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重斌自从知道王桥曾经是最佳球员,便明白王桥打球水平应该不低,只是没有想到其进攻如此犀利,不禁站在球场上道:“这个王桥,在学校还是真是稳得住。”
第五十六章 醉酒
晏琳起床以后,一直就想寻找机会出门。昨天晚上在外面玩到十一点,一大早就出门容易引起母亲陈明秀怀疑。自从晏琳进入青春期以后,预防早恋成为陈明秀的重点工作,逮着机会便要宣传一番。作为知识分子的母亲有其素质,不会翻看女儿日记,也不会胡乱猜测,但是眼力不弱,若是自己真有异常表现,十有八九会被母亲瞧出端倪。
好不容易混到九点钟,晏定康提着包出去开会。红旗厂即将搬迁至山南工业园区,万人大厂在此扎根三十余年,坛坛罐罐一大堆,骤然搬走谈何容易,事情多得让晏定康感到头皮发麻。自从与工业园区初步达成协议以来,他就没有了星期天和节假日的概念,天天在搬迁指挥部坐镇指挥。
晏定康站在门口,道:“你明天早上去拿成绩单?我争取晚上回家吃饭,再忙也得陪玲玲吃顿饭。”
晏琳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爱情之中,爸爸在不在家吃饭并不是特别重要。她走到门口送父亲时,意外发现父亲原本乌黑的头发里混有几根白发,心疼地道:“爸,你头上都有几根白头发了,肯定是最近一段时间累的,搬迁是大家的事,你别太拼命了,别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晏定康抚了抚头发,道:“这个年龄应该长白头发了。期末考试才考完,你今天可以不学习,好好玩一玩,等拿到成绩单以后,制定一个寒假的学习计划。”
晏琳马上冲着客厅道:“妈,爸都说了,今天我不用学习,我去找刘沪玩。”
陈明秀正在拖地,立起腰,道:“你和刘沪在学校就天天在一起,回家就应该陪父母,别四处乱跑。”
晏琳道:“爸爸开会,我想陪都陪不了。”
“你爸开会,你妈还在家里做事,别出去,在家里陪老妈。”
想着王桥就在楼上,隔了两层楼却见不了面,晏琳一阵着急,正在想着哄老妈的借口,屋外传来刘沪与父亲的说话声。
刘沪到来,让晏琳顺势找到外出的最好借口。
下了楼,刘沪道:“王桥在室内球场打球,一车间和二车间又搞对抗赛,他帮着一车间打球。”晏琳道:“他曾是联赛的最佳球员,水平应该不错。我们去瞧瞧。”刘沪道:“那就快点,已经是下半场了,再晚就打完了。”
来到室内球场,场内吼声震天,一、二车间都来了不少人观战,大家卖力地为自己的球队加油,气氛热闹得就如全厂联赛的总决赛。
红旗厂厂队也参加了静州篮球联赛,但是从来没有进入过前十名。王桥作为联赛最佳球员,球技不俗,对篮球的喜爱被强行压抑了一年多,适应了半场以后,下半场开场便猛然间超水平爆发。
王桥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赛中,身体和灵魂都得到极大的解放,每当得到传球以后,他就以最坚决的行动直插篮下,动作敏捷快速,不管是人盯人还是包夹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投篮如有神助,每投必中,几乎没有落空。最初,只是一车间的人在为王桥欢呼,到了后来,全场都在为王桥鼓掌。
吴重斌站在三分线外,基本放弃攻入篮下的打算。他知道王桥应该打得不错,可是没有想到他的进攻如此犀利,二车间还算严密的防线被攻得千疮百孔,失去还手之力。
他望了望记分牌——109比65,这是一车间和二车间对抗赛以来的最高分差。
二车间一个队员走到吴重斌身旁,道:“你的同学是专业球员吧,水平和我们不在一个档次。”
吴重斌笑着解释道:“他确实不是专业球员,就是我的同学。”
队员道:“骗鬼啊,打得太好了。”
吴重斌道:“当专业球员,个子不够。”
王桥有一米八,在平常人中个子算高的,作为专业球员又矮了。队员于是相信了吴重斌的说法。
看着心上人在高手如林的球场上如入无人之境,晏琳随着众人一起狂呼加油,到后来嗓子发干,手掌发疼。
随着终场哨声吹起,全场比赛定格在127比78,一车间大胜二车间。球场上队员们神情都有些古怪,二车间老柴大声道:“今天这场比赛不算数啊,一分厂请了外援。”
一车间段工看着比分,不停地摸后脑勺,道:“算了,这场比赛就当是友谊赛,我们在周末给同志们免费奉献上一场精彩比赛,为厂里的文化生活作出了贡献。”他实在不好意思将这场比赛纳入两个车间对抗赛的战绩中去。
在这一场比赛中,王桥无意间让自己的状态达到病态的巅峰,超过了在静州高中联赛被评为最佳球员的水准。在场上尽情释放体力和激情之后,他觉得有些累,一个人坐在球场边的椅子上,周围的喧嚣和热闹似乎都与己无关。
晏琳手里握着一瓶水,远远地瞧着神情落寞的王桥,脸上笑容不知不觉收敛起来。她慢慢走过去,将水递给王桥,道:“今天打得真好,我喜欢看你打球。”
王桥猛地喝了一大口水,道:“我感觉这是‘最后的疯狂’。”
《最后的疯狂》是一部在八十年代底引起强烈反响的案件侦破题材影片,晏琳看过,并不喜欢,道:“我觉得打完球你的情绪低沉,肯定有什么原因。”
王桥仰着头将整瓶矿泉水喝完,道:“只是有点累,刚才跳得太厉害。”
吴重斌走了过来,用复杂的神情看着王桥,道:“果然不愧为联赛最佳球员,真牛,你若参加一中校队,我们有冲进前五的希望。”
王桥道:“参加联赛太花时间,我耽误不起。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底子厚可以轻松一些,我根本没有底子。”
吴重斌见王桥态度坚决,不便多劝。老柴拍着篮球来到四人身边,道:“今天你们把二车间打得心服口服,这位兄弟是专业杀手,中午大家喝一杯。”
午餐时,二车间工会订了餐馆,大家举杯共饮。王桥被大家的快乐和热情所感染,将烦心事丢在一边,与一车间的球友们轮番碰酒,午餐结束时,喝了不少酒。
晏琳看罢球赛,回家陪母亲陈明秀吃午饭。吃罢午饭,回到卧室后,拿了一本书站在窗边,盯着香樟树下的小道。等到一点过,仍然没有瞧见王桥和吴重斌回家。
陈明秀将厨房收拾好,来到闺女房间,道:“中午休息一会儿,别看书了,早点这么用功,就不用到复读班了。”
晏琳娇嗔地道:“妈,你烦不烦。那我就不看书,天天睡大觉。”
陈明秀道:“你爸到山南去了。下午我要到静州办事,晚点才能回来,你别等我们吃晚饭。厨房的汤炖好了,到时烧热就可以吃。”
听到“咣”的关门声,晏琳感觉身心都得到自由了,她将手中的课本抛到桌上,拿了一包瓜子,守在窗前,一边磕一边看着香樟树下的小道。等了许久,终于看到王桥和吴重斌的身影。两个瘦高的男人都有醉意,吴重斌手舞足蹈,说说笑笑。王桥提着装球衣的口袋,右手还在拍打篮球,亦是笑容满面。
自从认识“九分”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王桥如此轻松愉快的笑容,晏琳跟着高兴起来。她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等着王桥。孔、王两人走到三楼时,晏琳这才发现两人其实都醉了,道:“喝得这样醉,走路都打偏偏。厂里那群人喝酒厉害,你们怎么喝得赢。”
吴重斌走路踉踉跄跄,兴奋地道:“今天一车间大胜,喝酒祝贺。”
晏琳道:“就算胜利了,也不用喝得这么醉。”
王桥神志清醒,试着用手搀扶吴重斌。吴重斌右手扶在墙上,手指用力抠着墙壁,他感到有人搀扶,手朝后甩,差点打到晏琳脸上。
王桥抱住吴重斌,半拖半抱将其弄上楼。进入房门后,吴重斌冲进卫生间,蹲在里面一阵狂吐,顿时有一股冲鼻酒气在房里弥漫。晏琳赶紧打开客厅窗子,冷风进屋,将酒味带走了一些,她见王桥还算清醒,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以前接受过考验,当年闯荡广南经常喝酒。有一次从星期六晚上就开始喝酒,一直喝到星期天中午,醉死个人。”
晏琳对王桥过去的故事最感兴趣,正要细问时,吴重斌摇摇晃晃从卫生间出来,咕哝了一句:“我睡觉,你们聊。”然后如同一条装满米的袋子重重地倒在床上,鞋子未脱,转眼间就发出呼噜声。
王桥脱掉吴重斌的鞋子和外套,帮其盖上被子,回到客厅,道:“他睡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晏琳捂着鼻子,道:“吐了这么多,没问题吧?去不去医院?”
王桥道:“没事,喝这点酒,吐吐睡睡便好。”
晏琳眼波流转,道:“这里太臭,你到我家里坐会儿。我妈到静州去了,我爸还在山南。”说这话时,她突然羞红了脸,显出小女儿的忸怩之态。
王桥走到里屋取下吴重斌腰间钥匙,将房门轻轻带上,跟着晏琳来到楼上。下楼时,他隐隐感觉会发生一些事。
在内心深处盼望着发生一些事,同时又在抗拒此事的发生。
第五十七章 远望
白楼所有房间的格局都一样,两室一厅一卫。在晏琳的卧室里张贴了不少明星画像,一位演过妖怪的人高腿长女明星的张贴画占据了房间的主要位置,这和吴重斌房间风格截然不同。
晏琳从屋外端了一碗鸡汤进屋,道:“别傻站着,坐啊。这是新炖的鸡汤,喝一碗,解酒。”
晏家炖鸡并不放多余调料,只是拍两块老姜而已。炖出的鸡汤外观如清水,入口极为鲜美,与王桥擅长的白水煮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好喝吗?好喝,再来一碗。”晏琳眼巴巴地看着王桥,得到肯定答复以后,又准备再来一碗。
王桥忙道:“不用了,中午吃得多,再吃得撑着,能不能泡杯茶?”
晏琳从小柜子里找出父亲最喜欢的竹叶青,泡好后端进屋。王桥端着茶杯,见茶叶根根在水中竖立,舒展以后能看到是两叶嫩尖,道:“这是什么茶?在水中能完全竖起来,香味醇厚。”
“这是峨眉特产竹叶青,我爸最喜欢,每年都要托成都朋友带两三斤过来。”
坐在晏琳闺房,品尝竹叶青,听着录音机里放出的流行音乐,王桥感到久违的幸福宁静。
晏琳拿出一本厚厚相册,道:“这是我的相册,前面两页不许看,不要问原因,反正不许看。”
这是晏琳的个人相册,到了第三页已是读幼儿园的照片,从幼儿园开始,晏琳几乎每个月都有一张照片,详细记录了她的成长过程。依此推断,前两页是晏琳更小时候的照片,不许看的原因很简单,应该是有暴露面比较大的照片。
王桥翻看着照片,道:“当时红星厂那边没有照相馆,家里经济条件又不好,我的照片不多,几张黑白照片都是在昌东县照相馆照的。”
晏琳道:“爸爸喜欢摄影,很多照片都是他的作品,他还在报纸上发表过几张摄影作品。我从小是他的专职模特。这两年他太忙,才照得少。”
看了一会照片,两人眼中都带出了情愫,小屋气氛尴尬中带着暧昧。晏琳感觉到王桥眼神发生着让自己喜欢的变化,她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心如鹿撞。当有魔力的大手扶在腰间时,她将头靠在宽厚肩膀上,手指放在王桥唇间,提出要求:“不准亲我的嘴巴,酒味好大。”
王桥没有亲吻,直接将手从女友衣服里探了进去,隔着最里层的绒衣在背上抚摸。
晏琳身体僵了僵,没有阻止。
她的肌肤仿佛久旱的土地,充满着对甘霖的渴望。身体热量不断上升,脑子渐渐开始迷糊,失掉了思维能力。正在沉醉时,屋外传来汽车喇叭声,让她心惊肉跳,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如果亲密行为被父母撞见,她将无地自容,后果严重得不敢想。
她想推开王桥,可是又无力抗拒那只手,既沉迷又焦虑。
“与晏琳的亲热便意味着对吕琪的背叛”,王桥脑子里始终有着激烈交战,最终体内雄性激素飙升,怀里的温柔融化了心里隐藏的寒冰。
两人感情温度急剧上升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晏琳第一个反应就是父母回来,吓得花容色变,随即反应过来,如果外面是父亲或母亲,不会敲门,而是直接用钥匙开门。
“晏琳,在不在?”门外传来刘沪的声音。
晏琳拍着胸膛,道:“这个丫头吓死我了,还以为是爸妈回来。”
王桥听到刘沪声音后,亦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理了理衣服,坐在小椅子上喝茶。两人亲热时,相册的第一页无意中被打开,里面有几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主角皆是裸体婴儿。
晏琳与刘沪走到卧室门口,她一眼就瞧见相册第一页,大羞,嚷道:“不准看,说了不准看,你耍赖。”她飞快地跑过去,将相册关上,脸上浮起一朵靓丽的红云。
刘沪一直对打架凶狠且沉默寡言的王桥暗自抱着几分警惕,多次提醒晏琳。爱情总是在不经意时发生,不可理喻,防不胜防,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晏琳深深地坠入无边情网。
晏琳关了相册后,回头对刘沪道:“吴重斌喝醉了,还在呼呼大睡。”
刘沪道:“跟着段哥喝酒,岂有不喝醉的道理?我上楼看他。”
打开房门,鼾声清晰传入耳中。在睡梦中,吴重斌脸上犹带着红晕,嘴巴不时咂巴着。刘沪给吴重斌牵了被角,心疼地道:“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原本计划一起爬山,现在只能在这里守着。晏琳,你们出去玩,我守着他就行了。”
晏琳刚刚品尝到爱情的甜蜜,一门心思想着与男友独处,在家里面临着父亲随时回家的危险,爬山则避免了这一尴尬,道:“后山风景不错,我们去爬山。”
王桥欣然同意,如果在家里亲热而被家长撞见,不仅晏琳会尴尬,他亦会难堪。在山上既能看风景又能亲密一下,是一举两得的事。想到这里,吕琪身影不合时宜又迸了出来,他恨自己贪恋女色,意志不坚强,举着手掌扇了自己半个耳光。
“你打自己做什么?”
“没打自己,一只蚊子。”
“冬天哪里有蚊子?”
“或许是苍蝇。”
晏琳没有计较到底是苍蝇还是蚊子,欢天喜地下楼,准备好运动鞋以及水果、零食、旅行水瓶。
厂区里熟人多,晏琳不敢与王桥并排而行。她在前,王桥在后,两人相距一百来米,犹如接头的地下党员。他们沿着香樟大道出了厂区后门。
后门外,笔直的水泥路变成了林间小道,香樟树变成了高矮不齐的杂树。
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世界,墙内聚集着大量的中高级知识分子,制造的是能进入国际市场的产品。但是墙内产业链、技术却没有辐射到墙外,墙外始终是技术水平低下的自然农村。墙内墙外的最大交集在菜市场,也难怪静州市领导们对于墙内搬迁并不是太积极。
曾经有来视察的领导说过:“周边村民是距离红旗厂最近,但是距离红旗厂代表的先进科技最远。”这个说法真实地反映了三线厂与地方的关系。
两人没有沿着现有小道上山,直接从乱树丛中朝上爬。王桥成长于山水之间,爬山是小菜一碟,晏琳身体素质在女子中算得上优秀,沉醉在爱情之中的她并不惧山路之险。两人一鼓作气沿着陡坡向上,顺利到达山顶。
山顶并不是想象中的险峰,是一大块平地,上面有田有土有狗有农舍,村民在其间耕种,悠然自得,如世外桃源。
在一处背风且视线良好的地方,晏琳将零食一一摆出,递了一块巧克力给正在喝水的王桥。
王桥撕开圆粒巧克力的外包装,又重新看了包装盒子,道:“这就是巧克力?”
晏琳吃惊地道:“你没有吃过巧克力?”
“说来惭愧,还真没有吃过。”
“你还到广南去过。”
“男人谁去买这些糖果。”
在晏琳心目中,王桥除了数学不好以外没有什么事不好,字写得如书法,在篮球场上是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此时听闻其居然没有吃过巧克力,惊讶得嘴巴半天合不拢,道:“怎么会没有吃过巧克力?这是最寻常的食品啊。”
“每个家庭吃食物习惯不一样,我家属于传统保守型。所以,我会做鱼,会写毛笔字。但是,在吴重斌家里看了许多《舰船知识》、《兵器知识》,觉得还是要改变知识结构。”
“那你尝尝,不要嚼,放在嘴里含着。”晏琳兴致勃勃地看着男友第一次吃巧克力,又道,“你的经历挺丰富,现在要原原本本讲给我听。”
“经历谈不上丰富,就是一个反复折腾的历史。”王桥说着话,觉得只舔不嚼不过瘾,开始嚼起巧克力。
“别大口嚼,让巧克力在口里慢慢融化。”晏琳以前觉得王桥过于严肃,此时他嚼巧克力的模样孩子气十足,这让她越发喜欢。爸爸晏定康在忧国忧民之余,在不经意间时常露出一丝童趣。她相信心有孩子气的大男人才是真男人。
站在山顶上能看到厂区全貌,在晏琳的介绍下,王桥基本了解了红旗厂的布局。作为红星厂子弟,对红旗厂有着天然的亲近,道:“让技术先进的大厂离开静州是静州领导者的重大失误,失去后将不可挽回。红旗厂有一条无形的线与外面的世界连接着,这条线独立于静州,用得好,将给静州带来不可估量的价值。我若是领导者,会想尽办法让红旗厂留在静州,并且还要将红旗厂的精华与静州结合起来。”
“你的理想是什么?听你刚才侃侃而谈,想从政吗?”
“我的梦想都很现实,以前是为了离开红星厂,走进大城市。当前的梦想就是考上大学,至于下一步是从政还是经商,我没有想透。”
王桥所言皆是内心真实想法,但是没有涉及感情。女人的思维与男人思维明显不同,晏琳心思主要集中在感情上,追问道:“除了事业,在生活上在感情上有什么理想?”
王桥在心灵最隐秘的部位一直深藏着吕琪,他不愿意将吕琪之事讲给另外的女人听,又不忍让晏琳伤心,道:“所有梦想都得一步一步实现,否则就是空中楼阁。我以前不懂这一点,好高骛远,因此才有血的教训。具体来说,我读书时疯狂地痴迷打篮球,天天泡在球场上,学业有所荒废,对前途筹划得更少,这是我在复读班不摸篮球的原因。出来以后,我有些放纵自己,以后要引以为戒。”
“在感情上有什么打算?”
“在复读班认真攻读,有个好前程,这就是对感情最好的尊重。”
“你是避重就轻,我们俩的感情将来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要想将来过得好,必须考上大学。”
“你怎么又把话题绕到考大学,难道考不上大学,就不能谈感情?”
站在山顶,极目远眺,小河在群山中穿出,蜿蜒向前。小河旁边长着茂盛的竹林,形成一条碧绿的带子。工厂被大片香樟树林遮盖,只能看到无数房顶。
面对如画的风景,两人拥抱在一起,忘情地亲吻。
一声炸雷从天而降:“举起手来,不许动。”
第五十八章 杨红兵结婚
一个六十来岁满脸皱纹的老农手里握着一杆一米多长的老式长枪,从树林里钻出来,站在两人面前。
王桥将晏琳拉到自己身后,诧异地看着老农,道:“你做什么?别把枪头对着人。”
老农恶狠狠地道:“你们在这里乱搞,我要把你们送到保卫科去,让厂里开除你们。”
王桥哭笑不得地道:“我们耍朋友谈恋爱,碍着你什么事,我再说一遍,别把枪头对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晏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躲在王桥身后,紧张地看着拿着长柄枪头的老农。
老农额头上满是皱纹,此刻全部拧在一起,他怒喝道:“光天化日,你们搞到一起,搞到一起乱搞,把山上的小孩都带坏了。”
王桥打断他的话:“别说这么多,你跑到这里想做什么?”
老农脖子上青筋暴露,道:“你们白天在山上日X,被我逮到,要想我放过你们,总得表示一下。”
厂里很多青年男女,谈恋爱时经常会选择爬山,在山林之上欣赏美景的同时会做出一些亲密动作,最初周边山民是当作稀奇事情来观看和谈论,后来有人从中生财,专门持刀弄枪来威胁正在亲密中的恋人。
农村里有好人也有坏人,就如城市里有善良的人也有邪恶的人,用一张标签贴在一个群体头上极其愚蠢,王桥年龄不大,但是走南又闯北,对此深有体会。听到“表示”两个字,王桥立刻明白老农的意思,道:“表示,为什么要表示?”
老农恶狠狠地道:“不表示,把你们押到保卫科去,工作除脱了不要怪我。”
王桥朝老农背后望了一眼,招了招手,道:“你好。”当老农下意识回过头时,王桥上前一步,劈手将长枪夺了过来,用膝盖猛地一磕,将枪头折断。他将折断的枪头朝山下扔去,道:“你这是敲诈勒索,老实说,敲诈过几个人,勒索了多少钱,跟我到派出所去,向张所长讲清楚。”他说“张”字时,有意咬字含混,说得不清楚。
老农被震住了,转身就朝山上走,虚张声势地道:“你别走,赔我的枪。”他走路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青山绿树之中。
王桥拉着晏琳的手,道:“我们赶紧走,他叫来帮手就不好办。”
两人沿着小道朝下跑,刚到半山腰,听到山顶上有几个人愤怒的喊声,然后无数泥巴块、石头块朝山下飞来,打到树叶上,噗噗直响。两人加快脚步,迅速脱离了泥巴块和石头的射程。
跑回厂区,晏琳紧张的心情稍有放松,在后门处看山顶,有七八个人还在朝山下张望。
厂内熟人多,晏琳不敢多有停留,与王桥一前一后回到白楼。
两人在五楼门口会合,晏琳想起刚才的经历,犹自害怕,大骂贪财的老农。
白楼前面有一段围墙。
围墙外有一条小溪,位于小山坡左侧。小溪从大山流下,没有受到工业和农业污染,经厂化验室检测其各项指标都比自来水好。溪水清澈,周边植被茂盛。白楼许多人家不愿意喝工厂提供的自来水,自力更生,在上游高处建了一个小坝,利用高差直接将溪水接到白楼。
王红星和晏琳站在围墙外、溪水旁、树丛中,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上一次亲密时,两人都还有些谨慎,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着。经过共同历险以后,感情获得了新的动力,因此,亲热起来就大胆许多。
在最后关头,两人还是刹住了车。
回到白楼,敲门进屋,吴重斌还在呼呼大睡,刘沪无聊地坐在客厅看电视。
刘沪在场,三人在客厅里只能聊些空泛的大话题。
王桥再次发出感慨:“红旗厂这种技术力量雄厚且有数十年积累的大厂搬出静州实是在静州不可挽回的损失,静州领导如果认识不到这点,就是猪脑子。”
经历了山顶险情和溪边亲热的晏琳更想单独和王桥说情话,闺蜜在旁,只能说些正确而无用的话:“你只看到了表面,其实厂里内部已经出现危机,或者说是危机苗头。在厂办前面有公示栏,经常能看到停薪留职的名单。厂里职工无论是从学历、技术、经验来说,在行业内都有名气。珠三角、长三角和很多东部沿海城市有很多民营企业,他们愿意出高薪挖我们的技术骨干。很多骨干不仅是看重钱,更看重发展机遇。”
刘沪接口道:“很多像我们这种三线二代三代都有到大城市去工作生活的渴望,在这里长大,不想在这里老去。听说要搬到山南,我们都是举双手欢迎。”
王桥道:“厂里有一万多职工,到底有多少人想搬到山南?”
晏琳道:“我爸在搬迁办,他们做过多次调查,百分之九十五的职工都是毅然选择搬迁,至少百分之八十的职工支持搬到山南。这里虽然值得留恋,毕竟是在山沟,对子女发展不利。”
正聊着,吴重斌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卫生间一阵大吐。从卫生间出来以后,眼睛充血,头发凌乱,帅哥形象完全被糟蹋。他喝了一杯白开水,道:“我和刘沪生个娃儿,山南城区户口肯定优于静州郊区户口。现在山南户口值一万多块钱,我们一家三口就相当于凭空得了三万块钱。”
刘沪一阵脸红,道:“你真是喝醉了,打胡乱说。”
四人在客厅里,天南海北聊着,吴重斌不时说点醉话,引得大家乐不可支。
对于初尝爱情这杯美酒的晏琳来说,在红旗厂等待期末成绩单的这两天如梦幻一般,直到坐上返回静州的班车,她的梦幻感才稍稍减弱。
王桥的心思则复杂得多,既有对女性身体和情感的渴望,又有对吕琪的思念,两种感情是如此真实,如暗流一般不停地冲突和较量。
两天后,王桥从红旗厂回到复读班,生活恢复了常态。
王桥走进东侧门以后,急急忙忙回寝室放下小提袋,到办公室取了期末考试成绩单以及部分学科的试卷,进入教室自习。他放下所有纠葛,投入到学习中,力争把损失的两天时间补回来。
在校园里,有三类人,一类是期末成绩考得好的同学,他们欢天喜地回家过年;一类是成绩原本不错却考得不理想的同学,他们如丧考妣地行走在回家路上;更多的同学麻木地对待成绩单,复读的沉重压力让他们丧失了太多人生乐趣,在无数伤口上再加上一条,感觉不到过深的疼痛。
詹圆规生活很有规律,下课后立刻离开校园,回家享受安静生活。今天家里来了一群老家的客人,将家里所有角落占满,让喜欢清静的他很是厌烦。刘忠主持的会议结束以后,他没有回家,在复读班校园胡乱晃荡。
背着手来到文科班教室,放假期间,教室里没有几人,他意外地看到“9分”正在埋头看书,走过去,道:“王桥,考得还不错。”
王桥抬起头,差点脱口而出“詹圆规”,他在“圆”字上转了一个弯,总算把“圆规”两个字掩饰住,“詹老师,考得不好,差几分才及格。”
詹圆规道:“我看看你的试卷。”他快速地浏览了试卷,在试卷空白处又写下一道题目,道:“你做这道题。”
在期末考试里,有一道15分的大题,难度较高,“9分”居然做对了,这让詹圆规怀疑其真实性,他写下一道解题思路近似的题,现场考一考王桥。
王桥学习有一个特点,凡是弄懂的知识点就是真的弄懂了,做对的大题都不是蒙的,詹圆规所出新题也在他掌握的知识点之内,略加思考,将题解了出来。
詹圆规见“9分”解题思路清晰,确实不是蒙的,惊讶地道:“你进步很快啊。我就弄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考试只有9分?”
王桥道:“我以前数学成绩确实很糟糕,学了一学期,肯定有所进步。”
“期末考试排名多少?”
“总排名23名。”
詹圆规沉吟道:“复读班升学率不高,能考入前15名,才有可能上专科线,路漫漫其修远长兮,马虎不得,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望着詹圆规背着手的背影,王桥觉得他并不是十分讨厌。
中午,王桥与晏琳到艾敏小餐馆吃饭。
吃饭以后,晏琳和吴重斌等人到办事处坐班车回厂。
王桥将晏琳送到办事处门口后,没有回山南,信步来到市公安局家属院。
在1994年漫长的一年里,王桥经历了很多事,姐夫跳楼,他被关进看守所,再到复读班,许多事情改变了便永远不能复原,失去了便很难追回,比如姐夫永远去了,无论家人如何思念,他也不会复生。
对于市公安局家属楼多数人来说,这一年稀松平常,波澜不惊,如失去动力的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