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舅舅平时说话干净利落,从来都不曾犹豫迟疑,刚才却嘴角翕翕之后才开口,他肯定不是想安慰她,而是想问她些什么,却又怕她伤心,所以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不由咬了咬唇。

池舅舅,到底想问她什么呢?

会不会是与她受辱的事有关?

如果不是程家最后被满门抄斩,一个也没有逃出来,她都要怀疑程家的事是二房和三房暗中争斗的结果。

但她觉得程家被抄家肯定不是简单的私人怨恩。

二房和三房就算是再闹腾,也不可能把整个九如巷给搭进去。

不过,如果九如巷结局是因为长房和二房争斗的结果呢?

那花园的事,就势必得告诉程池。

周少瑾的脑子有点糊。

程池已道:“少瑾,你应该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你父亲了吧?保定那个地方还不错。你不妨就按照你原来的愿望跟着你继母回保定去,和你父亲好好的聚聚,等到明年开春,我再接你回金陵府,陪我母亲住些日子…”

为什么要让她去保定住些日子?

一去一来是很麻烦,很累的。

不然那些老人家为什么要说“一生不出门,是个福人”。

周少瑾困惑地望着程池。

程池的眼睛清亮得如夜空中不染尘埃的星子,可此时却有些黯然。

周少瑾骤然间明白过来。

八月秋闱。

为了避开夏季的炎热,也为了考前让身体和心情都调整到最好的状态,程许应该在春季回到九如巷。

池舅舅,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不管她说,还是不说?

以池舅舅的聪明和厉害,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的眼眶又无法自制地湿润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池舅舅无声的关怀和细致体贴,还是因为那些明明已经被压到了心底却随着回忆冒出来的不堪记忆。

周少瑾低下了头。

她不想在池舅舅前面表现的这么软弱,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次次无法控制地失态。

为了不让程池发现,她飞快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程池看着明明很伤心却强忍着不想让人发现的周少瑾,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去,想安慰地拍拍她的头,可手伸到半空,又觉得不合适。

她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又不是他那些行走江湖的朋友。

程池手顿了顿,最后落在了周少瑾的头顶,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沉声道:“乖!你听话。我明年春天再去接你。你好好地在保定府和你父亲一起过个年。”说到这里,他想到了自己的承诺,又道,“我若是路过保定府,一定去你家做客。你可要记得做点心我吃。还要做得好,不好的点心我是不吃的。”

“池舅舅!”两世的泪水重如万钧,夺眶而出,周少瑾扑到了程池怀里,抱着他的腰“呜呜”地哭了起来,“池舅舅…池舅舅…”

程池的心里也有些酸楚。

无人可述的痛苦最磋磨人的。

那种孤单和寂寞,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体验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轻轻地抚着她的青丝,温柔而耐心。

周少瑾却哭得更厉害了。

程池由着她哭,只是抚慰她的动作更轻柔了。

周少瑾痛痛快快地哭了个昏天暗地。

程池心中的狐疑却越发的深了。

好不容易等到周少瑾哭够了,赧然低头擦着眼泪,他忍不住道:“少瑾,你为什么没有嫁给嘉善?”

少瑾不是那种寒门小户人家的女儿,周镇也不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出了事程家不可能压得下去,唯有和稀泥。

周少瑾知道自己是绕不开这个话题的。

可只要不让她亲自去口述,她都能够忍受。

“我不愿意嫁给他!”她声若蚊蝇地道。

程池更觉得奇怪了,又怕吓着她,柔声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

通常的人遇到这样的事不都认命了吗?何况少瑾的性格又是如此的温顺。

周少瑾低低地道:“袁夫人想娶福建闵氏的姑娘做儿媳妇,我不愿意看她的眼色。”

这个回答让程池非常惊讶。

少瑾竟然有这么倔强的一面…可也聪明的很!

袁氏是那种越是得不到,越会觉得好的人。

少瑾的坚持只会让袁氏鄙视。

所以少瑾最后嫁给了林世晟,和林世晟做了对假夫妻。

想到这里,程池不由沉思起来。

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周少瑾不禁抬睑朝程池望去。

程池眉头微皱,面色冷峻,好像遇到了什么大难题似的。

周少瑾心里有些担心,轻轻地喊着“池舅舅”。

程池回过神来,安抚般地朝她笑了笑,然后斟酌道:“少瑾,我在想,程家也算是家大业大,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了,新帝要处置程家,唯有用雷厉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程家就地问斩,在京城的,肯定是由大理寺处置,金陵城的妇孺,肯定是由金陵府处置,至于在外为官的,多半是由各卫所就地问斩了…”

周少瑾看程池的目光盛满了敬佩。

池舅舅只是听了她的只言片语,就像看见了似的,猜得一点也没错!

她不住地点头。

程池却话锋一转,道:“少瑾,你重生的时候,你父亲任什么官职?”

周少瑾自觉自己没有程池的智慧,也就不去过多的猜测程池的用意,她只要诚实地回答程池的问题就行了。

她乖乖地道:“广东布政使。”

程池愕然。

良久,又道:“那你姐夫任什么官职?”

周少瑾张了张嘴,像被甩上岸的鱼儿,透不过气来。

她的姐夫廖绍棠在她重生前是詹事府少詹事,正四品,还兼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三十二岁!

而廖绍棠是至德二十四年,辛丑科的进士。

然后他考中了庶吉士,在吏部观政三年。

散馆后,直接留在吏部做了给事中。

也就是说,他从一个从七品的至正四品的官员,只花了短短的四年功夫。

“不,不,不!”周少瑾喃喃地道,一把抓住了程池手,她手如此的有力,让程池怀疑她是不是连全身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姐夫,他人很好的,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廖家早已式微,若是没有程家在背后支持,姐夫就算是天纵英才,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年间就完成了别人一辈子也完不成的积累。

她之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

第二百六十四章 推理

难怪当时池舅舅问她“我在干什么”。

因为池舅舅从来都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人!

周少瑾抓着程池的手,有些崩溃地哭了起来:“池舅舅,池舅舅…”

“少瑾!少瑾!”程池沉声道,声音里有着持重男子特有的稳沉,“你别哭!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心思都藏起来,一个人反复地想来想去,只会走进死胡同。”

周少瑾何尝不明白,只是她只要一想到对自己亲如胞兄的姐夫有可能是受了程家的恩惠,甚至是有可能用自己做了交易,而姐姐还蒙在鼓里,为了给姐夫生个儿子求神拜佛,把自己折腾得苦不堪言时,她的心像被刀刺了般的难过。

“好了,好了!”程池把她搂在了怀里,低声道,“不哭了。有话好好和我说,我帮你办就是了。”

温暖的怀抱,如是我闻的香味,程池的承诺,让周少瑾觉得踏实,慢慢地停止了哭泣,揪着程池的衣襟,小心地把廖绍棠的事告诉了程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