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富山张口结舌。
“是真的!”老乞丐见事已暴露,就算是自己不说。周家人有心也能查得出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道。“程家向来视此事为耻辱。程柏老爷因此发奋图强,考了秀才的功名,后来又做起了买卖,不过几年功夫,就挣下了万贯家财…他再也不愿意提及此事…就给了小人一笔银子,让小人离开金陵城,做点小买卖…小的除了赶车,没有别的本事。几年间就把银子败落一空,没有了办法,才会行乞的…”
马富山是什么人?听着冷笑,道,“你是敲诈程柏,程柏才拿了银子给你做买卖的吧?不然庄家也是积善之家,你既然服侍过庄老太爷,庄老太爷驾鹤西去,我们家老爷又向来尊重庄太太,就是庄家不为你荣养。我们家老爷看在庄太太的面子上,也会为你荣养的,你又怎么会流落街头。成为乞丐呢?”
被人识破,老乞丐大惊失色,脸色发白。
马富山却神色微缓,和煦地道:“千里做官为钱。你何不早说?非要我捉了你的痛脚才老实。我也不和你说别的了,大小姐的赏赐下来,你要分我一半。”
他这一时晴,一时雨,一时热,一时冷的。把个老乞丐搓磨得再也生不出别样的心思来。他抱着马富山的腿大声道:“管家大老爷,我什么都听您的!什么都听您的!您火眼金睛。我一五一十的都告诉您…我原是服侍庄老太爷的,庄老太爷家日渐落魄。我一时起了歪心,把庄老太爷的一幅字画偷了出去,谁知被顾家十二爷发现了,庄老太爷打发了我十两银子,把我赶出了庄家…我做过行商,做过马夫,做过车夫,也给人挑过脚…又没个老婆孩子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就想向庄大小姐借几两银子使使,再不济,向庄大舅爷借几两银子使使也行啊…不曾想庄大小姐竟然不在了,程家柏大老爷也病逝了,柏大太太对程庄两家的事一无所知,庄大舅爷为了躲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原想找周家大小姐的,没料想碰到了程家的辂大爷…”
“你说什么?”绕是马富山这样经过事的人也不禁神色大变,道,“给你银子的,是程家的辂大爷?”
“是啊!”老乞丐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么的让人震惊,他用衣袖擦着鼻涕,道,“辂大爷说,这事传出去了,于柏大老爷名声有碍,让我千万别做声,先是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后来又给了我三十两银子…我原来还想多弄点银子的,结果我从前给人家做马夫的那户人家找了来,我就没敢在金陵城多待…这次要不是没路可走了,又听说二小姐善待那些从前服侍过庄太太的仆妇,我也不会回来…”他说到这里,担心地问马富山,“我这样,是服侍过庄老太爷的,应该比服侍过庄太太的更体面,也算是忠仆吧?”
还忠仆呢?分明就是个无赖!
马富山无语,敷衍他道:“应该算是!我去问过二小姐就应该知道了。”
老乞丐大喜,涎着脸道:“那,管家大老爷,二小姐的银子什么时候可以赏下来?您看我这,一文钱难倒英雄,您能不能先借我几文钱,等二小姐的赏银下来了,我再还给您…”
“好说,好说。”马富山说着,见施香从中堂后面绕了出来,递了个条给他。
他匆匆地瞥了一眼,问那乞丐:“你说的这话,总得有人证。你说顾家知道,顾家还有谁知道?辂大爷给你银子,有谁能作证?”
那乞丐想了半天,道:“顾家十二老爷…已经过世好几年了。顾家还有谁知道…我也说不清楚了…不过周家大老爷应该知道…辂大爷的银子,不是他亲手给我的,是他身边一个姓赵的人给我的…”
姓赵?
赵大海!
周少瑾指尖发颤。
赵大海是程辂的随从。
程家的世仆。
是程辂最信任的人。
程辂送给她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经过赵大海辗转到她手里的。
不用再去求证,周少瑾已经肯定,给这乞丐封口银子的。就是程辂。
程辂明明知道两家的恩怨,为何还要求娶她?不对,程辂并没有求娶她。他求娶的是吴宝璋!他不过是让外祖母,让沔大舅舅觉得。他钟意于她,他想娶她…
周少瑾周身凉飕飕的。
她扶着太师椅的扶手,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施香,”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你去问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施香神情惶恐,她低声应“是”,转身出后堂。
“是两年前的事。”老乞丐道。“我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是用个牛皮纸封着的,是银饼,一共有十块…”
两年前,她十岁。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程辂开始出现在她的眼前。
周少瑾眼圈泛红,掩面道:“赏那老乞丐三十两银子,送他出去吧!”
施香屈膝行礼。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周少瑾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到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这才站起身来。沉声道:“我们回去吧!”
施香应喏,扶着周少瑾从后门出去,上了早已等在那里的轿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正焦急地站在屋檐下等周少瑾。
看见她们回来,她急急地迎了上来,焦灼地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刚刚外祖母还问起?你说的东西买到了吗?”
周少瑾借口要为关老太太的寿辰准备寿礼才哄了沔大太太让她出门。
可此时,她连个安抚姐姐的笑容都没办法展露。
“还好东西一早就买了。”周少瑾疲惫地道,“到时候直接送给外祖母就是了。”
她跌跌撞撞地进了内室,扑倒在床上。
周初瑾追了过去。
“怎么了?”她坐在了床边,担心地道。
“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周少瑾把脸埋在了枕头上,“等我想好了,再和姐姐说。”
周初瑾没有勉强她。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肩膀,轻轻地走了出去。
周少瑾狠狠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
她想了想,去了姐姐周初瑾那里。
周初瑾在打络子。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笑道:“我寻思着你也该醒了。好了。我让冬晚沏壶茶,你好好跟我絮叨絮叨。”
周少瑾笑着坐到了姐姐的身边,和姐姐一起打起络子来。
“母亲,原来和程辂的父亲程柏定过亲…”她娓娓道来,周初瑾却听得惊心动魄。
案几上的灯火随风摇曳,屋子里时明时暗。
“那你可是有什么打算?”周初瑾紧紧握住周少瑾的手,“你不要听信那些闲言闲语。就算母亲和程柏退亲,那也是程柏太过轻浮,与母亲无关。你就算是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父亲才是。不然母亲已经死了这么多年,父亲不可能一直这样敬重母亲。”
姐姐是怕她怀疑母亲的人品吧?
周少瑾道:“我也觉得这件事与母亲无关,程柏若是因此记恨母亲,只能说是他心胸狭窄,愤世嫉俗。外祖父没有把母亲嫁给他,再对不过了。我只是没办法原谅程辂。他怎么能这么卑鄙地陷害我…”
周初瑾怕周少瑾因此而去报复程辂。她劝妹妹:“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我们不理他就是了。犯不着为了他把自己给耽搁了。”
可有时候,你不犯他,他却不放过你。
比如前世。
她已经躲到大兴的田庄苟延残喘地等死了,程辂还要追过去哄着她和他私奔…有什么仇,把人杀了还不行,还要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才甘心!
第七十一章 忙碌(粉红票300张加更)
周少瑾过了两、三天才缓过气来。
她带了自制的佛香去见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见那香制得密实紧致,香味馥郁,闻着让人脑子一轻,很是清爽,诧异道:“这是什么香?这么好闻?真是你亲手所制?”
“这叫木樨香。”周少瑾笑道,“是加了香樟在里面,是前些日子照着古书上做的,没想到能做成,就想借花献佛,作为给外祖母寿辰的礼物之一奉上,也不知道行不行,先拿来给大舅母过过目。”
“很好,很好。”沔大太太迟疑道,“既是加了香樟,应该也能驱蚊吧?”
“能驱蚊。”周少瑾不由得汗颜,她原先让施香等人帮制香的时候就是为了驱蚊,后来要去盘问那老乞丐,就拿了这做借口,将盘香做成了佛香,“所以这香夏天用最好。若是到了冬天,就要制檀香或是百合香了。”
“没想到你整天的不出门,竟能捣腾出这些东西。”沔大太太笑道,一副赞同她继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里捣腾这些高雅的小玩意的样子。
周少瑾就趁机又拿了个小小的素色松木匣子出来,道:“这里有些散香,用香炉点了最好,是给您的。您若是觉得用得好,我过几天要开始制冬天的香,再多制一些。”
“好,好,好。”沔大太太笑眯眯地接了。
周少瑾陪着沔大太太说了会话才起身告辞。
可回到畹香居,施香却悄悄地告诉她:“马总管求见!”
一般有什么事,都是马富山家的进府跟周初瑾禀一声。
马富山求见…
周少瑾心中一紧,忙道:“马总管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见他。”
马富山正值壮年,这里又是程府,总不好在内院见他。
施香道:“在门房里喝茶。”
周少瑾点头。让施香领了他去二门旁花厅,自己则换了件衣服,由春晚陪着。去了花厅。
马富山给周少瑾行了礼,神色间露出几分焦虑。低声地道:“二小姐,那老乞丐,不见了?”
周少瑾讶然。
马富山赧然地道:“我瞧着那老乞丐不是什么好东西,您一口气赏了他三十两银子,怕他人心不足,再来敲诈您,就自作主张,先赏了他十两银子。并和他说好了,若是他所说的话是真的,再赏他二十两银子。我又寻思着既然他给人家做马夫的时候惹了是非,不如仔细地查查当年的事,纵然不把那户人家给引来,也可以用此事要挟他不再找二小姐的麻烦。原先都说得好好的了,等我今天一大早去客栈找那老乞丐,他竟然不在。而且走得匆匆忙忙,连前几天新置办的衣服澡帕都没有带走,还欠了客栈的三天房钱——那客栈老板说。看他不是像住的起店的人,怕他吃白食,所以一直遣了伙计盯着他。就这样,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溜走的…二小姐,您看这件事…不会是有人知道了老乞丐回金陵的事,然后把他给惊走了…或者是杀人灭口了!”
“杀人灭口?”周少瑾骇然道,“应该不会吧?”
为了她母亲的事和程家的旧怨,就杀人灭口?他就不怕被官府发现?
但周少瑾心里又隐隐觉得,说不定有些人还真就做得出来。
不然他也不会“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了,前世直到她死,也没有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