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吩咐,就有大丫鬟去了小厨房张罗。本来老王妃带着几位侧妃、夫人赏花,小厨房就在准备茶点,此时已有几碟刚出笼,正热乎着,丫鬟们就先端出来了。
无双吃了一块蟹橙酥和一块水晶糕,又喝了半杯茶,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陈氏的孩子没了。”她说得很技巧,别人怎么理解都行,现在肯定大家都想到是小产,以后要是揭穿是假孕,她这话也没错,本来就是没影子的事,自然是没了。
老王妃笑容微敛,轻轻叹了口气,“没就没了吧。唉,想过点舒心日子也不易,总有些人不消停。”
无双笑着劝她,“母妃别恼,大过节的,别为些许小事操心。我已经让人去查了,看到底是谁在后头作祟,定要揪出来,好好惩治。”
“嗯,你看着办吧,我放心得很。”老王妃恢复了笑容,“那陈氏的身子是否有损?”
“大夫说,被凉水一激,伤了元气,得好好调理,否则今后很难再有孕。”无双平和地笑道,“我已经吩咐她们好好侍候。陈氏现还睡着,等她醒来,我再去问问,看她是怎么落水的。”
“嗯。”老王妃点点头,便不再询问,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碟子,“再吃点,可别饿坏了身子。”
无双便拿起一块海棠酪吃了,感觉腹中仍空,又吃了一块百合香奶酥,这才心满意足地罢了手,端起茶碗说:“母妃这儿的点心也香得很。”
看她这么能吃,那几个侧妃、夫人都觉得难以置信。她们若是没用膳,顶多吃两块点心就饱得很了,再说,她们怕胖,平时就不大多吃,食量便越来越小,看着很有淑女的风范,腰肢也始终纤细动人,没想到这位王妃却是个不讲究的,竟有胆子这么吃。照理说,她这么能吃能睡,早就应该胖了吧,可如今依然纤秾合度,风骨佻巧,却不知那么些东西都吃到什么地方去了。
几个女子中,韩氏最淡然,宋氏最嫉妒,其他三个夫人有羡有妒,却能自己想通,倒也心态平和,都笑着在一旁凑趣,纷纷夸赞老王妃这里的膳食点心茶水,敞轩里尽是欢声笑语,似乎没人再关心刚没了孩子的陈氏。
经此一事,她们进一步领会到,王妃虽然年少,却天生有一种上位者的冷情,连面子都不想装。就像老王妃,平日里都不忍心杖毙犯了错的奴才,多是发落到庄子里了事,可自己的孙辈还未出生就没了,她也并没有什么痛心的感觉,无非就是陈氏位份低,所以她的孩子也并不金贵。几个人心里都有些酸涩,她们在家里也都是嫡出大小姐,金枝玉叶,若是嫁到门当户对的家族里做正妻,或者不比现在风光,可却能自己当家作主,入了亲王府后,家人都沾了光,说出来身份也不低,在王府里却不过是个妾,再怎么努力也越不过王妃去。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送她们进摄政王府是父祖辈的意愿,她们只能服从,而且王爷待她们不错,新王妃虽然平淡疏离,性子却随和,只要自己守规矩,不闹出什么乱子来,就能过安稳日子。
几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老王妃的脸上就有了几分倦意。无双她们都适时起身,侍候着老王妃进内室午睡,然后一起走出了萱草堂。
韩氏她们向无双行礼告退,无双笑道:“宋侧妃留一下,韩侧妃和三位夫人去歇息吧。”
“是。”韩氏和杨氏、姚氏、蔡氏一起退到一旁,让她们先走,然后才四下散去,回自己的院子,同时让身边人去打听陈氏那儿的事情。
宋氏有些忐忑不安,低头走在无双的侧后,神态极为恭敬。
无双笑道:“你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那儿的大丫鬟碧玉是新提上来的,她是原就在你院子里当差,还是最近才拨过去的?”
宋氏见她专门打听一个丫头的事,心里咯噔一下,以为那丫头犯了大错,赶紧撇清,“回王妃的话,碧玉原是妾身院里的二等丫鬟。妾身入府时,带了两个陪嫁丫鬟,当时是杨侧妃打理中馈,就给妾身又拨了几个丫鬟过来,其中一个是一等大丫鬟碧竹,还有几个是二等丫鬟,碧玉也在其中,妾身当时就把陪嫁丫鬟改了名,一个作一等,一个作二等,就是碧桃和碧云。妾身升了位份后,王妃给了恩典,许妾身将自己院里的人提上来,妾身与蒋妈妈商量了一下,就把碧玉和碧云提了一等。听蒋妈妈说,碧玉不是王府家生子,是母妃陪房张显孝家的女儿,也就因着这层关系,虽然她年龄还小,妾身仍然里将她提了起来。”
“哦。”无双点了点头,心里更费思量。
碧玉居然是老王妃陪房的女儿,当初又是杨氏拨过去的,若是她犯了什么事,明面上看,与宋氏关系不大,却能把老王妃和杨氏牵扯进来。
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了。
第六十一章 无日不风波
看无双沉默不语,宋氏心下不免有些惴惴,马上暗自回想最近几天的言行举止,觉得没什么错处,这才稍稍安心了些,小心翼翼地问:“王妃娘娘,是不是碧玉那丫头闯了什么祸?”
无双想着这事要瞒别人可以,但碧玉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肯定掩不住,于是便直接把事情端出来,“今儿陈氏落水,菊香为救她,跳进池子里,险些溺死,可碧玉却跟陈氏身边的罗妈妈在岸上厮打。现下陈氏和菊香都不省人事,我已经让人把罗妈妈和碧玉带到无双殿去问话了。”
宋氏吓得面色大变,也顾不得是在路上,猛地跪下,颤声道:“这事妾身可全不知情。妾身到萱草堂服侍母妃前,吩咐碧玉留在院子里,仔细查看明天见客时要预备的打赏,完全不知她怎么会跑出去。”
无双示意她身后的大丫鬟碧桃将她扶起来,温言笑道:“碧玉虽然是你的大丫鬟,但并不一定就是你指使她去与罗妈妈为难,现下还没查出实情,我只是与你说一下。碧玉暂时就不回你那院子了,关于这件事,你和你身边的人也别在外提起。等到水落石出,自然万事大吉。”
“是,是。”宋氏连连点头,身子却都吓软了,连路都走不了,全靠碧桃和碧竹在两边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直了。
无双见她吓得狠了,怕激出病来,明日不能出来见客,未免不美,便温和地安慰她,“你别自己吓自己,回去早点歇着吧。明儿过节,来客很多,其中还有你的亲朋好友,你又刚晋了位份,肯定得帮忙待客。”
“是,是。”宋氏见她温言软语,确实并没有怪罪自己,这才觉得好过了些,额上身上却已经沁出一层细汗,一时心慌气短,脸色越发白得没了血色,连脂粉都掩盖不住。
无双笑了笑,对扶着她的两个丫鬟说:“你们好生扶着宋侧妃回去,给她弄些安神补气的汤水,侍候她好生歇息。你们都是得力的丫头,劝着你们主子别想太多,仔细伤了神。”
碧桃和碧竹都屈膝行礼,温顺恭敬地答道:“是,谨遵王妃谕命。”
她们就此在园子里分开,宋氏回她的凝碧阁,无双径直回到无双殿,将荣妈妈和赵妈妈一起叫来,询问道:“可问过话没有?她们怎么说?”
赵妈妈和荣妈妈对视一眼,都示意对方回话。赵妈妈想着这是个难题,总不能委屈王爷的奶娘,得自己上前扛着,于是叹了口气,“说来说去,竟是一本糊涂账。碧玉丫头说,她本来在屋里细细盘查明儿宋侧妃打赏宾客晚辈的物件儿,忽然急慌慌地来了个小丫头,说是陈孺人院儿里的,哭天抹泪地说陈孺人有些不好了,王妃又忙着,一时找不着,也不敢去萱草堂惊着老祖宗,韩侧妃又一向不管事,只好跑来找新晋位的宋侧妃。碧玉想着主子刚升上来,不好凉了下头人的心,就放下手里的活儿,跟着去了棠园。还没走到池塘边,就听到一声惊叫,说有人落水了,她赶过去看,罗妈妈就冲上来说是她把陈孺人推下水的。她自然不能背这黑祸,性子又直,竟没想到旁的,一时急怒攻心,与罗妈妈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
她停下来喘口气,荣妈妈接下去说:“罗妈妈的说法跟她完全不同。她说今儿天好,陈孺人不思饮食,就有全妈妈她们陪着,一起到荷塘边坐坐。后来陈孺人想吃新鲜果子,全妈妈就去前面拿。后来碧玉过来,说是王府里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就我们院儿里大家都闲得发慌,要她或者菊香跟着去搬东西。罗妈妈顾着陈孺人的身子,自然不肯。碧玉家中本是老王妃的陪房,在王府里一向扬着头跟人说话的,性子又泼辣,是个不饶人的主,如今又跟了宋侧妃,提成一等大丫鬟,罗妈妈也不敢跟她怎么吵,只解释说要守着陈孺人。碧玉就说了几句酸话,把陈孺人惊动,走出来跟她理论,结果碧玉恼羞成怒,竟是动了手。陈孺人是双身子的人,站立不稳,被她一掌就推得后退两步,跌进了池塘。菊香跳进去救人,罗妈妈想去叫人来帮忙,碧玉怕担责任,回头要跑,却让她给揪住不放。两人就拉扯起来,直到来人救陈孺人,才将她们分开。”
无双听完,忍不住好笑,“听起来,两人都没错。那你们问过凝碧阁的人吗?有小丫头哭着来找人,总有人看见她进出吧?”
荣妈妈凝重的神情也缓和了些,忙道:“已经叫了人来问过了,守门的婆子和院子里浇花的丫鬟都说见过一个小丫头似没头苍蝇一般冲进院子,拦都拦不及,就让她撞进了屋里,还好主子不在,没冲撞着。”
无双不紧不慢地说:“那现在就等着问陈孺人和菊香了。”
“是。”荣妈妈犹豫了一下,索性直说,“奴婢觉得,棠园的说法多半会跟罗妈妈一样。”
“嗯。”无双很高兴她愿意提点自己,不管是否有用,总是一片心意,说明这位皇甫潇信任的王府老人儿是认同她这个王妃的。
赵妈妈见无双的脸上并无为难之色,便也放松下来,笑道:“奴婢听着,那个小丫头像是确有其人,已派人去问孙妈妈了。所有奴婢进府,都要经她的手好生调教一番,才会拨进内院当差,她对府里的小丫头子应该是最清楚的。”
“很好。”无双喝了口茶,将茶碗放回桌上,看着里面淡绿色的茶水轻轻荡漾,好半晌才道,“今天这事要继续查,总得弄个清楚明白。明天有许多客人来,两位妈妈多注意着,别让两个院子里又闹出什么事来。”
“是。”荣妈妈和赵妈妈从杌子上站起身,行礼退下,继续去唤人问话了。
无双深吸口气,看向窗外的七星湖,隐隐的有小生唱腔传来,“笔头风月时时过,眼底儿曹渐渐多。有人问我事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她笑起来,低声道:“这曲子唱得真正好,果然是无日不风波。”
乌兰、珠兰都有些心疼她,一个替她的茶碗续了滚水,一个去小厨房拿文妈妈精心烹制的汤羹,不免抱怨两句,“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咱王府起码有三台戏,一出子一出子的闹,倒是合了大妃说过的那句话,你方唱罢我登场,却让咱们主子受累,真是麻烦。”
文妈妈也只能叹气,“快把这香蜜蛋奶羹端去给王妃,看着她用完。中午连顿正经膳食都没用上,唉,王妃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珠兰也跟着叹息,“也就这两日特别忙,等明儿待完客,后天整理下,王妃就能歇一歇了。文妈妈多给王妃做点好吃的,给王妃补补身子。”
“知道,知道。”文妈妈笑了,“这还用你说?我天天琢磨着呢。”
珠兰的脸忽然红了。
文妈妈的儿子邵杰相貌清秀,却武艺高强,原就是公主的侍从,现跟着过来,以后也会留下,担任王妃的亲兵队长。他已由大妃开恩,消了奴籍,等到汗国送亲使团回国,他正式上任,就是正经的七品武官。
珠兰九岁入宫,拨到公主身边侍候,就与邵杰相识,可谓青梅竹马,长大后渐渐就彼此有了些特别的意思,只是不敢挑明。文妈妈已经看出来,也跟儿子问清楚了,只等王妃成亲半年后再提此事,若是王妃一过门就打发陪嫁丫头出门子,说不定会让别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珠兰见文妈妈对自己亲昵,心里已是明白,不禁又羞又喜,却不敢再说一个字,赶紧拿盘子托着小玉碗,低下头匆匆往回走。
第六十二章 夫妻夜话
皇甫潇回来时,已经繁星满天。
老王妃已然安寝,他便径直回了月华殿。
无双还没睡,正倚在床头看书,见他进了门,就起身为他宽衣,关切地问道:“用晚膳了吗?可还需用些点心?”
“用过了。”皇甫潇换上宽松的寝衣,腰上随便系了根丝绦,坐下来让她把发髻打散。
虽然他们新婚尚不满一个月,在无双殿侍候的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管事们都已经明白,只要他们夫妻待在一起,其他人就会退出去,在外面站着,让他们说话行事都自在许多。
无双一边取下他戴的金冠一边把陈氏落水和假孕的事告诉了他,同时也说了荣妈妈和赵妈妈盘问到的那些话。
皇甫潇淡淡地听着,最后漫不经心地说:“这事你看着办就是了。”
无双只觉一阵头疼,忍不住扑到他肩头,低声道:“听说以前父王跟母妃成亲后,都是父王打理中馈的。”
皇甫潇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轻笑着说:“你别做这美梦了。他们那时的情形跟我们这会儿不一样。”
无双不肯依从,嘟着嘴耍赖,“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成亲嘛。”
皇甫潇见她跟自己撒娇,心情大好,转身将她搂进怀里,低低地说:“父王与母妃成亲的时候,先帝正是年富力强,又与父王是嫡亲兄弟,既管教着,又帮扶着。太后是父王的亲生母亲,当初怀父王时更是七灾八难的,所以最疼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儿子。那时候,父王的日子过得甚是悠闲舒心,根本不用为国事操劳,平日里不过是在六部学着办差,要不就是进宫在太后跟前尽孝,所以他能帮着母妃打理王府后院,让母妃省了多少心。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说到这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无双却已明白了。现在摄政王权倾朝野,却也是最明显的箭靶子,宫里宫外,朝上朝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想要把他扳倒,夺了他的权柄。他应付这些都要全心全力,哪还有多余的精神来理会王府后院这些事?
她伸长胳膊,揽住皇甫潇的脖子,笑盈盈地说:“那我就自己处置了,若是办错了,你可得给我撑腰。”
“真赖皮啊,错了还要我撑腰。”皇甫潇笑道,俯头吻住她在烛光下更显晶莹娇艳的粉色双唇,真到亲得她气虚身软,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变得水润氤氲的大眼睛,肯定地说,“好,我给你撑腰。”
两人相拥着亲热了一会儿,无双才猛然想起刚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抬起身子盯着他,惊讶地问:“我刚才说陈氏是假孕,你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莫非早就知道了?”
皇甫潇在这件事上并不打算瞒她,便笑着点头,“我姬妾虽多,其实以前歇在后院的日子并不多,大都在外书房里歇息。自打与你定亲后,我就没怎么往后院走了,偶尔有一次歇在陈氏那里,也是因为当晚喝多了酒。我记得并没有做什么,但是醉得太厉害,记不太清了。但是我肯定不会在你进门之前弄个庶出子女来,所以荣妈妈总会第二日给侍寝姬妾送一碗避子汤过去,亲自侍候着她喝下。当时陈氏说有喜,我就很怀疑,问过荣妈妈后,就更不相信了,只是请了太医来看,都说是喜脉。我虽然疑惑,也只能让人好好守着她,倒要看看此事到底是个什么局?究竟是冲着谁来的?如今陈氏已确诊是假孕,而且以她的性情与见识,应该做不出这种事,所以定是有人陷害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布局,总不会只是为了除掉我王府一个小小的孺人。在明面上,你这个王妃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罚陈氏、宋氏禁足或者将她们身边的人或打或罚,按规矩办就好。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只别闹得动静太大,做出顾及王府脸面的意思。我会吩咐人暗中盯着,看到底是谁在作耗?”
“好。”有他发话,无双就清楚了办事宗旨,心里也有了底。
经她提醒,皇甫潇也想起来了,便趁机问道:“我是有把握陈氏有孕多半是假的,可你得知消息后却并未有何表示原因,只是带着人去山里打了一场猎,后来也一直不问我,果然有公主的尊贵气度,挺贤惠的。”
无双脱口而出,“我可是个不贤的。”
皇甫潇一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怎么个说法?”
无双笑靥如花,“说实话吧,要我张罗着给你纳妾收房什么的,我是肯定做不到的。你若是特别宠哪个妾室,我肯定要把她弄走。我母妃说了,人生苦短,女人尤其不容易,总要自己活得快快乐乐的,所以我不会自己找不痛快,可是如果谁让我不快活了,我也不会让他舒坦。你后院里的这些侧妃、夫人、孺人都是在与我定亲前就有的,所以我是能够接受的,就算是陈氏有喜是真的,我也不在意。庶子女嘛,在我心里算不得威胁,孩子从小就好好教养,自然会尊重我这个嫡母。一般人家怕庶子夺家产,不孝顺,我却是不怕的。”
“那倒是。”皇甫潇听了她这番完全不遵女训女诫的话,一点也不吃惊,反而笑道,“我怎么有种感觉?若是让你过得不快活了,你就会收拾包袱跑回家去。”
无双哈哈笑道:“是啊,你看我带了这么些千里马来,几匹换着骑,顶多十天半个月,就可以跑出边关,回到草原。”
“吓唬我?”皇甫潇将她抱紧了,按到一旁的榻上,胡天胡地的一阵揉搓,直到她讨了饶,这才酣畅地与她缠绵了一回。
两人去汤池沐浴了,再回来睡下。因明日要忙累一整天,所以他们不再折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两人一道起来,换上杏黄色的王爷与王妃常服。皇甫潇戴上镶满明珠的亲王冠冕,无双高耸的凤仙髻上端正插好累丝金凤嵌珠簪。两人站在一起,被明亮的灯火一照,倍觉贵气逼人。
梳洗毕,不知怎的,两人忽然一同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些话,忍不住抬眼看向对方,唇边都露出一抹笑容。
房间里顿时荡漾起一股柔情蜜意,让赵妈妈乐得合不拢嘴,几个大丫鬟也是相视而笑。她们都知道,王爷与王妃越恩爱,她们的日子也就越美好。
端午休朝,皇甫潇不必赶着出门,却要到外院去看看。今天来的男宾大都要他陪着,只安王占着堂兄弟的名份,尚可以帮着待客,齐世杰等王府官吏只能陪品级稍差的官员,若不安排好,冷落了这个或怠慢了那个,都会惹来麻烦,反失了举办这次宴会的本意。虽然之前几天已经反复核对过,但他仍想再去查一遍,也好心中有数。
无双与他吃了早膳,送他出了门,就去正殿召见各处管事,询问应当在今天一早办好的事宜,譬如不能过夜的新鲜果蔬是否送到,提前定好的春江楼大厨班子何时到府,大小厨房和戏班子那边可还有什么缺的,等等。
等到把差事都理清,无双转头看向荣妈妈,温和地笑道:“荣妈妈,你到凝碧阁去,关照一下宋氏。今儿这宴会有一半是为了庆贺她晋位份,你看看她穿的戴的是否妥当。另外,你也宽宽她的心,让她别为昨天的事钻牛角尖,要相信王爷与我不是可以任意糊弄的,让她尽可放心。今天是大场面,燕京一大半的高品级诰命都要来,她身为王爷侧妃,千万出不得岔子。”
荣妈妈自然明白她的担忧。宋氏年轻,出自武将世家,城府本就比不得文官家的姑娘,现下刚晋位份,原是意气风发,打算今天好好亮个相,可昨天下午的事却给了她当头一棒。无论碧玉的行为是否与她有关,她都会万分惊惧,若是今天当众有何失态之举,立刻便万劫不复。
无双是个非常合格的王妃,不管她喜不喜欢宋氏,却想得很细很全面,派荣妈妈去安慰宋氏,并看好她的服饰,帮她在侧妃的位置上站住脚,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置方式,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
荣妈妈笑着行礼称是,便在曙光中赶去了凝碧阁。
第六十三章 安公子来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也称端五、端阳、午日节、重五节、五月节、浴兰节、女儿节、天中节、地腊、诗人节、龙日等等,各地叫法不同,习俗却大同小异。
王府里人人都佩戴上绣着五毒的香囊,蝎子、蛇、壁虎、蜈蚣、蟾蜍都栩栩如生,因配色得宜,看着并不狰狞可怖,很是祥和安静。
辰时二刻,四门大开,只中门紧闭。还没到巳时,客人便陆续到来,按照爵位或品级高低,分别由不同的门进入。男宾在大门处下马、落轿,由迎客的王府官吏或管事进入东路花园。内眷在大门里的帷幔中下车,乘上王府的轿子,由身强力壮的婆子抬着,去往西路花园。
从巳时到午时,王府门外车水马龙,挤得水泄不通,幸而王府属官都有经验,派出亲兵净街并疏导,让各府马车依次进入,不会在外面等得太久。
今日的来客大都是顶级豪门或朝中权贵,在燕京的郡王与公侯伯府的当家人及其内眷差不多倾巢而至,还有内阁诸相,六部尚书、左右侍郎,武将勋贵,皇族宗室,等等,真是满眼锦绣,遍地富贵,不过,客人中也有并无官职在身的文人雅士,譬如名扬天下的安殊安七变。
他姗姗来迟,身上一袭竹青色布衣,头上束发的却是一顶晶莹润泽的青玉冠。别的来客身边都跟着一群奴仆,只他单人独骑,潇洒而至。
王府的门子目光如炬,并不以他的穿着打扮来识人,见他长身玉立、容貌俊美、气度飘逸,便知不是普通人,立刻上前陪着笑,替他牵马坠镫,扶他下来。
他拿出帖子递过去,这门子确实不俗,竟是听过安七变公子的大名,顿时满脸堆笑,更加殷勤地将他带进府中,送到齐世杰面前。
正在待客的齐世杰没想到“何曾正眼看王侯”的安公子居然会大驾光临,立刻笑着前拱手,“安公子,久仰,久仰。”
安七变淡淡一笑,抱拳还礼,“齐大人,幸会。”
他虽出身低,却有着一等一的好相貌,气质更是清贵无比,举手投足间,比那些王侯世家的公子还要高雅尊贵,果然不愧是“布衣王侯”。齐世杰悦人多矣,此时也不禁暗暗赞叹。正要带他去见皇甫潇,他却抢先说道:“齐大人,学生应邀前来,不想给那等附庸风雅之人当猴儿耍,也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只请齐大人安排个角落,赐予清茶一杯,让学生听听贵府戏班新排的那出戏即可。”他是解元出身,虽未再进一步,却仍是有功名在身,因而自称学生,见官不拜,都是恰当的,并不算张狂,只是他的神情太淡,漆黑的眼瞳深邃而平静,半点不见恭敬之色,别人却也不能以态度不谦卑来怪罪他,相反,那些高官显贵更要对他大度宽容,方才能得个好名声。
齐世杰暗赞他聪明绝顶,虽惊才绝艳,却非常沉稳,只可惜不肯入仕,若能为摄政王所用,正是如虎添翼。他心里想着,面上却始终保持温雅和煦的笑容,亲热地道:“安公子能够光临,那是王府的贵客。今天本就是请了各位宾客来过节,并不需要谁奉承谁,安公子只管自在行事。若不喜热闹喧哗,我这就给安公子安排个清静地方坐着。正规开戏要下午了,现在都只是唱着客人们点的折子戏,安公子若是有兴趣,我这就带安公子过去。”
安七变摇了摇头,“既是现下并未开戏,学生就不过去了,请齐大人随便叫个人带我去清静地方坐坐,能有本书看就最好了。”
“那没问题,安公子,请。”齐世杰亲自带着他去了靠着湖边的一间书阁。
房间不大,里面备有文房四宝,靠墙的架子上放满书册,一旁的青花岁寒三友卷缸里放着几轴字画,书桌上靠窗边有个粉彩花鸟长颈花瓶,插着几枝盛放的唐菖蒲,一根绿色枝条上有十几朵花,红、黄、粉、白、紫,五色缤纷,鲜艳夺目,顿时让这间素雅的静室增添了许多热烈的气息。
这里的一排房间都由一个伶俐的小厮守着,见他们到来,立刻上前侍候,端茶倒水。安七变见齐世杰没有安排俏丽的丫鬟过来,心里感觉很满意,脸色也柔和下来,拱手向他道了声谢。
齐世杰见他并不似外面传的那般专门刁难王公贵族,不过是有一份真性情,不愿攀附权贵罢了,此时也很是愉快,对他抱拳一礼,“安公子大才,若是起了兴致,那边有上好的笔墨纸砚,要是能得安公子一幅墨宝,那就是区区在下的幸运了。”
安七变略一扬眉,平淡地笑了笑,“齐大人过奖了,若是有兴,学生自当献丑。”
齐世杰知他今日已颇为友善,虽心中纳罕,却不便问起,更不能过多要求,于是笑着叮嘱小厮小心侍候,便去找皇甫潇回禀此事。
安七变收敛笑容,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走到书架上浏览上面的书册。这大概只是用于闲散的书阁,架上放的大都是普通的经史子集和一些杂书,都是寻常的版本,并没有什么珍本、孤本。他看了一会儿,随手抽出一本山川游记,坐到椅子上看起来。
窗外风景很美,湖水在阳光下犹如碧绿的翡翠,有节奏地拍打着堤岸,湖边的一排杨柳在微风中轻摇着浓绿的枝条,到处是盛放的鲜花,有艾草、菖蒲的气息轻轻地飘进房中,渲染出一种奇异的宁静氛围。
安七变博览群书,又过目不忘,手中的游记早已翻过一遍,并无特别出彩之处,他只翻了两页,便觉索然无味。将书合起,放到桌上,他抬眼看向外面的景色。如此美景,让他诗兴大发,却并没有拿笔写下,只在心中反复推敲,自得其乐。
正悠然自得,沿着湖岸忽然走来一行人,当先一人身着杏黄色衣裙,头上的凤簪特别醒目,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婆子,瞧着也各有气派,显然身份不一般。
他并不是轻狂的书生,因而立刻低头垂目,非礼勿视。
那女子正是无双。她带着赵妈妈和乌兰、珠兰、宝音、哈沁四个大丫鬟,从西路花园过来,径直走向这个东路花园中的书阁。
守在门口的小厮吓了一跳,连忙抢上前去,跪下行礼,“拜见王妃娘娘。”
“起来吧。”无双轻言细语地道,“这孩子是个知礼的,乌兰,好好赏他。”
乌兰连忙把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厮拉到一旁,给了他一个装着二两小银蝎子的荷包。那小厮甚是机灵,立刻对她说:“姐姐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乌兰笑道:“嗯,你好好侍候着,以后自有大出息。对了,你叫什么名儿?”
小厮向她连连作揖,“多谢姐姐提携,小子名叫侍墨。”
“好,我记下了。”乌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稍稍站出去些,若是两边有人来了,就过来说一声。”
“是。”他立刻跑出去,躲在花丛后面,认真地打量着左右两边的情形。
乌兰也没进屋,只是守在门口,脸上看着没啥表情,实则非常警觉。
无双走进房间,看见坐在那里的布衣男子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便轻声说:“请问可是安公子?”
安七变实在没想到会有王妃到这里来,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对那些权贵可以不假辞色,可对女眷却一向温文守礼,这时只怔了一下,便起身抱拳,躬身一礼,“正是安某人,见过王妃。”
他始终不肯抬头,无双看不到他的相貌,面前这人却给了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在短短的一瞬间,她想起了有关安七变的那些经历,想起了母妃从来不谈论自己的娘家,甚至连她的汉姓都不肯提起,以前她只看到母妃的从容不迫、胸有成竹,却从来没有想过,母亲是否有过不幸的童年时光?她是怎么从江南到塞外?又是怎么会嫁给她的父亲?她是否想念亲人和故乡?是否期盼过自己的家人仍然活在世上?
想着想着,她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声音有些哽咽,“安公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小名叫果果…”
安七变猛的抬起头来,满脸震惊地看向她。
第六十四章 舅甥相见
按照无双母妃的年龄推算,安七变现在应该已经年过不惑,可他看上去顶多三十上下,虽然孤苦飘荡半辈子,可脸上却没风霜,眼底也无沧桑,一派风轻云淡的名士风范。无双长得像父亲,她大哥却酷肖母亲,此时看去,这位安公子与神鹰汗国的左贤王竟像是嫡亲的兄弟,要说他们不是一家人,大概有九成的人都不会相信。
安七变很激动,自他与家族决裂,与生父与嫡母反目后,就心如槁木死灰,惟一能让他坚持着活下来,走遍大江南北的动力就是找到失踪的亲妹妹,可是二十年来却杳无音信。他从不敢多想,可也隐隐认定,妹妹多半已经不在人间。难过之余,他只能放浪形骸,寄情山水,混迹风尘,对权贵横眉冷对,不惧生死,孰料竟是因而挣得一个“布衣王侯”的好名声,走到哪里都让人敬着,却并不能让他感到快活。他飘零二十年,仍是孑然一身,如今忽然知道妹妹尚在人世,却是身在异国,地位尊崇,有儿有女,自然无比惊诧。
无双比他要冷静得多,因从小没吃过苦,父汗这边的亲戚众多,所有她并没在意过没有母族亲人。现在看到很可能是自己亲舅舅的安七变,也只是为母亲高兴,待舅舅自然也很亲热。
在这之前,范文同屡次设法求见安七变,都遭到拒绝。幸好他也是大才子,于是差人送去一篇才华横溢的文章,这才得到安七变青眼,与他见了一面。范文同自然不像无双那般懵懂,先就打听清楚了安家的那些旧事,再与安七变面谈了一番,便基本可以确认,他就是大妃同父同母的亲兄长。但是,他也不敢贸然多说什么,只告诉安七变,王府中收藏有他遍寻不着的一幅名家字帖,若是安公子在端午这日能到王府看戏班子排的新戏,这幅字就归他了。
消息传进王府,无双非常高兴。范文同说的那副字帖其实在大妃给她备的嫁妆中,她找出来送给安公子即可。她最爱的是名马名弓名剑名枪,对名家字画、金银珠宝都兴致缺缺,既然舅舅喜欢,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送出去。
北方的马上民族都是性子直爽,若是燕国人,特别是江南人,肯定要小心翼翼地再三求证,才会认下从未见过的亲戚。她却没那么多七弯八拐的心思,立刻就将安七变当成了亲人。反正范文同肯定要带着安七变去龙城见大妃,是真是假很快就能认定。安公子是当世名士,即便最后确认他不是自己的舅舅,送他一幅字也不算什么。
安七变激动了一会儿,与无双分宾主坐下,喝了半盏茶,这才平静下来。他细细地打量着外甥女,越看越觉得亲切,忍不住点头,“像,真像,你很像你母亲。”
无双爽朗地笑道:“我还不算像,我大哥最像母妃,舅舅要是去了龙城,一见便知。”
“龙城啊。”安七变有些迟疑不决,继而问道,“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都是母妃所出。”无双有问必答,“原有个二哥,后来夭折了。”
安七变就担心起来,“那你母妃…很伤心吧?”
“当时肯定很难过,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连孙儿都有了,父汗和母妃自然也就不再多想了。”无双笑道,“两个月前,我大嫂生了个大胖小子,舅舅现在是舅祖父了。”
“是吗?”安七变又有些激动了,“真好…真好…”
无双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于是劝道:“舅舅,我国的送亲使团就要回国了,你跟他们一起走吧,去龙城见见我父汗、母妃、哥哥、弟弟,还有小侄子。以后你是留在龙城,还是回来,都不是问题。还有认亲的事,要怎么认才最妥当,不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当成把柄,最好能听听我母妃的意思。我嫁到中原来,一个娘家人也没有,如今有了舅舅,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我,舅舅可得替我出头。”
安七变立刻想到,外甥女这是远嫁异国,摄政王冷峻刚毅,权倾朝野,可不是好相与的。他担心地问:“你在这里过得好吗?”
“很好。”无双笑容满面,没有半点阴霾,“王爷和老王妃待我极好,王府中馈都交到我手里,后院的事都由我处置。至于他们朝堂上的政事,我本就没有兴趣,自然是不管的。”
“嗯,这样就好。”安七变想着,是得去见见妹妹,跟她好好商量一下,然后再回来为外甥女做后盾,于是便不再犹豫,“那好,我就跟着你们的使团去龙城。”
无双示意珠兰把手上捧着一个卷轴送过去,“这是范大人答应给舅舅的字帖。另外,舅舅给我写幅字吧,要是有心人问起,我就说听了安公子的大名,前来求字的。反正我是汗国的刁蛮公主,不贤惠,不知礼,谁也别拿中原人的规矩跟我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