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初瑾狠狠地弹了妹妹的额头一下,道:“抄经书是件虔诚的事,你可别乱来!”

周少瑾也知道,要不然她就直接在课堂上帮郭老夫人抄经书了,何必跟姐姐说。

她也不过是想早帮郭老夫人把经书抄完,好和长房划清界线罢了!

但有了这样一点微弱的希望,她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了下午见到郭老夫人。

或许是好的情绪能感染人,郭老夫人之前面色微愠,但看到周少瑾那发亮的小脸,不由得乌云散尽,露出些许的笑容来,温声问周少瑾:“累不累?要不要喝杯茶吃些点心再开始抄经书?”

“不用!”周少瑾笑道,眉眼弯弯,道不尽的恬静柔顺,“我喝了茶才出的门。”

郭老夫人笑着点头,神色很是慈爱。

周少瑾心中一动,犹豫了片刻,道:“昨天我在竹林迷了路,还好遇到了许表哥,得了他的指点…当时我吓傻了,回去后跟外祖母说起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向许表哥道谢…”

她说着,微微低头,看样子有些羞涩的样子。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但她并没有恼怒,而是笑道:“这个许哥儿,每天猴子似的乱窜,看我不好好教训他一番!”

周少瑾见自己的话有了成效,喜得差点就笑出声来。

她怕郭老夫人看出破绽,忙站了起来,低着头道:“我不是要告许表哥的状…”

郭老夫人大笑起来。

她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么直白的话了。

“没事,没事。”她不以为意地道,“你就是告他的状也是应该。谁让他在内院到处乱跑的。你放心好了,我会管教他的。”

周少瑾赧然。

自己两世为人,还是被郭老夫人一眼就看穿了心思…可见并不是人人都擅长阴谋诡计,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人好了。

她笑眯眯地回了佛堂,高高兴兴地抄着经书。

等到施香悄悄地告诉她“郭老夫人让人叫了许大爷过来”时,她心情更好。

可没想到的是,她在回四房的路上又遇到了程许。

“你这人好没意思!”他神色有些沮丧,看见周少瑾就抱怨道,“我帮了你的大忙,你不仅不感激,还到祖母那里告我的状,害得我之前把话说在了前面,连揭穿你的谎话都不能…”

原来你也有人管!

周少瑾眼角也懒得扫他一下,一言不发地回了嘉树堂。

程许总不能跟到四房去。

到时候怎么跟长辈们解释。

他气得直打转。

大苏低声地提醒她:“史嬷嬷过来了。”

程许跺了跺脚,对大苏道着“我们走”,转身快步地离开通往四房的甬道。

周少瑾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第二天见到程笳时神色都和善了不少。

程笳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趴在桌子上问周少瑾:“你还记得潘清吗?”

周少瑾当然记得潘清。

她是程笳的嫡亲的姑母程贤的女儿。长得清丽端秀,二房老祖宗八十大寿的时候她的父亲潘直升了山东按察使。潘直走不开,程贤带着一对儿女回金陵给程叙拜寿,趁机省亲,在九如巷住过一段时间。

周少瑾“咦”了一声,道:“是不是潘清要来了?”

程笳闻言脸色有些发青,道:“母亲说,他们今天下午到!”

周少瑾觉得这些日子菩萨一定在保佑她。

她强忍着才没有露出笑意。

第二十九章 潘氏

程笳天不怕地不怕,如果非要鸡蛋里面挑骨头,找一个让她忌惮的人,那非潘清莫属!

潘清和程笳同年,比程笳还小一个月。至德十四年,也就是潘清十岁的时候,曾随母亲程贤回金陵省亲,相比潘清[的]文静乖巧,活泼爱闹的程笳就像只浑身是泥的猴子,怎么看都没有个正形,至于潘清得到了程家长辈的多少赞扬,作为参照的程笳就得到了程家长辈们的多少喝斥。

从此程笳就记住了潘清,以至于之后的几年里她还一直都耿耿于怀,时不时地在周少瑾面前絮叨潘清几句。

而这次程笳和潘清见面更是让两人之间势如水火——娴静大方的潘清让程笳的母亲姜氏每天都要唠叨程笳几句“你看人家清儿,怎么就那么听话懂事,你还是做姐姐的,就不能学着点”,程笳为此没少给潘清使绊子,偏生潘清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却生了副七窍玲珑心,程笳不仅没能让潘清出丑,反而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差点被姜氏禁足。

周少瑾前世也曾偏帮过程笳。

好在]潘清颇有胸襟,觉得她年纪还小,并没有放在心上,该怎么对待她依旧还是怎样对待她,倒让她生出几份愧疚来。

她因此劝了程笳几次,程笳不仅听不进去,还觉得她这是背叛,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理睬她,直到程贤带着一双儿女离开程家回了潘直的任上,两人才和好如初。

今天是四月十一,算算日子潘清他们也应该到了。

程笳以后恐怕再难有清静的时候了!

不过,她这世肯定不会像前生似的毫无原则和理由地站在程笳这一边了。

而程笳见周少瑾丝毫不意外,不由得生出几分狐疑来,道:“你怎么知道我姑母回乡省亲的事?”

潘直的提擢颇为突然,程贤是临时决定回娘家给二房老祖宗拜寿的,程家三房昨天晚上才得的信。因潘清这几年在亲戚间贤名日盛,程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姜氏怕女儿再像那年似的,糊里糊涂地给潘清做了陪衬,连夜把程笳叫去叮嘱了一番,程笳这才知道原来潘清又要回金陵小住了。

周少瑾总不能跟程笳说自己是两世为人,只好含含糊糊地道:“我好像听谁说过,但没什么印象了…二房老祖宗的寿诞就在明天了,他们如果今天赶不回来,就要错过给老祖宗拜寿了,我想他们今天十之八九会回来。”

程笳丝毫没有怀疑就接受了她的说辞。

她有些不安地道:“也不知道潘清现在怎么样了?我听我娘说她不仅擅长女红烹饪,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

周少瑾看着这样的程笳,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她一个人悄悄地蹲在蔷薇花墙下低声痛哭的样子…

“她不过是来九如巷省亲的,又不是住着不走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安慰的话就从周少瑾的嘴里脱口而出,“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裁缝又不是厨子,女红、烹饪学得那么好做什么?”

程笳听着像浇了水的花似的,整个人都精神了。

“是啊!”她击掌,“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们又不是裁缝、厨子,学那么好做什么?”她跑到周少瑾身边坐下,揽了周少瑾的肩膀,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周少瑾,“我发现你这些日子一下变得聪明起来,快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周少瑾心中暗暗后悔。

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程笳的性子,怎么还自找麻烦地管她的事?

“我要练字了!”她挣脱了程笳把太师椅往旁边挪了挪,“我已经决定每天早上练三页大纸,你别耽误我。”

程笳嘻嘻地笑,去摸她的头:“我说你以前有点蠢,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少瑾懒得理她。

这些日子周少瑾都不怎么理她,程笳好不容易找了这个机会,自然是缠着周少瑾不放了。

就在周少瑾忍不住要拂袖而去的时候,门口传来沈大娘的咳嗽声。

程笳忙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周少瑾这才摆脱了程笳,安安静静地练起字来。

等到下课,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静安斋,没有理会身后程笳的大呼小叫。

和前世一样,周少瑾回到嘉树堂的时候,程贤带着土仪正领着儿子潘濯和女儿潘清来给关老太太请安。

沔大太太,周初瑾,程诰,程诣都在。

自这次之后,周少瑾再也没有见过程贤和潘氏兄妹,她对母子三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此时。

虽隔世再见,她却没有什么违和之感。

周少瑾上前给众人行礼。

程贤身材高挑,穿着大红色织黄色牡丹宝蓝色宝瓶的褙子,戴着金镶羊脂玉观世音分心,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虽然岁月的风霜给她的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细纹,白皙细腻的皮肤也少了几分紧致,但岁月的风霜也让她变得更优雅从容,自信成熟。

一旁的潘清穿着件葱绿色折枝花暗纹的杭绸褙子,梳了双螺髻,戴着通体无暇的羊脂玉镯子,中等身材,长眉凤目,气质清雅。潘濯身材高挑,穿着青莲色团花暗纹杭绸直裰,鬓发如裁,眉目端秀,神情疏朗。兄妹俩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很相似。相比之下,程笳长得反而更像程贤。

程贤亲手携了周少瑾起身,笑着对关老太太道:“几年没见,少瑾出落得越发漂亮了。这要是在别]处见到,我肯定不敢认了。”

关老太太向来疼惜这两个外孙女,闻言难掩悦颜却要强做出副谦逊的模样笑道:“承蒙您夸奖,这两个孩子都算得上听话懂事,让人疼爱。”

“这也是您老人家的福气。”程贤笑着恭维,说起家长来,“…听说孩子他沅舅舅升了平阴县令,恭喜您了。”

四房二老爷程沅和周少瑾的父亲周镇是同科,但周镇是二榜进士,程沅却是三甲同进士。

当时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已经致仕,四房走了长房大老爷程泾的路子,为周镇的父亲谋了福建蒲城县令之职,为程沅谋了江西宜兴县丞之职。

程沅能以同进士之身升迁至县令,如同小妾被扶正,在仕途上迈过了最艰难的一步,又有程泾的提携,以后的路就平顺了。

“同喜,同喜。”关老太太笑道,“你们家老爷如今放了按察使,再回京城,一个六部堂官是跑不了的,姑爷可是前程似锦啊!”

正四品到从三品,那也是个坎。而潘直都做了快十年的四品知府了。

自家的长辈,又是嘴最紧的那个。程贤也就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了,笑道:“关键时候,多夸孩子他大舅爷帮着我们家老爷说了一句话,要不然怎会有这样的顺利…”

孩子他舅爷,应该是指程泾吧?

周少瑾思忖着,没有像前世那样好奇地打量潘清和潘濯,而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顺目地站在姐姐身后,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关老太太和程贤寒暄。

树欲静却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