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哥儿平日里对谁都笑嘻嘻的,可到了掌灯时分要归屋了,除了周少瑾、程池和郭老夫人,就是自己的乳娘也不要的。

集萤高高兴兴地抱了韫哥儿。

周少瑾好奇地问韫哥儿身边服侍的:“这是怎么?”

韫哥儿的乳娘有些惶恐地道:“秦三太太下午抱韫大爷看了堂前的燕子窝,还在后花园里挖了土地让韫哥儿喂燕子…”

周少瑾直冒汗。

她就知道韫哥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喜欢集萤。

可韫哥儿是男孩子,顽皮一些应该没有什么事吧?

倒是周初瑾,见韫哥儿居然和刚刚见面的集萤玩得到一块,奇怪地过来问是怎么一回画。

周少瑾不好把集萤干的事告诉姐姐,含糊其辞地搪塞了几句,问起周初瑾回镇江的事:“…我准备了些东西,你到时候帮我带去金陵给外祖母他们。”

金陵来一次京城不容易,这次韫哥儿周岁礼,周少瑾只写了信过去,没有请他们,他们却派人送了礼来。

周初瑾点头,拉了周少瑾一旁去说话:“我听你姐夫说,程识和程证都来了,当着别人自我介绍程家的人…他们是怎么一回来?”

“别 说他们了,”周少瑾苦笑道,“就是洪家的洪大奶奶,也就是程识的舅母也来了。四爷说,我们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关系摆正了——亲戚是亲戚,熟人是熟人。所以 只当不知道程识和程证过来,出去敬酒的时候遇到两人也只当两人是不请自来地露出惊讶之色,让大家都知道就行了。至于说他们非要往朝阳门这边凑,四爷是长 辈,就由着他们凑过来就行了。可要说帮他们说话什么,那是不可能的。京城里的人都是人精,几次下来心里也就明白了。倒是洪家有点麻烦,话里话外都是暗示二 房的程叙老糊涂了,那洪国珍在都察院对四爷也处处透着几分亲腻,反而让四爷觉得洪家不简单,可能会和洪家来往。这次洪大奶奶过来,就安排她和宋夫人她们坐 三个桌上。”

“那洪国珍的祖父毕竟是做过都察院左都御使的人,四爷如今也在都察院。抬头不见低头见,洪家又能赔小心,四爷的确不好甩脸色给洪家的人。”周初瑾还是有点担心,道,“不过也不能走得太近了,免得生出什么妖蛾子来。”

“四爷也这么说。”周少瑾笑道,“原来不理的。现在就是理了。也就当寻常的同僚走动。四爷可不是那种受了气不做声的。”

周初瑾想廖绍棠回来跟自己说,程池在都察院低调内敛不说话,可行事作派却很有担当。风评非常的好,一个正四品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却比正二品的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有时候说话还管用…她也就笑笑不再说什么。

等韫哥儿做完了周岁礼,周少瑾这边都收拾停当了,就派了马赐过来拿周少瑾带去金陵的东西。

马赐如今已是榆树胡同的大管事了。相比刚来京的那会越发显得稳重了。穿着茧绸直裰,戴着翡翠玉佩。目光精明外露,不知道底细看着,还以为他是京中哪个铺子里的大掌柜。

周少瑾问了他几句话,就让吉祥叫了樊祺进来陪着马赐去搬东西。

樊 祺这些年也不差。先是跟着向管事,后来跟着秦子集,虽然没在程家当管事。可周少瑾的陪嫁却全都交给了他,他的哥哥樊禄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种地。把樊祺带回家 的银子都帮樊祺置了地,合计起来也有百来亩了。樊妈妈发了话,说这些地平日里就由樊禄帮着耕种,粮食也由樊禄得,但等樊祺成了亲,兄弟两就要明算帐了,樊 禄该出的租子一分也不能少。还求了周少瑾,如果能行,让周少瑾帮着樊禄和樊祺都指门亲事,言下之意,是想让两个儿子娶了周少瑾身边的丫鬟。

周少瑾乐见其成,只是两人年纪还小,也不急于一时。

送走了周初瑾,周少瑾开始一心一意地准备参加程劭的婚礼。

谁知道这个时候朝阳门却接到宋景然的父亲宋老太爷去世的消息。

“这可怎么办?”周少瑾急急忙忙地换着衣服,对程池道,“韫哥儿周岁礼之前我抱着韫哥儿去看他老人家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说去就去了?”

“天气太热了。”程池的脸色也有些不好,道,“放了冰觉得冷,不放冰又觉得热,身体不好的人很难受得住。”他叮嘱周少瑾,“韫哥儿还太小,你别带他过去,就让他在家屋里玩。”

周少瑾点头,想着初次见到宋老太爷和程池在船上废寝忘食地算水位的情景,眼泪不由就落了下来。

程池叹着气,扶着周少瑾上了轿,去了宋景然家。

宋家已经除了红挂了白。

因程池和宋老太爷的交情不一般,宋家人在宋老太爷去世后没等三天的小殓就立刻给程池报了信,他们去的时候还没有什么人来吊唁,但却在门口遇到了从宫里回来的宋景然。

因要面圣,宋景然依旧穿着官服,但神色憔悴,气色很差。

他看见程池就朝着程池招手,一面示意他跟着自己走,一面道:“我刚才已经去见过皇上了,皇上要夺情,我婉言拒绝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开始守制了。皇上之前想让我教皇太孙算术,这次皇上旧事重提,我推荐了你。可能过两天就要旨意下来…”

“给皇太孙讲学?”程池讶然。

宋景然没有说话,沉默着带着程池径直去了外院的书房,待小厮上了茶点退了下去,屋里没有旁人,他这才道:“子川,我一走两年,朝中不要说两年了,就是两日就有一个新变化,杨寿山被贬为庶民,永不录用,章蕙官宦沉浮已久,行事喜欢审时度势,如今我只有你可用了…”

第570章 接受

????宋景然的书房位于宋家外院的西北角,推开窗棂,墙角两块太湖石几丛青竹间种了株石榴树。

此时正值五月,青竹翠绿,石榴花灼灼如火开得正艳,端是一副春风明媚的好风景。

程池心里却如同打翻五味碟一样。

他并不想卷入立储的纷争中去。

除了四皇子,谁做皇帝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可一旦成为皇太孙的授业之师,他以后的命运势必就和皇太孙连在了一块,更何况还有周少瑾的“预言”,皇太孙会早逝。

他不由得沉默了片刻,道:“此事已无更改吗?”

宋 景然不解,道:“子川,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如果是你大哥,你大可不必。兄弟间不同朝政的人很多,我相信程阁老也不是那心胸窄狭之人。如果你顾忌的是我们家 大郎,那就更不必了——他虽然只比你小几岁,可行事手段却和你相去甚远,没有个十年,根本不可能独当一面,而我最多还有十五年的光景,到时候我们家大郎还 需要你的提携…”还有一句他没有说。

程泾和他差不多年纪,而程许却外放为官,就算有程泾在京中为他奔走,没有个十五、六年根本 不可能回京。等到程许回京,程泾也该致仕了,而程许在外久了,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适应京城的官场,想在官场立足,恐怕还没宋木来得快速。而以程池的年纪, 最少还能做二十年的京官,若是他身子骨中用,三十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程泾把自己的人脉交给谁?

给程许?

程许他拿得起吗?

给程池?

韫哥儿那个时候也长大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除非韫哥儿是个扶不起来的。不然谁不把人脉留给儿子却留给侄儿?

到那时候,本朝官场恐怕没程许什么事了…

他清楚,程泾更清楚!

程池此时帮他保住官场中的人脉,又何尝不是在扩展程池自己的影响力呢?

而如今的程池因为弹劾曲源已有了清正的声望,再有个能吏名声,等到程泾致仕,手中的人脉就算是不想交给程池恐怕也身不由己了!

加之程池又曾为自己守城。宋木走不到高处则罢。就算有一天走到了高处,在程池面前也得恭恭敬敬,韫哥儿出仕时更加要佐他一把。

这于程池来说。只有百般的好处没有一点的坏处。

可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

宋景然目光炯炯地望着程池。

他相信程池能明白他的意思。

程池有些啼笑皆非。

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拜相入阁?

但事已至此,他不去教皇太孙数术。又有程劭和皇上的交情,他就能和皇太孙划清界线吗?

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只得道:“我谢宋大人的推荐。东宫那边商定好什么时候上课?上多长时间的课了吗?”

这也就是答应了。

只是这口气怎么淡淡的呢?

宋景然忍不住道:“皇太孙面前。你好歹也要放下些架子,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你别不当回事,丢了差事是小,给皇太孙留下个桀骜不驯的印象可就麻烦了。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未来的储君!”

那也得能登基才行。

程池在心里嘀咕着,不以为意地应着宋景然一声。

宋景然叹气。

程子川什么都好,就是官衔得到的太容易。不懂得珍惜。想当初,他为了能在皇太孙面前露脸。不知道周旋了多久,结果自己还没能给皇太孙上上一节课,却便宜了程池。从这点来看,程池的运气也的确很好。

他交待程池:“我前两天就已经和东宫那边把课程安排好了。每月逢五的下午去给皇太孙上两个时辰的数术,今天来不及了,下个月初五开始吧!这件事皇上已亲自叮嘱过东宫了。”

程池点头,问起皇太孙的情况来。

有小厮进来禀道:“袁阁老和程阁老过来了。”

宋景然不由朝程池望去。

程池道:“是我通知的大哥!”

只是没有想到袁维昌也会来。

两人说不成事了,一起去了灵堂。

给宋老太爷上了香之后,宋景然请了袁维昌、程泾等人去书房里小坐。

程池落后几步,吩咐怀山:“我们要和皇太孙打交道了,你把那边的情况查清楚了。”

怀山“嗯”了一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周少瑾跟着宋夫人大哭了好几场,回去的时候眼睛都有些肿。

程池让人煮了鸡蛋帮她敷眼睛,笑她:“你这也太不经事了,生老病死仍人之常情,何况宋老太爷平生愿望均已实现,走得心安,有什么哭的?”

“我也知道。”周少瑾脸色绯红,道,“可我一见宋夫人哭,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程池道:“那你就暂且别过去了,免得去一次哭一次,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二叔父那边马上要娶妻了,那边更要紧。”

周少瑾点头,之前哭得有些嗓子冒烟,连喝了两杯茶这才问起宋景然说得事:“真的要去教皇太孙数术吗?我听说皇太孙非常的聪明,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无所不通,他死之前,还曾主持过钦天监重修万年历。大家都说皇太孙智近乎妖,所以才…才会很早就病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