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什么?那里的背后,就是寝陵密室么?
音格尔的手握紧了短刀长索,悄悄竖起手指,示意身侧下属戒备,准备自己出去探路。
“咯咯…”忽然间,在这个空旷的墓室里,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笑声。
那个笑声是介于孩子和少年之间的,轻快中透出诡异——明明是在极远的地方,可每个人听来却近如耳语。
那样的笑声让一行盗宝者都悚然一惊,心中登时有一层层凉意涌起。连那几个暗地里忍不住对珠宝动手动脚的盗宝者,都被吓得停住了举动,茫然四顾。
闪闪吓得哆嗦,抓紧了莫离的袖子,躲到他身后。
“大家小心。”九叔低声提醒,“原地不要动。”
就在一句话之间,陵墓深处又传来了一阵啪嗒啪嗒的跑动声,由近及远,仿佛有一个人在用尽全力地向这边奔逃,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地宫。
“咯咯…嘻…”那个笑声却在地底响着,漂移不定。
“救命…救命!”终于,那个脚步声从地底深处过来了,用尽了全力踉踉跄跄的奔跑,伴随着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呼声,“别过来!别过来!救命…是邪灵…救命!”
邪灵!
两个字一入耳,所有盗宝者都打了个冷颤。
音格尔的视线立刻落到了那个空无一物的玉台水晶罩内,眼神雪亮——果然,那里封印的本该是邪灵!
尚未下地时他们便损失了一名同伴,九叔说那是寻觅血食的邪灵时,他还不大相信。毕竟空桑历代帝王设置的封印是极其强大的,从来没有任何一只邪灵可以逃逸。而且,又有谁会愚蠢到去放出邪灵呢?
然而,此刻,遥望着那个黑沉沉的第三玄室,明珠光辉的照耀下,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巨大的翅膀影子从室内掠过!
果然是邪灵复苏了!
“救命…救命!”仿佛是看到了第二玄室里火把的光,远处那个人挣扎着朝着这边跑过来,厉声呼救,挥舞着双手。
音格尔的手下意识的搭上了短刀,蹙眉:是谁,居然会在这个百尺的陵墓底下?是另一行盗宝者么?但没有经过卡洛蒙家族的同意,又有哪家盗宝者敢擅闯王陵?
他又是怎么下到那么深的内室的?——东侧这条路分明没有人之前来过!
莫非对方是从三条支路的另外一条直接到了核心的寝陵密室,然后因为遇到了可怕的邪灵,再从内部向着这个方向奔逃而来?
音格尔心念电转,却没有立刻出手相助。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黑沉沉的墓道那头传来,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从黑暗中急奔而出——高冠巍峨,广袖长襟,居然是王者的冠冕装束!
那个王者装扮的人浑身是血,挥舞着袖子,狼狈奔逃,踉跄地喊着——那一瞬,活脱脱就像地底死去的历代帝王复活了!
闪闪忍不住惊叫出声来。
然而,那个奔逃的人没能跑到这边的光线里。
仿佛是在内室受了极重的伤,那个人刚奔出第三玄室没几步,便力气用尽,跌倒在深黑色墓道内。咔哒一声,似乎手里有什么沉重的石质东西砸落在墓道上。
“救命!救命!”那个人绝望恐惧地大呼,在地上手足并用地朝前爬着。莫离望了音格尔一眼,想知道少主是否想救这个地宫里出现的陌生人。
然而在音格尔没有开口表态之前,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飘近了那个人,只是一抬手,便将他的身体从地面拎起。
壁上明珠的微弱光芒投射下来,终于依稀可以看到那个人的相貌:带着高冠,头发苍白,穿着是帝王的装束。此刻却跑得筋疲力尽,绝望地瘫倒在墓道内,把手中石匣抱在胸前,神经质地喃喃:“别、别过来!苏摩…苏摩…求求你…当年、当年我纵有千般不好,也有一日的好吧?你别…”
“我可不是苏摩…”那个黑影眉梢一挑,俯下身去低笑,“青王啊,你也有今日?”
“咯咯。”黑影轻轻笑着,弯下腰去,咔哒一声,轻轻扭断了他的脖子,“嘻。”
“如果…苏摩知道我抢在他前面,扭断了你的脖子…一定会气疯了吧?”那个黑影诡异地轻笑着,从容地把王者的头颅扭到了背后,听着垂死之人喉中挣扎着发出的咔咔声,只是感觉好玩似地低语着,然后俯身拿起了对方掉落在地上的石匣。
忽然间仿佛觉察到了什么,霍然抬头,看了第二玄室这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
所有盗宝者悚然一惊——那种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神!
深不见底,充满了杀戮和邪异的气息,仿佛是地狱里逃脱的邪兽。
“喀”,音格尔手中的短刀不由自主地出鞘一寸,随时准备着和这个来自地狱深处的黑影决战。然而就在剑拔弩张的刹那,远处的第三玄室内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吟,仿佛有什么在低语——忽隐忽现的光芒下,隐约有巨大的羽翼状阴影掠过墙面。
那、那是…邪灵!
“哦…那好吧,既然是你的熟人,就先放过这小子。”仿佛听明白了邪灵那一句低吟的意思,只听那个黑影喃喃一句,放下了手扔掉尸体,再度望了一眼第二玄室内的盗宝者,冷笑一声,竟然径自飘然而去。
墙面上巨大的翅膀影子缓缓收起,那只邪灵没有从第三玄室内出来,仿佛和黑影一起消失在地宫的最深处。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快如疾风闪电,让这边的盗宝者完全回不过神来。
只有音格尔看清楚了那个黑影的样子——
那是一个蓝发的少年!
绝美的容貌,几乎逼近神祇——那,应该是鲛人吧?但这个鲛人的眼神却是残忍而雀跃的,从陵墓深处鬼魅般地飘出,追着那个奔逃的人,脸上一直带着诡异的笑容,出手快如鬼魅,只是一探手便取走了对方的性命。
“一个鲛人?”音格尔诧异地喃喃,脸色有些苍白,“奇怪啊…”
星尊大帝一生对鲛人深恶痛绝,他的寝陵内不大可能有鲛人陪葬,因此,此处的地底也不会出现其余空桑王陵内常有的“女萝”——那么,这个鲛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而且,身手那么迅捷,显然不是普通的鲛人。
“大家先别动,小心,”音格尔苍白着脸,出声,“千万别乱动身边的东西!”
在世子厉声呵斥的时候,一行中有一个盗宝者微微一震,不易觉察地垂下了手,将一颗偷偷抠下的宝石藏入了衣襟,嘴角露出一丝笑——狻猊眼睛上的这种紫灵石,比凝碧珠还珍贵十倍,带一颗回去就足够吃一辈子了。
然而,音格尔的话音未落,脚下的地面就是一震!
“糟糕!”九叔连退了几步,一眼看到门口的骇人变化,脱口惊呼起来,“大家快躲!狻猊…狻猊活了!”
狻猊活了?怎么可能?黄金雕塑成的死物,怎能活?
所有盗宝者下意识地后退,眼睛却看着门口的一对黄金雕像,脸色唰的惨白——
仿佛封印在一瞬间被解开,死气沉沉的“物”在一瞬间复苏。沉重下垂的金雕毛发在一瞬间失去了重量,变得又轻又软,黄金的脚爪动了起来,从嵌满了宝石的基座上跨了下来,重重踏落到玄室的地面上,耸身一震,发出了低低一声吼叫。
那只失去了一只眼睛的狻猊,就这样活了过来!
“谁、谁动了那颗紫灵石?!”看到独眼的狻猊,九叔霍然惊呼,“快扔回去!”
那个盗宝者混在队伍里,惨白着脸连连后退,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捂着衣襟。然而,那只狻猊似乎完全明白自己的眼睛被何人挖走,也不迟疑,低低咆哮了一声,眼露凶光,纵身便直接朝着那个盗宝者扑过来。
那名盗宝者骇然惊呼,拔足狂奔。
“不许救他!”在同伴们抽出刀剑准备和魔物血拼时,霍然听到了音格尔冷冷的命令,断然不容情,“他犯了戒条,谁都不许救他!退下!”
所有人齐齐一怔,下意识的让开一条通路。
狻猊呼啸着扑过,直奔那个挖去了紫灵石的盗宝者而去。盗宝者心胆欲裂,然而多年培养出的本能,让他极力求生,不顾一切地向着地宫深处奔去,根本忘了片刻前那里还有过诡异的鲛人和邪灵出没。
狻猊发出低吼,毫不迟疑地跟着扑入大敞着门第三玄室。
“啊!这、这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刚刚奔入第三玄室的盗宝者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站住了身子,震惊得居然刹那间忘了背后魔兽迫近的恐惧。
然而,就在这一瞬,狻猊一扑而至,发出了巨吼,终结了他的惊呼。
第三玄室内发出可怖的咀嚼声,血肉摩擦的声音让所有盗宝者毛骨悚然。大家面面相觑,看着音格尔,想知道接下去又该如何——狻猊冲入了第三玄室,堵住了前方的路。无论如何,他们是一定要前去将这个魔物清除了。
可是,面对着那种洪荒传说里复活的地宫魔物,又该如何下手?
“那东西…那东西在吃人么?”闪闪听得恐惧,握紧了烛台,躲到莫离身后,颤声问。莫离的表情也有些凝重,拍了拍小女孩的手,默默点头:“不要怕。”
“嗯。”闪闪咬着牙,不再说话。
一行盗宝者都静默着,地宫里登时一片死寂,远处狻猊咀嚼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等这个魔物吃完了,就要回头来向这一行打扰它的人算帐了吧?
音格尔的脸色也是阴沉的,睫毛不停闪着,显然也是急速思考着对策。
九叔默默地凝视着另外一尊尚未复活的狻猊金雕,神色复杂,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对了!”
霍然间,两个人同时脱口,眼神定在那剩下的一尊金雕上,不约而同开口。
然后,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音格尔缓缓开口:“我记得《大葬经》上说过,狻猊生于天阙,生性专一,雌雄生死不离。因此无论驯化还是封印,都必须成对…”
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那一尊尚自被封印的金雕,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
“星尊帝的后裔,用一对狻猊来给大帝殉葬,却把封印设在它们的眼珠上——可恨塔拉财迷心窍,居然不听我号令,擅动了它,真是死不足惜。”音格尔喃喃说着,看着那一对被称为“紫灵石”的魔兽眼睛,嘴角忽然浮出一丝笑意,“那么,只能这样了。”
在盗宝者们的诧异的目光里,他忽然一横刀,狠狠割断了雕像的咽喉。
短刀锋利无比,一刀下去,狻猊的脖子登时被切断,金粉簌簌而落。
陵墓深处传来了一声悲痛的吼叫,震得地宫颤抖。
第三墓室内的咀嚼声霍然停止,金色的魔兽仿佛觉察到了这边爱侣忽然发生不测,立刻扔下了吃了一半的食物,返身扑回。一边发出悲痛欲绝的吼叫,一边吐露着杀气,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掠来!
“让开!”音格尔厉喝,阻止了那些剑拔弩张的下属,让他们退出一条路来。
他靠着门站在那里,一手拎着那颗割下来的狻猊的头颅,冷冷看着那只扑过来的发狂的魔兽,声色不动。等到那只狻猊扑到他面前三尺,忽然间就一扬手,将那颗头颅远远朝背后扔了出去!
“呜——”想也不想,狻猊红了眼,追逐着那颗爱侣的头颅,扑向虚空。
那一跃,几乎是竭尽了全力。
音格尔微微侧身,躲过了魔兽疯狂的一扑。没有一丝犹豫,那只刚刚复活的狻猊就这样追逐着唯一伴侣的头颅,坠入了甬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中。
很久很久,才听到魔兽落进去发出的扑通声。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没有料到兵不血刃就料理了这样难缠的狻猊——然而,只有音格尔的脸色是恻然的,静静凝视着深不见底的血池裂缝,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的魔兽身上,却有一种人世罕有的东西,倒比很多人类都高洁。
“最后一个玄室了!”神思稍微一个恍惚,耳边就听到九叔发出了振奋的声音,老人眼神闪亮,枯瘦的手指直指向敞开的大门,声音微微颤抖,“过了那里,就到帝王寝陵了!大家都准备好了么?”
“好了!”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发出了断喝,声音回响。
“那么,我们走!”莫离也来了精神,将闪闪一拉,就大步踏出。
“大家要小心,”然而,音格尔的声音却再一次冷淡地响起,仿佛迎头一盆雪水,浇灭了盗宝者的冲动,“记得刚才塔拉进入第三玄室后的那句惊呼么?那里头,只怕不简单。”
一边说,一边踏上了甬道。走到一半,音格尔没有直接进入玄室,而是缓缓俯下身,查看着那具方才被鲛人幽灵扭断了脖子的尸体。
细细看着,他的脸色一变,脱口:“九嶷王?!”
旁边的九叔听得那一声低呼,身子一震,骇然探身过来:“什么?”
这个被幽灵追杀,死在地宫深处的高冠王者,居然会是九嶷王?
沧流建国后的百年来,卡洛蒙世家用重金贿赂帝国高层,得到了帝国对于他们盗掘前朝空桑王陵的默许。盗宝者从此不再受到官方的追杀,于是,他们最大的宿敌便成了青族封地上的九嶷王。
这位空桑的前任青王曾经出卖了整个国家,从而保全了自己一个人和青族。千百年来,青族生活在九嶷山,成为守护空桑王陵的一族。而青王自从被沧流帝国封为九嶷王后,仿佛为了赎罪似的,尽心尽力地守护着空桑的王陵,从不轻易让一个盗宝者得手。
沧流建国一百年来,每年都有数十位盗宝者被九嶷王擒获处死。因此对于这张脸,每个盗宝者都是深深记在心里的。
看着那个脖子以诡异角度扭曲,脸耷拉在后背上的尸体,所有盗宝者心里都是惴惴——太奇怪了…堂堂的九嶷王,为什么会来到这样深的地宫?又是为什么会被一个鲛人追杀?难道地面上的九嶷郡,此刻起了极大的变故么?
“对了,那个石匣子!”音格尔喃喃,追忆,“我记得他从第三玄室里狂奔而出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石匣…那里头是什么?”
那个石匣,最后被那个鲛人幽灵所带走,消失在地底深处。
又是什么东西,值得九嶷王下到了地宫深处还死死抱着不放?
“神…神之…右足…”忽然间,他听到那句被扭断了脖子的“尸体”,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猝及不防,他被吓了一跳。
——原来方才那个鲛人只扭断了九嶷王的脊椎骨,却不曾将气管和血脉同时扭断,只为了让眼前这人多受一些折磨,活生生的因为疼痛而死去。
此刻,那个被扭转到背部的头颅歪斜着,口唇却还在不停翕动,诡异可怖:
“帝王之血…落入…鲛人手里…苏摩…苏摩。”
神之右足?苏摩?盗宝者一怔,却不知这个人在说一些什么。
闪闪看得这般可怖的情状,吓得掩住眼睛转过头去。然而音格尔却是听得一怔,想起了曾经在一些空桑古籍上看到过“苏摩”这个名字,陡然好奇心起,不知觉地用手贴住了九嶷王的背心,努力护住他急遽微弱下去的心脉,想听到更多的秘密。
“魔啊!”得到了他的援手,垂死的人有了一丝生气,却忽然对着虚空举起了双臂,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呼喊。喀喇一声响,似乎是极力挣扎着,那颗被硬生生扭断到背后的头,居然自己转正了回来!
闪闪吓得大声惊呼,连见多识广的盗宝者们看到如此诡异的情形,都不自禁退了一步。
“我、我这一生,都在按照您的旨意…”被折断的头软塌塌的垂落在胸前,可九嶷王的双手却是直直的伸向虚空,指节大大张开,仿佛看到了什么,眼神狂喜,唇边吐出临死前清晰的话语,“魔,如今,您来渡我了么?”
那样癫狂错乱的话,让所有人听得呆住。
九嶷王的一生臭名昭著,玩弄权谋、背叛故国,杀死同僚…正是他的背叛,直接颠覆了空桑,让千万的同族死去。
而在临死前,他居然是对着破坏神祈祷?
“魔渡众生。”忽然间,地宫深处传来一声隐约的叹息,“龌龊的生命啊,尔可安息。”
那句话有着非同寻常的力量,从最深处传来,弥漫了整个地底,让九嶷王的双眼沉沉阖上,也让此刻行进在地宫深处的几行人马都怔住。
十一、邪灵
“魔渡众生!”
九嶷地宫里的那一句话,并不响亮。
然而在万尺深的水底,一个玉雕的莲花座上,一双眼睛却霍然睁了开来。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白薇皇后的眼睛在虚空里浮出来,望向北方尽头的九嶷方向,对着一旁静坐的白璎道,“我没猜错,魔的力量果然尚未消失!”
“是么?”被皇后吓了一跳,白璎讷讷问,“可是魔之左手的力量…不是被真岚继承了么?皇天都戴上了他的手啊,怎么还会…”
“真岚继承的,根本不是完整的力量。”白薇皇后眼神严肃,望着远处金盘上的那个头颅,隐隐变了变。那个空桑的皇太子刚才打开水镜看了很久,仿佛消耗了太多的灵力,此刻正阖上了眼睛休息。
望着自己的血裔,白薇皇后眼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声:“如果真岚是真的继承了破坏神的力量,那么,是绝对不可能被人间的术法所封印。”
“…”白璎倒抽了一口冷气,喃喃,“那么说来,那个声音是…”
“我不能完全确认。但是我们要立刻去找!”白薇皇后断然道,那双眼睛飘起,浮在虚空中望着白璎,“要让云荒恢复平安,得先断绝了这个祸患!”
“好,是去九嶷么?”白璎没有犹豫,问。
白薇皇后摇了摇头,望着头顶离合的碧波,那一双眼睛里闪烁过璀璨的光,沉吟:“不,他的真身,不在声音传出来的地方——方才那一刹,我已经稍微感知到了声音的真正来源。我们立刻去帝都吧,要马上找出他来!”
“是。皇后。”白璎低下头去,握紧了手里的光剑。
——虽然这几日里,她还未完全领会如何驾驭这刚刚继承的庞大力量,但如今破坏神乍然露出弥端,无论如何,她也是要跟着白薇皇后去将其封印的。哪怕这是一件危险之极的事情。
她身上的力量,如果要硬生生去封印对等的破坏神的话,最后的结果,将会是两者一起”湮灭”,从此在天地间消失。而作为冥灵的她,也会永久的消失。
然而她依然断然的答应了,顿了顿,轻声问:“皇后,此刻已然是下半夜——到了白日我便无法在大陆上行走了…”
白薇皇后眼里闪过笑意,傲然:“不用担心。如今你继承了我的力量,区区白昼日光怎能奈何你?”
“是么?”白璎惊喜地脱口,不自禁地抬头望向无色城上空——自从那一日和别的王者一起自刎成为冥灵后,本以为,会一直到灰飞烟灭都无法重新回到日光下了。
那一瞬间,虽然明知此去何等艰险,她眼里还是流露出渴盼的光。
“实现你对我说过的诺言吧。在你灰飞烟灭之前,我们必须封印住破坏神的力量!”白薇皇后望着自己最后一个后裔,威严的眼神里慢慢流露出一丝丝的悲哀和爱怜,轻轻道,“你去和真岚告别吧…也许不再回来了。”
“是的,皇后。”白璎轻轻低下头去。
远处的金盘里,淡淡的天光透过水面笼罩下来,形成一座巨大的光之塔。塔下的莲花玉座上,水镜平整如新,那颗百无聊赖的头颅正支着断臂,在金盘里歪着瞌睡,浑然不觉已然是到了生死诀别的时刻。
白璎轻轻走过去,站在旁边看着这孩子一样的睡容,竟然不忍心惊醒他。
他这一生里,也实在是太辛苦了。
默默凝视了许久,她忽然低下头去,吻了一下那个额头,眼里簌簌留下一行泪来。冥灵的吻和泪,都是虚无的,没有落到肌肤上,就毫无觉察地化成了烟雾。
再见。再见。她在心里默默说。那个声音是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她沉默的胸臆。
对不起啊…我就要离去了,却没有勇气亲口对你说诀别的话语。
我一直是这样优柔的一个人,在这一生里我只勇敢过两次:一次在我十八岁嫁给你那天;还有一次,就是在今日。我每次最勇敢的时候,都是在离开你的时候。
我要去做我应该、必须做的事情了,真岚。
无数的话语在胸臆里涌动,但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她侧头望向玉座旁的水镜,那里,开阖不定的波光里隐约呈现出碎裂的景象——她怔了一下,认出了那是百年来真岚曾经独自默默注视过无数次的画面。
太子妃血色淡漠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原来,即便是百年的相伴,彼此心中依然保留着一方天地。如她昔年的心路,以及他登上王位前的坎坷,这些,即便是可以言辞中能看似淡然的提及,却谁都不会深入描述,而对方也从不追问下去——那是属于彼此的秘密花园,掩埋着昔日血肉模糊的伤口。时日长久,已然连自己都不会去回顾。
他们是一对多么聪明的夫妻啊…熟稔如老友,密切如至亲,百年来他们抖手相搀走过了那片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相敬如宾。但是心中那一份赤诚,却从未剖露。
或许因为,在真正的相遇时,他们都已经过了那种可以歌哭无忌的少年岁月。所以在最后的离别来临之时,也唯独只能这样沉默的告别。
真岚…希望,某一日空桑能复国,这水底所有的子民都能回到阳光之下。而你,将有真正配得上你的妻子,与你共同守护这片云荒大陆。
你一定会成为空桑最好的皇帝。
“皇后,我们走吧…”她没有久留,无声无息地走开,对着白薇皇后轻声道。
“好孩子。”那个一贯严肃威严的皇后,眼里终于流露出女性温柔的光芒,慈母般地凝视着自己的血裔,叹息,“不要怕。”
“嗯。我不怕,“白璎轻轻摇头,浅笑,“十八岁那年开始,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天马扇动着洁白的双翅,消失在水面的巨大漩涡里。
在那个人消失后,许久许久,金盘里的那颗头颅依然没有睁开眼,只是脸上掠过了难以掩饰的表情变化,忽然轻轻开口,说了一句“再见”。
那两个字轻如叹息。
原来,在这一生里,他所在意的人始终都要一个个地离他而去。
水镜里波光离合,一幅遥远的图象碎裂了又合拢——一个红衣女子的笑靥在水面上荡漾,带着明朗飒爽的气息,风尘仆仆地走入了一座繁华的城池,身后跟随着流浪艺人装扮的牧民。
那个与他命运相关的霍图部女子,终于也要来到叶城了么?
九嶷山地宫。
魔渡众生!——进入星尊帝王陵的一行四人,全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声音。
“你听!你听!那是什么声音?”那笙吓得一哆嗦,拉住了西京的袖子,拼命扯。
是破坏神?还是…这个陵墓的主人、星尊大帝?
他们一行人没有盗宝者的技术和经验,光为了确定那一座是星尊帝的王陵就费了一天多的时间。而等找到了,又不能依靠挖掘盗洞缩短距离,是硬生生辟开了星尊帝陵墓的大门,一路从正门直闯进来的。
这样硬碰硬的闯入,自然遇到了无数机关和埋伏,颇费了一些周折。因此,在那一行盗宝者都快到达陵墓最深处的时候,他们还刚刚来到享殿。
享殿里狼藉的血肉,巨大的蛇骨,让他们惊觉有人刚刚在之前到达过。看到前方出现了三条支路,苏摩和西京却并不急。苏摩用一个术法封住了那些四处蠕动的赤蛇,让离珠不再尖叫,便开始查看四周的情况,想知道那一行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踏入享殿,一抬眼看到正中四个大字时,苏摩的脸色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山河永寂”。
长久地凝望着星尊帝写下的那四个字,海皇低下头来,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陵墓深处传来的深沉语声。
在那一瞬间,苏摩脸色一变,右手闪电般地翻出,死死摁住了袖中蛟龙探出的脑袋。
“龙,少安毋躁。”傀儡师望向深不见底的墓穴,眼神凝聚起了冷光,“这真的是‘那个人’的声音?你确定?怎么可能…他的魂魄还在这个世上?”
袖中的蛟龙鳞片剧张,眼里射出炯炯的光,张牙舞爪,完全没有了一贯的温和气度。
那个声音一入耳,便回想起了七千年前的国仇家恨,无限的怒火从地底熊熊燃起,将龙神慢吞吞的好脾气瞬间蒸发。然而,失去了如意珠的龙神力量大不如前,空桑人的地宫里又充斥着神秘的封印力量。被海皇按捺着,蛟龙不得不强自克制着积压了千年的怒意。
然而,龙神这般的怒意,显然印证了一件事——
古墓深处的那个声音,来自于星尊帝!
西京脸色也变了,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光剑,把那笙拉到身侧。
只有跟着进来的美人离珠不明所以,站在享殿中间看着那具巨大的骨架发呆,听得陵墓深处忽然传出的那个阴沉声音,不自禁地就想拔腿回奔——然而,一想起九嶷王世子的承诺,她又站定了。
那个已经白发苍苍青骏世子说:只要她引着这些人去杀了九嶷王,就还给她自由。
自由!一想起这两个字,她发软的腿就坚定了一些。
“我这里有一张图…”离珠从怀里拉出一卷帛,喃喃对着苏摩一行道,“是…是青骏世子交给我的。你们拿去看看…就能找到九嶷王的踪迹了…”
因为自知罪孽过多,九嶷王在位的近百年来疑心都很重。空桑亡国后,他就开始修筑通往山腹的秘道,以便有一天可以做为最后救命用的藏身之处。那条秘道一共修筑了十多年,入口在九嶷神庙内,由神官们守护着,尽端却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也不知道他的养子,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世子青骏费了多少力气,才得来了这张地图。只为出卖他的父亲,借刀杀人,夺来王座。
苏摩只是看得一眼,嘴角就浮出一丝诧异。
“那个家伙逃到哪里去了?”西京忍不住问。
苏摩望向陵墓最深处,眼神空茫却又深思,缓缓回答:“寝陵。”
星尊帝的寝陵?
西京和那笙都变了脸色——空桑帝王的寝陵里往往用当时空桑王族里最强的术法,布置了各式各样的结界和阵法。每一重门口,都有上古魔兽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