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泾和程渭都脸上一红。前者是知道母亲为何说这样的话。后者是想到母亲给他单独买了个宅子,恐怕就是防着他有这样的心思。

“所以说,这宅子等同是四郎自己买的。”郭老夫人装没有看见似的,把之前给邱氏说的话说了出来,“给你们五万两银子…二房十万两…嘉善和让哥儿成亲的费用,由我负担…祭田等我死后归老大…”最后道,“四郎那里。除了这宅子。我就不再给他分什么了,七星堂的事,你们也不要插手了。他愿意经营几年就经营几年。以后你们兄弟要齐心协力,为程家开枝散叶,把程家在京城的这支繁盛起来才是。”

程泾虽然从袁氏那里听说了母亲要分家的事,但他自诩读书人。怎会去打听母亲到底准备怎样分家?见母亲手里还有这么多的家当,他颇为惊讶。也明白过来为何二房的老祖宗程叙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个老谋深算的人,怎么就看不透七星堂对程家的危害?

如果换成是他,估计也一样会舍不得吧!

程泾苦涩地笑了笑,道:“娘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如今公中也没有银子。您是怕我们日子难过,所以想把手里的东西都提前分给我们,既解了我们一时之难。也免得我们兄弟为了钱财生出罅隙来。只是四郎刚刚成亲,您把银子都给了我们。四郎那边…也太吃亏了。这宅子虽然花了大价钱,可那宅子不能吃不能喝,每年还要拿出银子来养着…”

他想到了七星堂。

程渭也想到了七星堂。

他略略思忖了片刻,打断了哥哥话,道:“娘,四郎对七星堂有什么打算?如果准备散了,您的这些银子就是给我们三家均分,也支持不了几年。不如将宅子的东路买出去,或是让我们住进来,这样也可省去一笔开销。”

朝阳门这边的宅子从来就是有价无市,邱氏前几日买下来的宅子地理位置极好,很容易卖出去,他们若是卖得不急,甚至可以赚几百两银子。

“若是四郎还准备将七星堂抓在手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就照您的意思分家好了!”

只要七星堂在手,还愁没有银子!

“但我觉得七星堂还是散了好!也不用再经营两年,现在就散了。大丈夫处世立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七星堂的银子本就来路不正,程家已享受了这么多年,现在有机会断了,还是断了的好。我们程家靠的是诗书礼仪传世,这七星堂再传几代人,只怕就变成了金银利益传世了,程家也就从根子上烂了!”

郭老夫人听闻眼底不禁流露出欣慰之色。

从前只觉得长子聪明伶俐,没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才发现老二是个心志坚定的。

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郭老夫人道:“四郎早已经决定散了七星堂,这两年他拿回家的银子都正正经经做生意得来的。只是怕七星堂突然散了,七星堂里的人会到处做乱,所以才徐徐图之,先把那些品性不好的先寻着理由剔出去,品性尚好的留下来,慢慢地分派个分店去。最多两年,七星堂就会不复存在了。”

程渭欢喜道:“这就好,这就好!”

程泾却是一愣,道:“我怎么不知道?”

郭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四郎说了,你们都是朝廷命官,最好还是不知道七星堂和程家是什么关系的好。免得哪天犯了事,连累了你们两人!”

程泾和程渭的脸都烧得通红。程泾更是坐立不安地道:“娘,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尽到做大哥的责任。你责罚我好了!”

程渭则道:“娘,既然如此,您的私房钱还是我们三兄弟平分好,也不用给我买什么宅子了…”

郭老夫人摇头,打断了程渭的话,道:“所以我要拿了祭田的收益。以后我住在朝阳门这边,也可以补贴一下四郎的嚼用。”

“这,这怎么好?”程泾慌张道。“您怎么能不住在我那里?若只是为了贴补子川的嚼用,那五万两银子给子川好了…”

“倒不是全是银子的事。”郭老夫人道,“一来是这边宽敞,我住着舒服。二来是四郎媳妇年纪还小,我丢不开手,总得帮他们几年。况且我又不是住在这边不走——等腊月二十三过了小年,我就回杏林胡同那边住些日子。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我再过来。也免得你们为难。”

“娘!”程泾还要劝说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却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们若是觉得对不起四郎。以后四郎的事多用几分心思就是了。”

程泾、程渭见母亲主意已定,不再好说什么,喃喃应“诺”,分家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汀香院的宴息室。袁氏、邱氏和周少瑾三个人正要摆碗筷。

袁氏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愿意分家。

公中已经没有了银子。三妯娌里面,她的陪嫁最多。而且程泾这么多年在外做官。多多少少都有些孝敬,论起家业来,他们小长房是最多的。加上闵氏快要进门了,她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偏偏头上还压着个太婆婆,这个太婆婆还怎么看她也不顺眼,她以后在媳妇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在闵氏进门之前把家分了也好。

邱氏却很是忐忑不安。

他们夫妻生平第一次骗婆婆给她买宅子。也不知道婆婆会不会责骂他们。

又怕这件事被长嫂袁氏知道了觉得被她算计了…

她悄悄地问周少瑾:“婆婆和大伯他们怎么还没有出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应该不会吧!”周少瑾望了眼静悄悄的暖房,道。“若是有事,应该会闹出些声响,既然没动静,就说明大家都在好好地说话…”

“也是!”邱氏长吁了口气,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喜欢东想西想的。”

周少瑾朝她露出善意的微笑。

邱氏就道:“阿笙说,她把你送给她的绢花送了朵给阿筝,送了朵给阿箫,大家都说好。过几天要过来向你请教怎么做绢花呢!”

听到有人提起女儿的名字,袁氏回过神来,笑道:“阿筝和阿箫怎么了?”抬头看到周少瑾和邱氏并肩则立,周少瑾穿着了件崭新的玫紫色杭湖四柿纹的比甲,靓蓝细布夹袍,一张脸粉嘟嘟比那婴儿还要娇嫩,比出嫁前还要漂亮,想到了儿子在她面前的沉默寡言和逆来顺受,她心里顿时就冒出一把火来,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佯装什么也没有,胸口又忍得隐隐作痛。

踌躇间,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高兴地道:“四太太,四太太,四老爷派了人从济宁府送了年货过来,还给写了两封信,一封是指了给老夫人的,一封是指了给您的。管事正在门卸东西,一会就会来了!”

周少瑾又惊又喜,笑容就止不住地从眼底溢了出来,让她的脸庞都明亮了起来。

她笑着对邱氏道:“二嫂,这里就麻烦你了。我去看看就来!”

说完,也不等邱氏说话,提着裙摆就和那小丫鬟急步出了宴息室。

邱氏抿了嘴笑。

袁氏则冷“哼”了一声,道:“真是轻浮!”

邱氏笑道:“少年夫妻,成亲后第一次分开,哪能不惦记?高兴些也无可厚非。哪像我们这些老夫老妻,日日相对,天仙也成了凡人。”

袁氏不以为然,还想说什么,邱氏却不想听她说话,笑道:“也不知道厨房里都做了些什么?我们家二老爷这两天有点受凉,我得跟厨房里说一声,看能不能做碗酸辣汤他喝…”然后丢下袁氏,出了宴息室。

第四百八十七章 分道

袁氏脸色就有点发青,不由在心里腹诽,这个邱氏,每次遇到什么事就会装聋作哑,太没有担当了,还好性子懦弱,不然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又想到她去闵家问闵家七房和曲阁老结亲的事,闵家大太太满脸无奈地道着什么因为事情没成,也不好到处嚷嚷的话,她的手就不由攥成了拳。

说到底,还是程家人丁不旺,就算是想和其他名门望族联姻,也没有人丁。

如果四叔当初娶了方萱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更觉得头痛了。

听闵家大太太说,方萱即将与闵健行的胞弟闵建衍订亲,而闵建衍则是闵家大小姐的胞弟。也就是说,方萱会成为程许的小舅母。偏偏方萱的母亲——方家二太太把之前的事全算在了她的头上,她几次登门都吃了闭门羹。

这亲戚可怎么走动?

周少瑾却在满心欢喜地读着程池的来信。

济宁发生的事,程池并没有瞒着她,而是花了很大的篇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只是由程池在信中娓娓道来,周少瑾不仅没有担心害怕,反而“扑哧”地笑了起来。

春晚正端了茶进来,见状笑着凑趣道:“四爷在信里都写了什么?您看得这么高兴!”

周少瑾珍惜地把信折了起来,放进了床头一个紫檀木的雕花匣子里,笑道:“四爷说,河道总督府有个书吏,这次负责发放河工的粮食,但这个人喜欢喝酒,四爷接手河道总督府的事之后,曾让他去报库中余粮。他可能是刚喝过酒,随随便便就报个了数字,谁知道四爷立刻就让怀山压着他去清点,结果一清点,与他说的数字少了快五石粮食,那人吓得魂都没有了,立刻塞给了怀山五两银子。请怀山宽容宽容。他立刻去想办法买五石粮食来。怀山就想看看他在捣什么鬼,放了他去筹粮食,然后顺手翻了翻粮库中的帐薄…”说到这里。周少瑾突然停了下来,眼睛亮晶晶地问春晚,“你猜怎么了?”

那喜悦,明晃晃地跃于脸上。

春晚又没有瞎!

她抿着嘴笑。顺着她的话道:“怎么了?”

周少瑾笑道:“原来那个多报了五石粮食!”

春晚一愣,随后也哈哈地笑了起来。道:“那最后怎样了?”

“后来那人还真就凑了五石粮食过来。怀山也不做声,看他怎么办?谁知道直至四爷把济宁的事都平息了下来,这五石粮食依旧在库房里。”周少瑾笑道,“后来怀山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个是济宁首富的子弟。一心想做官,偏生又不是读书的料子,就花了大价格从别人手里谋了个文吏的差事。结果又不好好当差,整天就穿着个官服在街上悠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似的。手里的差事却一塌糊涂,就是账目也是那家人的管事在帮着他打点。因帮他打点账目的管事生了病,他突然被四爷叫去问话,怀山又直接押着他去了粮库,这才露馅。”

春晚将削好的苹果用粉彩的小碗装了递给周少瑾,笑道:“这样的人,四爷得把他赶出衙门才是!”

周少瑾用银杏叶银叉叉着碗里的苹果,笑道:“所以四爷才厉害啊——他不仅没有把人给赶走,还让他去驿站当了个驿丞。这次河道总督府出事,工部、吏部、都察院、大理寺、二十四衙门的公公…一波接着一波的去,就是四爷都忙得焦头烂额,那书吏却如鱼得水,八面玲珑,不仅把人招待的舒舒服服的,还把各衙官吏的住处安排的妥妥贴贴的,没有人不满地投诉到四爷那里去。”

春晚睁大了眼睛。

驿站也就是个朝廷的客栈。这住客栈,总有个先来后道吧?你虽然来得早,住进了坐北朝南的正屋里,我虽然来得晚,只能住在厢房里,可我是正三品,你一个小小的从六品,我一个正四品的来了,你这个从六品的还不让…从六品的也有想法了。你虽然是个正四品,可你是知府,我在大理寺任职,你管得到我头上来吗?我先来,我就先住了。凭什么给你挪地方啊!

这不就闹腾起来了?

不说别的,能把这关系摆平了,那可真是了不起啊!

周少瑾就笑了起来,道:“四爷厉害吧!”

春晚不住地点头。

周少瑾笑意更浓了,道:“四爷就在信里抱怨,说杨寿山钻到钱眼里去了。说他看着那书吏家中富庶,想着他为了谋取个书吏花了那么多的银了,就把他安排到了粮库,准备让他慢慢地把用出去的银子补贴回来。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银子,就想出风头。所以四爷就把他安置到了驿站。那人感激得不得了,还说四爷是他的伯乐。

“四爷在信里愤愤地说,自己能相中这种人,就算是伯乐,只怕也是个九流的伯乐。被这种人感激还不如不感激呢!”

春晚想到程池平时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隐隐高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周少瑾刚才还带着几分阴霾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晴空万里般的明朗起来。

她笑着把从封信里掉下来的一颗拇指大的松绿石放在手掌上,问春晚:“好不好看?四爷带给我的!”

那石头也没有个规矩的形状,像是从哪里掰下来似的,可颜色却非常的漂亮,翠绿得如青草,看着让人觉得眼睛变得舒服了。

“漂亮!”春晚真心地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松绿石。”

周少瑾道:“我把它镶个簪子你觉得如何?”

等到程池回来,她就打扮给他看。

春晚连声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