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在头顶盘旋着,闭合起来。
光之塔下,六王归位。
“你不回头么?”金盘上的头颅却是茫然地叹息,没有半丝喜悦,“其实,仔细想起来,你真的从来都没有机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是的,”白璎终于开口承认,却看着他,一字一句,“其实,你也一样。”
皇太子微微动容,却无言以对。
“我们是一样的人,走着同一条路,也必须背负起同样的命运,”白璎咬着嘴角,声音却是坚定,仿佛她灵魂里有什么声音在召唤着,提醒她坚守自己的职责,“就如当年开国时的星尊帝和白薇皇后一样!”
真岚却茫然地看着背后的虚空,喃喃:“不,我就是怕和他们一样。”
“为什么?”白璎霍然问。然而那语气、已然和平日有了略微的不同。
“因为他们不是好的范本。”真岚吐了一口气,“而我,却希望你幸福。”
“…”太子妃忽然能沉默下来,将天马交给战士带走,自顾自静静地看着金盘中丈夫的头颅——她的表情,忽然间也有了奇异的变幻。
“你…身上真的是流着琅玕的血么?”她喃喃,伸出手去捧起头颅,放到和自己齐高的地方,凝视着,叹息,“不一样啊…七千年以后,已经不一样了!”
“你是?!”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变化,真岚脱口惊呼,看着面前白璎的眼睛。
眼睛里面,又有一双眼睛。
重瞳里,隐藏着两种表情和两个灵魂,一起凝视着他。
外面的,是哀伤而悲悯的,熟悉的温柔。内里的却是坚定明亮的,隐隐带有一种男子也罕见的高慨。望了他一眼,然后,内里的那双眼睛渐渐游离出来了——最后,离开了冥灵的身体,漂浮在无色城的水底。
“白薇皇后?!”在看到那双眼睛时,真岚和赶来的大司命一起惊呼出来。
一瞬间,空桑皇太子和大司命都怔在了当地,说不出话来。
虚无飘渺的无色城,终于迎来了七千年前的缔造者。
“琅玕的血,流到你身上时、已经变淡了么?”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审视着真岚,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仿佛能看透一切,默默地衡量着,忽地变了语气:“不对…不对。你没有继承全部的力量!?为什么?…皇天也不在你手上。”
“皇天…”真岚刚开始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说了两个字,语调终于恢复了常态,挑了挑眉毛,“皇天送给一个中州人了。”
“什么?”白薇皇后的眼睛里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圣后勿怪…皇太子殿下是想、是想借助那个人的力量,去寻回被封印的各部分躯体。”大司命也回过了神,结结巴巴地替真岚解释,“那些冰夷用车裂的方式镇住了皇天,夺走了帝王之血的力量——皇太子殿下必须六体合一,才能恢复。”
“车裂?”白薇皇后却皱了皱眉头,“不对。车裂,怎么可能镇得住琅玕的力量?”
“…”大司命和皇太子伉俪听得此言,齐齐震惊。
“可、可是,术法的化境篇里,就是如此记载的啊…”大司命苍白了脸,却不敢置疑眼前这个千古一后的说法,只是搬出了历代司命秘藏的典籍来。
白薇皇后眼里有怀疑的神色:“化境篇?是谁著的?”
“是…是星尊大帝暮年留下的著作之一。”大司命迟疑着回答,“这卷书和六合书的其余部分一起,成为皇家和六部王族修习术法的必读摹本。”
“琅玕写的?…”白薇皇后喃喃,眼里有说不出的表情,忽地一笑,“难道琅玕在死前留下遗书,说用车裂可以封印帝王之血?”
“是的。”大司命恭谨地低下了头。
“呵,梦呓!”白薇皇后冷笑起来了,眼里光芒四射,“魔之左手的力量,只有神之右手可以抗衡。怎么可能仅仅通过车裂来封印?”
大司命苍白着脸,看向金盘里的头颅,不敢再说下去:“可是,百年前的那场灾祸里,分明是…”
百年前,冰夷的确是靠着这种方法、封印了皇太子的力量。
“是有些奇怪…”虚空里那双眼睛瞬了一下,投注在真岚脸上,凝视。
“不像…真的不像啊…”白薇皇后最终还是喃喃叹息,闭合了眼睛,“你是我和琅玕的后裔,我儿子姬熵的第八十六代子孙——可是在你身上,那所谓的帝王之血,为什么已经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你说血统?”真岚眉梢一挑,淡然回答:“我的母亲,来自砂之国。”
“哦?”白薇皇后的眼睛霍然睁开了,看了他一眼,“不是白族人?”
“你们白族的白莲皇后,生不出孩子。”真岚无谓地转过头去,抬起右手抓了抓头发,“所以帝都派兵,把我从母亲那里强行夺了回去,塞到这个王位上。”
白薇皇后忽地微微笑了,看着这个混血的皇太子:“看来,和血统无关。”
“嗯?”大司命诧异地脱口。
“应该是从琅玕写下那一卷书之时开始,帝王之血便已经改变了,变得可以以人世的术法来封印住——”注视着金盘里的头颅,默默地竭力追溯,白薇皇后眼里有了迟疑的光:“能做到这一点的,没有别人…难道,是琅玕?”
皇太子伉俪和大司命已经跟不上她的思绪,只是有些莫名地看着那双眼睛里的表情不停变幻,喃喃自语。无色城的虚无幻影里,白薇皇后的眼睛如同一双美丽的蝴蝶,瞬忽漂移,不停的俯仰观望。
她终于回到了这个千年前亲手创造的城市。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如此陌生,远远不同于当日她设下结界之时——或者,对于光阴和历史而言,她是一个逆流而上的悖逆旅人。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干扰历史的流转。
“魔之右手的力量还存在着…就算被封印在苍梧之渊,几千年来我依然能感觉到!”白薇皇后的眼睛微微抬起,顺着光之塔看向头顶无尽的蓝色,眼神凝重,“琅玕,还存在于某一处,虽然衰竭、却未曾消失。”
眼睛雪亮如电,忽然看了过来,盯住了一直未曾说话的太子妃——
“白璎,我的血裔!我已然衰竭,所以将所有力量转移给了你——如今唯有你能封印魔之右手。在我的灵体消散前,我们一定要寻到那个毁灭一切的魔,将其封印!”
白璎微微震了一下,无声地垂下了眼帘,颔首。
那样艰难的任务,几乎是有死无生的。然而,在下了舍身成魔的决心时,她就已经不畏惧这些——其实,获得力量之后随之而来的新使命,白薇皇后已经在苍梧之渊就详细地告诉了她。她必须以冥灵之身,用后土一系的力量去寻到破坏着这个世间的魔。然后,用同归于尽的方法、封印住他。
因为,作为白族最后一个可以承载后土力量的女子,她已经是不能复生的冥灵。而且,白之一族已然没有任何血裔——一旦她烟消云散,后土的力量便再也无法传承下去。
所以,她必须要在自身消亡之前,封印住魔之左手。
从此后,皇天后土,这两种代表创造和破坏的巨大力量、就将进入一个漫长的相持阶段,保持着绝对的平衡,静止着,不让任何世人察觉到它们的存在。
——宛如七千年前,星尊帝和白薇皇后在镜湖中心发现这种远古神魔力量时的状态。
那是一个轮回的结束,和新一个轮回的起点。
苏摩站在空无一人的九嶷宫殿里,无言四顾。
他几乎是夷平了整个王宫,却看不到那个王者的影子。他站在废墟里,用幻力反复遥感,然而在九嶷这座空桑人的神山上结界的力量是如此强大,他的术法作用有些衰微,竟然时有时无起来。
那个该死的青王,躲去了哪里?!
深碧色的眼睛里泛起了愤怒,一挥手,又击毁了一面墙壁。
轰然巨响中,空荡荡的别院里只留下了一座东西的孤独地矗立。
那是望乡台上的坠泪碑。
——空桑人追忆亡灵的神物,凝聚了千百年的血泪。那是有着无数“过往”的东西,一眼看去,苏摩的视线也被吸引了,投注在那面空无一字的光洁碑上,久久凝视。
忽然,他走过去,缓缓弯下腰,握住了碑底上一物,微一用力。
雪亮的光腾起在废墟里!
坠泪碑底座上,那个骷髅的嘴应声张开,吐出了那把衔着的剑,随即重新闭合。那一瞬间,仿佛是幻觉、九嶷山谷深处,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叹息。
傀儡师轻易地拔出了那把千百年来都不曾有人拔出的长剑,在日光下横剑凝视。深碧色的眼睛里有些微的变幻,他手臂上缠绕着的蛟龙也发出了一声应合的叹息。
辟天…这就是传说中星尊帝的佩剑辟天!
传说中,星尊帝和白薇皇后在年轻时曾一度流落海外,到了鲛人居住的海国璇玑列岛上。纯煌协助了这一对年轻人完成心愿,指点他们去寻求上古封印在镜湖中心的神魔力量,还以龙牙制成这把长剑相赠。
然而,十几年后,正是这个握着辟天的人,灭亡了海国。
这件海国的神物从此流落云荒。在星尊帝暮年宣布停息干戈后,被安放在九嶷山下的坠泪碑底座上,作为镇住碑上无数阴灵之宝,再也没有出鞘过。
七千年后,新生的海皇来到了九嶷山下,重新拔出了这把长剑。
“趁手。”微微一笑,他忽地转动手腕,划了半个弧——所到之处,土石飞扬。
那一瞬间,废墟的一面墙背后、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霍然望去,却是一名女子霍地缩了回去——虽然蓬头垢面,却难掩天姿国色,惊慌地躲在一面墙后,看着傀儡师:“求、求求您饶了我吧!离珠…愿听从您任何吩咐。”
“青王在哪里?”苏摩持剑在手,漠然地问。
——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让他觉得不舒服的气质,美得邪异,却完全不像鲛人。
“青、青王?”女子慌乱地问,“您是说…是说九嶷王殿下么?”
苏摩懒得再说,垂下剑尖,遥遥指住了她。
“我、我只看到殿下他往神殿方向跑去了…”离珠指着北方山腰,结结巴巴,“从王宫北方的玄武门出去…左转,再过三道山门,就是…”
“带我去。”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腾云驾雾地飞了起来。
偏殿,花园,宫墙…玄武门。
出了北玄武门,就是后山。一片浓绿的碧色逼人眼帘,带着无处不在的游荡的白色雾气,仿佛一群群幽灵在山间徜翔。
那是九嶷神山的区域。
宽阔的辇道通向山上:中间是大块的平整石头,黑曜石和雪晶石交错铺着,雕刻出繁复美丽的花纹,那是帝后及大司命的专属道路;而路两侧平砌着淡青色的砖,则是供随行妃嫔和百官行走的。而在盗宝者嘴里,也将这条路称之为“幽冥路”。
沿着辇道上山,穿过三道石砌的门楼,最先抵达的是位于山腰的祭祀先人的享殿。然后再上去,才是供奉着神灵的神殿。
随后的辇道折向山后,直穿入一座深深的山谷——
那,就是著名的“帝王谷”。历史上所有空桑皇帝皇后死后的长眠之处。
从北玄武门到享殿,足足有十里左右的山路。而那么长的距离,居然就在一瞬间过去。
离珠被人抓着腰带提在手里,晃晃荡荡地一路掠去,只吓得脸色苍白,不停地尖叫。
忽然,她感觉到那个黑衣人急速地停住了脚步,长久地伫立。
她刚想抬头看为什么,腰间的那只手霍然一松,她一声惊叫,脸朝下地跌倒在坚硬的黑曜石上。她反射般地抬手护着头脸,只觉双肘剧痛。
挣扎着起身,却看到那个诡异的黑衣人正站在享殿前,脸色苍白,激烈地变幻着。忽然下意识地转开了头去,仿佛不想看见某物。
——怎么了?
离珠诧异地从地上站起,看向前方。
在供奉着空桑历代帝后的享殿前,是一片玉栏围着的广场。玉阶晶莹,上面依稀有暗红色的血迹,百年未褪。层层台阶上去,居中放着一个一人高的青铜鼎,正面用高浮雕手法刻着手持莲花的创世神,背面用阴线绘有高举长剑的破坏神,黑眸和金瞳日月般辉映。
宝鼎上镌刻着繁复的符咒,在日光下发出淡淡的光芒,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力量——那是星尊帝时期开辟这个帝王陵之初就铸造的传国宝鼎。
奇怪的是、这个黑衣人看的不是宝鼎,而是围绕着宝鼎的六座栩栩如生的石像。
——那,是百年前空桑灭国时,自刎于此的六王!
传说中那一战极其惨烈。穷途末路之下,为了保存仅有的百姓,空桑的六部之王合力杀出了重围,一路血战,回到供奉着历代先皇的九嶷享殿。在向历代先祖祈祷后,六个王围绕着传国宝鼎一起横刀自刎,以性命作为交换、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无色城。
当六星之血在鼎内汇集的瞬间,虚实的界限被打破了。
所有的魂魄归于无色城、裂镜对峙的两国出现后,这六王的尸体便化成了无头石像。百年来不管风吹雨打,都伫立在享殿前,静静守护着王陵。
只看得一眼,便烫伤般地转过头去,不敢直视。
片刻的沉默后,又艰难地缓缓转过头来,长久的凝视。
他眼中露出的表情让她震惊。
这个人,有着如此惊人的容貌…一定是鲛人吧?那种美是超越了种族和性别的,让一直以来被所有人都夸为世间最美的她,都难以抑止地感到嫉妒——原来王的话果然没有错:这个世上最美的那个人,真的并不是她!
那个鲛人脸色苍白地看着六星,然后仿佛难以抑止地、举步向着台阶走上去。
“别过去!”离珠一惊,脱口,“那里有结界!”
——这个人要来这里,就是为了穿过这个六星结界,试图去往无色城么?
然而那个鲛人疾步走上了祭坛,却并没有直奔传国宝鼎中的结界入口。而是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微微迟疑了一瞬,然后仿佛终究难耐地、对着一尊无头的石像伸出手去。
一瞬间,随着她的惊叫,虚空中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在触及石像的刹那、轰然的响声中,那一袭黑衣被结界中放出的光芒击中——完了,她想。心里却居然有某种释然:
自此后,世间再无比她更美之人!
这个以六星之血汇聚而成的结界,位于无色城入口,作为分割两界的屏障,它所具有的力量是异常强大的。
空桑六部的王者以毕生的灵力结成了屏障,守护着无色城,不让任何云荒地面上的人类进入——即便是沧流帝国建立后,元老院的十巫倾巢出动联手施法多日,都无法破除这个结界。最终,十巫曾一起请示智者大人出手相助,然而那个神殿里沉默的神秘人却没有答应。
如今,这个不知好歹的鲛人竟然敢闯入这个禁忌之地,怎能不灰飞烟灭?
然而就在她舒了一口气的时候,光芒散去,那个黑衣人竟赫然就在原地,毫发未伤。
——怎么会?
离珠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和六星结界正面交锋后依然无恙的鲛人。
显然方才也是受到了相当凌厉的一击,他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然而他的手、却已然是穿过了屏障,缓缓伸了过去,停止在那尊石像上方的空气中。
那尊石像的头颅早已被斩断,然而那个鲛人却痴了一样地伸出手去,在虚空里轻轻触摸着,描摹着轮廓,眼神忽地变得说不出的哀伤和温柔,仿佛触到了那个死去之人的脸颊。
那座石像是六星里仅有的两个女子之一,束着白色的战袍,上面绣有蔷薇的标记。
到了这一刹那,她才忽然明白过来了,低声惊呼——
原来是他!是那个鲛人!
那个一百年前被驱逐出云荒,一直背负着“倾国”和“堕天”之罪的鲛人。
——难怪会有着这样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容貌,令日月都为之失去光彩。
离珠又惊又妒,却是难以自禁地目不转睛看着这个黑衣的鲛人。越是看,越是绝望——枉她一生自负美貌,有着几辈子积累起来的美丽,然而这种刻意经营谋求而来的美,却依然难以和这宛若天成的出尘之美相比。
如果说,她是尘埃里开出的凡世之花,那么、这个人就是云上不染片尘的光。
仿佛已经忘了要追九嶷王,那个鲛人只是静静站在祭坛边缘上,承受着结界的推斥力,凝望着那一座已然死去的石像。不知他用了什么样的术法、随着手指的描摹,断颈上的虚空里缓凝结出了一个淡白色幻象,如雾般恍惚。
那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头像,秀丽而宁静,眉心有着十字星的红痕。
离珠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暗自诧异,隐隐有些不屑。
想来,这个人就是死去的空桑太子妃了…然而这样的容貌,不要说和这个鲛人比,就是和自己相比也是远远不及。充其量也只能说是秀丽,却不是什么绝色。
可为什么这个有着天下无匹容貌的人,会倾心于这样一张脸呢?
“咦,苏摩在这里!”在这一刻的寂静里,忽然听到辇道上传来清脆的惊呼。
祭坛上那个鲛人一惊,手迅速地放下了。离珠应声转头,却是一个少女和一名中年男子正飞奔而来。
——九嶷也真是乱了,居然连接有外人就这样闯入了宫殿后的神山禁区。
然而,少女身边那个落拓男子在看到那个六星结界时,也蓦然站住了。
“阿璎…”西京看着那个没有生命的石像,低低叹息,眼里掠过深重的悲哀。
那笙粗心惯了,却没有反应过来苏摩在干吗,只是看着他,诧异地嚷嚷:“咦,你不是说要去杀那个青王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苏摩脸色微微一变,默不作声地侧过头,从祭坛上走下。
“啊?”那笙这是才注意到了祭坛上那几座石像,吃惊地打量,“这是什么?怎么有六座没头的雕像在这里?咦,可是他们的脑袋哪里去了?被盗宝者偷去了么?”
西京暗自扯了一下她的衣襟,示意这个唧唧呱呱的女孩子住嘴:“我们快去神殿!得赶快找到那个封印的右腿。”
“噢!”那笙毕竟还是知道好歹,被那么一提醒,也不多事,直接飞奔上去。
“九嶷王…九嶷王就是逃去了神殿!”离珠看着他们在一旁争论,想起那个秘密的嘱托,她终于强自忍住了逃走的冲动,颤巍巍地开口,“他、他应该去神殿拿宝物了!”
“什么?”同时脱口的,却是三个人。
“我带你们去…”出乎意料地,离珠挺身而出,“我知道有一条小道、比辇道更快地到神殿!”
“呀,真的?多谢你。”那笙也不去问这个和苏摩一起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只是感激。
西京却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这个女子美的有点奇怪,让他一眼看去心里就觉得不舒服。云荒各族里罕见那样的美貌,然而又分明不属于于鲛人一族——在经历风霜,阅人无数的剑圣看来,这个看似娇弱柔婉的女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邪诡秘的气息,却让人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然而,此刻却也顾不上其他。
这个女子显然是九嶷王的宠妃,此刻却是主动请缨为敌方带路,显然是恨九嶷王入骨。此刻,也不妨先相信她一次吧!
他们跟着离珠奔出,在快到神殿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了一种奇异的歌诵之声。
“啊,那些庙祝还在那里!”离珠只一听,脸色便变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迟疑着,“这、这可怎么好…我以为他们这些庙祝看到变乱来临,也会吓得跑掉。想不到他们还在那里死守着!那么我们是进不去了的!”
“怕什么。”那笙却是不以为意,指了指苏摩和西京,“有苏摩和西京他们两个在,谁能挡得住?除非是十巫。”
“苏摩和西京…”离珠一惊,难掩脸上的惊讶,脱口,“果然是你们。”
“嗯?”那笙没反应过来,西京却是一扬眉,冷笑起来:“怎么,是有人指使你来的吧?不然哪有那么好心。”
离珠脸色白了白,眼眸中有一种妖艳的恨意:“不错,我奉九嶷世子之命,来带你们几个去杀了九嶷王!”
“九嶷世子?”西京眉毛一跳,沉吟,“那个老养子,想篡位了么?”
“王他实在是活的太久了…世子怕有生之年再也触不到王座。”离珠却是老老实实的一口承认,无所畏惧地抬起头看着空桑的将军,眼里有一种亮光,“他知道这次苏摩回来是寻王报仇的,于是说,如果我引得你们趁乱杀了王,就可以烧毁我的丹书,还给我自由。”
这样的一席话,让一行人都沉默下去。
西京心里是信了八九分,然而却顾忌着苏摩是否同意——毕竟,这个脾气诡异的傀儡师怎能容忍自己被人利用?
然而仿佛被离珠那的话触到了某一处,苏摩眼里的神色慢慢平和下来,望着那个美得有几分邪异得女子,微微点了点头:“你,也想要自由么?”
顿了顿,又道:“为了那个,不惜拿一切来换么?”
离珠掩嘴微笑起来,眼神一瞟:“是啊——和你当年一样。”
气氛陡然为之一肃。没有奴隶会不想获得自由,哪怕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做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事。瞬间,连那笙都想起了当年苏摩的经历,连忙乖乖地闭嘴,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错话——说起来,他们两个还当真算是惺惺相惜的同类。
“那么,走吧。”苏摩阖了一下眼睛,漠然,“别让那家伙跑了。”
一语出,便知道他是默许了此事,西京一拉那笙,往后山神庙掠去。
离珠想跑在前面带路,然而她哪里能跟的上。苏摩微微蹙眉,手一伸,便将她提起,足尖一点飞掠出去。
“左边!推开那块假山石。”离珠指点着,一行人循着新的路飞奔而去。
一路穿过享殿,直奔位于山腰的神殿而去。
还未到神殿,便听到了如潮涌来的祝诵祈祷之声,一眼望去,神殿前的广场上一片雪白:那是白袍高冠的庙祝们,在九嶷大难来临时对着神明祈祷。
那种虔诚的声调,让杀气腾腾掠近的人都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这一次变乱来临时,一路上走来,连守护神山的士兵们都早已逃离,而这些庙祝神官居然丝毫没有离开神庙的意思,似乎是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专心专意地对着神明祈祷。
殿内供奉着空桑人自古就信奉的神祇:孪生的两兄妹,创造神和破坏神。高大的神像是用九嶷出产的青玉雕刻而成,黑曜石和金晶镶嵌成了眼睛,创造神坐北面南,脸朝着神殿门口,俯瞰九嶷山下的土地。在她的背面,是她的孪生兄弟破坏神。
神殿古旧,有九嶷特有的阴凉森然气息。黯淡的神殿内,只有黑瞳和金眸闪着隐隐的光,俯瞰着殿下的人群。
神像下,摆着七盏巨大的青铜灯——那个传说中和空桑王朝兴亡息息相关的七星神灯。
此刻,神庙里却传来奇异的咔咔声,仿佛什么机械正在缓慢转动,带动了七盏铜灯沿着地面镶嵌的轨道移动!灯火随着灯盏的移动,在黯色里飘摇。
“哎呀,不好!他想逃!”看到了灯火飘移,离珠霍然明白过来,惊叫,指着神殿里一个金冠锦衣的老人背影,“灯下有秘道通往地宫,他想逃!”
——变乱一起,九嶷王在离宫遥望,看到巫抵的军队全军覆没,早就知道事情不妙,立刻向着后山神殿方向奔逃,原来是想通过秘道逃离!
一语出,一行几人同时发力,扑向神殿。
然而,虚空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屏障,发出轰然的响声,白光弥漫。
苏摩在广场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止住了脚步,和西京一起讶然抬首。
有结界!——随着这些庙祝的祈祷,有一个无形的结界,笼罩了整个神庙和广场。
空桑王室供奉的庙祝,有着自古相传的自成一体的术法。在远古的传说里,这些庙祝力量非常强大。在魔君神后的时期,甚至曾以“人”的力量极限,在帝都的九重门里封印过衰弱的创造神!
而现在,这些庙祝,是在保护着王者从秘道内逃走?
“快追!”那笙却焦急地喊起来了。因为此刻,手上皇天闪了一下,射出一道光,正投射在神殿内匆匆离去的人身上——九嶷王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只封印了真岚右腿的石匣!
西京不等她说完,光剑已然出鞘,化为一道闪电、直劈向虚空。这边苏摩一眼看到他动手,同时也是反手拔剑,用新佩戴的辟天长剑合力砍在虚空里的同一点上。
轰然盛放的光芒中,神殿里的庙祝身子晃了一下、口吐鲜血,倒下了一大片。
然而虚空里的屏障,却依然微弱地存在着,阻拦着他们一行人的脚步。
神殿里的祝诵声还在继续,伴随着咔咔的机械转动声。七盏青铜灯按照地面上镶嵌的轨道变幻着位置,最后咯的一声,仿佛卡在了某一个固定的位置。
那一瞬间,神庙里的神魔塑像发生了变化——
庞大的雕像霍然转动,只是一瞬、创世神和破坏神便交换了位置!
逆位的破坏神转到了正位,金色的瞳子在黯淡的灯火里闪出光芒。雕像手里拿着的长剑忽然动了起来,在虚空中缓缓下劈,虽然慢、却力道千钧,最后一剑劈在灯前的供桌上。
喀喇一声响,那由从极渊里万年寒玉雕成的供桌竟然整齐地断裂了,露出一个深黑色的入口,深不见底,从中吹出冰冷的风。
应该也是感觉到了仇家的逼近,九嶷王虽然在这个诡异的洞口前迟疑了一瞬,还是一咬牙,抱着神龛上的石匣,踏入了地道。
“他把臭手的右脚带走了!快追啊!”眼见地道重新关闭,那笙焦急起来,不顾结界尚自存在,自顾自的跑去。
“小心!”西京急喝,然而那笙已然一步踏进了结界!
她自己也有些惊讶,不知所措地站住了脚,看着结界外的苏摩和西京,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对于皇天的佩带者来说,这个结界居然宛若不存在?空桑王室供养的庙祝的力量,是无法对皇天起作用的么?
“快去追!”西京率先反应过来,低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