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夫人一说,他就动了心。

犹豫了一会,他道:“那这边分宗的事…”

郭老夫人笑道:“三百万两银子,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四郎拿出来,袁氏想着这可都是长房公中的银子,按着房头分,她的儿子也占三分之一,有一百万两是她儿子的。把自己儿子兜里的银子往别人怀里送,她只怕宁愿割肉也舍不得拿出来。更何况还有袁家的舅老爷在那里?至于程叙那里,则公在的那几年正是乱世,要说银子,二房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不过子嗣里面没有立得住的人物,想分宗的时候多点银子傍身罢了。若是能保了程识的前途,银子什么的,程叙还真没有看在眼里。

“我们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听着他们讨价还价。还不如京里去看看四郎。

“他这些日子跑来跑去的,这心里有点没谱。”

郭老夫人对儿子在外面到底干了些什么并不是十分的清楚。但她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内宅妇人,七星堂贩私盐起家,那就少不了和那些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盗匪们打交待,不然程叙也不会让程池小小年纪就开始习武,那程励也不会被人杀了程叙位于内阁辅臣依旧不能给儿子报仇了。

秦总管知道程池在干什么,却不能跟郭老夫人说。

他索性转移了话题,笑道:“四爷…是不是喜欢上周家的二表小姐了?”

“这件事你也知道了。”郭老夫人知道秦家不是寻常的人家,何况秦家的人都在程池身边当差,知道些什么也就不奇怪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我有点担心。”

秦总管笑道:“四爷向来能干,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您就放心好了。”

郭老夫人道:“不亲眼看看,我怎么也没办法放心。”

秦总管笑道:“那我就陪您去看看。”

他还没有仔细瞧过周少瑾。

郭老夫人顿时兴致勃勃地开始收拾起东西来。想着若是这件事真的能成了,那周少瑾也快及笄了,最好是赶在今年把这婚事办了。来年说不定就能抱个孙子了。

她年纪大了,可等不得了。

周少瑾先前做表小姐的时候倒是个品行端正,温柔守礼的。可做了她媳妇。却不知道能不能担当起主持中馈的责任…那柔柔弱弱的样子…好在程家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家里不缺老成忠厚的管事妈妈,到时候在旁边提点也总能应付过去,她又不是宗妇…主持中馈就算了。只要她能照顾好四郎就成…

郭老夫人想着怎么安排朝阳门宅子那边的人事,一会儿吩咐珍珠去开了库房把她的金银首饰都拿出来,一会儿吩咐吕嬷嬷把自己喜欢的几件什物都打包到时候带走,一会儿让史嬷嬷去把世仆出身。又在她身边管过事的一等丫鬟婆子的卖身契都找出来,又想着自己要进京了。郭府、顾府还有良国公府那边都得派人去送个信,通常的婆子自然不给去递话,还得吕嬷嬷或是史嬷嬷出现…然后发现这件事还没有跟袁氏说,可身边的人已经忙得团团转了。她也就随手指了个丫鬟让她去请了袁氏过来。

袁氏正在和她的胞兄说话:“…四叔这几年生意的确做得好。可三百万两银了,我觉得长房根本就拿不出来。二房的老祖宗根本就是在为难我们,不想分这个家。”

“那子川能拿多少出来?”袁氏的胞兄比她大快二十岁。中等个子,微微有些发富。一双眼睛却很锐利,和袁氏相貌不怎么像,可气质却很像。他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沉吟道:“就算是长房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总得商量个数字出来。或者是这样,”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目光微沉地道,“我们这边承诺,只要程识考中进士,我们决不挡他的前程…”

袁氏眼睛一亮,道:“您是说,暗中使绊子…”

“呸!”袁家大舅爷啐了袁氏一口,道,“我们做读书人,一言九鼎,既然说了不挡他的前程就不挡他的前程…”

“可是…”袁氏脸一红,还是不甘心地道,“我们这样,两家算是结了仇,总不能让个仇家时时刻刻地在我眼前晃吧?”

“你呀你!”袁家大舅爷恨恨地道,“你以为做官是这么容易?只要你们两家分宗的时候二房理亏,他程识就算是考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谁还敢跟他打交道。你现在不是要计较二房提什么条件的时候,而是想办法让二房理亏!”

袁氏又来了精神,道:“那我让人放出话去…”

袁家大舅爷惨不忍睹地掩面,道:“你真是嫁到了程家,又有姑老爷护着,若是嫁到了别人,只怕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你家那个管事都知道,若是实在不行,就把公中的祖产都卖了,你怎么就想不到?”

“管事?您是说秦大总管?”袁氏还有点不明所以。

袁家大舅爷也懒得理她了,道:“你想想,如果长房分宗,是拿了大笔的银子给了二房的,二房先前不肯分宗,是因为银子给的不够吧?”

袁氏明白过来,不由抚掌道:“妙极!妙极!”

袁家大舅爷志得意满地冷哼着扬起了头,道:“只是怕你婆婆不愿意!你还是想个办法瞒着你婆婆才是。”

第四百二十三章 启程

瞒过婆婆!

这家里的事只怕少有能瞒过婆婆的。

袁氏伤着脑筋,突然听说郭老夫人叫她过去,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也就顾不得是谁来叫的她了。等知道郭老夫人决定近日就去京城小住,程嘉善的婚礼过后再决定回不回金陵,她顿时大喜过望,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情绪,没有当场笑出来。

婆婆去了京城,既可以避开金陵这边的事,还可以做出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把婆婆去京城的事说成是为了避开二房的咄咄相逼。

这可真是磕睡的遇上了枕头。

袁氏自然是毫无异议,不仅帮郭老夫人收拾行事,还主动地请郭老夫人帮着去京城督促杏林胡同那边给程许准备婚礼事宜。

郭老夫人淡淡地笑了笑,道:“听说四郎在朝阳门那边的宅子已经修缮好了,我准备住到那边去。等嘉善成亲的时候也免得让孩子们为难。”

袁氏精明一世,这时却糊涂了。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看您说的”,就没有了下文,而是道:“四叔在朝阳门那边的宅子我也听说了,把相邻的几位大人的宅子都买了下来,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就是我六堂哥也听说了。四叔向来孝顺,去过去住些日子,让四叔开心开心也好。”

她所说的六堂哥,就是内阁首辅袁维昌。

郭老夫人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可一送走了袁氏,她的神色就冷了下来,对史嬷嬷哼道:“你看,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我说要去四郎那里住些日子,她就能顺着我的话把我推到四郎那里去。生怕她儿媳妇进门的时候我这个孀居的老妪在那里不吉利。”

史嬷嬷自然只能劝着:“您这话可是说得有点过份了。夫人也是想让你高兴。她一时半会回不了京城,许大爷的婚事又已经定下了日子,二太太的身子骨不好,也帮不上什么忙。您去了,有您帮着看着,夫人如虎添翼,怎能不松一口气?再说了。四老爷和您聚少离多。你去那边住住,四老爷肯定很高兴。何况四老爷到现在还没有成亲,您去了。正好催着四老爷快点成亲,您也可以快点再抱几个孙子。”

提到抱孙子的事,郭老夫人高兴起来,笑道:“儿媳妇自然不比儿子——儿子是我一手一脚带大的。儿媳妇却是亲家母一手一脚带大的,那小猫小狗尚且知道谁给它们喂食它们就亲谁。更何况是人?我也没指望着她待我有多好,只是想到她为了嘉善闹着要分宗,竟然哄着四郎帮他们出银子,我这心里就难受。看着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说着,叹了口气,道。“或者是因为她不是我选的儿媳妇,我嘴里不说。实际上心里是不满意,这才处处挑她的和毛病,找她的不是。只是我年纪大了,不想委屈自己了。就当我和她没有缘分好了。”

史嬷嬷在一旁陪笑。

郭老夫人隐隐有总感觉,这次去了京城恐怕以后难得有机会再回金陵了,她吩咐史嬷嬷:“寒碧山房的事就托付给你了。若是我们和二房分了宗,这边的宅子十之八、九会让给二房。细软之类的这次我就带去京城了,寒碧山房的家什、字画、古玩、瓷器、锡皿之类的就全交给你和大满了。”

大满是史嬷嬷的儿子。

史嬷嬷想到老夫人满当当的五间厢房的东西,深感责任重大,忙肃然地点头。

郭老夫人把事情都交待好了,又去顾家、郭家等通家之好辞了行,选了个宜行的好日子,带了秦大总管,坐着船就往京城去。

程池得了信吓了一大跳,忙道:“她老人家怎么突然想到要来京城?”

说是为了参加程许的婚事,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秦子集笑道:“我也不知道。叔祖父带了信过来,只说是让我跟您回禀一声,及早给老夫人收拾好住的地方。”

程池把这件事交给了秦子集。

李氏的大哥过来了,榆钱胡同那边没有男丁,他断断续续地过去作了几次陪,李大老爷是个十分精明的商人,也见识不凡,在他面前说话行事豪爽却又不失谨慎,大方又不至于卑下,看得出来是个能打交道的人。看在周少瑾的面子上,他做东约了刘永出来,准备将他引荐给刘永,别的不敢说,至少做个皇商之类的是没问题的。

他交待了几句,去了东直门那边一个做私房菜的馆子。

周少瑾这几天却是像做梦似的。

程池每天都给她写一封信,有时候会说他吃了些喝了些什么,有什么也没有写,只是在封信中夹上一枚手绘的书签或者一朵半开的花…每当这时,她就心跳不已,把那信和书签郑重其事地收藏在紫檀木的匣子里,至于那半开的花,她制成了干花,全都摆放在首饰盒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春晚端着茶盘走了进来,看见周少瑾又在摆弄那些干花,忍不住笑道:“二小姐,这玉簪花我们后院就种了一蓬,您要是喜欢,我等会给您摘些来就是了,何必要做了干花?”

她并不知道商嬷嬷私下给周少瑾送信的事。

周少瑾也不解释,笑着把匣子锁了,和放着地契文书的匣子一起放在了床头的档板里。

春晚就道:“太太让我来跟您说一声,晚上李家大舅老爷不回来用膳,问您想不想和她一起去双榆胡同看看大姑奶奶。”

李家大舅爷是专程来给周初瑾的孩子庆贺百日礼的。他还给官哥准备了很多的礼物,就是周少瑾,也得了他一套笔墨纸砚,一副赤金梅花头面,一对羊脂玉的镯子。一个赤金镶百宝的发箍,一个镶百色南珠的发箍,还有织金、妆花等名贵的料子若干匹。

樊刘氏算了算,这些东西最少也值二百两银子了。

不仅是她,榆钱胡同上上下下的仆妇都得了他的打点。

樊刘氏道:“他这也是看在太太的面子上。将心比心,二小姐也应该待太太更好些才是。”

周少瑾觉得樊刘氏的话很有道理,她也有几天没有看见姐姐了。她梳妆打扮了一番。和李氏去了榆树胡同。

因官哥的百日礼临近,廖家的亲戚断断续续地过来随礼。

周少瑾和李氏过去的时候,正巧遇到了方萱和她的母亲。

方母是个很和善的妇人。相比之下方萱神色间就显得有些娇纵。

她只是礼貌地和周少瑾见了礼,就跟在了方母的身后,听着方母和廖大太太叙着旧。到是方母很周少瑾的样子,不仅夸她漂亮。还夸她温柔娴静,让方萱和她多多亲近。

方萱似笑非笑地看了周少瑾一眼。敷衍般地应了。

周少瑾就是重生之前也不会和轻视她的亲戚应该,更何况是重生之后?

她笑了笑就和李氏去内室探望周初瑾。

方母见状不少得教训方萱几句:“大家都是姻亲,你怎么可如无理?就算是不喜欢,面对着面了。怎么也要应酬几句,事后少来往就是。怎么能摆了脸色给别人看?”

方萱气恼母亲偏向周少瑾,不禁低声道:“我就是不喜欢她——葭姐姐也说了。她从小在九如巷长大,理应和许表哥很熟才是。可她看见葭姐姐却很是冷淡。说不定她曾经喜欢过许也不一定…”

方母立刻捂住了她的嘴,满脸寒霜地道:“你若是再敢说一句,我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你父亲,让他用家法惩罚你!”

方萱从来没有见到对自己如此严厉的母亲,害怕地点了点头。

方母神色微霁,至此之后牵了女儿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周少瑾和李氏在榆树胡同用了晚膳才回去。

可回去没多久李家大舅爷就让传了话要见李氏。

李氏让丫鬟婆子回避,请了哥哥到厅堂说话。

李家大爷喝多了,醉醺醺的,说话都吐着酒气,思路却清晰明了:“你猜程家四老爷让我去做什么?他把我引荐给了刘永啊!你知道刘永是谁吗?现在宫里最有权势的大太监!我们要是能走了他的路子,不要说把生意做到京城来,就是想做皇商,那也是手到擒拿的事…我今天太高兴了,就多喝了两盅。四老爷这个人真心不错。话不多,却句句都在点子上。这次要不是他,我哪里接到得活做工。要总天请了池上老爷出来喝喝酒呗!当然,程家四老爷成亲了没有了?如果他不是两榜进士出身,把我们家大妞嫁给他也不错啊!”

李氏连忙摆手,道:“大哥,这件事可您千万别插手,池四爷的婚事,除非您想我们家大妞做妾,不然一个字也没提!”

李家大爷呵呵笑道:“我这不是随意想想吗?我那能真的让我们家大妞去给别人做妾。。”

李氏松了口气,劝了哥哥回屋去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