,先喝口茶吧。”
无双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嗯,是啊,喝点热茶暖一暖。”
清姐儿哑着嗓子说了声“多谢王妃”,然后抖着手接过茶碗,勉强喝了一口。她刚才还以为王妃是找她来说同意纳她为王爷侧妃,却没想到晴天一声霹雳,竟是将她嫁给王府中一个什么武将的儿子。
大燕重文轻武,读书人家都在心里瞧不起行武出身的人,便是因战功而封公封侯,也仍然比不上连爵位都没有的清贵世家。清姐儿心里眼里只有皇甫潇,哪儿看得上皇甫潇的下属?而且还是个舞刀弄枪的武夫,即便他的儿子是读书人,考中了秀才,可离亲王的地位也有十万八千里,她怎么可能甘心?
其实,从家世来说,清姐儿是高攀了。岳坚是正二品高官,因他对皇甫潇忠心耿耿,所以家中叔叔伯伯兄弟子侄皆在各地为官,品级都不低,文官武职皆有,说起来也是比较显赫的家族。清姐儿除了是老王妃的亲戚外,家世是根本提不起来的,若不是岳坚的二儿子进府给王爷请安时远远见过清姐儿一面,就此茶饭不思,不能自拔,岳坚是根本不愿意娶这么一个家世不显、母丧父卑之女进门当儿媳的。
她捧着茶碗,双手止不住地发颤,一时心乱如麻,面如死灰,不知该如何是好。在绝对的威权面前,她的那些思量、算计都是那么可笑,不堪一击。可是,要让她就这么嫁给一个从未见过听过的武将之子为妻,她实在心有不甘。
无双弹了一下指甲,闲闲地道:“我也知道,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出身书香门第,家教甚严,对自己的婚事自然不应当有什么想法,所以我这也是给你道个喜,你心里有数就行。至于三书六礼怎么走,自会有双方的媒人来做。齐大人是男方的大媒,我还会请个体面的媒人来与齐大人商议婚事的一应事务,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是啊,这不单是表小姐的喜事,也是我们王府的喜事。”齐世杰的脸上满是欢欣鼓舞,在一旁笑道,“请表小姐放心,老夫一定把此事办妥帖。至于嫁妆那方面,徐大人他们会把令堂的嫁妆带回来,王府这边再添些妆,定会风风光光的,决不会失礼。”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清姐儿更是脸色煞白,泪如雨下。
赵妈妈连忙递上丝帕,笑眯眯地说:“王妃一片苦心为表小姐谋划,表小姐感动成这般,便是奴婢看了,也觉得王妃宽仁,实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激涕零。”
无双眉开眼笑,“王爷早就叮嘱过,表姑娘和表小姐过去吃了不少苦,既来了咱们王府,务必要善待,定要让你们觉得这里就像自己家一样。母妃也多次提过,要我把你们的亲事放在心上。如今能给表小姐寻到这么一门美满姻缘,我也觉得高兴,对得起王爷的嘱托。”
清姐儿眼见着这事就要板上钉钉,也顾不上楚楚可怜地哭,赶紧放下茶碗,跪在地上,“王妃,小女蒙王爷、王妃垂怜,老王妃更是对小女恩重如山,小女早就下定决心,要侍奉老王妃、王妃和王爷一辈子,还请王妃怜小女一片诚心,赐予小女这个机会。”
无双见她竟然不顾一切地把心中那不可告人的念想挑明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目光变得冰冷。她伸手端过茶盏,慢慢地呷了一口,再合上茶盖,放回桌上,这才淡淡地道:“表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和王爷的外甥女,王爷是你的舅舅,我是你的舅母,咱们本是亲人,哪里能留你一辈子不嫁人?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你出嫁以后,王府就是你的娘家,可以常常回来看看,那时候,就不是表小姐,而是咱们王府的姑奶奶了。”
“是啊,这可是大好事。”赵妈妈在一旁满面笑容地帮腔,“奴婢也见过岳二公子,那真是一表人材,生得好,学问好,为人又谦和,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夫婿。”
清姐儿哀哀哭泣,“王妃,小女心里再放不下别人,求王妃垂怜…如今王妃身怀六甲,不便侍候王爷,小女与王妃最亲近,定不会争宠,只愿随在王爷身边端茶倒水磨墨添香,与愿已足。”
她到底年轻识浅,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却把所有心思都显露出来。无双和齐世杰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的想法,在旁边侍候的几个大丫鬟却都暗地里撇了撇嘴,对这位表小姐十分不屑。不过是前来投靠的亲戚,外甥女居然想爬舅舅的床,实在不堪至极,就想一想都觉得龌龊,她竟然还敢说出来。
无双见她不肯抓住这最后的机会,终于不再忍耐,冷冷地哼一声,“你暗害母妃,就是对王爷的一片诚心?母妃对你恩重如山,将你搭救出水火,待你如亲孙女一般,嘘寒问暖,衣食住行关怀备至,可你却丧心病狂,竟然在母妃的饮食里放相克之物,让母妃腹泻不止,病倒在床,大伤元气。像你这种心毒手狠的人,谁敢让你在身边侍奉?只怕一转眼就送了命!”
这些话如重锤敲击,狠狠地砸在清姐儿的心上,她只觉眼前发黑,胸口窒闷,一时吸不进气,软软地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东窗事发
老王妃毫无征兆地突然腹泻不止,无双看出其中必有蹊跷,而齐世杰更是如临大敌,马上施展高超手段,一查到底。
事情并不复杂,第二天结果就出来了。
老王妃的饮食中并没有任何药物或毒物,而是巧妙地将几种相克的食材放在一起烹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人吃下后就会抵受不住,尤其是血气衰退的老人,更是严重,轻则上吐下泻,重则丧命。
清姐儿这一阵都在小厨房里练习烹饪手艺。她是老王妃十分疼爱的表外孙女,又即将出阁,这洗手做羹汤是新妇必做之事,所以小厨房里的妈妈都没有阻拦,反而悉心指点。她在那里混熟之后,也不大有人盯着她做膳食,她便趁机动了手脚,并亲手把做好的小甜点捧到老王妃面前。老王妃自然欢喜,用了不少,结果当天夜里便出了事。
无双听齐世杰说出清姐儿的名字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母妃难道对她还不够好?”她睁大了眼睛,愤怒地说,“什么事都惦记着她,雨天怕她闷着,晴天怕她晒着,衣裳首饰流水般送去,山珍海味堆到她面前,连出去散个心都要带上她。这哪里是表外孙女,就算是嫡亲的孙女也就是如此了吧?可她不但没有点滴回报,反而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到底是为什么?”
齐世杰微微皱眉,“下官已经查明,老王妃和王妃送给表小姐的许多首饰银钱都送到了余妈妈手上。表小姐把余妈妈哄得晕头转向,让余妈妈常常在老王妃面前夸赞她,后来又提出,纳表小姐为王爷侧妃。老王妃有些顾虑,毕竟差着辈份,于名声上不大好听,可余妈妈鼓惑了数次,老王妃耳根子软,就听进去了,在这方面有所思量,但还没决定。王妃当日决定奉老王妃去小阳山避一避,后院有人听到消息,便悄悄找到表小姐,亮明身份,许愿说只要表小姐设法将老王妃和王妃留在王府,事成之后,便可由皇后或圣母皇太后下懿指婚,将表小姐指给王爷为侧妃,还说什么由上谕指婚,比老王妃做主纳进府的侧妃地位还要高,几乎可以与王妃平起平坐,表小姐与王爷又是亲戚,并且甚得老王妃喜爱,将来进府之后,便是实际上的王妃,若是生下儿子,必可袭爵,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前途无可限量。这人吹得天花乱坠,表小姐见识不广,城府不深,便被她打动,于是起了心,按照她指点的法子,给老王妃准备了那些膳食,哄着老王妃用了,以致老王妃病倒,无法成行。”
无双愣在那里,过了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府里哪个院里的主子不是人精?真难得见到这么愚蠢的一个人。偏偏她还是王爷的亲戚,这可怎么处置才好?老王妃若是知道了,不定怎么伤心呢。”
“依下官之见,此事最好不让老王妃知晓,至于表小姐,还是尽快将她嫁出去的好。”齐世杰稳重地提议,“岳将军的二公子对表小姐倒是情有独钟,若是表小姐肯嫁过去,也就表示她想明白了,那么这事就不宜再追究。咱们只处置幕后指使的人也就是了。”
“岳二公子?”无双有些惊讶,“岳将军和岳夫人有这意思吗?”
“岳将军曾经跟下官提过一次。”齐世杰笑了笑,“表小姐自来王府之后,温良贤淑,行止端方,侍奉老王妃耐心细致,在王爷和王妃跟前也极守规矩,待下人和蔼可亲,与王府官眷交往时谦逊有礼,赢得了不少人交口称赞。岳夫人觉得她是个好姑娘,虽然家世上差了一些,但看着老王妃对表小姐疼爱有加,这点小小的遗憾也足以弥补了。因此,岳将军和夫人现在倒是满意这桩婚事,只等老王妃和王妃这边点头了。”
无双叹了口气,“如果清姐儿能真正醒悟,岳家倒是个好归宿。”
“是啊。”齐世杰也叹息,“表小姐只怕是借了老王妃的福气,做下这等天地不容之事,上天却还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嗯,且看她如何选择吧。”无双觉得不容乐观,“只怕她仍是想不开,一个劲儿地要往那窄路上去。”
齐世杰也微微摇头,“若如此,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王妃对她已是仁至义尽。”
二人计议已定,等到清姐儿过来,便开门见山地提了亲事,并努力将她往那条光明大道上引,可清姐儿却是怎么也拉不回头,自个儿硬要往南墙上撞。无双见事不可为,索性挑明,自此与她恩断义绝。
清姐儿惊慌之下,一时血不归经,晕倒在地。
赵妈妈对处置这种事最是拿手,立刻招呼乌兰、珠兰将清姐儿抬到偏厢的榻上去躺着,然后掐人中,又用湿帕子搁在她额上冷敷。
没过一会儿,清姐儿便悠悠醒转。她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心里又悔又怕又不甘,不禁泪如泉涌,痛哭失声。
无双根本不想再见她,只让赵妈妈过去传话,“表小姐,老王妃缠绵病榻,王妃娘娘日夜揪心,却因有孕在身,不好在佛前为老王妃祈福。老王妃待表小姐恩重如山,一向视如己出,表小姐如今知恩图报,愿为老王妃诵经礼佛,以求福报。王妃感表小姐情义深重,已是答应表小姐所请。现在不便出府,表小姐便在流滟阁的佛堂里诵经参禅即可。这段日子,表小姐静静心,有什么事都交代丫鬟妈妈去办,等闲别出院子,待王爷回来,再行定夺。”
窈娘来到王府后深居简出,后来更在流滟阁里设了佛堂,早晚诵经,十分虔诚,这时正好将清姐儿也安置在那儿,也算是变相的禁足。这般处置,不显山,不露水,等皇甫潇回来再决定怎么处罚,是最为妥当的办法。
清姐儿哭得肝肠寸断,听到等王爷回来再处置自己,感觉事情有了转机,心下稍定。她起身拿帕子擦干净泪水,哽咽着说:“小女谨王妃之命,以后会在流滟阁佛堂中诵经礼佛,为老王妃虔诚祝祷,盼她老人家早日康复,以赎小女罪衍。”
赵妈妈的心里很鄙视她,面上却带着恭敬。清姐儿不管犯了什么事,目前仍是主子,她自然不会失了规矩。
让宝音和哈沁送清姐儿回流滟阁,她这才去传唤等在偏院的蔡氏和郭氏。
蔡氏年轻,活泼娇俏。郭氏稳重,年华不在。两人以前便不怎么来往,此时被一起叫来,都在心里打鼓。
无双看了看两人,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厌烦,便抬眼示意齐世杰与她们分说事情由来。
齐世杰躬身领命,随即正襟危坐,沉声道:“郭孺人,你进王府已有十余年。蔡夫人,你进府也已三年,日子不算短。咱们实话实说,王爷待你们如何?”
郭氏低眉顺眼地道:“王爷对妾身关怀备至。”
蔡氏也垂着头,柔声答道:“王爷恩重,妾身感激不已。”
“好。”齐世杰点头,“蔡夫人、郭孺人,二位进府时身家清白,首尾做得很干净,可是什么事也瞒不了王爷。郭孺人,你其实是母后皇太后指使宋氏精心安排,然后送进府来的。蔡夫人,你明面儿上是杨家谋划,挑你进来助当时的杨侧妃固宠,可实际上你却是首辅赵相的人。你们进府后虽偶有小动作,但并无大的过错,王爷宅心仁厚,不忍相弃,待你们与别的主子一般无二,可谓恩深情重。可你们却在最近一年多来频频动作,给陈孺人下药,致她假孕,险些陷她于死地,又设计想把宋侧妃拉进污水潭里,还时刻谋算着给老王妃和王妃下药,幸亏无双殿和萱草堂防范极严,才没给你们可乘之机。你二人各为其主,却都想着给王爷添堵,在王府里兴风作浪,不但害死了人,让王爷和王妃操心劳神,现在更是撺掇表小姐暗害老王妃,从而把王妃困在王府,便于你们的主子行事。如今东窗事发,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蔡氏年轻,顿时慌了神。郭氏却甚是沉稳,抬头看向齐世杰,“请问齐大人,有何证据说是妾身所为?”
蔡氏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扬头大声道:“对。齐大人,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往妾身这儿泼污水。”
齐世杰冷冷一笑,“两位放心,齐某人要查证一件事,自然是面面俱到,无一疏漏。”
无双漠然地看着两个女人百般狡赖,伸手端起茶碗,慢慢地喝了一口热茶,狠狠地咽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为其主
一个个人证被带进来。
为他们在府内府外传递消息、夹带物件密信的小厮、门子,替她们勾连内院外院的丫鬟婆子,帮她们定制赝品、盗取王府财物的管事,竟是无一疏漏。
蔡氏最先崩溃,软瘫在地,连声求饶,“妾身没有办法,他们挟制了妾身的父亲,妾身的兄弟也要谋个好前程…妾身都是被逼的,王妃饶命,齐大人饶命…”
郭氏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半晌没有做声。等到她的人将她的所作所为全部供出,她便知大势已去,必死无疑。
问完话,齐世杰让王府护卫将这些人都带下去,然后沉声问道:“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郭氏神情黯然,声音微颤,“妾身愧对王爷,有死而已,只请王妃和齐大人开恩,给妾身稍留体面,也不要连累妾身的家人。”
无双放下茶碗,淡淡地道:“既是各为其主,你们辜负了王爷的恩义,那也是你们事主以忠。我们草原上的人一向敬重这等忠义之士,所以我就给你们这个体面,留你们全尸,算是病故吧。有人送你们回各自的院子,侍候你们上路。那些对你们忠心的奴才也都跟着你们一起去,到了地下,照样可以侍候。你们乃有罪之身,死后不得入祖茔,但上天有好生之德,王府仍会给你们一块坟地安身。你们不会做孤魂野鬼,尽可安心地去吧。”
郭氏知道王妃若是安心要杀人,便决不会手软,因此也不求饶,只是转过身来,对她磕了三个响头,“谢王妃恩典。”
蔡氏软得动不了,只能原地磕下头去,哭着说:“谢王妃…恩典…”
无双冷着脸,根本不看她们,“赵妈妈,你去侍候蔡氏回院子,让荣妈妈去侍候郭氏,准她们沐浴更衣,体面上路,但你们务必要一直盯着,不得出一点纰漏。其余奴才,由齐大人派人送他们一程。也不必都动板子,打得鬼哭狼嚎的,扰了母妃清静,内外院各挑两个罪孽深重的杖毙,杀一儆百,其余的赐一碗药,干净利索地把事情办了便是。那些奴才若是从外面买来的,倒也罢了,若是家生子,其家人全部发到外面的庄子上。这些琐事由赵妈妈会同荣妈妈一起办了。齐大人日理万机,就不必理会这些繁琐的小事了。”
赵妈妈连忙答应,“奴婢这便叫人去找荣妈妈过来。”
她先叫乌兰、珠兰将蔡氏和郭氏拉走,押在偏厢耳房里,然后便出去交代,派个小丫鬟去找荣妈妈来。
宽敞的月华殿正厅只留下宝音一人侍候,无双看了看窗外,淡淡地道:“齐大人,母妃身边的余妈妈也有不轻的罪过,按理说是留不得了,可她侍候母妃多年,母妃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她,你看怎么办才妥当?”
“她是忘了本。”齐世杰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怒容,“因她侍候老王妃尽心,王爷待她家不薄,给她兄长全家都脱了奴籍,两个侄儿一个考功名,一个从军,如今成家立业,前程似锦。她丈夫早亡,留下一儿一女,如今都在南方管着王府产业,一个个穿金戴银,比当地富绅还要显贵,她那些孙辈过的都是少爷小姐的日子,不但不用干活,身边还有不少奴婢侍候。王爷如此待她,不就是想让她好好侍候老王妃,替自己尽分孝心,可她却越来越贪心,浑忘了自己的根本。要提醒她认清身份,却也容易,她兄长一家对王爷忠心耿耿,却是不必动,只把她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都叫回府里来当差,从小厮、粗使丫头做起,便能让她认清形势,老老实实做人,不再搞那些歪门斜道。”
“光如此却是不够。”无双义愤填膺,难以扼制,“另派可靠能干的管事去南方接管王府产业,将她的儿子女儿全家招回,让她的孙辈进府当差,儿女辈发到山里的庄子去种树。”
“是。”齐世杰没有异议,“下官今日便挑好管事,派人随他们南下,督着余家办好交接,带他们回来。”
“很好,辛苦齐大人了。”无双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模样,“另外,还要给母妃那儿再派两个得用的妈妈去,再不能让余妈妈一手遮天。以后有事就让那两个妈妈去办,余妈妈只管陪着母妃聊天说笑抹牌看花。”
“如此甚好。”齐世杰点头,“此事可交给荣妈妈去办,她在府中多年,对那些积年的老妈妈都比较熟悉,定能挑出好的。”
“嗯,对。”无双笑道,“是我想岔了,后院之事本来就应交给这些管事妈妈来办,齐大人去忙外头的大事吧。如今王府中的隐患已除,我也可以放心了。”
“是。”齐世杰站起身来,“王妃切不可掉以轻心,府中还有人暗藏祸心,伺机而动,只是目前暂不能动她,而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还有人?”无双一怔,“谁?”
齐世杰左右看看,等到宝音也悄然退出门去,这才低声说道:“夫人姚氏。”
无双有些吃惊,“她?”
“她隐藏得很深,许多事都是她设计挑起,但是事发后她都摘得干干净净,所以我们一直没怀疑她。”齐世杰的声音很轻,“在栖霞庄那次夜袭,与她有很大关系,后来韩侧妃之死,也是她动了手脚。韩侧妃临终之前告诉了王爷,下官才全力调查与她有关的所有线索,结果发现,她是蒙兀奸细。”
无双的脸色沉了下来,“竟是蒙兀派来的人,藏得真深啊。”
“是啊。”齐世杰感叹,“姚氏的母亲是蒙兀细作,年轻时就进了关,嫁了大燕人,生下她来。她父亲并不清楚此事,她母亲却从小教导她心向蒙兀,并将她训练成探子,后来因缘巧合,进了王府。她本来大概只是做些刺探消息的事情,直到王妃与王爷成亲,她才调整布局,针对王妃,目的应该是挑起大燕与神鹰不睦,让蒙兀有机可乘。种种迹象表明,蒙兀在我大燕不但派了不少细作,还收买了一些朝中官员,甚至宫中也有他们的人。姚氏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所以往来联络的也不是平常人,王爷命下官盯住她和她身边的人,顺藤摸瓜,争取将蒙兀放在我大燕的蛇虫鼠蚁一网打尽。王妃对姚氏仍要态度如常,不可让她生疑,但须尽量远离,不要让她近身,以防不测。”
“好,我明白了。”无双点头,“你去忙吧,有事尽可来报我。”
“是。”齐世杰拱手行礼,“下官告退。”
无双缓缓起身,目送他离去,以表尊重,然后才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七星湖,心里百感交集。
蔡氏和郭氏一起“病故”,姚氏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清姐儿犯下暗害长辈与皇族的双重罪孽,便是从轻处罚,也只能是远远地嫁掉,以后再也不会看到她。王爷不在府中,这些女人被料理得七七八八,外人不知事情始末,肯定会认为是她善妒,又心机深沉,阴狠毒辣,王爷在时隐忍不发,等王爷北狩未归,便将对自己有威胁的女人一一除掉。
如今陈孺人身心受创,元气大伤,不过是养着,占个孺人的位份。夫人杨氏大概要重新晋升为侧妃,但在王爷面前也基本失宠,王爷顶多是去用个膳,从来不会夜宿。孺人吴氏与游氏都很年轻,若是懂得低头做人,日子仍能如以前那般过,若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王府却也容不下她们。至于侧妃宋氏,要看她祖父宋大将军率军回京后的作为,生死荣辱只是一念之间。
她正想着,腹中的孩子翻腾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母亲的烦恼,特意逗她开心。她将手放到隆起的肚子上,追着孩子的小拳头或是小脚丫玩了好一会儿,将那些烦心的事暂时都抛到脑后,脸上也有了愉悦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各有手段
这天,勇毅亲王府中接连出事。
齐世杰传令,将全院下人集中在前院议事厅前的空地上,然后以狂悖欺主、勾结不法、事主不忠、夹带串连等罪名,将前院的一个二等管事、两个小厮和后院的两个婆子、一个丫鬟一起杖毙。
接着,又有十几个婢仆被拉出来,根据罪行轻重,各打二十至五十板子,有两个丫鬟熬刑不过,中途咽了气。
一时前院鬼哭狼嚎、血肉横飞,众婢仆吓得胆战心惊,一些小丫头观刑时承受不住,纷纷晕厥。齐世杰厉声命令,将她们用冷水泼醒,拖起来继续看。当晚,便有不少丫鬟婆子吓得病到,有的更说起了胡话,似乎是吓疯了。
等到行刑完毕,齐世杰又下令,将一批罪仆家眷的差事卸了,先圈在一个特意空出来的大院里,等到甄别所有人的情形,再统一送往外州的庄子。若是以往对王府有功者,可留下在原处继续当差,同时允许他们检举别人尚未查清的罪状,以功劳定去向。
打杀罪仆、发落其家眷的余波尚未平息,夫人蔡氏便因绞肠痧病故。孺人郭氏也病倒了,太医诊断她是因为吃了冰湃果子而患上夹色伤寒,丫鬟报到无双殿,无双当即下令封了她的院子,以免把病气过给其他人。郭氏在病榻上只撑了半日,便也咽了气。
各院主子人人自危,连派人出去打探消息都不敢,全部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深怕这把无名火烧到自己头上。
御林军奉旨保护勇毅亲王府,进出的人都要严格盘查,不让府里的重要人物出城,可蔡氏和郭氏是有皇家诰封的贵人,丧事总要办,然后还要出殡,怎么着也得把死者抬到城外埋了,这就让御林军统领犯了难。
因是非常时期,丧事从简,王府决定停灵三日,并且按照规矩挂了白,又派人四处报丧。虽有许多官员已经随着皇上北狩,但他们的女眷尚在,无论属于哪个阵营,这时都会前来表示哀悼。
因亡故之人只是夫人和孺人,在亲王府中的位份不算高,所以无双指了夫人杨氏负责丧事,侧妃宋氏和其他三个孺人只帮着陪陪要紧的客人。
上门的人很多,达官显贵的夫人基本都来了。亲王府突然死了两个有位份的女人,每个人都能看出其中有蹊跷,所以不免有些好奇。
郭家与蔡家也来了不少人,但她们可不敢挑王府的礼,只是按规矩到灵堂哭祭,又提出给老王妃和王妃请安,但是老王妃生病,王妃有孕,都不适宜见客,只是派了身边的心腹妈妈去安慰了她们一番。
丧礼上,皇后派人来宣懿旨,加恩亲王府,赐夫人蔡氏以侧妃之礼、孺人郭氏以夫人之礼下葬,同时因陈孺人前几个月怀了身孕,有功于亲王府,后不幸落胎,其情可悯,功却不可没,于是晋陈氏为夫人,原指给王府的姜玉缨、姜玉绮姐妹封为孺人,以充实监国亲王后院,以使亲王府枝繁叶茂,福运绵长。不仅如此,皇后还同时给杨氏晋了位份,让她重新成为亲王侧妃,也是间接为故去的蔡氏和郭氏长了脸,同时也进一步拉拢了杨家。
无双托病不出,没去前面接旨,等到传旨的内侍离开,齐世杰让赵妈妈把懿旨带到无双殿。无双看完后,忍不住冷笑,“一个丧事,她也能见缝插针,搞出这么多名堂,真了不起。”
赵妈妈劝她,“王妃切勿动怒,对小王爷不利。陈孺人已不足为虑,便是占个夫人的位份,倒也没什么。姜氏姐妹倒是对王爷并没多少心思,只是皇命如天,无可奈何罢了,其实也是苦命人。”
“是啊。”无双微微皱眉,“如果王爷真对她们有意,那也轮不到她们推拒,只是王爷对她们并无意思,不但从不让她们侍寝,就连见都不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