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卡卡打破安静:“总算…出了口鸟气。”

我不禁愠怒:“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她年纪也不小了,阅历也不可谓是不深,大庭广众之下不给老板面子于自己难道会有什么好处?何况刘之牧说难听点根本就是个淡漠冷血的奸商,又岂会任人践踏,他的宽容充其量也只是对我罢了。得罪了大老板不算,连自己的顶头上司张熹一并得罪,简直是不想混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保她,只能让她自求多福。

她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老公做了什么?还有你…”她忽然狠狠瞪我一眼,警告道:“别再去招惹我哥哥,他这两年精神不太好,好不容易才恢复。”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去招惹他做什么?我看精神不好的是你才对!”

电梯终于到了,我不再说什么,恨恨地一脚踏进。

之牧和张熹在车里等我,我坐到之牧旁边,他合着眼靠在车椅上不说话。我们往静园方向弛去,车程过半,一直沉默着的他突然开口对张熹说道:“张总,你要去物色一个接替夏小姐位置的人了。”

我惊讶得一下跳起来:“你不至于吧?她不过说错一句话你就要炒她鱿鱼?”

之牧睁开眼睛冷笑着:“你也不至于吧?这么激动干什么?我说了要炒她吗?看今天这个情形,你还不明白她是有的放矢的吗?”他又对着前座的张熹说:“张总,夏小姐的话你不会介意吧?”

张熹嘿嘿一笑:“哪里哪里,妇人之见罢了。”

我懒得理他们那些虚情假义的对白,之牧说得没错,卡卡一定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那天在静园她不就说想自己出去闯闯吗?我竟然这么苯,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一路上大家各有心事,直到目的地也没人再开口。我一直望着车窗外像水晶碎片一样洒落的阳光,两旁树木叶儿纷纷旋坠,尽管阳光依旧灿烂但已经遮不住阵阵寒意,深秋已经提前到了。

回到静园,之牧一声不吭地点燃一支烟,然后打开电视看球赛,我知道他心里有闷气,也不去打扰径自往楼上走。

“静言,今天遇到不少老朋友,有没有特别热情的?”他的声音让我停下脚步。

“什么意思?”

“一般很久不见的朋友都喜欢留个电话地址什么的,你没有什么收获么?”他懒洋洋地问。

我的心砰砰狂跳起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事实上,一路上手袋里的那张小卡片一直像块烙铁一样隔着皮具炙烫着我的心。可是他那种不染微尘、洞察一切的语调却让我有了反感的情绪。

“没有!”我冷静地回答:“大概太久不见,反而觉得没必要了吧。”然后我继续上楼,表示这件事的讨论到此结束。走到转弯处我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觉得笼罩在重重烟雾后的他竟然显得有些萧索。不过我想我肯定是看错了,刘之牧是什么人,怎么会和萧索两个字挂上钩呢?

钻进卧室,我迅速关上门,打开手袋把那张卡片取出来--是一张名片,设计得很精巧,以蓝天白云作底,简单地用艺术字体写着“远洋画室”,底下是单远的名字和电话地址。一时间不由得心情激荡,他一直以开个人画室为终结目标,看来终于是做到了,我曾经以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是画室的老板娘,可是多可笑,兜兜转转、费尽心思,原来红绳那头系的竟然不是他,他的也不是我。

我发了一会怔,终有一天单远终于能找到他命中的天使吧?但是不管怎样,我和他之间是不该再有任何瓜葛了,我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妻子!我慢慢地把名片撕成碎片,然后扔进卫生间的马桶里再放水把它冲走,既然一切已经过去,又何必再留下痕迹?

我并没有把单远的事告诉之牧,就算是夫妻也应该有自己的空间,更何况我根本无愧于心。入夜冲完凉出来,看到他正在卧室抽烟,好像从下午回来开始他抽烟就没停过,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别在卧室里抽烟,空气不好。”我走过去把窗户打开一点,让窗外清新寒冷的空气偷溜进来。

他微微一笑:“参加完别人婚礼以后,你似乎觉得我毛病特别多。”

我把他的烟拿下来摁熄,俯身亲他一口:“为你好。”

他站起来把我抱到腿上坐下,玩玩我的手,忽然说道:“有东西送给你。”

我在他的膝上坐直身子:“为什么?”我想不出自己还需要什么,他给我的已经很多。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别人知道有礼物得通常会问‘是什么’只有你说‘为什么’。送妻子礼物一定要有原因吗?”他秀丽的唇角勾勒出一个笑靥:“不过的确是有--我们结婚快满两年了。”

他爱叫我孩子或者宝贝,或许对他来说只是国外养成的习惯,却让我有一种很受宠爱的感觉,我小时候曾希望父亲这样叫我,不过父亲总是太严肃,估不到有一天丈夫会把希冀还给我。

我靠到他怀里拨弄他的金属袖扣,鼻端有他的淡淡烟草气息:“还差一个月呢。你…经常送人礼物?”

他伸了个懒腰:“你觉得是就是吧。”然后拍拍我的肩命令:“去把书桌的抽屉打开。”

是一份文件,我打开来看:“静园的房契?”

他还是那样靠坐着,显得有些疲累,但还是勉强地笑着:“我说过要还你一个静园,房契上是你们姐妹的名字,和当年你给我的一样。”

我随手把它又放进抽屉:“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的就是我的。”

他合上眼:“是,我的一切都与你分享,只要你钟意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去摘给你--不过你的呢?”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把头枕到他的膝上:“当然!我是你的妻子,我的一切自然也是你的。”

之牧望了我一会,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包括你的心吗?”

我翘起嘴看他,他又笑了:“好了,我跟你说着玩的呢,去睡吧。”

我点点头起身:“你也早点休息,看你很倦的样子。”

他忽然在背后说:“静言,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我好像越来越贪心,尤其在尝到甜头以后。”

我转身:“什么?”他的眼神复杂,很温暖却又似乎带着一丝凄凉。

“没什么,”他叹了口气:“你去睡吧,我马上就来。”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之牧很晚才躺到我身边,身上有很重的烟味,我怀疑他整整抽了一包烟,但他还是如以往一般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又拨开我的头发往我脖子上亲了一下。过了好久,他似乎睡着了,月光像水一般地漾进床上,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心中有个奇怪的遐想,或许很多女人在婚后都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不是嫁给这个人,而是另外一个会怎样呢?--如果当年没有嫁给之牧,而是嫁给单远,那么我现在的生活该是怎样的呢?会像现在这样吗?

我深深叹了口气,之牧的眼睛蓦地睁开,四目相对,我吓了一大跳,张嘴傻傻地回望着他。他一声不响地把我的手拨开,披上睡袍,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外的小客厅。随着甩门的震动,我才清醒过来,这人又在发什么大少爷脾气?我气急败坏地把他的枕头扔到地上。

重重地翻了个身,我命令自己赶快睡着,可是没有他的强壮臂膀和体温,竟然觉得一室清冷。我熬了半夜也不见他回来,越想越生气,也披上睡袍往小客厅走去。

“一定要臭骂他一顿!”我想,这么大个人还像小孩子一样生闷气。

静谧黑暗的客厅里之牧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水晶茶几上还摆着一瓶酒,我看了看电视画面,是下午那场球赛的重播,不过显然,他的心并不在球赛上面。

我在他旁边的沙发上重重坐下,室内的黑暗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明亮的眼睛一直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屏幕,好像我根本是一个透明人。我瞪了他老半天,等待他开口说话,回应我的始终是一片寂静。我咬着下唇不愿服输,又无计可施,等了很久很久还是没人理我,最后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进入昏睡前一个朦胧的想法是,原来…只有在有他的地方,才能安心睡着啊。

一觉醒来,满室阳光耀眼,秋日的阳光照得满屋家具上都有一层淡淡金色,窗外有清脆的鸟鸣。我还是睡在沙发上,不过身子已经躺平了,身上还盖着一张羊毛毯。

之牧不在,应该是去公司了。

伸了个懒腰坐直身子,我记不起昨夜他是怎样体贴细致地为我盖被帮我躺平,但是一想到他的细腻疼惜曾经在这间房间弥漫,我就忍不住开始脸红起来。一个女人最渴望得到的是什么?应该是丈夫的疼爱吧?现在我就能感觉到这沉甸甸的幸福,这场曾经并不被看好的婚姻似乎在逐渐进入佳境了--虽然他昨晚莫名其妙的生气让我摸不着头脑,但他本来就是个冷静内敛的人,我不能指望他会像个外露张扬的毛头小伙子似的宣泄心思。

“好吧,等他回来…”我想:“我要问清楚他为什么生气…然后放低身段好好抚慰他…”

“太太,楼下有您的电话。”保姆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叫我,打断我的思绪。

我有些奇怪,这么早,是谁?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一把男声。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单远笑了笑:“想知道总能知道。”

“有事吗?”

“我想见你。” 非常直接地进入主题。

忆起往事,我虽然愧疚但仍然斟酌着拒绝:“单远,我们现在不方便单独见面了。”

他又笑:“你老公把你关在房子里,不准和男人见面吗?依你的性子也肯?”

“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说得很坦率也很无情,事以至此,不如干脆狠心断了他的念头,让他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但是现在已经这样,我们就不要再联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沉默了一会:“我已经是你的麻烦了吗,静言?或者从来你都是把我当作你的麻烦?”

我叹口气,在对方听不进去的时候进行解释只能越描越黑,不如保持沉默。

他继续说:“其实我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留在我那里的一样东西。”

我有些不耐烦了:“以前的东西你看着处理吧。”能有什么?不外乎是情人节、圣诞节互送的小礼物罢了。

他笑个不停:“静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要后悔哦--是一幅画。”

我的呼吸一紧,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什么画?”

“你已经忘了吗?静言,你的记性太不好了,你不记得那年你生日时我为你画的画吗?可惜当时我总是把握不住你的美丽和神韵,所以总不能完成,不过现在它已经是一幅完美的作品了。呵,你不想看看吗?”

我倒抽了口气,是的,我该记得的,那幅该死的画!

“我马上来!”我对着话筒说道。

“现在不行,”他得意地拒绝我:“我这里有几个学生,不方便!你下午过来吧。”

我放下电话跌坐在沙发上,过了好半晌才抖着手点燃一支烟,心如同被暴雨疾打的芭蕉叶,巍巍颤颤,整个世界一下变得黑暗而混乱。为什么?为什么当我诚心要摈弃过去重新开始的时候,往事却像鬼魅一样的缠住我?

第九章

我曾经以为自己经过了这么多后已经看透风起云涌,对任何事情都会淡然处之,但是显然我的道行并不够,当我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寻找“远洋画室”时忍不住这么想。我很有些慌张,因为不知道终于到达那里以后等待我的将是什么。他是想以此要挟,还是只是想见个面那么简单?

“静言,你终于来了。”单远拉开门,笑着对我说:“我等你好久了--实在是太久了。”

他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旧旧的毛衣,脸上笑容一如当年灿烂--我曾经钟爱的笑颜,曾经最天真的梦幻。

我不言语,默默地闪身进去。

画室布置得很有艺术家风格,陈旧、颓废,不知道是不是我已经在慢慢的向之牧的“铜臭”看齐,这种刻意弄成毛胚房的格调让我觉得有些做作。

“画呢?”我直接进入主题。

他开始咋舌:“这么久不见,你连寒暄都没有么?我给你倒杯水吧。”

“不用了,我不想浪费世间。”之牧每天都会回来吃晚饭,我希望能在他回来之前把事情处理好,有的事情需要快刀斩乱麻,我对往事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不理会我,自顾自地说:“太不近人情了,要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今天,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可以等到你回来。两年了,已经等了两年,我还可以继续等,直到我死的那天--你说我像不像尾生?”

墙角处有张沙发,我看了一眼,并不打算坐下去:“尾生的情人辜负了他,我也一样,不过我不认为现在这个年头里还有为爱情抱柱等死的人。”我知道自己很不近人情,可是我也从来不是一个像静聆一样善良的好孩子。

“我也想,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忘记你,没良心的女人。”他无能为力地苦笑着,摊摊手:“但是很难。”

他看着我沉默了一下:“静言,难道你全忘了么?那年夏天,我们去山里写生,你扭到脚,我一步一步把你背下山,你伏在背上贴着我的耳朵说‘我喜欢你,以后一定要嫁给你。’你为什么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我并没有勉强过你,当年是你主动的。”

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感觉出丝丝腥味,我没有忘记,那座山里漫山遍野的血红紫苏开得灿烂而惊心动魄,想要忘记并不容易。

“对不起…”除开这个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嘘!”他修长的手指似要抚上我的唇,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单远惨笑一声,缩回手把食指比向唇边:“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觉得单远的眼神有点怪异,让我浑身不舒服,他好像不太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

“让我看那幅画。”我没有忘记来的目的。

他轻轻叹息:“这么着急…好吧。”然后他走到墙角,掀开画架上的一块布,我的呼吸瞬间停止。

果然…是我啊。

一米见方的大型油画上的我全裸,侧膝而坐,微侧的肩上有一支展翅欲飞的蝴蝶,鲜艳夺目,魄人心魂,仿佛在等人抚摩,娇嫩的面颊上有一抹酡红微笑。这幅画的由来是那次生日我暴怒离去后的产物,我在二十二岁生日时向他献出一切,那是我的第一次,我将永远记得…那么的悱恻缠绵、那样的血的烙印、真正颤栗的爱情。可是那难道真是我么?画中女子,眉目里风流多情,很是轻浮,莫非在他心中的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喜欢么?静言?”有个声音贴进我的颈边,温热的呼吸让我倏然一惊,回转头,单远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眼中盈满恶毒。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只是这一眼,这一刹那,我深深明白--我对他的爱情已经彻底死亡,年少时的欢笑与憧憬,曾经深刻的爱恋与眷念,已经完全被他蓄意地杀死。等待向我复仇的这一天,似乎已是他人生的目的。

“你想怎么样?”我反而镇定下来,除却心中负疚更好做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是有法子的:“或者,我可以给你一笔钱。”我迅速算计着我所能动用的帐户盈余。

他大笑起来:“刘之牧实在是太成功了,短短两年就把你训练得说话的口吻和他一模一样。不过我不会给你的,你不知道这幅画对我有多重要,这两年里我经常找不到灵感,有时候甚至不能画出一幅最基本的作品,但是只要看到它…”他的眼神接触到那幅画,突然变得说不出的温柔和…邪恶:“我的灵感就回来了。”

我打了个寒颤,他虽然是望着那幅画,但我感觉好像是暧昧地抚摩我的周身,让我无来由地想到一个字“贱”!厌恶的感觉让我恶毒地笑了:“汉朝的孝成皇帝纵欲过度,要摸着赵合德的小脚才能勃起,想不到我的画也有异曲同工的功效。”

“你别逼我!”他嘶吼起来:“我已经不像两年前那么好欺负了!你看你现在像什么?装腔作势!你说话的方式、你的眼神你的笑容,全部变得像那个恶魔一模一样!你甚至也想用钱来收买我的感情!”

虽然他的表情几近狰狞,手也在失控地抖着,但我并不害怕,只是直觉地问:“什么是‘也’?”这个字他用的是重音,想忽略都不行。

“你要告诉我你毫不知情吗?静言?”他喘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眼中满是不信任:“难道当年不是你们串通一气吗?”

我终于选择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努力使自己的心趋于平静:“我的确不知道。不过如果你告诉我,我不会拒绝,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往事里似乎藏有一个我不知道的禁忌,但我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

单远也在我旁边坐下来,很奇怪地看着我,好像看到六月飞雪:“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别打哑谜了!不说我就走了。”我打断他,准备起身,甚至暂时不想去理会那幅画,因为我心中升起一种可怕的预感,也许知道了答案并不会让我快乐,这时候逃避未见得不是件好事。

“不,你别走,我讲给你听。”单远一把扯住我,侧着头想了想,漾起一丝微笑:“那可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天…你还记得吧?就是我们要一起走的那天,约了九点在火车站的喷泉碰头,我们说好去北京见识真正的艺术之都,去看北方的鹅毛大雪,吃京味小吃,然后有一天,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我点点头,我并不是个健忘的人。

“我很早就去了,大概八点多一点吧。我等了一会,你没有来,却开始下起小雨了,于是我把画稿送到车站寄存处。”我从包里拿出烟盒,递了一支给他,自己也点燃一支。单远笑了笑:“还在抽,刘之牧由得你?”

“他甚至为我点烟,国外很多女孩都抽烟的。”

“这么绅士…果然对你用了不少心。”他也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我继续等,到了八点四十我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去你家,静聆说你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我听了这话才松了口气。”

我的心微微一颤,像是雨打芭蕉上的微颤水珠,静聆?她从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事,难道是她忘记了?

“但是到了九点还是不见你来,我有些慌了,怕我们会赶不及九点二十的火车,于是又打了个电话。还是静聆接的电话,她告诉我你已经出去了,我想或许是路上耽搁了罢。那时候雨越下越大,我估摸着可能车不敢开太快,又有些担心,万一你不停催促司机出了事可怎么办?你看,直到那时我还是那么关心你。”

我把烟头扔到地上,一脚踩熄,静聆撒谎,那晚我明明在家里一步都没离开,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单远在撒谎!

“我站在雨里看着火车站楼台上的钟一分一秒地移动,看着开车时间慢慢超过,广播里不住催着进站,当时我也想过或许你不会来了,也想过一个人走算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脚底下像钉了钉子似的一动也不能动。我想万一…我刚一转身你就来了怎么办?我真傻,对不对?”他忽然一把擒住我的手腕,凄厉说道:“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方静言?在大雨里,我等了整整十一个钟头,从黑夜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而且最可笑的是,我总认为你下一秒就会出现!整个火车站的人都以为我是个疯子,后来连我自己都认为自己疯了。但我还存着一丝指望,所以我去了你家。因为怕跟你擦肩而过,我是一步一步走去的,那段路从来都没有那么长过,我甚至以为自己随时会倒在地上,永远都不再起来!”

“后来呢?”我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待会肯定是要淤青了,那是一个男人的愤怒,但是并没有要求他放开,因为我的心一片空白。

他松开手,喘口气继续说:“静聆给我开了门,她告诉我你不在,倒了杯热茶,又拿了条毛巾给我,问我‘单远大哥,你怎么全身都湿了?’静聆真是个好孩子,你们方家也只有她还算是个有良心的的人。”

“是啊…真是个好孩子。”我无意识地悠悠重复:“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她接下来的话还是让我半天都没喘过气来,她说‘单远大哥,你来是同大姐道别么?你不要恼她好不好?’我当时有点奇怪,你不是说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吗?怎么又露了口风呢?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装作不知道的问,什么事啊?她说就是大姐和之牧大哥结婚的事啊。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像掉到万年冰窖里,过了好半天我才说我不信,你去叫你大姐过来!静聆说‘大姐一大早就去父亲那里了,她说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呢。’我说那我等她回来。她很为难‘可是姐夫在呢。’我那下可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刚刚还叫之牧大哥,一转眼就变了姐夫…她接着又说‘昨晚下大雨,大姐担心之牧大哥开车不安全,就让他留下啦。’这还不算,真正让我绝望的是,她告诉我刘之牧睡在你的房里,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也难怪,那时她还小,羞答答地同我说‘姐夫在大姐房里呢。我也是觉得不妥的,不过事情反正已经定了,我们做妹妹的也不好说什么了。’呵呵,静言,那天我在滂沱大雨中等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让他上你的床了吗?”

我苦笑:“是。”确实是这样的,因为之牧有洁癖,睡不惯久无人迹的客房,不过静聆没有告诉单远的是那晚我和她睡一间房。静聆,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啊,纯洁善良没有一点心计,让我老是担心她在外面会被人欺负的好妹妹!!

“好,很好!一个男人像个傻子似的在大雨里等着和你私奔,你却睡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当时你是在他怀里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吧?”他大笑起来。

我呻吟了一声,说不出心中情绪是怒是悲:“你先把事情讲完。”

“我当时很愤怒,但是又不甘心,总想等着你回来把事情问清楚,所以厚着脸皮赖着不肯走。过不多一会,刘之牧起床了,他…竟然穿着你的拖鞋!”单远狠狠地瞪着我,好像要用眼神把我撕碎:“我知道那是你的拖鞋,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我知道是你的!你以前同我说,居室里的拖鞋一定要是白色的、毛茸茸而且很宽松的那种,所以我一看到就知道是你的!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要疯掉了,那个男人--一大早从你的房间里出来,穿着你的拖鞋,或许他身上还有你的味道,我突然有一种杀掉他的冲动,我想要和他决斗!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们两个只有一个可以走出静园的大门!”

我看着眼前这个怒发冲冠的男人,能想象到当时一触即发的紧张,不由得叹了口气:“幸好你没这么做。”

“你心疼了?是担心我还是他呢?”单远冷冷看着我:“不过你放心,我们没有决斗。”

我哗一声笑起来,他不了解之牧我还不了解吗?之牧岂是那种好勇斗狠的市井少年,他犯得着为谁决斗?

果然--“他往你父亲惯坐的位置坐下来,然后吩咐静聆为他取来报纸,接着一头埋进去,似乎旁边根本没有我这个人。过一会,静聆为他端来咖啡和吐司,他说‘咦,静聆你怎么知道我习惯喝黑咖啡?”静聆说‘未来姐夫的马屁岂可不拍?’两人一唱一搭,完全当我不存在。”

是了,这才是之牧惯用的手段,用君临天下的气势教人知难而退,让对方充分感觉到自己是渺小的,不受重视的,甚至没有资格和他单挑。这样的苦头我也尝过,单远怎么是他的敌手,只会气馁不已。

“我坐了一会,突然觉得很泄气,唯一同情我们的静聆也是这样对我,我拿什么去和他争?…他们那么亲密,像真正的一家人似的,于是我起身准备去外面等你,这下他总算看了我一眼,叫我坐下来。”

“他从衣袋里取出支票薄,写了个数字摊到我面前,说拿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已经失去她了。她不会跟你走,昨晚她说要嫁给我,我们马上去加拿大举行婚礼。我一下子跳起来问,为什么?他说,因为我可以给她的东西你不能给。我的心一下冷了,转头望着静聆,静聆对我点头,眼里满是…怜悯,我本来还存着一丝的侥幸也没有了,他能给你的我的确不能给,呵,我还能怎样呢?”

“多少?”我静静地问。

单远有些没回过神来:“什么?”

“多少钱让你把我卖掉?”

“我本来是不想要的,但是他说,既然已经让我已经失去你,就不能再失去事业,是你先背叛我,我无须觉得自责…”

“回答我!”我突然失控地咆哮:“他出了多少钱让你把我卖掉?”

“五万。”他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理亏的我竟然敢如此大声。

我的心在这瞬间冰冷、枯萎、死去,我的好丈夫、好妹妹联合我的好情人一起把我出卖:“原来我在你心里不过值五万块。”

“是你!都是你!”单远恢复神志,凶狠地向我吼叫:“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如果不是你贪慕虚荣,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背叛我在先,我又何必管你的感受?”

我深深吸了口气,嗤笑:“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哈哈!”他搓着手,兴奋地笑起来,显然被我问到了重点:“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输了,我要给你们这对狗男女一点颜色瞧瞧!我马上要办个人画展了,你的画就是其中一幅展品!你想想,连市政要人都要看他脸色的刘之牧,上流社会的精英,他太太的裸画…多么轰动啊,多么另人遐思啊,想想就另人兴奋呢。”

“你疯了。”我把头疲惫地靠向沙发后座,看来卡卡的警告是善意的,单远的精神的确是有问题了:“他不会允许的--我也不能。”

他恶作剧地看着我:“你去告诉他啊,看看哪个丈夫能够容忍这个?你看--”他粗鲁地一把把我从沙发上拖起,拖到画前:“静言,你看看你肩上的蝴蝶,你说是为我刺上去的,永不褪色,就像我们的爱情,你违背了誓言,自然要接受惩罚!不是么?”

我抬起头定定看他:“如果你学过生物就应该知道,蝴蝶根本是盲的。”

我也是盲的,就像蝴蝶,我看不清人,丈夫、妹妹、情人,反而深深恨着的静仪为我在父亲面前说好话,我竟然瞎得这么厉害。这的确是我该受的惩罚!

我一把甩开单远搭在我肩上的手:“我要走了,你实在让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