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不见了。

她几乎是怀着纯真的笑容抬头,眼底却是满满的恶劣,她咧嘴,捧着肚子笑得嚣张无比;青画终究

是和宁锦不同的,如果宁锦充其量只是个虚有其表的相府千金,骨子里却是个任人搓圆揉扁的糯米团子,

青画却是顶着一张纯良痴儿脸的清醒人,很多宁锦做不了、做不下手的事情,青画却可以。

“你!”秦瑶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青画直瞪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你敢欺负我,我叫书闲姐姐杀了你这个小妾。”

一个痴儿,如果在摄政王府只是安安分分当一只被养着的金丝鸟,那么她就永远接触不到某些事情,

而在整个摄政王府里面,最容易激怒的,自然是眼前这个不怎么得人心的瑶夫人;六年前,她处心积虑

毁了宁锦,到头来却仍然在摄政王府被称一声“瑶夫人”而不是“瑶王妃”,要抓着她的痛脚激怒她,实

在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秦瑶的脸已经彻底冷淡了下来,她的神色阴沉;小易在她靠近青画之前就挡在中间,她扬声道:“瑶

夫人,您会吓到郡主,请小心些。”

“啪!”秦瑶的手掌重重地抡在小易的脸上,在那上面留下浅红的掌印,她冷道:“以下犯上,跪下。”

小易咬牙下跪,“是。”

“秦易,你总是忘了尊卑,以后可要记着些。”

“是。”

秦瑶已然恢复了摄政王侧妃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犹如一只高傲的孔雀,即便被淋了满头的水,

也明艳照人,她冷笑道:“既然郡主无意,那我就不勉强,天色晚了,请郡主好好安歇。”

青画痴痴笑着,目送秦瑶离开品香居。

摄政王府的第一天,青画是在品香居的紫藤花架边上度过的;小易端了些朱墨的特色小吃,在桌边

摆开了,时候的确已经不早,用过点心又发了会儿呆,一天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小易本是摄政王府里主事的大丫鬟,也许是青画来得匆忙,还来不及调配手下人的活儿,黄昏时分,

她匆匆向青画告了个假,暂时离开了品香居;偌大的一个院落就只剩下青画,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着一

片漫紫缭绕。

墙外是个荷花池,想必那铃铛秦瑶是拿不回了,且不说品香院落外头是河堤,就算她差人去捡了回

来,也不能再当着墨云晔的面戴在身上;她这一出戏其实归根到底也不是为出气,而是…必须先找到

一个突破的口子。

秦瑶与杜婕妤交好,秦瑶的义兄洛扬,位居将军之位,秦瑶是当年把连华收到墨云晔手下的人,这

样的女人,当年的宁锦却只以为她是个撒泼的丫鬟,是宁锦瞎了眼。

日落的时候,小易还没有回品香居,青画思量了会儿,提着裙子往院门口走,还没走几步,就被远

处看着的丫鬟侍从给拦了下来,“郡主,您要是想出去的话,奴婢们陪着您…”

“走开。”

“郡主…”

她们要跟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青画轻轻叹了口气,妥协了。

摄政王府的后园布置得美仑美奂,后园被零星遍布的荷花池分割成好几个小块,每个小块都有几个

小别院;青画住的品香居在最东边,这一路而行,不知不觉已经慢慢到了西边。

随行的丫鬟是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年长的叫静儿、年幼的叫俏儿,有她们一左一右陪着,青

画说不出的别扭,正想往回走,却见着两个丫鬟脸上都露出了惊慌忐忑的神色:其中一个犹豫了许久,

才试探着开口和她沟通:“郡主…那儿我们不过去,成吗?那儿王爷平日都不许我们靠近的…”

那儿?青画狐疑地顺着丫鬟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儿明显比其他地方要荒芜一些,似乎也鲜少有

人打理;只这一眼,她清晰地听到本来沉稳的心跳在一瞬间乱了调儿,狠狠沉了一下。

她记得摄政王府的最西边是什么地方,那儿有个破败的院子,有棵梧桐…摄政王府的最西边,埋

葬了一个恶梦。

双胞胎相互看了看,犹豫着去拉青画的衣摆,“郡主,我们回去吧。”

青画回头看了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丫鬟们,一点点把衣摆从她们手里扯了出来,向西边跨了一大步,

紧接是是第二步、第三步…而双胞胎却没有跟上,她们只是焦急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急得满头大

汗。

天色已晚,后园的灯笼已经被点燃了,只有西边是黑漆漆一片,悄无人烟;青画没有去理会焦急的

丫鬟们,她的心思已经到了西边那一片阴暗那儿。

六年,她已经六年不曾来这儿了…六年前,她曾经踏着脚下的这条路,一步一步,步履维艰地走—

过,蹒跚着、咬着牙,压抑着快要出口的叫痛声,憋着眼泪一步步地练习着正常人走路…六年前,宁

臣就站在路边咬牙看着她,一个大男人红着眼,一副比她更早要哭出来的模样。

青画不曾想过,还会有机会再见那个恶梦的地方;六年了,那儿…可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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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的西边是片荒芜的地方,四月春盛,王府里花团锦簇,独独这西边只开着一路的野花、爬

满了一路的藤蔓。

破败的小院是无名无字的,六年之前的丫鬟侍卫们都把宁锦叫作西边那位,连王妃这称号都给省了,

整个王府里面,唯一会真心叫王妃的,只有宁臣一个。

青画沿着破败的小道一路走,一路回荡在耳边的,是宁臣温柔隐忍的声音,王妃…

王妃,宁臣替您去。

青画当然记得宁臣是谁,六年前的弥留之际,墨云晔已经把宁锦赐给了宁臣,以摄政王的名义,打

发了一个罪臣女眷;那一刻,宁锦真真正正地舒了一口气,或者说她被心里的石头压死了,那一刻,宁

臣的眼睛却带着一丝光晕,宁锦却没看到。

再见宁臣,他已经是青云的太子,而她,成了痴儿。

破院子里有棵梧桐树,假如当初真的没人收拾过这附近,那张小榻应该还在,而当初丢在榻边的…

装着三月芳菲解药的瓷瓶,可能还会在。

这些年青画在司空那儿学了不少医理,独独这三月芳菲是无记载的,三月芳菲这毒不仅需要火姬子

做原料,还需要配以其他五毒为药引,不同的主人,配制的三月芳菲毒性也不同;如果可能,她很想知

道秦瑶手里的三月芳菲,用的是哪些毒引,总有一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夜,静悄悄沉寂一片,破院的门盖了一层灰,推开的时候发出吱嘎响声,摇摇欲坠;院子里早就是

杂草丛生,荒芜至极,月亮挂在梧桐树梢,月光如轻纱般润泽,地上却犹如坟场凄清。

在这样的夜、这样的院中,青画轻手轻脚往前走,第一眼见着的,是一个几乎要隐没在月色里的身

影,那人站在梧桐树下,无声无息;她屏住了呼吸,稍稍往后退了一些,今天的事情本来就是意外,她

不能再多失策了…

只是小小一步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声响,那个人就发现了她,他转过了身,背对着梧桐树梢的月亮,

只依稀露出一个清隽的轮廓来,那人向前一步,微微诧异道:“青画?”

青画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微笑起来,“太子。”如果可以,她很想直接叫宁臣,可是物是人非,

徒增伤感已是多余。

宁臣,她作梦都没想过,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再见到他…

“你怎么在这儿?”

“你闯王府?”

几乎同时出口的话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半晌青持的神色有些异样,他沉默道:“我…只是看看。”

只是看看,这破院残垣,除了回忆还剩下什么呢?青画忽然说不出话了,只是默默在他边上站着,听着

他几乎不可闻的呼吸。

摄政王府,能这么容易闯吗?当年他千辛万苦,都只能从一个丫鬟的手里拿到“思归”,而拿不到属

于宁锦的真正遗物,现如今,他却不知道使了多大的技法,到了这荒废已久的破院,不知道受过伤没?

青画埋着头,不想露出太多的内疚神色,却被青持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他犹豫着伸出手,拍了拍

身边青画那瘦削的肩膀,僵硬着开口:“你不必介怀,只当是…从没在这儿见过我,我与摄政王府的恩

怨有些年头了,且与你无干…”

青持有些忐忑,他知道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子,是传说中帝王师司空的徒弟,忠烈后、帝师徒,是父

皇明里暗里都已经表示过要他娶的人;只是他青持此生在世二十七载,放在心尖的人,是那个嬉笑游江

湖的宁锦,那个眉眼哭、唇边笑的宁锦;在上回最后一次碰面之前,他都不打算作反应的,可她最后说

的一番话…却让他很多年不曾有过波澜的心,狠狠揪了一把。

她认识宁锦,她…

宁锦爱笑,青画却大半时候冷着一张脸:宁锦的眼清澈如清泉,青画却是迷蒙一片,不知是傻还是

蛊惑:明明,是没有任何相似的两个人,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记挂在心上。

他好静、不善言辞,除了一柄剑,他不知道去验证很多事情:就像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青画瘦

削的身影,在夜晚的寒风中孤立在树下,一如盘桓在他梦里很多年的那个人。

他握紧了腰上的佩剑,轻声道:“你不便在这里久留。”这里虽然是个荒芜的地方,可是外头的守备

却出乎意料的严格,她的确不该在这儿久留。

“嗯。”青画不知道,除了应声,还有没有第二种开口的可能性。

她转身看了一眼那张树下的小榻,那张小榻经过风吹雨打,早就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更不用

说当年装三月芳菲的瓷瓶;她呆呆看着,青持也在看那张小榻,眼神之缙蜷,让她心头颤了颤,宛若掉

进了云絮里。

她当然认得这眼神代表着什么,当年的宁锦就是这样跌在墨云晔的泥沼里,可宁锦却始终没看见宁

臣。

青画几乎是狼狈而逃,“我该回去了。”

青持垂眸道:“万事小心。”

青画是急匆匆离开破院的,离开的时候月亮已经上了柳梢,荷花池畔的水里也映衬着一轮微波粼粼

的月,一路微风浅浅,灯火衬绿柳;青画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方才的事只在她心底留了个余韵十足的

颤音,她沿着湖畔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才走出了那片荒芜的地方;不出所料的,刚才等在湖边的静儿、

俏儿已经不在了。

寂静的湖边只留下清风徐徐,还有一个人影;青画停下了脚步,那人影已然转过了身,发现了她,

他提着一盏灯凑近了青画,青画也借机看清了他:是个熟人,确切地说,是上辈子宁锦的熟人,半个仇

人,洛扬。

他位列将军,是墨云晔的左膀右臂,还是秦瑶、秦易的结拜义兄,墨云晔这摄政王之位得来可少不

了这位将军的功劳;假如说要向墨轩证明诚意和能力,这洛扬是最佳的选择。

见着青画,洛扬迟疑道:“品香郡主?”

青画朝着他憨憨一笑,稍稍向前迈了几步,一个踉跄噗通一声栽倒在了路上,王府后园的地上是青

石铺的砖,但湖畔却零星遍布着碎石于,她这一跤,手上出了点血,疼得有些紧。

“郡主!”洛扬急急扔了手里的灯笼去搀扶她,关切道:“您没事吧?”

青画被他搀扶着站起身,眉头皱得更紧,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洛扬是个征战沙场的常胜将军,

怎么可能还如墨云晔一般,配香戴玉的?而且这味道她还记得,是不久前在书闲的婚宴上闻到过的青莘,

或者是…并蒂青莘?洛扬听说是从东边回来,这青莘长在朱墨的西边,是怎么都碰不着的。

“郡主,您的手…”

“疼…”

夜幕深沉,灯又灭了,衬着远处的灯光根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青画的语气是可怜兮兮的,眼神却

凌厉得很;她静静等待着,等着洛扬殷勤地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稍稍用了些力气,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血,自然而然地沾到他的手腕上,连带的是她刚才偷偷放置的一个医蛊,那蛊名叫“常在”,发作起

来只是冷热交织却不大严重,只是除去难得很;对于洛扬,宁锦起初是尊重居多的,保家卫国的男儿皆

是血性,只是如今看来,这个英雄豪杰更像是墨云晔的座上宾。

冷热交织,这小虫子折腾的时候,就像是三月芳菲发作,不懂毒性的人恐怕很难分辨。

“郡主,在下送您回去吧。”

青画点点头,不着痕迹地笑了。

品香小居内,所有人已经乱作了一团:青画跟着洛扬出现在别院门口的时候,静儿、悄儿已经一副

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整个院子中,独独小易是冷静的,她最先见了青画,三两步到了门口叹气道:“郡主,

你急死大家了。”

青画傻呵呵笑了笑,不动声色,她当然知道静儿、悄儿是不敢在“禁地”外面逗留太久的,她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