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东西都吃完了,徐沧见宣素秋目光只是注视着她面前那个空碗,并没有在剩下的菜品上梭巡,显然是没有打包的打算,不由松了口气。
因为有心事,所以也没有心思和使臣们多寒暄,徐沧拉着宣素秋一路回到行馆,这才郑重道:“小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徐怎么知道?”宣素秋愣住了,却见徐沧呵呵笑道:“你个小傻瓜,今天那么可口的饭菜,也没见你风卷残云,最后更是都没让我打包,这不是有心事,还能因为什么?”
“啊!”宣素秋猛然叫了一声,接着懊恼的捶胸顿足:“我竟然忘了打包,那么好吃的饭菜,当时心不在焉,还想着之后要打包回来慢慢品尝呢,结果竟然忘了,徐,我们现在派人去打包还来得及吗?不,不能派别人,别人掌柜的也不认识,就让初一初二过去……”
初一初二原本在门口伺候着,听见这话,只吓得“跐溜”一下,转眼间脚底抹油跑没影了。
徐沧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拉住宣素秋道:“好了,不要去想什么打包了,这会儿你让初一初二过去,你徐我真的是要里子面子都丢个干干净净。来,说正事儿,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宣素秋叹了口气,看起来对那些剩菜仍然耿耿于怀,不过想到今晚自己的发现,遂把这些遗憾可惜丢开,正色道:“徐,你还记得那些尸体脑袋上的伤口吗?”
徐沧一怔:“当然记得啊,我们至今没有想出那究竟是用什么武器造成的,之前我说过串糖葫芦的竹签子很像,你也说过竹签子刺进去容易起毛刺儿,留下痕迹,所以至今……”
他说到这里,猛地一个激灵,不敢置信地看向宣素秋:“莫非……小宣你已经找到凶器了?”
“没有找到凶器,但我想……有一件东西,非常值得怀疑。”
“是什么?”
饶是徐沧向来处变不惊,此时也觉着手心里全是冷汗,如果真的能够找到和凶器类似的物品,此案可就是有了大进展。
“是钢针。”宣素秋郑重道。
徐沧却愣住了,皱眉道:“钢针?这个……钢针打造不易,多是江湖中人用特殊手段制造而成。而且过于细小了吧?”
“不是那种钢针,而是织衣服的钢针,就是今天朝鲜使者穿的那件奇特衣裳,你应该有印象吧?它不是用针线缝制,而是用几根钢针编织出来的。”
宣素秋这样一说,徐沧立刻就明白了,沉:“你是说编织衣服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凶手?”
“他是不是凶手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用来编织衣服的钢针,应该可以和伤口吻合。那个钢针是这么长,和串糖葫芦的竹签子很像……”
宣素秋边说边比划着,以期让徐沧能尽量在脑中刻画出此物形象。
“不管是不是,这都是一条线索。”徐沧在地上踱了几步:虽然各种事实表明,朝鲜使团不可能是这起刺杀的凶手,但既然对方有人能用奇特钢针编织衣服,怎么知道别处没人用这种东西呢?也许就有人将这作为凶器也说不定,此物如此奇特,要查访来历总归不会很困难。
第一百九十六章:洞察人心
一念及此,他便停下脚步,冲门外喊道:“初一,初一……初二……初二……咦?人都哪里去了?”
“大人,初一初二两个家伙最近越来越懒了,如今连你叫都找不到人,我看您身边应该再添置几个人,初三初四初五,哪怕一直到初十,也不是不可以的。”
宣素秋煞有介事地进着“谗言”,话音未落,就见初一初二苦着脸走进来,一面打躬作揖道:“小宣,姑奶奶,您可就别糟蹋我们哥儿俩了,拍着良心问问,我们俩那是擅离职守的人吗?”
“那为什么徐喊你们半天也不见人?”宣素秋一脸严肃地问道,在初一初二看来,竟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风采。
“那不是……那不是怕大人禁不住你磨缠,让我们去打包吗?这个时候去打包,会被人笑掉大牙的,我们哥儿俩虽然只是奴才,却也丢不起这个人。”
初一初二异口同声回答。
宣素秋哭笑不得:“谁说要让你们去打包了?我是这么不近人情地人吗?”
“在吃的方面,更不近人情的事儿你也不是没干过。”初一初二再次异口同声。
宣素秋:……
“行了,别在这里插科打诨。”徐沧摇摇头:“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去办一件事,唔!这件事就交给初一吧,你去调查一下,看看朝鲜使团那个会编织衣服的少年是什么来历?还有,他手中那个……”
不等说完,就见初一面色猛然变得古怪,徐沧疑惑道:“怎么?莫非你知道他的来历?”
初一也诧异道:“大人为何有此一问?莫非您知道开席前发生的事了?”
“开席前发生了什么事?”徐沧皱眉,暗道莫非那个少年真不是简单人物?
初一连忙将席间争执说了一遍,然后评价道:“不瞒大人,那少年的身法形如鬼魅,当时奴才就想着,这是个刺杀的好手。且观他形容和武功路数,倒是和之前大人同奴才讲过的东瀛忍者差不多,虽然没有看见他隐匿形迹,但那动作……真的是太快了,又无声无息,大人不是说过,忍者便是以这些特点闻名的吗?”
徐沧和宣素秋都不知道这件事,听了也不禁有些惊讶,徐沧便自语道:“如此说来,倒和小宣说的对上了,莫非那少年真是凶手之一?可他们不是前几天才到的吗?怎么可能和两个多月前的凶杀案子扯上关系?”
这里初二也抑制不住好奇心,悄悄问初一道:“照你这么说,那少年本事很大啊,他怎么会甘心做别人的兔儿爷?就算是权贵高官,似乎也不至于委身于人下吧?”
这也恰是宣素秋好奇的,当下立刻凑了上来,把独自思索的徐沧扔到一边。初一生怕影响了徐沧思路,于是悄悄来到廊下,这才得意地摇头晃脑道:“你们不知道了吧?那东瀛风气古怪,听说他们那些什么首领将军身边都爱豢养武功高强又漂亮的美少年,既可以贴身保护自己,又可以……咳咳……而那些少年,也对主人忠心耿耿,你要问我为什么他们会甘心雌伏人下,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贱的吧。”
这货本来想说点荤话,旋即想起宣素秋在身边,这要说出一些少年们伺候枕席之类的荤话,让徐沧知道,还不剥了自己的皮?所以及时收口。
这里宣素秋还有些似懂非懂,初二却是完全心领神会。两个人嘿嘿笑了一阵,忽听宣素秋没好气道:“人家贱不贱我不知道,我看你们两个这会儿笑得倒是很贱,非常贱。”
说完气呼呼离去,这里徐沧考虑了半天,到底还是叫初一进来,让他安排人去试探一下对方,有了结果再做打算。
前文说过,皇帝这次给徐沧派的侍卫是重质不重量,所以要挑一个身手高强轻功出众的去试探还是很容易的。
不到三天,试探就有了结果,据那位外号“草上飞”的大内侍卫禀报:朝鲜使团中那个冷酷少年用的的确是东瀛忍者一脉的功夫,且出手狠辣,对于追踪也十分拿手,即便是他,也差点着了对方的道儿,也幸亏之前徐沧再三嘱咐他要小心行事,让这草上飞没有轻敌,不然他还回不回得来都难说了。
这个结果让徐沧大为振奋,那个叫小照的少年有着和凶器近似的武器,又有神鬼莫测的功夫,如此巧合,怎么着也算是有重大嫌疑了。
因就将方朗何宇秘密请来,同他们说了这件事。关于小照的事迹,这个做不得假,尤其那天开席前的冲突,自然也落在两人的随从眼中,回去一问便知。所以两人倒是没有怀疑徐沧的说法。
当下方朗便抱拳道:“徐大人,你知道我的立场,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消除对大夏的怀疑。但你说的这个结论,我也不得不承认,的确非常有可能。最关键就是这个凶器,偏偏和凶器相像的钢针主人又是个身法诡异莫测的东瀛忍者,再加上那个东瀛绳结,这确实是太巧合了。只是,如果因此便说朝鲜使团和此案有关,这个……徐大人自己不觉得天方夜谭吗?”
徐沧喝了口茶,点点头道:“我明白方大人的意思。第一,大夏和西夏制定永久交好的协议,与朝鲜并没有关系,为何会是他们横插一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被方大人怀疑的大夏,都比朝鲜更有可能做这个案子,对吗?”
方朗点点头,又听徐沧道:“第二:朝鲜使团的船只是和英吉利一起在六天前到达港口,在此之前,他们怎么可能突然登岸作案,然后又潜回船上呢?除非他们插上翅膀学会飞行,是也不是?”
“没错,恰是如此。”
方朗再次拱手:“徐大人果然擅长洞察人心。既然您都明白,我也不必多说,我只希望大人好好考虑,如果确定这是一条死胡同,还望您及早抽身而出,不要在这个注定是错误的方向上继续前行,那只会令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远。”
第一百九十七章:直觉
徐沧沉声道:“多谢提醒。请二位大人前来,除了通报一下我这边的进展外,二来也是因为此案乃两国共同承办,如果两位大人赞同我的意见,不妨也接触一下朝鲜使团试探一番。我办案这么多年,着实也遇过几起离奇案子,最后的结果证明,越是破案过程中那个匪夷所思的推测,往往就是事实。因为匪夷所思,人人都觉得不可能会是这样,所以就放弃了,而凶手通常都是利用这一点,来达到逍遥法外的目的。”
何宇正容道:“大人说得没错。既如此,我们也会调查一下看看,咱们两边随时保持联系,通报案情进展,方大人,你觉着怎样?”
“我也是这个意见。”方朗点点头,想了想觉得这个态度有些倨傲,连忙又对徐沧道:“徐大人意下如何?”
于是何宇和徐沧就笑了,暗道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付出了多少,总不是白费的,像方朗这种对大夏敌意颇深的死硬派,如今都对徐沧如此尊敬,正是因为这些日子他亲眼看到原本扑朔迷离的案情在对方努力下正抽丝剥茧,退去迷雾。不然若是在相见之初,休想他对徐沧如此尊敬。
送走了西夏两位官员,徐沧心情十分之好。宣素秋看他笑容满面的,不由咕哝道:“这两个问题哪个都够刁钻,在我看来,朝鲜使团确实没有动机,也没有时机做下这桩案子,那总不能因为凶器和人家一个东瀛忍者就说是铁证如山吧?如此看来,这案子岂不是又陷入了死胡同?大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徐沧笑道:“一口吃不下个胖子,破案也一样,所谓的抽丝剥茧,难道是一股脑就能把丝抽干净了?如今这几天间能有这个进展,已经不错了。方向虽有可能错,但总比没有方向好。而且我有一种直觉,这件案子,一定和朝鲜使团有关。”
“为什么?朝鲜使团根本不可能吧?就如大人所说,最害怕大夏和西夏结盟的是匈奴啊,这事儿和西夏根本没有半点关系好吗?”
“没有关系就不能做案了吗?”徐沧喝了一口茶,看向宣素秋:“小宣,你莫非忘了买凶杀人?那些被买的凶手,又何尝和被害者有一丁点儿的关系,然而为了钱,不照样杀人放火。”
“大人的意思是?”宣素秋终于明白了,瞪大眼睛小声道:“您觉着是北匈买通了朝鲜使团的人来作案?可……这是为什么啊?北匈民风彪悍,他们的可汗要杀一个使团,根本用不着买通万里之外的朝鲜使者做这件事吧?再说朝鲜使者也没有时间啊。”
“作案时间这个我目前也没有想明白,但如果就动机来说,朝鲜使团未必没有。之前我们还没有来到此地,皇上就已经下令边疆各处调查是否有匈奴人入境?结果是各地都没有发现有匈奴人潜入,如果只是一两个奸细,发现不了很正常,但袭击使团并且干脆利落将人全部杀死的,少于十人根本办不到,而十人的匈奴团伙,怎么也不可能悄无声息,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所以大人就怀疑北匈根本没有出动,而是请朝鲜使团代劳是吗?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朝鲜使团会比北匈更可靠?”
“朝鲜使团当然不会比北匈人更可靠。可是,如果是北匈人进行刺杀,一旦此案被破获,匈奴就会成为西夏的仇敌,再无半点转圜余地。而由朝鲜使团来刺杀,哪怕就算我们破获了此案,朝鲜使团也供认了,可只要匈奴那边来一个抵死不认,那西夏就算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他们背后策划,也终究是留下了缓和的余地,不至于成为不死不休的世仇,明白吗?”
“明白了。”
宣素秋心悦诚服地点头:“到底大人是官场中人,就是老奸巨猾。不然这些弯弯绕叫我来破解,一辈子我都别想走出来。”
徐沧:……“小宣你这是在夸我?”
宣素秋点头:“当然是在夸大人啊,不然大人以为呢?”
徐沧:……“唔!你夸人很有水平。老奸巨猾这种词,老实说即便是明贬暗褒,好像也难听了点儿。不过我知道你是个实诚的,所以既然你说是夸我,那就肯定是夸我对吧?就是……那个,下一次我们可以换个词,例如睿智天生啊,足智多谋啊,智慧超群啊,是不是?这些都是很好的词嘛。”
宣素秋:……“徐你别这样,我会担心日后你长不出胡子来,这脸皮也太厚了点儿。”
徐沧:“什么?竟然说我脸皮厚?我只不过是给你诚恳提了一点意见而已,你就这么报复我。哼!好男不和女斗,徐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
宣素秋:……“徐你刚刚还说不和我一般见识了,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徐沧:……
“怎么办金大人?刚刚西夏那两位使者话语间俨然已经露出了打探之意,他们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送走了何宇和方朗,张明成就匆匆赶回使者金泰林的房间,遣退下人后焦急问道。
“不用慌,就算他们怀疑我们又怎样?没有证据,他们就拿我们没办法。和英吉利一起到达港口,又有他们的使团和我们一起证明有海匪的存在,只凭西夏那两只狐狸,是抓不住我们小辫子的。倒是大夏这边……“
金泰林说着便睁开眼睛,沉声道:“那个徐沧,我在国内也听说过他的事迹,可为什么如今连西夏都出动了,他却还没有动静?这似乎不合常理。”
张明成对徐沧却是有些不以为热,闻言就笑道:“如果西夏两只还勉强算是老狐狸,这个徐沧便是真正的小狐狸崽了,他还嫩着呢。国内一些前往大夏做生意的人见识浅,又爱吹嘘,难免就将他吹得神乎其神。依下官看来,此人不过是表面沉稳,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事实上能力却未必如传言那般,连西夏两只老狐狸都嗅到气味了,他却一无所觉,这不已经证明他是徒有其表了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坦然相告
“我和你的看法恰恰相反。”金泰林面无表情道:“中国有句老话,叫做人的名树的影。你为什么不想一想?西夏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为何会突然就把目光放到咱们身上?哪怕他们只是怀疑,总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吧?你真认为这些都是凭借他们自己的直觉和本事?不不不,这明显是徐沧稳坐背后,派他们前来打探。我素闻方朗对大夏成见颇深,可如今竟然肯和何宇一起受徐沧指派前来探听消息,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心中已经认可了徐沧的能力,能将这样一个政客收服,你还觉着那只是个会装样子徒有其表的无能之辈吗?”
张明成低头想了想,面色猛然大变,抬起头颤声道:“那……那大人,我们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冷静些。”金泰林恼怒地看着张明成:“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徐沧再厉害,也破不了这个局,英吉利的使者会是我们最好的证人,你慌什么?他再厉害,也只是人,不是神。”
张明成连连称是,想到使者大人设下的这个局,的确堪称完美,徐沧就算再怎么聪明,也绝对猜不到他们玩的把戏,于是松了口气。
想想又忍不住道:“只是……大人,要不要找人扮作海匪,在我们当初遭遇战斗的海面出现两次?这样一来,徐大人只怕就深信不疑了。”
“笨蛋,难道我想不到这一招吗?只是……我们当初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和时间以及船只,现在再去画蛇添足,容易走漏消息不说,还会弄成欲盖弥彰的局面,徐沧不是傻子,这样一来,他对我们的怀疑只怕要更加深重。”
“那……那我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吗?”张明成总觉着心里隐隐不安,却听金泰林怅然叹道:“就这样吧,一动不如一静,我们便静观其变。”
“是,大人。”张明成点头答应,心中却有些后悔,暗道早知是这个结果,就不该贪心收下北匈那边的金银,可我当时也觉着大人的计划天衣无缝,任谁也看不穿这其中破绽,哪里想到竟然会遇上徐沧,而他……竟不知怎么把目光盯到我们头上来了。
偷偷看了一眼金泰林,却见对方已经闭着眼睛开始养神,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也看不出他是否后悔答应北匈做了这一笔交易。
“徐大人,昨天我们去了朝鲜使者的馆驿,言语间稍微打探了一下。”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徐沧换上了轻薄衣衫,宣素秋也不知在房间里做什么,他正要去找对方说话,就听人禀报说西夏使者前来拜访。
于是连忙迎出去,来到客厅落座后,就听方朗急急说了一句。
徐沧眉毛微微一挑,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起茶杯悠悠吹了两下,接着又啜了一口香茶,这才抬起头看着方朗微笑问道:“哦?不知方大人试探出什么没有?”
方朗沉声道:“虽然那人的答话滴水不漏,可是我从他脸上和眼中看出了一丝慌张,或许真相的确如同徐大人所猜测的那般,这一起使团遇害案,恰是他们下的手,最起码,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徐沧没想到方朗竟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一个对大夏有着很深成见的人,除非他是心中已经笃定朝鲜使团参与了刺杀,不然不会如此坦然相告。
当下沉吟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方大人果然是洞察人心。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
“我和方大人商量过,如果这起案子真是朝鲜使团所为,那么结果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北匈买通了他们,让他们出面刺杀,然后嫁祸在大夏头上。”
“哦?这么肯定?”这下徐沧是真的惊讶了,目光看向方朗:“恕我直言,朝鲜使团既可以是北匈买通的,也可以是大夏买通的,方大人这么快就要还大夏清白吗?”
方朗叹了口气,沉声道:“老实说,我到现在对大夏也仍有戒心,我也不认为你们的君主是真心要同西夏结盟,不过是现在形势所迫,所以不得不稳住西夏而已,将来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两国之间的约定,其实也不比那几页纸重多少。”
他说到这里,不由顿了一下,见徐沧没有插话的意思,才又继续道:“不过这一次的事情,我觉着如果是大夏买通朝鲜使团的话,的确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再怎么说,也是华夏上邦泱泱天朝,玩弄阴谋诡计到这个地步,未免太丢祖宗脸面。反观北匈,即使我是倾向于他们,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动机的确比大夏要充足。大夏不和西夏结盟,不过是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而已。然而大夏和西夏结盟,北匈却是立刻就要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这几乎就等于是把他们的咽喉掐住了。所以……我本着公正公平的原则说一句,在这方面,北匈的嫌疑的确比大夏更大。”
“说得好。”徐沧放下茶杯,轻轻拍了几下掌,然后正色道:“方大人一旦站在公平公正的原则上,看问题立刻就透彻犀利多了。”
方朗老脸一红,知道这是徐沧讽刺他之前因为先入为主所以处处针对大夏的事,但对方说的没错,他也的确没办法反驳。
徐沧见他不说话,也就不再得寸进尺。他站起身,微微一笑道:“正如方大人所说,两国之间的约定,有时候其实不比几张纸厚重多少。将来若是西夏贫弱,大夏兵强马壮,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但就目前来说,两国结盟,总归是好处要远远大于坏处。至于将来,若西夏永远维持国力,能够和大夏匹敌,又何须害怕被大夏吞并?反过来说,若是大夏贫病积弱,你们敢说,西夏会对大夏秋毫无犯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最大疑团
方朗和何宇哑口无言:是啊,之前他们只想着大夏富强后一定容不下西夏这只卧榻畔的猛虎,一定会不顾合约前来攻伐。然而现在想想,如果是大夏积弱,西夏兵强马壮,他们就会遵守合约,对大夏没有一点觊觎之心?这当然是绝对不可能的。
徐沧见他们脸上阴晴不定,就知道自己的话给两人造成了巨大冲击。他回过身,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捧起那杯茶,轻声道:“所以两国现在结盟,就等于是站在一个起跑点上,将来若是国力发展的不相上下,自然可以永远友好和睦下去;但有一方成为弱小,只怕迟早就会被对方吞下。西夏如此,大夏何尝不是如此?既如此,大夏为什么还要冒着两国彻底决裂的危险,费尽周折袭杀使团?就为了一纸将来可能随时被撕毁的合约?好歹我们也是礼仪之邦来的。这一点,只要两位大人不对大夏抱有成见,就该看的清清楚楚才对。”
方朗面色变幻不定,终于,他长叹一口气,拱手对徐沧道:“大人说的没错,只是,如果朝鲜使团是被匈奴收买,只怕就算抓住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匈奴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匈奴承不承认我不关心,关心也没有用,相信不管他承认与否,只要你们回到西夏,如实将案情的结果上报给李国主,他心中自然会有一番判断。但几十条人命,不管凶手是谁,我——是一定要追究到底的。”
“多谢大人。”
方朗和何宇同时站起身,拱手肃容道,徐沧这份对西夏使团遇害者的尊重,赢得了他们的感激。
“不必客气。”徐沧也站起身回礼,然后他沉:“只凭两位大人试探间对方的慌张神色,要下定论显然远远不够。但这最起码证明我们怀疑的方向或许正确。如今朝鲜使团袭击西夏使团的动机并非完全没有,那就是受雇于匈奴,当一个人拥有这份能力,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往往很难禁得住诱惑。”
“没错,而且如果是朝鲜使团动的手,那么匈奴就可以矢口否认,如此一来,西夏怎也不会彻底和他撕破脸。”
何宇朗声道。都是官场老手,徐沧能够看透的,他们自然也能看透,不然也没资格被西夏国主派来破案了,虽然从始至终这俩也没帮上什么忙。但我们也要理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徐大人一样妖孽,身边还有一位福星仵作跟随,经常能够提供出新颖的思路和线索。
“没错,就是这样,可是动机有了。这个时间上却实在是赶不及。老实说,若非种种迹象都指向朝鲜使团那位少年,我说什么也不会把这件案子和他们联系起来,因为……确实时间对不上。如果只有他们一个使团遭遇海匪,我们还可以当做是托词,认为他们是故意以海匪攻击为名耽搁了两个月,这期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来此地做下案子后又悄悄返回,这两个月就是给他们往返的。可偏偏英吉利的使团也遇到了海匪,而且后来他们两国使团休憩的地方不远,英吉利的使者可以证实朝鲜使团的船一只泊在岛上,所以……这一点着实令人费解。”
何宇和方朗面面相觑,面对这样的结果,他们也不知该怎么说。朝鲜使团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然而偏偏一切矛头又指向他们,一下子,刚刚感觉拨云见日的案子就又陷入了一片迷雾中。
“好了,只在这里空想也无济于事,总之现在有了方向,我们不妨派出一些熟识朝鲜使团的人,在他们那里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证据。”
想不通的事暂时就不要想。徐沧并不认为他和何宇方朗在行馆里互相讨论就能破解这个时间差之谜,而何宇方朗显然也同样这般认为,于是两人便提出告辞。
接下来两天,双方都派了人去接触朝鲜使团,然而始终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使团上下提起海匪,都是心有余悸的模样,显然这样一股强悍的海匪是真的存在,而英吉利的使者团也充分证明了这件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朝鲜使团怎样才能在海匪攻击下,不得不在一个岛上休整的时候,还派出一个刺杀使团呢?而那股海匪究竟在哪里?莫非那股海匪才是真正的凶手?而使团里编织衣服的少年就是他们的内应?这更是无稽之谈了。如果海匪是凶手,他们只要完成刺杀任务就好,完全没有必要先后袭击英吉利和朝鲜使团。
案子再次陷入迷雾中。眼看皇上的寿诞就快到了。如果还不能尽快破案,那么使团就不会再等徐沧,而会出发前往京城,到那时,即便是徐沧,也没有理由留下朝鲜使团协助调查,要抓住对方的行凶证据就更不可能。
所以这两日徐大人的情绪有些焦躁,连初一初二都被训斥了几次,两个小厮被训得都有心理阴影了,平时也不敢去伺候,只好拜托宣素秋在徐沧身边充当调节剂,有她在,徐沧就算发火,也会控制一下。
宣素秋做给徐沧的腰带和荷包眼看就要成功了。本想一鼓作气,可看初一初二被训得实在可怜,也不忍心他们这样做炮灰,只好忍痛放下手中针线,寸步不离跟在徐沧身边,一面想着怎样能开解徐的心情,让他开心一点。
恰好这一天吃完早饭后,徐沧便说想喝羊汤了。宣素秋忽然想起那家羊肉店,就对徐沧提议道:“徐,这边厨房的羊汤做不出味儿,不如咱们去上次那个铁匠铺边的饭馆如何?他家的羊肉羊汤都是一绝,我原本就说要趁着在这里的时候多去两次,可因为案子的事,我看徐发愁,也不好意思提,难得你今儿想喝羊汤,不如就去那里吧,还可以散散心,一举两得。更何况,上次咱们在那里看铁匠打铁就得到了一条线索,后来我和你上山,又得了一条重要线索,可见那里是破案福地,焉知这次去不能得到更多线索呢?”
第二百章:斗殴事件
饶是徐沧心中烦乱,也不由被宣素秋逗笑了,伸手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你馋羊肉了就直说,瞧瞧这一通大道理。行,我们今儿就去那里吃羊肉喝羊汤。唔!上次吃的高兴,给了老板不少赏钱,估计这一次去,他大概不知道多开心,肥羊又上门了。”
“喂!徐,咱们可得讲道理,不是人家老板把我们当肥羊,是你自己非要做肥羊的,上次吃得高兴,手一甩,银子就赏出去了,看得我那个心疼啊,你这败家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改,论理,给几百个赏钱就足够老板开心的了。”
徐沧:……
战战兢兢守在门口的初一初二听见这话都忍不住笑起来,暗道太好了,有小宣就是好啊,不用少爷您对我们发无名火,嘿嘿!知道了吧?小宣也等着你呢。啧啧,败家少爷,除了这位小姑奶奶,还有谁敢对我们少爷说这个话。
徐沧也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反正呆在行馆里也没有用,派出去的人手也不能得到有效的线索,于是换了常服,不到中午便出门了,在街上逛了两圈,便来到上次那家饭馆。
老板果然对他们记忆犹新,一看见人,两眼放光就迎出来了。徐沧宣素秋这次有了经验,特意提早了半个时辰来,饭馆里还没有几个客人,当下徐沧和宣素秋坐了一张桌子,初一初二和两个侍卫坐了另一张桌,老板亲自为他们擦抹桌椅,一边闲聊说话。
过一会儿,手撕羊肉和炸羊腿羊汤酱羊蝎子羊血白面馍馍等都上来了。宣素秋也饿了,和徐沧一边闲话一边大吃起来,一口羊肉一口馍,喝一口汤,舀一块嫩滑羊血,只吃得不亦乐乎。
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只吃得肚子滚圆,徐沧偏爱逗她,又夹起一块软烂的羊肉在她面前晃道:“怎么?这就吃饱了?不吃了?瞧瞧这肉,鲜香扑鼻入口即化,你忍心就这样放弃了?”
宣素秋直勾勾盯着那块肉,旋即又苦着脸道:“委实吃不下了,我现在连吞口水都不敢,再吃,怕是就要扶着墙出去,就算我为了吃的可以不要脸,也不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啊。”
徐沧哈哈一笑,将那块肉放下,也不逗宣素秋了,直接喊掌柜的过来结账。待人过来后,就听宣素秋咬牙道:“拿干净的油纸来,剩下的我都要打包。:”
“噗咳咳咳!”
徐沧嘴里刚刚喝下的茶水险些没喷出来,忙抓了宣素秋的手小声道:“我的小祖宗,我错了,刚刚不该逗你,你也不能这么报复我啊,我还要脸呢。”
“不能浪费食物。”宣素秋捂着肚子咬牙切齿地盯着中间还剩小半盆的羊汤,却听老板小心道:“那个……小哥儿,这羊肉什么的倒可以用油纸包了带走,可这羊汤……罢了,公子爷每次光顾小店,都给这么多赏钱,这盆就当是小老儿送两位的,顺便再给你们盛满了,不能白带一个盆回去是吧?”
徐沧面无表情地看着老板:“怎么?您老人家这是挤兑我们呢?”
“不敢不敢。”掌柜吓得一蹦三尺高:“小老儿是真心实意想孝敬公子爷的,公子爷上次赏的钱,都能包下小店一个月了,小老儿知道,公子爷就是想买下这个店,那也就伸伸小指头的事儿,小老儿怎么敢挤兑小哥儿?”
“这还差不多。”徐沧矜持点头:“羊汤也就罢了,你再去挑上好的熟烂羊肉,包上两斤就行,放心,赏钱少不了你的。”
掌柜的一听“赏钱”二字,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屁颠屁颠去了,不一会儿果然包了两斤最上等的熟羊肉。徐沧吩咐初一提着,一行人便出了大门。
在街上逛了会儿,徐沧就对宣素秋笑道:“说什么这里是破案福地,也许再来就能找到线索,这一下你可失算了,我们如今吃完午饭,都快回行馆了,也并没有遇见什么线索。”
宣素秋嘻嘻笑道:“那又怎么样?我只说可能遇到线索,又没说一定能遇到,徐可不能因此就来批评我,就如你说过的,线索又不是大白菜,想要的话,去地里摘一颗就有了。”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不远处起了嘈杂声,几人扭头一看,就见对面街上拐出一大群人来,一边走一边还有人高声嚷着:“有没有王法天理了?当街就敢这么欺负人,今儿必要找县太爷告他们一状,给咱们讨个公道。”
“这是怎么了?”
宣素秋挠挠脑袋,看着那些人的打扮,倒像是一群混混无赖,只这些人不惹别人也就罢了,哪有人敢惹他们?一个个仗着身后帮会为非作歹横行乡里,如今倒理直气壮说什么被欺负讨公道,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念及此,就起了好奇之心,拉着徐沧笑道:“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过去看看啊。”
徐沧也正有此意,他这次过来,因为案情紧急,所以和当地官员一直没什么牵扯,只不过是借用了一些衙役,有时候走访四邻,发现县太爷的官声还算不错,如今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一起斗殴事件,虽然和自己无关,那也必定是要去看看的。
于是众人便转了方向,跟随着那群人来到县衙,那守着县衙的门子一看这么多人过来,只吓得头皮都发麻了,也没用他们敲鼓,就连滚带爬赶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听说县太老爷升堂,于是混混们一窝蜂挤了进去。
县太爷还不到三十岁,此时看见堂下乱象,不由气往上撞,连拍了几下惊堂木,才总算将这帮混混给震慑住了,这才冷冷道:“哪个是领头的?究竟有什么冤情,你来说。闹哄哄的,把老爷的大堂当成了菜市场吗?混账东西。”
第二百零一章:污蔑
话音未落,围观群众都哈哈大笑起来,徐沧也不禁摇头失笑,暗道这县太爷看着年纪不算大,算着该是个进士出身的,却如此诙谐接地气,委实难得,难怪百姓们对他的印象都很好。
领头的两个混混便站了出来,听他们絮絮叨叨说了一刻钟,徐沧才明白事情原委。
原来这竟然是两个帮派的混混,平日里各自划分了地盘收点保护费,为人打探消息或者做些杂事,当然,在混混头目的嘴里,他们都是热心帮助邻里的好帮闲,不过这话大家就自动忽略过去了。
本来两边相安无事,河水不犯井水,百姓也因为有了他们这些保护神而幸福地生活着。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有一群外乡人又组成了个混混集团,而且把主意打到了他们头上,数次挑衅未果,今儿竟干脆撕破了脸皮,偷袭了两个混混帮派,让他们损失惨重,好几个混混都受了重伤,也严重破坏了百姓们的安宁,降低了他们在本地的威望,所以求青天大老爷做主,一定要严惩那些可恶的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