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镜系列上一章:镜辟天
- 镜系列下一章:
“妹妹,你看到了么?”摩珂喃喃,“音格尔少主承诺你了…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齐心协力杀了那个魔鬼!”
“天神看到了她的祭奠!”大巫断然回答,声音忽然尖利,举起了双手仰首苍天,“她付出了血的代价,天神必然会达成她的愿望!”
萨朗鹰在湛蓝的高空回旋,发出凄厉的长短鸣叫,想要等待天葬的举行、分食新死的尸体——然而,大巫没有为这个女子举行大漠上的葬礼,反而一个回头,将刚刚死去的妹妹从姐姐怀里拉起,迎风而举!
血从红衣上流下来,染得衣服更加血红,如一朵盛开的红棘花。
曾经一舞倾倒大漠的绝色少女心口插着匕首,纤细的双足被折断,眼睛死死的看着天空,充满了不甘和憎恨——她正在死去,三魂七魄也逐渐从躯壳里消散,然而那种愤怒、那种憎恨却不曾消散,反而越积越浓!
“新死的魂魄,黄泉不是你要去的地方!如果听到了我的召唤,就请绕着这圣火三圈!”大巫伸开了手,厉声招魂,周围的盗宝者齐齐俯身于地,寂静无声——仪式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候,谁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打扰。
仿佛有风瞬间凝聚,祭坛上燃烧的火焰忽地一晃,明灭三次。
“好,既然你愿舍弃灵魂,那就去吧!”大巫念动咒语,忽然指向祭台正中垂挂着帷幕,厉声,“去那里吧!听从你内心憎恨的召唤!”
风忽然呼啸,尖利得刺破所有人的耳膜,那环绕着火堆的风凝聚起来,宛如一支利箭射出,转瞬消失在帷幕背后。
没有人敢抬头,包括摩珂在内。风仿佛从冥界而来,骤然而起,骤然而落——整个祭台上瞬间恢复了平静,只有圣火还在熊熊燃烧,大巫俯下身去将央桑的尸体火中投入火中,口唇翕动,喃喃念动咒语。
那具少女的尸体被火舌舔着,仿佛活了一样扭曲抽搐,渐渐化为焦炭。然而美丽的双眼一直怒睁着,映着火光直视蓝天,有着无限不甘和愤怒。
——帷幕后,一座石像静静而坐,一双眼睛悄然睁开,瞬忽又闭合。
“感谢神…答允了我们的请求。”大巫的声音疲惫而兴奋,双手合十,跪倒在火前,“您的仆人将永世侍奉您。”
所有人在此刻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否明白这个仪式的含义,都向着圣火深深俯首。
西京和慕容修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个盛大而神秘的仪式结束,也不由吐出了无声的叹息——西荒永远是他们不能了解的。黄沙广袤、民风复杂,特有的宗教和术法体系更是让所有外人都为之目瞪口呆,居然还能用这样的术法将新死的灵魂控制住。
“结束了?”慕容修低声。
“嗯。”西京的眼神却是复杂的,“接下来,就看音格尔的了。”
慕容修点头:“少主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
“是的,这个计划一路前行到如今,每个人都不曾令我们失望,”西京看着火堆里燃烧的尸体,眼神却是肃穆,“一个一个的站出来、祭献牺牲,予取予求,竟然没有一个人后退——上天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慕容。”
“是啊。破军杀戮造孽实在太多,足为天下人敌。”慕容修颔首,抬头看向东北方——帝都上空黑云压城,金色的迦楼罗和白色的巨塔伫立着,仿佛标志着天下的核心不可动摇。然而,那些积聚在上空的腥风血雨,是否会将那座坚不可摧的白塔压倒?
“很快了…”他低声,“破军知道了古墓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采取行动。”
“是的,空桑和海国也都已经做好准备。”西京点了点头,“计划一旦开始,整个云荒各处都会响应。”
西京悄然绕过了狂欢的人群,走上了祭坛。在垂落的帷幕前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手拉开了帘子——光线黯淡的帷幕后,萦绕着香气,一尊白色的石像静静的坐在黑暗里,闭目沉睡,面容却已经有了隐约的不同。
“师父。”西京喃喃,缓缓跪倒,“弟子不肖,令你死后尚不得安宁。”
石像微笑不语,眼睛依旧阖起。
八、孤旅
帝都上空,密云不雨,时有惊电隐现。伽楼罗悬浮在帝都上空,云焕独自行走在朱雀大街上,任雨前湿润的风吹起他的发梢。因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突发奇想,非要步行上街,于是军队一大早就封锁了这一带,整条街道都被肃清过,四周的店铺和人家都关了门——门窗的缝隙里,一双双好奇而畏惧的眼睛闪烁着,偷偷观看门外传说中可怕的破军少帅。
四周寂静无声,十步一哨,五步一岗,只有银黑两色军服的战士静静伫立着。
云焕在紫城的玄武门前停下了脚步,三道城墙已经被推翻了,如今的帝都再也没有隔阂,再也不分等级,站在禁城外看去,一眼便可看到铁城外的镜湖水面。
——走完这条五里长的街,居然只用了半个时辰。
“怎么样,现在走起来是不是快了很多?”冥冥中,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对他冷笑。
又是那个东西?那个罗嗦的家伙,为什么总是不时地冒出来打扰自己?然而一个人站在这条路的尽头,回顾来时路,破军的神色黯然。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居然第一次开口,回答了魔的问话:“是啊,平日恐怕走两个时辰都走不完。”
“呵呵,你看,没了那些熙熙攘攘的蝼蚁挡路,走起来就快了吧?”魔在他心里大笑。
云焕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禁城里层层叠叠的高楼——十大门阀被血洗之后,又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但不知为何这里始终还是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通向颠峰的路本来就是寂寞的,如今没有一个人可以再让你滞留了。”魔的声音又低低地响了起来。
云焕站在禁城下,长久地出神。暴雨来临前的薄暮里只有风在舞动,湿润而轻盈,拂过他冷峻的面容——多少年了啊,从西荒到铁城,又从铁城到这里,这一路,他走了多少年?
一直一直地往上走,不曾回头,不曾停留。想要变得很强,更强,最强;一直一直地向上攀登,把所有对手的头颅都踩在脚下…直到某一日,他站到了这里,所有人都不敢再和他同路。
然而,为什么却有一种茫然从心底升起?接下来,他又该做什么?要到哪里去?他…还会不会死?
“你当然不会死。”魔的声音又在心底响起了,带着某种冷嘲和睥睨,“你永远不会死…因为你将灵魂祭献给了我。”
云焕一震,眼里陡然泛起了金色的光,手指握紧。
“我知道你不服气,呵呵。”仿佛能够窥探他的心意,魔冷笑起来,“以前的御风、怀仞和琅玕莫不如此——只可惜,没有一个能够逃脱,你也一样。你的血肉和灵魂,必将为我所有。”
“闭嘴!”破军低低厉斥,眼中光芒闪现,带着嫉妒厌恶和憎恨。他几乎是集中了全部的神志,才把那个令人厌烦的声音压制了下去。
继续前行,不多久,便到了圣泉殿,重建的宫殿庄严而宏伟。
他将手抵在门上,缓缓推开,带着一种归家的渴盼和忐忑,看到了中堂长明的灯火,以及灯火上下栩栩如生的画像——画像上,那个人在静静地微笑。
“师傅…”他喃喃,将身侧的佩剑解下,踏入了门内,随手准备将门关上——将门外的一切都从他的生命里隔开,只余下门内的世界。
“少帅!少帅!”身后突然传来了焦急的呼声,马蹄声迅速逼近,“请留步!有紧急军情呈上!”来人喘息着从马上滚落,匍匐着递上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
“明天再说!”云焕一声厉喝。
乘坐风隼从西荒万里赶来的信使急促地喘息着,脸色苍白,看到门就要重新关上了,虽然知道少帅脾气暴烈,动辄杀人,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嘶声大喊:“紧急军情,少帅!空寂大营内讧了!盗宝者挖掘了古墓逃走,整个空寂之城都乱了!”
门在剩最后一条缝隙的时候顿住了,然后豁然洞开。
“你说什么?”云焕的眼神亮的可怕,“古墓怎么了?”
“古墓被盗宝者挖掘了!”信使脸色苍白,“空寂大营内乱了!少帅,前方将士等待您一声令下,便可以乘机攻入!
“古墓…被盗了?”然而,破军根本没顾上他后面的那句话,伸手一把揪住了信使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起,“你说什么?那群盗宝者,那群盗宝者居然动了古墓?我,我要他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金色的烙印从他的左手开始蔓延,渐渐覆盖了他的整个眼眸。破军的眼神一瞬间狠厉如狼,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传令下去,集合帝都所有的军队!”云焕一个箭步从门内蹋出,随手将那个战栗的信使摔落在朱雀大街上,高声道,“一个时辰之内在白塔下聚集完毕,不到者,杀无赦!立刻出发,剿灭乌兰沙海铜宫里的盗宝者,自上及下,一个不留!”
无色城里,一片寂静。
水面上方,云荒各个方位正在发生的一切通过水镜一一呈现在了诸王面前——除了白璎、青塬之外,其他四位王者面面相觑,倒抽了一口冷气。形势急转直下,四处蔓延的战火忽然集中到了一处,帕孟高原上乌兰沙海里的铜宫、盗宝者的聚集地,忽然间成了破军不惜一切也要覆灭的对象。
“十月十五日,大家准备好了么?”真岚看着跟自己并肩战斗了上百年的诸王,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白之一族的战士由我来率领,青塬也将被从九嶷召回。这一次,一定要倾尽全力,毕其功于一役!”
“是!”诸王被这样的语气所感染,大声领命。
“但是…”蓝夏却还有一丝迟疑,“为什么要在十月十五日?”
真岚低头看向水镜,淡淡地回答道:“因为按云荒历法来说,这一日正是黑夜最长、白昼最短的一日——最有利于我们冥灵军团作战。”
“可是,再长的夜也有破晓的时刻,”黑王玄羽犹豫道,“毕其功于一役?皇太子认为可能在一夜之间摧毁沧流军队的主力么?万一不成功,天亮后来不及撤回就会遭到极大的损失。到时候,还不是把战果拱手让给了那些鲛人?”
“黑王!”真岚蹙眉,厉声道,“大事尚未开始,便拈轻怕重、寻思退路,这一战不必打便先输了!”
从未见温和的皇太子如此严厉,黑王不由得低下头,不敢出声。
“我和空桑早有约定,自当相互协助。”真岚放缓了语气,“诸位不必瞻前顾后,凡事总有一拼。如果信任真岚,便各自尽力就是了——空桑复国,就在此一举了!”
“听凭太子殿下吩咐!”诸王齐齐屈膝。
真岚也弯下了腰,一一回礼,眼神严肃:“天佑空桑!”
“天佑空桑!”大司命举起了手,在光之塔下仰头大呼,花白的长发和胡须在水底拂动,“国祚绵长!”
无色城里,所有的白石棺材都发出剧烈的震颤,仿佛里面沉睡着的子民同时受到了震动,震动声渐渐越集越大,响彻了整个水底。
“九嶷漫起冥灵的雾气
“苍龙拉动白玉的战车
“神鸟的双翅披着霞光
“从天飞舞而降的高冠长铗的帝君
“将云荒大地从晨曦中唤醒
“六合间响起了六个声音
“暗夜的羽翼
“赤色的飞鸟
“紫色的光芒照耀之下
“青之原野和蓝之湖水
“站在白塔顶端的帝君
“将六合之王的呼应一一聆听
——天佑空桑,国祚绵长!”
盛大的仪式已经开始,为了迎接三日后的那一场空前血战,大司命带领所有空桑人在光之塔下祈祷,祝诵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无色城。
在这样宏大的声音里,她却觉得自己的神志在渐渐涣散。
“太子妃!太子妃!您怎么了?”侍女惊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想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身体在不受控制地衰竭,冰冷而麻木。这一瞬,她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快要到达终点。那样…说不定也好。
“别慌,”然而,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安慰侍女,“你先下去吧。”
恭敬的应答声里,旁人都退去了,一下子变的如此安静。白璎觉得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抱了起来,她睁不开眼睛,如芦苇一样无力地垂下头,靠在了那个人的肩膀上——真岚,是真岚吧?
一直以来,他都是那样优秀的君王和丈夫,对国家和子民尽心尽力,甚至对她这样一个妻子也是仁至义尽。
“白璎,你一定不会放弃的,是吧?”真岚的声音近在耳畔。他很清楚星魂血誓的力量,这种誓约在缔结的一瞬,会将一方的生命注入另一方,将两人的命运联结起来——但是,当用斩血之术斩断了这种联系后,她和苏摩都会同时陷入衰竭,如果不能依靠自身的意志力恢复起来,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真岚的声音很平静,似乎知识在叙述一个明显的事实:“我相信你一定能恢复,虽然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你肯定不会就此死去,是不是?”
“原谅我不能继续守着你了,我马上要出征了,这次和我并肩战斗的除了海国,居然还有冰族——你看,生命总是充满了不可知的因素,所以也总是存在着期待和乐趣啊。”真岚对着昏迷中的妻子低语,“马上就是最后的大战了,这一战后,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是魔统治整个云荒,空桑和海国灭亡;要么,就是魔被封印!”
什,什么?最后一战?就要到决战的时刻了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很不甘,是不是?很想此刻就站起来和大家并肩战斗,是不是?”真岚居然明白她的想法,继续轻声道,“那么,就要想办法早日好起来啊,白璎!你是剑圣,是护之力量的继承者,创世神生生不息的力量就蕴藏在你的指环上,所以,一定要早日站起来。”
是,是的,一定要早日站起来!一定要看到空桑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她无法开口说话,甚至无法睁开眼睛,却感觉到丈夫的手指温柔地拭过自己的脸颊,他顿了顿,似乎沉吟着什么,终于又开口道:“白璎,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你还记得神庙上的那一战么?那一战后你毫发无伤,当时苏摩并未直接和魔交手,却从此陷入了衰竭——你不是一直奇怪他为什么受伤么?
“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他替你承担了所有的伤害!很不可思议,对么?连我都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这种法术从未在云荒出现过,所以在看到你后背残留的那个符号时,我并未立刻想到那是怎么一回事…甚至在听说苏摩重病时,也没有明白两者间的关联。
“直到赤王告诉我,治修在海皇的掌心曾看到过另一个正位的五芒星。那一刻,我才想起了某个遥远的传说。于是,我查阅了不少古卷,终于确定了这个猜测…是的,是的,这是一直秘密相传的转轮枯荣大法!
“是将一个人身上遭受的所有攻击和伤害转移到别处的咒术!”
真岚的话传入耳际的刹那,她的神志在一瞬间接近崩溃。然而虚无的意识无法凝聚,更不能支撑起无力的身体,表露出丝毫的感情起伏。
不,不,真岚,你说的不是真的!你说的一定不是真的!
那个人是疯了么?星魂血誓之后,他们的命运已经紧紧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可能只让其中一人承担所有的痛苦,而让另一个人得意保全?
“白璎,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星魂血誓,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是不是?是的,正是因为这个咒术在先,所以也防碍了我之前的猜测。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如果早些明白的话,一定不会让苏摩离开。
“但事实上,在你走上白塔神殿、面对神魔之前,他已经在你身上布下了这个咒术。所以,你无论怎样都可以全身而退,回到无色城;所以,他战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衰竭,并在所有人觉察之前,离开了云荒。
“他为什么要离开云荒,当时,没有人明白。
“其实,他不是任性的王者,不是不顾子民、不顾国家的海皇,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离开云荒远赴海外,必然有他的难处。我想,其中可能有一点,应该是为了…斩断和你之间的联系。”
斩断和她之间的联系?他们的宿命已经相连,星辰的轨迹已经合并,生死同命,怎么可能再斩断?
“你知道,星魂血誓是极其厉害的法术,一旦结下,只有斩血大法才能将其终止,而要实行这种法术,必须要回到其中一方的血缘‘缘起’之地。所以他带着红衣女祭回到了故国。我猜,他大约是要在自己承担所有之后,再斩断和你之间的联系,以免自己的衰竭会同时影射到你的身上,将你一起拖向死亡。白璎,原来他爱你之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真岚握着莲台上昏迷中的妻子的手,看着她眼角不停渗出的泪水,心中一痛,脸上露出心疼而绝望的表情。
“可惜等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海皇已经远离云荒。而战云四起,我辗转其中,因为身不由己——如今我也要去往战场,和破军进行最后一战。”他轻声叹道,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所以,在走之前,我必须将这件事告诉你。”
“你一定很痛苦,白璎。如果你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你会过得更加宁静?但很抱歉,白璎,我是个自私的人,不能让自己忍受这种折磨,所以必须要告诉你真相。
“多么可笑,某日我还幻想过,以为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在一起…呵,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前缘有定,终究不可以勉强。
“我现在用了‘定影’之术,将你的身体暂时维持下去——后土的力量会护住你的心脉,维系你的生命。我让大司命看着星盘,当属于你们的两颗星辰彻底分开的时候,你就脱离了危险。从此以后,你拥有了血肉之躯体,也有了新的生命。”
虽然无法出声,然而,眼角滚落的泪水说明了她内心的种种激烈情绪。白璎在极度的衰竭中昏迷着,但那个人的影子却越发清晰地出现在了心底——蓝色的长发如风飞舞,绝美的容颜苍白而憔悴,他站在云雾萦绕的白塔之上,回头看着她,深碧色的眼睛里有着她一直无法看懂的表情。
苏摩…苏摩,这么多年来,你可曾表露过一丝一毫真正的想法?
如今的你,究竟在何方?你究竟要做什么?
真岚看着妻子苍白的面容,嘴边突然露出了一丝微弱的笑意:“你应该感谢他,因为他给予了你这一切。他是个隐忍的人,当年欠你多少,如今,如今都要用百倍来回报。”
真岚,为何你要说这样的话?每次都是这样,我早已作出了选择,准备为空桑而活下去。为何,你却要让我一再陷入这样的混乱中?如今的我…如今的我,到底该何去何从?
“白璎,我想我是一个幸福的人,可以和自己所爱的人共度百年的光阴——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我只是一直在反省,担心自己有没有耽误你,使你错过了你最爱的那个人。不过还好,一切还来的及,你们一定会重逢的。”真岚轻轻搓着白璎的手,让那只冰冷而纤细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逐渐温暖起来,然后,轻轻地取下了她无名指的那枚戒指,“从此,你只是你自己,不必再受到皇室礼法的拘束——我还你自由。如果某日你能重新戴上这枚戒指,那么,我依然尊重你的选择。”
真岚凝视了妻子片刻,低下头,轻轻在她冰冷的额上印下了一个温暖的吻:“再见,睡美人。”
十月十三日。
暮色初起的时候,空寂之城里枕戈待旦的军队并没有迎来预料中的猛烈进攻,诸位将领登高远眺,发现驻守博古尔大漠的沧流镇野军团一夜之间忽然南撤,向着帕孟高原上的乌兰沙海集结而去。
“这下好了,破军集中力量进攻铜宫,我们这边便可多支撑一段时间了。”卫默大大松了一口气——有大片的乌云正在往南面移动,分明是帝都伽蓝的军队倾巢而出,在伽楼罗金翅鸟的带领下奔赴盗宝者的聚集地。
“难说。盗宝者趋炎附势,一定会将古墓里盗去的珍宝献给云焕的。”飞廉站在城头,叹道,“这仗未必打的起来,大家不可掉以轻心。”
“你看,伽楼罗金翅鸟已经停下来了!”青珞惊道,“云焕下来了!”
“什么?破军真的肯和对方交换条件?”有人惊叫道,“天啊。以他那么暴躁的脾气,怎么可能亲自出面和卑贱的盗宝者低声下气地谈条件?”
诸人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守墓多年的狼朗:“古墓里到底有什么?”
狼朗低下头,古铜色的双手紧紧交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不,飞廉少将,这一战在所难免——不管盗宝者们是否会交出盗来的珍宝,乌兰沙海必将血流成河!”
飞廉悚然动容,转头看向这个戍边多年的同族:“仅仅为了一个死去的人?”
“你们不明白这座古墓对破军的重要性。”狼朗站在空寂之城的城墙上看着南方,眼神冰冷,“那群盗宝者真是自取灭亡,居然敢偷走那样的东西,还以为奇货可居,他们不知道,在破军的心里——这座古墓是绝对的禁域,无论是谁,只要敢惊扰到那个人,都会陷入到万劫不复之中!”
十月十四日。
帕孟高原上,狂风怒啸。铜宫矗立在荒原中心,在血色的夕阳里发出钢铁特有的冷锐光芒。
然而,夕照很快就被遮天蔽日而来的军队掩盖了——伽楼罗巨大的双翅遮住上空的日光时,铜宫的最深处,盗宝者们正在进行密议。
“九叔是不是已经带着家眷走了?”音格尔首先发问。
“是,”他的心腹侍从恭敬地上前禀告道,“今日一早,就带着夫人和闪闪从密道离开了。族里其他的妇孺也已经被妥善转移到了靠近狷之原的地方,只要这里一出现异常,立刻可以从狷之原泛舟海外。”
“哦,那就好,”音格尔送了口气,“对了,那些霍图部的人呢?”
“他们…”侍从显得有些犹豫,“禀少主,今日一早就找不到他们了——霍图部的那些人不告而别,半夜全部撤走了。”
音格尔微微一惊。
几个月前,那群由女首领带来的霍图遗民,手持一片白色的羽毛,前来传达了空桑皇太子的意愿。而他也恪守了自己在九嶷山帝王谷对真岚做出的承诺,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站到了空桑人的一边。
可是,如今大战就要开始,那一队霍图部人居然不知所终。
“算了,本来也没对他们有什么指望,你们先下去吧。”音格尔蹙起了眉——盗宝者之王其实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在没有部下簇拥的时候显得有些苍白而单薄,完全不像那一群虎豹之徒的领袖。
头顶有低沉的鸣动声,穿过铜宫厚实的墙壁传到了大家的耳畔。
他知道,那是征天军团特有的杀戮之声。大量的风隼云集在乌兰沙海上空,宛如一群等待高空扑食的恶鹰。而恶鹰们的头领,那架巨大而可怕的伽楼罗金翅鸟却是无声无息地悬浮在空中,宛如死亡的阴影一般可怖。
音格尔将脸埋在手心里,感觉手心滚烫,脸颊却是冰冷的——这一瞬,他几乎以为童年时就缠绕他的毒又发作了。然而,他却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在如此重压之下对自己产生的一丝怀疑而已。
“音格尔少主,破军少帅已经到了。”背后的帷幕里,有人缓步走出,手按光剑,正是空桑的大将军西京。
“我已经派出使者和他交涉了,”音格尔没有抬头,闷声道,“愿意用古墓里的这尊玉像和他做一个交易。”
“交换什么?”西京身后的慕容修饶有兴趣地问道。
“摆脱任何一族的奴役,封疆列土,自立为王。”音格尔在掌心里短促地冷笑了一声,“说实话,这可是我们盗宝者数百年来的最大心愿。”
“好高的代价,”慕容修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云焕会答应么?”
“一般来说,应该会的。毕竟师傅的遗体在那里,他不敢弃之不顾。”西京低声道,“但是,就他的个性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破军绝对不会容许拿他所珍视的东西‘做交易’的人再存在这个云荒上!”
慕容修悚然一惊:“那么,现在我们就开始按计划行动吧!”
“沉住气,慕容公子。”音格尔的脸色阴郁,“慢慢来,等待破军的回复。毕竟盗宝者的举止要像个盗宝者,我不乘机讨价还价岂不是太不像话了?”
“嗯。”慕容修很快恢复了镇定,点了点头。
西京伸出手:“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音格尔点点头,伸手入怀,摸出一物递给西京:“这是隐墨珠,和辟水、柔火、定风、驻颜并称的宝物。暂时借给你,用完了还我。”
西京接了过来,打开白玉匣子,刚一接触到那颗淡墨色的珠子,整个人便忽然间消失了。
“怎么样?”音格尔看着虚空,淡淡问道。
“很好,”西京的声音从原处传来,“不愧是盗宝者之王啊,简直搜罗了天下所有的奇珍异宝!”
“其实也都是从你们空桑的皇帝那里弄来的。”音格尔淡淡答道,“不过也要小心,以破军之能,就算你隐身了,恐怕他不过片刻之间就能察觉出来。”
“没事,只要那个‘片刻’就够了,”西京收了隐墨珠,身形赫然出现在房间的另一端,“这本来就是瞬间定胜负的事,不成功便成仁,绝无第二次机会。”就在此刻,莫离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低低传来:“禀少主,破军少帅的回复到了!”
“怎么说?”音格尔脸色一沉,直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