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被那个“选”字说得一愣。

程笳就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亲戚圈里已经传遍了,说是原来泾伯母看中了方家的六小姐阿萱,想给她和池叔父做媒的,结果老夫人却相中了你…”

周少瑾不由急了起来,道:“亲戚间都传遍了吗?”

程笳不以为然,道:“应该很多人都知道了吧!”

这种事,以后只怕是程池或是方萱婚丧嫁娶就有人会拿出来说一次,传一辈子。

周少瑾默然。

顾十七姑心里却想:少瑾对神佛是十分敬畏的人,现在却劝她少算命。这话多半是池叔父跟她说的。池叔父多半是怕有心人利用少瑾敬畏神佛之心引诱她上当受骗。

可见池叔父不仅仅是看得顺眼,只怕看中了少瑾。

这人的一生可真是说不准。

谁又知道少瑾会嫁了池叔父呢?

顾十七姑感慨着,还是决定和程笳、程笙一起去算一卦。

而在朝阳门的大宅子里,程汶披着件宝蓝色织祥云宝瓶纹的斗篷,志得意满地走进了自己居住的客房院子。见儿媳妇正指使着几个丫鬟小厮在扫雪,回了屋,立刻有热气腾腾的茶水和美味的点心送上,儿子恭手立在一旁服侍着他更衣,耳边再没有汶大太太尖锐的声音,也没有外室那幽怨的目光,他就像脱下了一件满是风尘的旧被子般,满意地点了点头,喝了口茶,眉宇间露出几分欢欣,对程诺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池叔父明天就有可能回京城了,我决定把裕泰票号的股份盘出去,让你池叔父给我在京城找点事做,我暂时不回金陵了。”

那里有什么好的?

一日日的腐朽陈旧下去,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程诺愕然。

程汶已道:“我知道金陵是我们的家乡,家中的长辈们都埋在金陵。可我也不是永远不回去——等我在京城赚点银子了再回去不迟!也免得整日听你母亲絮叨。”

程诺低下了头。

母亲,的确是话太多些,而且有些话还是反复地说,前一刻刚说过,下一刻又开始重复。他心里总觉得母亲这样子不太妥当,可周大夫说了,母亲这是心病,只能心药治…他也没折。

还好有个表妹陪在母亲身边听她叨唠。

他吞吞吐吐道:“那池叔父会帮我们吗?”

“怎么会不帮?”程汶信心十足地道,“你池叔父这个人是很不错的。不然他也不会拿出那么大的一笔银子给长房分宗了。虽说那是公中的钱,可不也有你池叔父的三分之一吗?”

程诺就问父亲准备让程池怎么帮他。

程汶笑道:“从前在金陵城碍着家族名声。身份地位,我是什么也不敢做。这次我可看清楚了,我们南边不是丝绸就是茶叶,我准备开个茶叶铺子。反正九如巷搁在金陵那可就是数一数二的,整天有人盯着,在京城这样的人家多了,有眼睛的都盯着皇宫内院看。谁还有空看我们啊!我这次决定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了。等你池叔父的婚礼完了。你就和你媳妇回金陵去服侍你娘去吧!”

程诺心中很是挣扎。

这样一来,父亲会不会把外室接到京城里来呢?

他回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吴宝璋进进出出了几趟,原本不想理他的。想到公公就住在隔壁,最后还是上前笑吟吟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程诺很不喜欢吴宝璋,而且是越来越不喜欢。

她和他同房的时候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嫌弃,她以为她做得很隐弊。可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体会不到。而且。家里的仆妇间都在传,说吴宝璋未出阁的时候喜欢上了程辂,还和他有些暧昧…他也有些懒得理她!

但程诺素来耳根子软,架不住吴宝璋低眉顺眼地问。还是把心中的担忧告诉了吴宝璋。

吴宝璋不禁在心里大骂程诺是个笨蛋。

这还用说。

她公公肯定是打着把外室接到京城来的主意。

吴宝璋道:“这事你得求了你泾伯父,现在只有他能管得住你父亲了。”

“求泾伯父?”程诺畏畏缩缩,有些胆怯。

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了。还在那里害怕!

吴宝璋更瞧不起程诺了。

她道:“要不我去求求泾伯母好了。听说她老人家为人很和善。”

照理,这件事应该去求郭老夫人更好。

可郭老夫人的目光税利如刀锋。吴宝璋在她面前总是有点不自在。

何况,她还有点私心。

那个方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能打听清楚了,回去也可以和识大奶奶有话说。

她是识大奶奶做媒嫁到五房来的,这就好比是朝廷官员儿巴结阁老,最先投诚了谁,那就是谁的人,随意改弦易辙,都没有个好下场的。何况她爹是金陵知府,只要她爹仕途顺利,二房不像长房做官的人这么多,她就有资本在识大奶奶面前撑份体面,何必热脸贴长房的冷屁股。

程诺从来都不知道吴宝璋心里在想些什么,闻言只觉得吴宝璋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忙不迭地点头。

吴宝璋心含不屑地走了出去。

至于被他们议论了半天的程池,正在离朝阳门不远的一个小酒馆的后巷,搭着雨棚,凌乱地摆着几张桌椅的摊子上坐着,和石宽就着一瓶晶莹剔透的葡萄美酒,一碟花生米,一碟五香豆说着话:“当初只觉得石兄谈吐有物,见识不凡,没想到石兄居然是四皇子身边的人…可见人世间的事不如意的十之八九!石兄既然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和石兄先庆贺一番好了。以后有机会,还请石兄光临寒舍!”

石宽矜持地笑。

他也觉得自己和程池挺有缘的,举了程池带来的琉璃杯,将那血红色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说起了程池的宅子:“大家都说十分的气派。子川兄好手笔。”

程池苦笑,道:“拿了母亲的体己盖的,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如今又管着河工上的事,就更不敢踏错行偏半步了。只盼着什么时候能早点调回京来就好。我年纪也不小了,还盼着给让我母亲含饴弄孙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试探

“这倒也是!”石宽笑道,“听说杨寿山调用了数十万民夫,准备疏通黄河。子川兄这个时候离开河道总督府,怕是有些不明智。”

程池笑道:“数十万民夫,是那么好征调的吗?何况今年虽然冬天冷,却是闺四月,只怕春天来得早,没等数十万民夫陆续抵达黄河岸边,就要春耕了…”

石宽听着不由挑眉,道:“没想到你还懂历算!”

“不过是爱好而已!”程池不以为意地笑道,“也不是算得很准。”

石宽道:“子川兄是想从中脱身而出吗?”

“倒也不是想脱身而出。”程池给石宽又倒了杯酒,道,“我既得了宋阁老的推荐,怎么也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不过是杨寿山刚刚接了谷景玉的手,想做出副新气象来,有些操之过急,不是好时候。我想避一避风头罢了。”

言下之意,杨寿山这个人刚愎自用,不看好这次黄河疏浚。

石宽想了想,道:“袁阁老不是你们家姻亲吗?你可以走走袁阁老的路子!”

程池苦笑,道:“袁阁老和宋阁老不和!”

石宽听了神色间也颇为无奈,想了想,道:“要不,我帮你牵条线吧?吏部的侍郎王传和我有些来往。不如找他。随便寻个什么借口把你给调回来,等到开了春,黄河那边的事差不多了,你再去济宁也不迟。横竖你挂着工部水司员外郎的衔,倒也是顺理成章的。”说到这里,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我想起来了。西苑太液池的荷花这几年都开得不好,直殿监的人让司宛局的人去看了看,说是要清於。皇上准备让工部来承办这个差事,我看你不防用这个做借口回京来办趟差。”说着,他压低了声音,道,“可能会让太子爷来监理。皇长孙协理。”

程池并不动心。

在知道前世程家被皇帝满门抄斩了之后。他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程家不可能谋逆。

皇上让程家绝户,那就是不对。

他笑道:“我主要是想避开这次黄河的疏浚,其他的。倒没有多想。”

石宽仔细地打量着程池,觉得他所言非虚,心中大为欣赏,道:“子川兄是真君子。”

程池笑道:“君子、小人不过是一线之隔。此时我欲闲赋在家,自然是君子。若是此时我想仕途平坦。亦不防做做小人!”

石宽大为赞赏,举了杯敬程池,道:“子川兄胸襟如海,我等不及。你回京的事。就包在了我的身上。”

口气极大。

程池的目光闪了闪,和石宽在那小酒馆后巷盘桓了快一个时辰,喝得说话舌都有些打弹了。这才把剩下来的两瓶酒都给石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酒馆。石宽从前门坐着轿子走了,程池上了后巷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可他一上马车,原本有些迷离的目光立刻清明起来,吩咐在马车里等他良久的怀山服侍笔墨,在马车里写了一张纸条给怀山,让他送去给周少瑾。

怀山不敢怠慢,拿着纸条匆匆去了榆叶胡同,递给了商嬷嬷。

周少瑾打开纸条一看,程池问她知不知道王传这个人,最后这个人累官至何职位。

她仔细地想了想,告诉程池,新皇登基后,王传很快就接替原工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曲源,成为了新的内阁辅臣,大学士,他的儿子则被从翰林院学士提擢为尚宝司少卿,从五品,有一次林世晟和人一起接了上林苑的一个差事,结算的时候是找王传的儿子用的印,为此还送了一串颗颗都有拇指大小的双层珍珠项琏,她当时才知道尚宝司的少卿是王传的儿子。而且,在程家被抄之后,廖绍棠曾去求过袁维昌,但被他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好像就是暗示他已失帝心,王传可能会成为内阁首辅,他自身难保。

程池接到纸条冷笑。

尚宝司掌着宝玺、符牌、印章;工部掌管本朝的城池修浚、土木缮葺、工匠屯田、天下川渎…工部的差事完毕,需到尚宝寺用印之后再和户部结算。老子掌管工部,儿子掌管印章,这就好比把朝廷的钱从左手递到了右手,全是这父子两人说了算。

如果这王传不是四皇子的心腹那才是见了鬼了!

程池把周少瑾写得纸条烧了。

他让怀山带了重礼去拜访石宽:“…就说请他代为周旋,西苑的差事就算了,能让我回京休息几个月,正好把婚礼办完才是正经。”

程池这才洗漱更衣,准备去给郭老夫人问安。

清风却进来禀道:“四老爷,汶大老爷听说您回来,非要见您一面不可…”

毕竟是自家的亲戚,程池请程汶在书房里坐了,让清风沏了好茶招待他,自己收拾好了才去见程汶。

程汶大清早就出去转了一圈,见识了京城的繁华之后,他对自己更有信心了,摩拳擦拳,情绪亢奋地准备大干一场。见到程池进来,一上前几步就拽住了程池胳臂,急急地道:“池从弟,我准备在西直门那里租个铺子做茶业生意,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