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方二太太把人叫过去的。

听她婆婆身边服侍的人说,好像是方萱那边出了点什么事。

婆婆是个要面子的人,不管是廖家还是方家,但凡有点不体面的事,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包着裹着的。

当着外人的面自然没什么。

可她又不是个喜欢多嘴的,婆婆也这样待她,她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

只是这话也不必当着少瑾的面说。

她如今过得好好的,别被这些事坏了心情。

周初瑾现在只求周少瑾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生下这个孩子就好。

她叹着气摸了摸妹妹的头。

官哥儿却瞧中了周少瑾床头金钓上垂着的流苏,伸了手要去拽。

周初瑾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去拽。

官哥就在母亲的怀里又蹦又跳的,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周少瑾看着有趣,笑道:“姐姐,你就让官哥拽好了,横竖不过是个流苏,坏了再打一个就是了。”

周初瑾闻言哭笑不得,道:“你以后有了孩子难道也这样宠着不成?”

周少瑾赧然,到底还是让丫鬟取了流苏递给了官哥。

官哥拿在手里就往嘴里塞。

还好周初瑾眼疾手快夺在了手里。

周少瑾目瞪口呆。

吕嬷嬷就在这当口笑着走了进来,奉承了周初瑾一番,又狠狠地夸了官哥儿,这才说明来意。

周初瑾原准备应下的,眼角看见周少瑾遮着嘴打了个哈欠,立刻改变了主意,笑道:“多谢老夫人留膳。只是我出门之前和婆婆说好了早点回去的,只能改日再来打扰老夫人了。”

吕嬷嬷有些意外,但周初瑾的话也在意料之中,她没有多想,去回了郭老夫人。

周初瑾趁机起身告辞。

周少瑾还想留留姐姐。

周初瑾却不让她下床,道:“你好生歇了,我过几天得了闲再带着官哥来看你。”

周少瑾点头,商嬷嬷送了周初瑾出门。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少瑾靠在大迎枕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她睁开眼睛。已是掌灯时分。

程池已经回来了,换了件家常的青莲杭绸直裰,鸟黑如漆青丝绾着,也没有插簪,斜斜地靠在床头,正拿着本书在看。

床边立地的宫灯莹莹地照过来,给他镀上了一层光。那拿书的手指根根如玉。修长似竹。

周少瑾鬼使神差地半支了身子,亲了亲他的手。

程池放下书,低低地笑了起来。爱怜地摸着她的脸,道:“什么时候醒得?我都不知道。”

是因为看书看得太入神了吗?

周少瑾道:“你手里拿得什么书?”

程池给她看。

是本《水经注》。

周少瑾曾经翻过,觉得枯燥无味,程池却看得入迷忘我。

她抿了嘴笑。道:“怎么突然看起这类的书来?”说着,坐了起来。

程池就给她背后放了个迎枕。笑道:“我前两天见到宋阁老了,听宋阁老的意思,好像还是想疏浚黄河。我虽然不在河道总督府了,但若是能帮得上忙还是愿意帮忙的。”

周少瑾还是端午节前宋阁老家嫁女儿的时候她遇到过宋夫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着了。她拉了程池的手,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很遗憾当初杨大人没能疏浚黄河?”

程池点头,道:“杨寿山太急了。如今章蕙兼着河道总督,哪里有精力管这边的事?只怕宋阁老要失望了。”

周少瑾侧身抱了程池的腰。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安慰他道:“总有机会的!皇上不会看着黄河泛滥不管的。”

程池呵呵地笑,任周少瑾身上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身边,低头亲了亲周少瑾的头顶,笑道:“那你前世黄河可曾疏浚过?”

她想了想,道:“好像没有听说过…到是有一年黄河水很厉害,据说十室九空,好多卖儿卖女的,那年那一带逃到京城来的,家里的仆妇说,走出去全是那边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到了开封呢!”

程池没有说话,神色有些黯然。

周少瑾从他怀里抬头,仰望着他。

他的五官分明,轮廓清逸…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程泾和程渭虽然和程池长得像,却不像程池这么有气度,要说长得像,程池好像更像二叔程劭。

想到这里,一件事从她的脑海深处窜了起来。

她“哎哟”一声坐了起来,心怦怦地乱跳,如擂鼓,要不是程池躲得及时,就撞到了程池的下颌。

程池也顾不得这些,忙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周少瑾慌乱地摇头,紧紧地抓住了程池的手,道,“我想起一件事…也不知道对不对…就是觉得奇怪…”

程池略一思忖,低声道:“是前世的事吗?”

周少瑾猛地点头。

程池就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别急,别急。我们慢慢说。我去给你倒杯茶…”

周少瑾拉着程池的手不放:“我不想喝茶。”

程池想了想,妥协地把她抱在了怀里,道:“你想到了什么事?”

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温煦而又柔和的声音,给了周少瑾很大勇气。

她低声道:“我记得二叔父是在娘之前去世的。之前我不清楚,只知道二叔父不喜欢做官,在翰林院里当个侍读,淡泊名利,清贫自守…我嫁了进来才发现,二叔父实际上简在帝心,和皇上布衣之交,只是很多人不知道罢了。按理,二叔父去世,皇上应该有恩诏才是。可前世,二叔父去世的消息过了很久我们才知道。我也就罢了,廖家和程家却一直走动。二叔父去世了,姐姐当时已经开始主持廖家在京都中馈,应该去拜祭一番才是。但姐姐知道的时候二叔父已经下葬,连七七都过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抽丝

这的确有点不合常理。

程池听着就皱皱眉,沉吟道:“除此之外,你还听到了什么?”

周少瑾仔细地想了想,道:“我记得那年丙午,也就是至德二十九年,诣表哥曾来看我,那之前都没有听说什么,突然间就说二叔父暴病而逝,他赶去了杏林胡同。”她有些愧疚地望着程池:“我从九如巷出来之后,就很少和九如巷接触了,就是偶尔听到些什么消息,也是只言片语的。二叔父去世,我没去吊唁。我当时还以为姐姐知道,也就没有和她说这件事。后来姐姐说起来,我才知道姐姐也是事后知道的,去的时候二叔父的棺椁已经南下,回了金陵城。你也知道,为着我的事,姐姐要不是主持着廖家的中馈,根本就不会和杏林胡同有任何的来往。既二叔父去世没有给她报丧,她又怎么会主动去祭祀?说起来,我们姐妹俩人都没有给二叔父上炷香的…”

程池没有作声,神色凝重。

周少瑾忙安慰他:“或者是我想多了。当时我们姐妹和九如巷都闹得那么僵,二叔父猝然去世,可能大家都慌了手脚,一时没顾得上,诣表哥被叫过去,也是因为那时候程证已在京中,他们堂兄弟之间还有来往,他曾去程证府拜访…”

程池安抚般地拍了拍周少瑾肩膀,打断了她的话,道:“你让我想想。”

周少瑾立刻乖乖地伏在他的怀里,不再吭声。

但程池很快就问她:“你说,二叔父去世,没有给你姐姐报丧,而你姐姐之所以知道杏林胡同的事。是因为她是廖家的长媳,主持着京城的中馈,也就是说,杏林胡同之所以和你姐姐还保持来往,是因为廖家和程家是世交的缘故。那你有没有听你姐姐提起过,二叔父去世了,其他的江南世家。比如说申家、方家。有没有去奠拜?”

周少瑾道:“就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动静,我才觉得奇怪啊!那个时候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已经不在了。二叔父就是九如巷辈份最高的长辈了,而且二叔父又是探花郎,在翰林院做了那么多年的侍讲学士,于情于理程家都应该大操大办才是。可偏偏叔父的事大家好像都不知道似的…”

“那就是没有给各家报丧,就算是报了丧。也是二叔父的七七过后,棺椁都已南下后的事。”程池道,“你之所以知道二叔父去世,是因为程诣正好在你那里。程诣之后有没有来和你辞行?”

周少瑾摇头:“只是派了身边的小厮过来跟我说一声。说实在是脱不了身…”

程池又道:“那他帮着扶棺南下了吗?”

“嗯!”

“那程证呢?”程池道,“你说后来程证是跟我大哥读书,然后才举人、进士、庶吉士一路考上来的。他呢?可曾去送二叔父?”

程许当时废了,程证这个一直跟在程泾身边的侄儿在外人看来。就是程泾认定的接班人,这种关系,亲密更甚亲生的儿子。

“我不知道。”周少瑾丧沮地道,“程诣只是带信给我,说杏林胡同那边没有人,他要给二叔父扶棺,至于程证有没有回去,他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程池冷笑,道:“他肯定没有回去。如果他回去了,怎么也轮不到程诣主持大局。以程诣的心性,他怎么也会抽空来和你辞行的,正是因为实在是脱不了身,他才没有来向你辞行,而是派人跟你说了一声…你看程诣,他大约也不喜欢程识,可是他来了京城,还是按着礼数去拜访了程识…你不是说他为你打了程许一顿吗?可见是真把你当妹妹似的…”

被程池这么一说,周少瑾也觉得奇怪起来,道:“是啊!他当时和程识并不是很好,但又不想住到程诰那里,才会来找我的…我原来还以为他只是帮忙…九如巷再怎么没人,二叔父去世是大事,也不可能连个扶棺南下的人都没有啊!”

她十分的懊恼,道:“我当时也太不上心了。”

“这怎么能怪你?”程池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背,道,“也就是你,若换了任何一个人,经历了那样一番事,不把长房闹得个天翻地覆才怪?还不要说回来之后还想着怎么救程家了!”

周少瑾被程池这么一夸,脸都红了,可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了一股寒冰之意。

她不由愕然地抬头。

程池的脸绷得紧紧的,目光刀光般的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