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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岚皇太子承诺:此次少主若是恩于空桑,日后复国,便封少主为大漠王,将霍图部空出来的领地划给少主,”慕容修侃侃而谈,将条件一项项抛出,“到了那个时候,乌兰沙海上的盗宝者便可以安定下来,不用再掘墓为生——岂不是好?”
音格尔神色微微一动:任何珍宝在他眼里都微不足道,然而,这样一个扭转全族人命运的机会,却是千载难逢!
许久他吐出一口气来:“即便是我答应,湘与飞廉也未必会答应。”
“这个少主不必担心,”慕容修从容回答,“湘和飞廉那边,碧已经过去协商了,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少主只要做一个决定:参与,或者放弃?”
音格尔沉思了片刻,抬起头,少年人的眼睛里有着不相称的冷定和决断,定定凝视了两位深夜访客半晌,终于吐出了和全族命运攸关的两个字:“参与。”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一直没有开口的西京蓦然叫了一声,按剑而起,“少主快人快语,不愧是大漠上的豪杰领袖!”
“诛魔之事,天下均应同心协力。”音格尔他微微冷笑起来:“何况,我欠真岚殿下一个人情,又怎可袖手旁观?”
三位男子在大漠的夜里相对而笑,将手交握在一起,明知此刻开始便是进入了一场有死无生的恶战,彼此眼里却都闪烁着睥睨天下的豪情。
内室帘子一动,闪闪探出头来吃惊地看着外面三个男人:“你们在笑什么啊?”
音格尔一怔,脸上的笑容忽然凝结了,眼里的豪情蓦地黯淡,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没什么。”音格尔轻声道,语气有些烦躁,“男人说话时女人别插嘴。”
“哼。”闪闪撇了撇嘴,然而也习惯了这个盗宝者之王的霸道,便缩回了帘后,悻悻离去。音格尔却盯着那一片尤自晃动的帘子,有略微的失神。
“怎么?”西京有些纳闷。
“西京将军,”他看着前方,眼神却仿佛穿越了这片薄薄的布帘看到了极远的地方,声音带着某种空茫,“如果在这次的计划里,我不能生还…你能保证我母亲和闪闪一生的平安么?如果我不在,也不要让任何人欺负了她们…可以么?”
西京怔了怔,一时没有回答。慕容修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应该马上答应下来稳住对方。然而空桑的将军顿了顿,却蓦然发出一声朗笑,断然摇头:“这我可不能答应你!”
音格尔霍然回头看着他,脸色苍白:“不能?”
“我才不会替你照顾她们——你的老妈,你的女人,要照顾就自己去照顾!”西京朗笑,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算到了黄泉路上也要爬着回来!别妄想别人会替你背这个包袱!”
“…”音格尔一震,觉得内心有某种热潮涌动,令他无法说话。
慕容修也松了口气,微笑:“将军说的是——若少主不求生先求死,此次计划便十有八九要败了…而那么多人也将会白白的牺牲。”
音格尔无言点头:“我明白——那让我们就立刻开始吧。”
慕容修看向了帐外,轻声:“碧那边,也该差不多好了。”
西京忽地沉默下去,脸色变得沉郁悲凉,看向了西方——那是怎样一个艰难的使命,他都不敢想象此刻那边帐中的惨烈情景。
碧站在飘摇的风灯下,灯光明灭照着她苍白的脸,手里的利刃闪着水一样的冷光。
她已经将那个极秘的计划和盘托出,讲给了躺在病榻上的同僚听。在叙述到最后的时候,她极力想稳住自己的情绪,然而脸色却比刀光更苍白,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榻上那个人面目溃烂,四肢皆腐,只有独眼里闪耀着狠绝的光,定定盯着她,却比她更镇定。
“动手!”湘勉力仰起身子,侧头看着同族,“快杀了我!还迟疑什么?”
“叮”的一声,匕首从碧手里落到了地上。
“我做不到!”暗部的队长发出了绝望的嘶喊,抱住了自己的头,“我做不到啊…湘,我怎么、怎么能对一直并肩战斗的人下手!”
“是,我们一直并肩战斗——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湘的声音却冷定不容置疑,“碧,不要迟疑,砍下我的头来!既然你们需要它,就马上砍下它!”
碧颤栗着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匕首,脸色苍白如死。
“咳咳,堂堂暗部的队长,对着一个残废的同族,怎么会怕成这个样子。”湘低哑地笑,轻声鼓励,“碧,不要有任何负担——你是了解我的,应该知道我是为能有这样一个死法而欢喜的…这样的死去,总好过不人不鬼的残废过一生。”
碧的眼神慢慢变了,她和湘相识百年,自然也是明白这个同僚的刚烈绝决的性格,也知道在此刻这样的情况下,她已然是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的性命。但是…
“那么,湘,冒犯了。”碧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匕首,踏了一步上前,一手握住了湘的头发,一手便转过锋利的刀刃、贴着颈部肌肤切入!
“记住,一定要杀了破军!”在刀光割入咽喉的瞬间,湘厉声吐出最后一句话,“否则,我便是白死了!”
“好!”寒光在颈侧一闪即没,碧下手干脆而利落,只是一刀便将头颅割下。
血从腔子里喷涌而出,有少许溅到了她的脸上——鲛人的血是没有温度的,然而那一瞬,冷冷的血却仿佛烫穿了碧的心脏。她伸手接住湘掉落的头颅,看着溃烂面庞上那只尤自睁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发出了再也无法控制的低声哭泣。
她们二人,同为复国军战士,几度出生入死,上百年的艰苦岁月里结下了外人无法了解的深厚情谊——没想到、到了最后,却是由她来动手斩下她的人头!
她抱着湘的头颅在飘摇的风灯下低声哭泣,只哭得全身颤抖,却没发现背后的帘子悄然撩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湘,今天的药吃了么?你…”
话语终结在一瞬,来人怔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碧?!”
——即便是不曾回头,他依旧第一眼就从背影里认出了她。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复国军的女间谍,不是已经在得手后背弃他回到了大营么?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出现在遥远西荒的大营里!莫非是他又做梦了?…所有话冻结在咽喉里,飞廉只觉的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了,无数喜怒从心头呼啸而过。直到她转过身来时,他才从震惊中醒来,竟不能语。
“飞廉,”她却远比他平静,似乎早就做好了重逢的准备:“好久不见。”
“你…杀了湘?”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发现了她手里割下的那颗头颅,“你来这里的目的…竟是杀她?!”
碧回头看着他,缓缓点头,眼神悲哀而沉重。
飞廉定了定神,努力克制着心里汹涌的情绪。她的回答显然如一桶冷水泼灭了他心头残余的一线希望和温情,他的眼神冷了下去,往帐篷里踏进了一步,眼里涌起了怒意:“为什么?!她是你们的英雄,不是么?为什么你要千里来取她首级!”
“她是甘愿就死的,”碧嘴角噙着一丝奇特的笑意,“这是任务。”
“任务?”飞廉看了她很久,忽地一笑,轻声:“我真的不懂你…碧,你既可以出卖我,可以对晶晶下手,甚至可以残杀同僚——只因为那是‘任务’?你难道只为‘任务’而活的么?人说鲛人的血是冷的,果然不假。”
碧脸色苍白的看着他,却没有丝毫为自己辩解的意图。
飞廉叹息:“碧,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啊…我真是愚蠢,相处数年,却对你一无所知。”
碧看着他,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意:“不必了解,因为我们是敌人。”
飞廉定定看着她。半年多没见了,这个女子依旧温柔甜美——然而眼神却变得如此遥远,再也不似曾经在帝都朝夕相对的那个人了。他曾为之忤逆长辈、几度和门阀制度抗争的那个温柔鲛人女子,早已泯灭了痕迹。
“无论如何,很高兴你在内乱里活了下来,”碧微笑,镇定的看着空寂大营的统帅,“所以到了今日,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合作者。”
“合作者?”飞廉诧异于这样的用词,眼里涌现出戒备的光。
“是的,飞廉少将,”碧的笑容仿佛一个无懈可击的面具,侃侃而谈,“我奉龙神之命前来西荒,就是为了谋求合作——少将,我们也听说了那一场剧变,你们十大门阀背破军血洗,已然不得不逃离帝都,论处境,如今比我们鲛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吧?”
飞廉没有说话,只是在灯下定定看着昔日的枕边人,不敢相信那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居然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情形:“你…到底想说什么?”
碧却只是微笑:“少将,我想说的是:事到如今只有我们通力合作、才能除去破军!”
“除去破军?”飞廉一震,蹙眉。
“不错,如今他已经是我们三方共同的敌人,不是么?”碧看着他,绿色的眼睛里露出某种复杂的感情,“龙神和真岚殿下都认为你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伙伴,而我…也是那样认为的。所以,我今日受命来到这里,和你商量合作的计划。”
“…”飞廉无话可说,尚未从这一猝然而来的消息中回过神。
——空桑和海国,居然会向冰族的自己伸出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要什么合作?要怎样才能除去那个破军?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
“所以,拜托少将可以抽出一刻钟,来听一听这个计划么?”碧柔声开口,声音柔婉一如往昔,令他无法拒绝,“西京将军和慕容公子也已经来了,正在音格尔少主的帐里密谈——飞廉少将是否愿意移步一见?”
“哦,好…不,等一等,”他脱口回答,忽然间回过神来了,记起了如今的身份,“我得先回去一下——太晚了,我出来太久明茉会担心。”
明茉?一下子听到这个名字,碧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露出复杂的表情——那个门阀小姐,难道不该在帝都么?怎么也到了这个荒僻的西部沙漠?
“明茉现在是我的妻子。”飞廉凝视着她,轻声解释。
碧微微笑了一下,脸色苍白:“恭喜。”
“有些事,真的是天注定。”飞廉低低叹息。
“所谓患难见真情,更是难得。”碧柔声,“少将当珍惜。”
“是。乱世动荡,命如朝露——当珍惜眼前人,以免一生虚度。”飞廉微微一笑,拂帘而出,回头道,“少等,我回去和明茉说一声,便来音格尔少主帐中与你们商议。”
他的背影消失在西荒的风砂里,冷月下,瀚海无垠,泛着金属一样的冷光。
碧抱着湘的头颅默默目送着他,身形微微颤抖。飞廉的身形隐没在不远处一个点着暖黄色灯火的房间里,有一个秀丽的女子侧影迎上来,为他拿下肩上披的大氅,两人侧首殷殷低语,如此温暖而和谐。
身经百战的复国军暗部队长忽然间有再也无法控制的悲哀,跪倒在砂风中,哀哀哭泣,将战友的头颅紧紧抱在了怀里——两个女子冰冷的脸庞紧贴在一起,泪水和血水混合着渗入了黄沙,迅速泯灭无痕。
生为乱世人,宿命如飘蓬。
将毕生奉献给了民族的解放大业,这些为自由而战的女战士们,披上了冰冷坚硬的铠甲和面具终身血战,是否永远也无法得到一个女子该有的温情?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飞廉和来自空桑、海国方面的使者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因为那些半夜到访的外族人在天亮前便已悄然离开,并无第二人知晓——天亮后,飞廉少将照旧从自己房里走出,音格尔少主照旧在磨着自己的短剑…空寂大营里一切都和往日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个鲛人死在了帐篷里,而且失去了头颅。
然而几乎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毕竟一个鲛人在西荒的沙漠里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何况她本身就已经伤得如此之重。
她死得无声无息,仿佛一滴水渗入了大漠,随即消失无痕。
——直到镜湖上空那一战爆发,世人才明白在那一夜里,三方达成了什么样可怕的协议。也明白那个鲛人女战士,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不顾一切的战斗,献出了自己所能献出的一切,没有一丝妥协,也没有一丝犹豫。
那是一个令破军都动容的、拥有钢铁一样意志的女子。
她的名字,将永远流传在海国的众口相传之中。
七、盗墓
沧流历九十三年十月初七,云荒战事依旧频繁,诸多势力纠缠争斗不休。龙神在白日里率领族人作战,真岚皇太子则在入夜后带领冥灵军团和征天军团周旋——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双方必须通力合作,才能应付那个操纵着迦楼罗翔于九天的破坏神。
然而出人意料的,虽然魔的力量在战乱中迅速提高、破军却反而沉寂下去。
除了偶尔出来战斗,云焕越来越多的躲在迦楼罗里,高高居于帝都上空,不愿出来见他的下属和战士——甚至最获重用的帝都禁军总管季航也经常见不到他一面。而他的举动也越来越反常,脾气反复多变,口谕朝令夕改,指挥战争也不如一开始那样条理明晰、井井有条,反而开始频频出现急进或者怠惰的景象。
原本该高歌猛进、一扫天下的沧流军团,也因此而陷入了轻微的紊乱。如果不是冥灵军团无法白日作战、而鲛人复国军陆上战斗力又有限,极大地克制了对手相互配合的话,沧流的形势恐怕就会极为不利。
没有人知道,破军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天人交战。
“师父!师父!不是我…不是我!”
戎装的元帅从金座上醒来,睡梦中额头冷汗涔涔而落,醒来的时候右手尚自紧紧握着左手的手腕,在原本那道陈旧的烧伤痕迹上又勒出了一道乌青的印记。喀喇一声,他的左手腕骨居然被自己捏得断裂!
“主人!”迦楼罗里,潇的声音担忧而惊慌,“你醒醒,醒醒啊!”
破军在金座上醒来,右手尤自紧紧握在左腕上,捏碎了骨头。
“潇…魔有没有又趁机出来?”他睁开眼的第一句便问。
“没有。”潇轻声,“你死死压住了自己的左手。”
“那就好…”云焕吐出一声叹息,困倦地将身子靠回了金座,仿佛累极——这几日,为了防止在昏睡时候再度被魔控制,他几乎不眠不休的坚持着,直到最后无法控制的睡去,“我这次睡了多久?为什么你那么惊慌?”
“主人三天也只不过睡了一个时辰,”潇的声音痛心无比,“可都在做噩梦。”
“是么?我做梦了么?”云焕抬起手掌覆盖在自己脸上——他的左手仿佛有极大的魔力,虽然腕骨被生生捏碎,却已经在急速的自我痊愈,很快又能行动如常。他厌恶的看着这只魔之左手,喃喃:“是又做噩梦了么?…为什么我醒来就记不得了?我又做了什么梦?是被那些死人缠住了么?”
潇迟疑了着,终归还是坦然开口:“主人的噩梦永远都是同一个。”
云焕怔了一下,忽地轻笑:“是么?…潇,也只有你敢和我如此说话。”
“大概因为只有潇不怕主人吧。”潇轻轻的微笑,神色宁静而坦然。
仿佛心上涌起了某种平日罕见的波动,帝国少帅忽然从金座上站起,走到了另一侧俯下身看着鲛人傀儡的脸——潇虽然不能睁开眼睛,但却能感知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在他的手落在肩头时,整个迦楼罗都发出了轻微的颤栗。
“潇,”帝国元帅看着自己的武器,语音里带了叹息,“被那群家伙弄成了这个样子,很痛苦吧?为什么从来不见你抱怨过一句?”
潇的声音轻微而颤栗:“不,我不在意变成了什么模样——只要对主人有帮助。”
“是么?说这种话,听起来还真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傀儡呢…”云焕闭了一下眼睛,仿佛钢铁一样的心里也有一丝震动。他的手落在傀儡纤细的肩膀上,那只拥有毁灭力量的手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潇?——趁着我还有控制这个天下的力量,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实现。”
潇的唇角微微动了动,鼓足了勇气,说出了那个曾经被驳回的请求——
“主人,求您放过我的族人。”
云焕的手顿住,那一瞬,那只凝聚了魔之力量的左手仿佛骤然散发出杀气。他定定凝视着被金针固定在迦楼罗里的鲛人傀儡,眼神复杂的变化,而每一种光芒的转换都仿佛是一柄利刃在缓缓翻转。
“呵,”他终归不曾发怒,只是短促的冷笑了一声,“提一个和你自身相关的愿望吧!傻瓜。”
和自身相关?一丝微笑从鲛人女子的唇角泛出——自从下决心不顾一切的跟随他之后,她已经没有“自我”了,又能有什么“和自身相关”的愿望呢?如果说真的有某种私心的话,也只是卑微不足与外人道的——她希望能被某个人需要,能被某个人珍视,既便天地都背弃了她、那个人也不会将她驱逐。只是如此而已。
而这些,他都已经给予了她。唯独的不能给予她的,大约便是真正的感情罢了——那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奢侈。所以,她也已经不再奢求。
潇脸上浮起了微笑,柔和的叹息响彻了机舱内部——
“主人,潇的愿望,只不过是您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同生同死罢了。”
云焕低头看着她闭合的双眼和微微颤动的睫毛,脸色渐渐柔和。她的声音、即便是化为机械音传出,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暖意和依恋——他并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在拥有一双染满血的手同时,他也有着一颗敏锐而骄傲的心。
只可惜、他对此早已无法回应。
“好,”他忽然叹息,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那就如你所愿吧…”
“潇,我们永远在一起,”他轻声许诺,“直到最后。”
迦楼罗在一瞬间颤栗。
“直到最后…”这架可怖的杀人机器发出了轻柔的叹息,仿佛从这短短两个字里预见到了某种终结,低回无限——但愿永远不要有最后。
她在心里轻轻道。
云荒最西端,空寂之山静静伫立在夜色里,冷月下沙漠荒凉如瀚海。
“将军,飞廉少将找你有事,”一骑绝尘而来,却是大营里的传令兵,对着驻守古墓的军人挥动旗帜,“速回空寂城!”
狼朗愕然,不明白大半夜的飞廉还有什么事情找自己,只能暂时离开,留下一队战士在西荒冰冷的夜里守卫着那座可以保住一方平安的古墓,因为困倦而昏昏欲睡——
那些冰族战士伫立半夜,却没有觉察那座守卫森严的古墓里已经有人潜入。
地下的沙子在不易觉察地波动。如果把盾牌平放在地上,就能发现盾牌上的沙粒在缓缓的滑动,显示出地面下方有什么正在潜行——有经验的牧民往往会判断,这是博古尔沙漠底下的沙魔在醒来。然而奇异的是这个震动太过于微弱柔和了,却不像是暴烈的沙魔的行为。
那是盗宝者正在地底潜行。
“到了。”沙漠深处,忽地传来闷闷的声音,随即有石块移动的声音。
喀嚓一声,火光在黑暗的墓室里亮了又灭。
“太黑了…简直封得一丝气都不透。”伴随着喃喃声,地底潜行而来的一行人依次冒出地面,为首的老人在空荡荡的墓室里点起了火把,四顾,“这里好像没什么珍宝啊,少主!——到底为什么要在飞廉少将的眼皮底下做这等营生?万一被他知道了…”
“九叔,不必多言。”随之出来的是音格尔,低声嘱咐,“此次行动极秘密,只有您和莫离两人知道——请不要问任何问题,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是。”毕竟是见多识广的长者,九叔立刻明白过来,点头。
“你和莫离在这里守着,我们进去一下就出来。”音格尔看到随行的人都已经到达,低声嘱咐同伴,“千万小心,不要被外面的军队发现了。”
“少主放心。”九叔和莫离齐齐低声。
后面的人犹如幽灵一样无声无息的冒出地面,却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一个是武人装束,另一个却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那几个人显然另有目的,跟随着他们一起潜进了这座空寂山下的古墓,也不开口说话,就点燃了火把开始往里走去,仿佛在寻找什么。
西京走在这一座封闭已久的古墓里,火把跳跃的光映照出冰冷的石壁。他回忆起数百年前和师父在一起的情形,暗自叹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还会在某日挖墓前来,在这样的情形下回到师父的面前。
走入古墓之前,音格尔肃穆地合掌祝诵——大漠上都传说这座墓里住着的是女仙,所有牧民都会来朝拜,祈求一年的平安,视其如圣地。如今若不是为了大事所逼,即使作为盗宝者的他,绝不敢贸然前来打扰此地的安宁。
忽然,西京在某处停下了脚步,长久地凝视。
“怎么?”慕容修跟在后面,微微惊诧,“这是…”
火把映照着一个简陋的石室,一个石雕的莲花灯台缺了一个角。西京的神色严肃起来,看着断口缓缓点头——这是被剑削过的痕迹,已经很陈旧了。他侧过头,看向黑暗墓室的深处:“果然,这里是当年慕湮师父教云焕剑技的地方。”
慕容修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失声:“血!”
火把的光芒赫然映照出了无数淡红色的血迹——那些血是呈喷溅状洒落的,大片大片,将墓室内部染成了地狱,似乎曾经有无数人在这个古墓里死去。仿佛曾经有人来擦过,地上的血迹淡了一些,然而墓顶、四周依旧像被血池浸泡过,根本擦不完。
“一年多前,女仙已经去世,曼尔戈部被追杀的牧民曾在这里避难,结果还是被破军少将屠戮殆尽——”音格尔回过头,轻声,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极少幸存者逃了出来,流落各方。此后破军就封印了这里,再也没有人可以接近。”
“罪不可赦,”西京无声吸了一口气,低声,“竟然在师父灵前开杀戒!”
火把的光从室内一掠而过,他却被一角里的某物吸引了。
那是一卷掉落在墙角的纸,上面凌乱地画满了各种图案——只有剑圣门下的人才能看的懂,那是“击铗九问”里头的剑招拆解。墨迹已经陈旧了,上面有明显的两种笔锋:一种是柔和洒脱的,而另一种则是稚气倔强的。满满一卷纸上全部都是这两种笔迹,仿佛一个耐心的教导者一直在和年轻的弟子在无声讲授。
西京的眼里忽然有些湿润:慕湮师父的身体一直不好,隐居大漠后更加是极少出来露面,即便是教授课业多半也是以纸笔为主,甚少亲自握剑。然而,她对于最后的一个弟子,却是呕心沥血到这般地步。可是师父,您是否知道、您却教出了怎样一个魔鬼啊…
他草草翻着这一卷纸,心里诸般感叹,慕容修不做声地在他身后站着,同时细细审视。
“等一下。”忽地,慕容修开口止住了他,“看最后一页。”
西京愕然,不知道这个中州商人想做什么。他依言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依旧是纵横凌乱的笔迹——然而仔细看去,这些笔迹却又比前头的新一些,仿佛一两年前才写上。而且不同于前面几页,却只有同一种笔迹。
刚硬凌厉的笔,在上面似乎茫无头绪的画着,涂满了整张纸,而上面写的却是与笔迹完全相反的诗句,低回惘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西京猛然呆住,不敢相信地看着上面潦草的字。满纸只是重复着这两句话,刚开始字迹是慎重而颤抖的,仿佛小心翼翼;然而写到后来就渐渐失控,纵横凌厉,铺满了整张纸,仿佛写下的那个人也陷入某种入魔的境地,不可自拔。
“果然如此。”慕容修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带着莫测的笑意,“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西京却霍然回身,暴怒的厉喝,“你知道什么!”
“息怒,息怒,我并无对剑圣一门不敬的意思,”慕容修收敛了笑意,连忙安慰空桑的剑圣,“我只是在揣测破军的心——觉得验证了这个猜测,对下面的计划更加有把握而已。”
西京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渐渐平静,不再说话。然而视线落在那张纸上,脸色还是不自禁的一沉——那一瞬,他忽然想起了在桃源郡和那个同门的生死一战,想起白璎跟他说过的师父灵前的那一面。
慕容修的确是对的,那个聪明的商人在没有看到这张纸前、就准确的猜中了答案。
“别看了。”慕容修伸过手,扯下了那张纸,“走吧。”
“快来,”走在前头的音格尔蓦地顿住了脚,回头发出了声音,“在这里!”
最后一道门,通向墓室的最深处。里面有微微的水流声音,似有冷泉从地底涌出。音格尔执着火把站在水畔,眼神恭谨,看着水中央那个静静坐着的人。
一个白衣女子,静静的在黑暗的古泉之中沉睡。古墓寂静,她仿佛只是靠在轮椅上睡去了,长发直垂到水面,面容宁静安详,唇角依稀还有淡淡笑意,令人不敢仰视。火光在水波上跳跃,宛如万点烟火,映照得冷泉中心那个白衣女子宛如梦幻——即便是满心权谋的慕容修,一瞬也被那样的景象镇住,居然不敢大声呼吸。
西京用剑柄抵住了眉心,缓缓跪下:“师父。”
在他跪下的同时,音格尔举起右手按住心口,也在水边单膝下跪,深深俯首,那一瞬只觉心里前所未有的安静。
“师父,弟子大不敬,今日竟然来惊动您的安眠。”西京跪倒在水畔,低声祷告,“请您在天之灵明白弟子的苦衷,原谅弟子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