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池舅舅不是不吃鱼。他只吃冷水鱼。
他不是不吃甜,只是不喜欢吃沙糖喜欢吃冰糖。
他也不是不吃软糯的东西。只是不吃喜欢薄薄的裹上一层…总之,他的生活既简单奢侈…
她觉得有些他喜欢的东西她两世为人都只是听说过…估计还没有他精通,又怎么能够讨好他呢?
周少瑾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远在京城怕程池并没有住进杏林胡同,而是住在程劭位于双榆胡同的宅子里。
因有长辈在,程汾做完了五七的法事家里挂着的白布就收了起来。
程劭原本就是个颇为沉默的人,此时就更加沉默了,加上老妻两年前已经过世,他一个人住在书房,谁也不理。
程池没有勉强,像往常来京都一样,早上见过裕泰票号的一众掌柜之后,下午见了蔚字号票号的大掌柜李德江。
李三江四十来岁,是从歙县李家老太爷的跟班做起来,以他的年纪,能做到这个位置,在业界已是公认的厉害。
但他在程池面前却只落了半个座。
这不仅仅是因为程池除了是裕泰票号的大股东之外还是蔚字号的第四大股东,而是因为程池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出过错,足以当得起他这样的尊重。
程池已经懒得理会这些繁文缛节了,直接道:“我们家二房的老祖宗想和歙县罗家联手,也创建一个票号?”
“是啊!”因这可能涉及到九如意的内哄,李三江带着几分小心地道,“刚开始罗家还以为是您的意思,后来才知道是您们家老祖宗的意思。罗家见不着您,就专程派人去拜访了我们家老太爷,想让透过我们家老太爷给您回个话,说罗家既然答应您退出了票号的生意,就会诚守诺言,请您不要误会!”
程池冷笑:“做官做久了!”
李三江没有做声。
做官的人以为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沾,就会背信弃义。实际商人是最守诚信的——他们的地位本来就已经很低了,若是还不守用,怎么能立足?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无解
李三江没有说话,程池一时间也仿佛陷入了沉思。
书房里悄然无声,好一会程池仿佛才回过神来似的道:“蔚字号这边,我准备撤股。你回去问问你们家老太爷看有没有意向把我手里的股份买回去…”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李三江已脸色一白,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道:“四爷,出了什么事?好好的,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撤股?”
难道程家要收回程池管理庶务的权力?
可这也不对啊!
先不说现在的外面的人和程家做生意只认程家四老爷这一块招牌,程家要是真不让程池管庶务了,程池两榜进士出身,正好心无旁骛地去做官,还正脱了这泥沼,巴不得的事,且说这蔚字号的股份是当初程池逼急了,老太爷没办法捏着鼻子“请”他入的股,程家未必就有人知道,有了这份收益在手,以后就算是程家不扶持程池,程池自己就可以独立门户,于别人来说是件秋后摘桃子,让人悲愤填膺的事,却程池来说却是件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好事才能。
他怎么会想到要从蔚字号撤股?
李三江首先想到的就是蔚字号出了问题,其次想到的就是程池是不是要和李家翻脸!
可这几年大家合作的挺好的,李家也从来不曾捋过他的虎须,程池不会这么无情吧?
这件事程池也考虑了很久,但既要丢,就彻底的丢开好了,以他现在的身家,只要后代子孙不拿了田庄去押大小,也够两三代人挥霍的了。
有时候,钱多了未必就是好事。
他道:“我要在天津那边建个码头。需要银子。你去跟你们家老太爷说一声吧!”
如果他把股份买给第三大股信王朱承,朱承就会成为仅次于李家的第二大股东,加上朱承的特殊身份。李家恐怕会失去对蔚字号的掌控权。
李三江想也没想,笑道:“四爷,既是银子的事,在我们票号又算得上是什么事呢?您也别急着退股,您就说说您要多少银子吧?蔚字号有多少家底您是知道的,再不济。我们翕县那一块不是开银楼就是开钱庄的。凭着李家这张老脸,别说千百把万两银子,就是再多些。也能给您凑齐了。您就给我交个底好了,我回去也好跟我们家老太爷说,实在是用不着退股!”
没有程池,李家老太爷也未必就压得住朱承,蔚字号也迟早是要拆伙的,还不如把银子借给程池。
他到目前为止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没有亏过!
程池道:“里面的水太浑,你们不要趟进来。”
李三江没话说了。
程池有两榜进士的身份护航。走到哪里也不怕。
不像他们,只是个商贾。
但愿李家四公子能不负众望,明年的秋讳能考中举人,也不枉老太爷强撑了这么多年。
他躬身道:“那我就回去和我们家老太爷说一声。”
程池端了茶。
怀山送客。
程池一个人在书房里呆了一会。
怀山折了回来,道:“四爷,您不会是觉得趁着这两年没什么事。准备和萧镇海去建那个什么码头吧?”
程池冷笑。道:“我脑袋又没有进水!萧镇海拦路抢劫还成,建码头。还是在北塘那块建码头,得多少银子打水漂?萧镇海那是要洗白身家,我跟着去凑热闹,那算是怎么一回事?”话说到最后,京片子就溜了出来。
怀山面色一红,喃喃地道:“我看您那天和萧镇海谈得挺好的…”
程池眼角都没有瞥他一下。
怀山面露窘然,心里却百转千回。
那天萧镇海咄咄逼人,四叔却始终但笑不语,萧镇海走的时候心里肯定是没底的,如今四爷当着李家的人说要参股天津北塘码头,萧镇海听到消息还不得高兴坏了,谁不知道四爷是“财神爷”啊,怕就怕之前还在观望的那些人听说四叔要参股进去立刻就改变了主意,银子泼水似的往萧镇海那里送…等到正式签契书的时候,那些人发现四爷根本没这打算的时候,不是把账算李家的头上就会把账算到萧镇海的头上…
他同时为李家和萧镇海默哀了几息。
不过,萧镇海那人也是个狠角色,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来揭了四爷的老底?
他悄声道:“四爷,李家在中原,萧镇海在北边,十三行在南边,川西那排教,上次您让人沉了他们五艘船,他们到今天还憋着这口气呢?你既然准备收手了,何不就此摆手算了!”
程池觉得怀山是个好保镖,却真不是个好随从,更不要说管事了。
但怀山是他的人,所以他解释道:“我卖了今年程家在两淮、浙江的盐引,卖了杭州织机坊,卖了泉州船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总得给人一交待吗?要怪也只能怪萧镇海的运气不好,大过年的,他居然找到金陵城来了,这黑锅他不背谁背?”
怀山无语了。
程池道:“对了,你上次说那个樊祺怎么了,我一时没听清楚。”
怀山忙道:“他等到沐家大小姐嫁了人就回去了。”
那他来京城干什么?
就为了亲眼看到沐家大小姐嫁人?
沐家和林家都没有什么问题。两家的结交也很寻常——林家是老京城人,沐家是随着沐父做官搬过来的。沐父回家的时候被人抢,正好林父路过,不仅帮沐父追回了失物,还把跌倒在地的沐父送去相熟的医馆看跌打,沐父感谢林父正直热耽,两家渐成通家之后,后来又成儿女亲家。
他理了几遍,也没有看出沐家和林家有什么特别之处。
更想不通周少瑾为何要让樊祺进京?樊祺和那姓杨的道士打赌到底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樊祺小小年纪就能坑计家一把,虽有计家大意在前,可也说明这个小子极其机敏。
程池想了想。道:“这件事不急,先放一放。我们回了金陵再说。”然后问起程劭,“还关在书房里不想见人吗?”
怀山点头。担忧地道:“老爷子年纪大了,我怕…”
程池道:“你想办法给他老人家找几块制琴的木头来,我陪着他制把琴了再回金陵。”
怀山道:“我们不和良国公一起回去吗?”
良国公定于六月十二六日离京。
程池道:“等他们干什么?给人打把子打啊!”
怀山无语。
他以为程池怎么也会给良国公府一个面子的。
程池收了收桌前的账册,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我去看看二叔父。相志永的事你让谢鼎之去刘永府上催催,另让那些每天只知道揣测上意的吏胥们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把相志永给弄到金陵城去做了知府。”
怀山应“是”。
有小厮一路小跑了进来。禀道:“四老爷,大爷过来了。”
“他过来做什么?”程池向前走着,脚步甚至顿都有顿一下。吩咐怀山,“让秦子平去见他,就说我正陪着二叔父。”
怀山去了前边的花厅,程池去了程劭的书房。
程劭是个清矍高瘦的老头,头发却乌黑发亮,看见程池,他有些茫然的眸子慢慢亮了起来。淡淡地笑道:“坐下来说话吧!”
程池拱了拱手,坐了下来,却并不如九如巷传的那样,和程劭的关系亲切。
程劭道:“你还好吧?”
“挺好的。”程池笑道,“走遍山川河流,吃遍美味佳肴。人生不如过此!”
“这是气话吧!”程劭宽和地笑道。“看来你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离开?”
程池有些意外。
程劭道:“实际上我一直不太赞成你去打理那些庶务。不过当时只有你合适,平衡之下,只好让你去了。”他说着,笑了笑,“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有一次不知道闯了什么祸,我有事去找大哥,大哥正在训斥你,你小脸绷得紧紧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你父亲,满脸委地问:为什么要顾这顾那的?我偏不!我就要自己玩,那是我的。我当时就想,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刺头。不曾想你竟然为了大嫂忍了这么多年…”话说到最后,也很是唏嘘。
程池眼角眉梢也没有动一下,只是道:“您既然感激我娘,就别让我娘伤心了。我走的事,还是暂时别告诉她好了。我安顿下来之后,会悄悄回去探望她老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