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一双原本清澈的大眼睛此时水气氲氤,茫然又困惑,像只掉进陷阱,嗷嗷求救的小兽。

程池心里顿时软得一塌模糊。

可他还是硬着心肠道:“你常在我院子里走动。那些当值嬷嬷小厮自然不会拦着你。刚才在门外当值的是清风,我让他去取个物件给东亭,所以暂时不在。书房的门又半掩着。你定是从半掩的门外看见我坐在书案旁的侧影。没有多想,推门就进来了,是不是?”

周少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池舅舅好厉害!

就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她忍不住就趴到了书案前,盯着程池直瞧。

程池纵然镇定,也是个未成亲的男子,被她直直的这么盯着。耳根不由一红。

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你看什么呢?”

周少瑾道:“池舅舅怎么像长了三只眼似的。什么都知道?”

“胡说些什么?”程池听了忍不住笑着训斥她道,“我是那二郎神吗?”

二郎神身边还跟着条狗。

她把雪球送给他好了。

想到雪球会撒娇似地转着程池的脚边转来转去。周少瑾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二郎神是美男子!”

程池大窘。

这小丫头是在夸他长得很好看吗?

周少瑾恨不得拿张纸把自己的嘴封上。

怎么遇见池舅舅说起话来就没脑子了。

她怎么能当着池舅舅的面议论他长得什么样子呢?

不过,池舅舅比二郎神长得好看。

二郎神额头有只天眼,看上去比较凶。池舅舅温文尔雅,待人和煦,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周少瑾赧然低下了头。

一时间两人好像都被这句话给震住了,没有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听得到屋外风吹树枝的婆娑声。

也弥漫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微妙!

就像他上次无意间感受到了周少瑾那柔软的身体般。

程池有些慌乱地把这些情绪都压在了心底,忙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周少瑾“哦”了一声,忙道:“我,我来问问池舅舅我端午节的时候请什么人好?”她也急急地把刚才的那些杂念都压在了心里,为难地道,“我发现请客好复杂!”

“有什么复杂的?”程池笑道,“把单子拿过来我看看!”

这还只是让她请个客,这要是让她主持九如巷的中馈,岂不是要弄得乱七八糟?

周少瑾把写了三个名字的单子递给了程池。

程池看了一眼,道:“有什么不对吗?”

这小丫头一年四季就待在屋里,不是念经抄经就是绣花缝纫,能请到三个人就不错了。

周少瑾喃喃地道:“樊妈妈说,也应该请沔大舅母。沔大舅母和是长辈,万一老夫人请了外祖母,沔大舅母肯定要随行的…然后请沔大舅母就不好不请泸大舅母…”

程池听明白了,道:“你是怕请了长辈你们不自在,又怕不请长辈他们接到了我娘的贴子觉得你不够尊重她们,是这个意思吗?”

周少瑾很是羞惭。

她在池舅舅面前话都说不利落了。还要池舅舅自己想。

也亏得池舅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就绞在了一起。

程池就道:“不许把绞手指,快放开了!”

周少瑾“哦”了一声,立刻把手握在了一起。

程池见她乖乖听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情好了起来。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打听一下母亲请了哪些人吗?”

“不是,不是。”怎么能让池舅舅做这种事,周少瑾摇了摇头,道,“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还有郭家,也不知道请谁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要是换成了姐姐。肯定不会这样麻烦池舅舅了。

程池笑道:“我在轻烟楼订雅音,原本就是让你去好好玩玩的。又怕你一个人不好玩,这才让你请几人。要是请的全是你不认识,不喜欢的人,那还有什么意思。你就照着你自己的心愿发这三张贴子出去就行了。她们若是有相好的要带过来。自然会派了嬷嬷过来问你,你到到时候应下就是了。这样反而能显了你的诚心——若是人人都得了请贴,还有谁稀罕?”

这样也能行吗?

周少瑾再次被震惊到了。

从前姐姐帮着沔大太太管家的时候,为了份年节礼都要斟酌好几天,就怕漏了谁得罪了人,失了礼。

程池被她杏目圆瞪的样子给逗笑了,道:“你放心好了!我的话不会有错的!”

人只有到了一定的高度才能随心所欲。

这个道理说给小丫头听她也未必懂,不如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好了。

反有寒碧山房这个招牌撑着。别人就是不满也只能在心里。

周少瑾想想也对。

池舅舅都说能行了,那就肯定是能行。

说不定人家早就有安排,只是让她管自己的这一块。

她立刻又欢天喜地起来。

笑盈盈地向程池道谢。高高兴兴地走了。

程池哈哈大笑。

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傻!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连问也不问一声。

但他的心却像被风吹起来的风帆,鼓鼓的,满满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他叫了霍东亭进来,道:“沧州自古以来就民风彪悍。北武林他们是一杆旗,我们北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他们不倒。那些人也不会服气。与其跟他们叽叽歪歪地讲道理,不如拳下见真章。这次你和秦子安一块去,挑了最大的武馆去踢馆,谁如果不服气,就揍到他服气为止。然后跟他们说,我们不是想和他们争饭碗,我们只是想借一条道。他们若是当着不知道,我们也当没来过。他们若是有人在外面乱说,我们少不得要杀鸡儆猴做个样子。看谁愿意做那只鸡?我们是无所谓,可这沧州府的局面只怕就要动一动了。”

霍东亭应“是”,心里却纳闷得不得了。

刚才还说离好别引起官府的注意,先礼后兵的。怎么这位二表小姐进来和四爷说了几句话,四爷就变成了“顺我着昌逆我者亡”了。

看来得好好摸摸这位二表小姐的底才是。

“若是爷没有其他的吩咐,我就去找子安了。”霍东亭拱手作揖。

程池轻轻地“嗯”了一声。

霍东亭退下。

可就在他一只腿踏出了书房的门槛,另一只脚正要抬起来的时候,身后却传来程池幽幽的声音:“东亭,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左顾右盼的。”

霍东亭身子一僵,转身肃然应“是”,这才离开。

程池独自坐了一会。

他不希望把少瑾牵扯到自己的这个阴暗血腥的世界里来。

她就应该像朵花似的,在了阳光下尽情的绽放。

程池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必须在今年的年底把人手凑齐,明年开春,程嘉善的婚期应该能确定下来了,程辂的功名被夺,他也可以放心地在京中周旋了。

程家怎么会被灭族的呢?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虽然是十几年以后的事,可他相信,程家的溃散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第二百九十九章 妥贴(清明节加更)

周少瑾最先给朱朱下的贴子。

因为程池最先提到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