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两榜进士的头衔,没有了九如巷程家子弟的身份,没有了意气风发的卓尔不群…他如今只是个被程家赶得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相认的丧家之犬。
他不会就这样善罢干休的!
他不会就这样放过程池和周少瑾的!
他也不会让程许有好日子过的!
程辂转过身去,快步离开了杏林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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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胡同程家的东跨院里,闵葭接过丫鬟素月手中的大红描金海棠花托盘,低声道:“大爷还在看书吗?”
素月点头,低声道:“大爷已经两个时辰没有动了。这是我让厨房里炖得莲子百合羹,奶奶好歹劝大爷吃一点。总这么下去,只怕没有等到科举身子就拖夸了。”
她是闵葭从闵家带过来的,闵家子弟如何刻苦功读,又怎么参加科科的,她看得多了。
闵葭点头,道:“你歇了吧!这莲子百合羹我端进去好了。”
素月点头。低声嘱咐闵葭:“中午的时候夫人过来了。关着门和大爷说了半天的话。等夫人走后,大爷的脸色就非常的难看,奶奶小点心。”
闵葭不由皱了皱眉。
她这个婆婆。儿子已经成亲了,有时候也管得太宽了。
“我知道了!”她应着,轻轻地推门走了进去。
自从那天从程笙孩子的满月礼回来,程许就没有再和她说话。是不要说是同床共枕了。
她原本想着这件事又不是她的错,他愿意生气就由他生气好了。却轻不住她乳娘的劝:“您就是有安国定邦的主意又怎样?你和大爷已经是夫妻了,这夫妻之间就应该和和美美的,就算不能和和美美的,也要相敬如宾的。你这样。只会让婆婆不喜,相公疏远的…”
闵葭想到自己嫁到程家还没有半年,身边依旧空虚没有半点动静。略一思忖,最终还是妥协了。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低眉顺眼并没有让程许柔软下来,反而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书案的一角,道:“把东西放下就行了。”
好吧!把周少瑾引去和他见面的事是自己不对,自己不应该在那种场合之下试探他,有什么事应该回来后两家关起门来说清楚的。他对自己的不满她就忍了。
闵葭低着头把莲子百合羹放在了书案上。
紧接着她又听到了程许的声音:“以后别让那些丫鬟婆子送东西来书房了,这里是读书的地方,弄得满屋子都是吃食的味道,像什么样子?还有这和甜羹,放在哪里哪里就黏黏糊糊的…”
闵葭强忍着,才没有把那托盘摔在地上。
他和周少瑾有私情,负了周少瑾,又不是她的错,他有本事跟自己的父母抗婚啊!
凭什么迁怒于她!
凭什么摆脸色给她看!
闵葭不由冷笑,道:“相公若是有什么不满的,直接跟婆婆说就是了。每天什么时候给您送茶,什么时候给您送点心,一日要吃几餐,原都是婆婆定下来的,我们也不过是照章行事罢了!我毕竟是做媳妇的,又新进门,不知道家里到底是什么规矩,让相公受委屈了!”
她那一番夹枪带棍的话让程许不禁抬起头来,目露讶然。
闵葭的神色更冷了,道:“这是莲子百盒羹。相公要用吗?如果不要用,我就让丫鬟端回厨房去了。”
程许被激怒了。
中午的时候母亲就来叨唠了半天,什么池四叔现在已经入仕了,他下一科无论如何也得考上,不然就和池四叔相隔的太远了。什么祖母偏心朝阳门那边,凭着池四叔的手段,祖母的那些体己银子迟迟早早要被池四叔哄了去,让他快点生下长孙,到时候祖母一高兴,说不定会从自己的体己银子里拿出个几千上万两出来给他们…他听着心里烦极了,道了句“你不是想让我考状元吗?你整天就用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来烦我,我能考上吗”,才成功地堵住了母亲的话。
可没想到他刚赶走了母亲又来了个闵氏。
他顿时就拉长了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也是大家闺秀,名门后嗣,就不能大大方方的有什么说什么。非要这样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说话就舒服,就觉得自己厉害了?”
闵葭气得浑身发抖。
他是什么意思?
合计着她周少瑾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她就做什么事都是虚情假意了?
闵葭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道:“程嘉善,我看你这才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吧?不然你心虚什么?我不过是让你有什么不满的去跟婆婆说,你就扯到了我的出身。怎么,我的出身让你看不顺眼?那你看谁顺眼?”话说到这里。她还顿了顿,才道,“是不是你的小婶婶周少瑾?寻么漂亮,像朵花似的。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顺眼。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娶了我,她还不是嫁给你了四叔父…”
她的话就像戳在了他的胸口。
“你给我闭嘴!”程许低声喝道,两眼赤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是个大家闺秀应该说的话吗?还不给我出去。我再也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了!”
他竟然敢自己!
闵葭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谁赶过她。
她也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羞辱。
“你赶我?!”闵葭瞪着程许,看程许的目光充满了忿怼,“难道我说得不对?难道你没有当着我的面给周氏道歉?怎么?你能放火我就不许点灯?你抛弃了周氏。我们连说都不能说一下…”
程许就笑了起来。
想到闵葭让了丫鬟素月给自己带信,说她有些不舒服,不想惊动家里的长辈,让他进去带了她出来…他却那么巧地遇到了周少瑾。
闵葭心中一惊。说话声戛然而止。
程许的面色苍白如纸,翘着半边嘴角。仿佛勾勒出了一个笑意,可眼底的寒冷却让那那个笑容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让她看着就觉得心惊。
闵葭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一步。
程许却站了起来,慢慢地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闵葭的身边。直直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和周少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还惦记着周少瑾?想知道我会不会和她死灰复燃…”
他望向闵葭的视线冰冷而憎恨,让闵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喃喃地道:“不,你别告诉我…”
程许闻言哈哈大笑。目光却依旧那么冰冷,俯身在她的耳边低声道:“我告诉你好了…我一直爱慕着少瑾,可我母亲不同意,我的从兄弟们觉得这是个机会,就在我的酒里下了药,然后想办法把少瑾约到了我们家花园的假山石洞里,我迷迷糊糊地感觉到那个人是少瑾,就想和她生米煮成熟饭,让家里的人只好同意我和少瑾的婚事…所以,我差点把少瑾强,暴了!强,暴了…”他说着,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痛苦如洪水般暴发,冲撞着他那道理智的堤,他神色间全是痛苦与悔恨,“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向她道歉吗?这就是实真!没有所谓的谁负谁!没有所谓的私相授受…你这下满意了?满意了!”
“不,不,不。”闵葭脸色煞白,看着程许的目光就像看见了鬼似的,她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腰肢顶上了太师椅的扶手,这才停下脚步,“你说谎!怎么会这样?你是南直隶的解元,你是读书人,你是金陵九如巷的子弟…你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来…不,不可能,你是在骗我…”
“骗你?!”程许讥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现在你知道真相了,受不了,就觉得我在骗你。这样也好。就当我骗你好了。你就自欺欺人的以为我和周少瑾有私情好了,继续自欺欺人地觉得我心有所属好了…你不是大家名门闺秀,又是出了名的贤惠吗?我母亲当初非要把娶了你做儿媳妇,就是冲着你的贤德去的。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你把泪水往肚子里咽,百般委屈,万般求全,不正好就成全了你贤良淑德的美名吗?”
第五百一十一章 同苦
程许的话犹如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闵葭的脸上,让闵葭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脸色苍白,混混沌沌地抱着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跌跌撞撞地离开了书房。
程许颓然瘫坐在了太师椅上,泪水无声地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原想着他已经对不起周少瑾了,就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了。像祖母说的,担负起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既然娶了她,就和她一心一意过日子。可他没有想到,事情又被自己弄砸了,两个人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如果她说了出去,少瑾可怎么做人!
这一刻,他非常的后悔。
闵葭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的房。
等她躺到床上的时候,觉得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家怎么能这样?
明明知道程许喜欢的是周少瑾,明明知道程许差点就…还若无其事地把她娶回了家!
他们怎么能这样的无齿!
说到这里,闵葭觉得她在这个家里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
素月忙上前扶了她,关心地道:“大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刚才回来的时候脸色就白得吓人,是不是大爷他…”
哪对夫妻新婚燕尔的时候不是亲亲热热的,可他们家大奶奶和大爷倒好,一个在内室住着,你不来亲近我也不去亲近你,一个在书房里住着。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我要读书你们不要随便来打扰我,哪里有一点点新婚的模样儿。
乳娘私底下都跟她说了好几回了,让她有空就提醒大奶奶一声。
看今天这样子,大奶奶和大爷只怕又说崩了。
但她的话才刚刚起了个头,闵葭就是一声大喝,道:“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这个人名字!真是恶心…”
素月悚然,情急之下就喊了声“大小姐”。低声道:“这屋里服侍的虽然是我们的人。可这外面服侍的却全是程家的人,这万一要是被人听见了可就糟糕了。你有什么事先忍忍,回家去跟大爷说去。大爷可是状元郎,他们程家无论如何也要给大爷几分面子吧?”
是啊!
她还有娘家。
程家这样的欺负她,她应该请了娘家人出面才是。
可娘家的人就算是帮她出面,她。她难道还能和离不成?
别说她和离之后能不能大归,只要她和程许和离。闵家“六代无再嫁之女”的名声就算是完了,不仅会让闵家颜面尽失,还会连累着哥哥,让闵家的长辈对哥哥办事能力感到失望。从而可能让哥哥失去一些长辈的支持。
而且,像这种事,说出去了那可就是石破惊天的丑闻。
不仅程许。就是娶了周少瑾的程池,身为程池兄长的程泾和程渭。都会被牵连进去,程家至少五十年之内别想站直了身板说话。
俗话说得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断了程家的仕途,比杀人父母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