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泽之国的百姓都这般屠戮,那么在那些冰族看来、鲛人更加等同于蝼蚁般的存在吧?千年来,他们一族从未停止过抗争,然而面临的压制和奴役却越来越残酷。
如意夫人暗自握紧了怀中的金牌——高舜昭总督赠与的双头金翅鸟令符贴着她的心口,仿佛昔日情人最后给予的温暖和照顾。握有这面象征属国最高权柄的令符,居于泽之国的她大约不会有安危之忧,生活安逸舒适、远远优越于所有同族。然而…她能看着其他族人不管么?可惜,以她的力量、即使拼出命来,又能对复国军有多大帮助。
想到这里,如意夫人转过头,看到了为炎汐疗伤完毕的苏摩正走入外面的夜幕。
“少主?你去哪里?”她忍不住唤了一声。苏摩头也不回,只是冷冷回答:“外边。”
“万一碰到泽之国的军队…”料想着桃源郡的官衙定会派人来清扫残局,如意夫人不禁担忧,想要劝阻这个我行我素的鲛人少主。
“去哪里都好,我在房里呆不下去。”傀儡师淡淡扔下一句,提着偶人,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间,走入夜幕。
如意夫人回过头去,看了看室内:那里,白璎正站在师兄面前殷殷问候,西京脸上有苍凉的笑意、却因为看到师妹平安无事而有些微的放心。另一边那笙拉住了本来要夺门而出的慕容修,好容易让他的情绪安定下来,又扑到了养伤的炎汐身边问长问短,毫不介意对方的尴尬。房里是一团死里逃生的狂喜气息,所有人都到了自己最关切的人身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欣慰表情。
——那样的一幕,才让少主呆不住么?
黑夜如同浓墨般裹住了傀儡师的身形,阿诺磕搭磕搭地跑着,仿佛在这样漆黑的夜色和如山的尸首中感到分外欢跃,回头对着如意夫人咧嘴一笑。
如意夫人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苏摩消失在夜色中,忽然间就有些恍惚。
她发现、在过了两百多年后,她已经再也不能了解这个她曾一手接生、并且带大的鲛人少主。那两百年流离中,苏摩少爷又经历过多少事…居然变成了如今那样。
而且苏诺、那个苏诺…居然长得这么大了。
她喃喃自语着,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苏诺怎么了?”在赌坊老板娘出神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了背后女子清冷的问话。如意夫人诧然回头,就看见从房中走出的白衣女子。白璎眼里还带着哀戚,然而却离开了师兄的房间,走到了门旁,问。
“白璎郡主。”如意夫人回过头,对上了这个冥灵女子,陡然心里一阵复杂的绞动——这个女子…这个百年前从白塔上“堕天”的女子,那样微妙的身份和过往,总是让每个鲛人看到她时就有复杂的情绪。
“郡主不去陪西京大人么?”没有回答对方的提问,如意夫人微笑着岔开话题。
“去看过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一次看见师兄那样难过。”白璎微微苦笑,摇了摇头,“留下真岚陪着他,两个大男人之间说话总比我自在些。”
“真岚?”听到这个名字,如意夫人脱口低低惊呼——空桑人的皇太子?他也来到了桃源郡?是为了不能脱身的妻子而来么?
然而,说完了这些,白璎却没有放弃方才的问题,继续追问:“夫人,你刚才说苏诺长大了?——怎么回事?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略微解释么?”
“这…”如意夫人沉吟,许久只是道,“也好,其实这也是我一直担心的。我觉得很奇怪,苏摩少爷这一次回来,似乎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他居然说苏诺是被空桑贵族害死的…”
“为什么?难道苏诺不是这样死的?”白璎诧然问。
“因为苏诺少爷根本没有活过!”如意夫人握紧了手,身子忽然一颤,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莫名的恐惧,“白璎郡主,你不知道当年苏摩少爷刚生下来的时候有多么古怪——他一生下来、背后就有一块巨大的黑斑,而且胸腹部有巨大的肿块,看上去非常可怕。所以在东市里关了四十几年,受尽凌辱苦楚,一直没有买主买他。”
“四十几年…”白璎喃喃重复,想象着鲛人婴儿被关在笼子里叫卖的情形,陡然身子也是一震。在伽蓝白塔顶上,第一次看到被牵上来玩傀儡戏的鲛人少年,她就猜测什么样的过往、才会让这个孩子有那般漠然的表情。然而,却是第一次得知他的身世。
原来,虽然百年前有惊天动地的往事,少年的他们却从未真正了解彼此。
“那时候我照顾着东市里那些待售的鲛人孩子,待他们如自己的孩子,最后却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被买走——你也知道,你们空桑贵族有的就是喜欢孩子。”如意夫人淡淡回顾着往事,用波澜不惊的语调,然而那样的陈述、却让身为空桑人的白璎羞愧难当,“可是苏摩少爷被关了四十几年,始终不能离开那个笼子。鲛人孩子的眼泪细小,做碎珠子也不值几个钱,如果不是货主看到他有一张惊为天人的脸,早就挖出他的眼睛做了凝碧珠了!”
“后来货主找了个大夫来,想治好苏摩少爷奇怪的病。那个大夫看了说,背后的黑斑是消不掉了,除非将整个后背的皮剥下来;但是胸腹中巨大的肿块,或许可以剖出来。”如意夫人看到白璎诧异的眼神,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一个“切开”的姿式,“货主同意冒险一试,于是大夫就拿刀子破开了苏摩少爷的胸腹,结果——”
说到这里,如意夫人身子依然不自禁地一颤,声音低了下去。
“如何?”虽然知道苏摩如今还活着,白璎依然忍不住问。
“结果…从苏摩少爷的胸腹腔中,拿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的大瘤子。”如意夫人打了个寒颤,继续,“诡异的是、那个瘤子居然是个刚成形婴儿的形状!有手有脚,还有眼睛和嘴巴,活生生的一个孩子形状…”
“什么?”白璎诧然,手指一震,随后吐了一口气,悄声问,“那就是苏诺?”
“嗯。”如意夫人微微点头,“大夫说,大约是苏摩少爷在母胎里的时候,还有一个孪生的兄弟——但是母胎养分不够,一对孪生兄弟开始争夺,最后苏摩少爷活了下来。而另外一个、就被获胜者吞到了身体里,一起生了下来。”
“瘤子被取出来后,苏摩少爷的身体恢复成普通孩子那样。但是他死死不肯将那个胎儿扔掉,居然留下来当作了唯一的玩具——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保存,那个胎儿居然没有腐烂。”如意夫人叹息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苏摩少爷给那个东西取了个名字,就叫苏诺,还叫他弟弟。”
听到这样的解释,白璎眼里依然有难掩的震惊。苏诺…是苏摩的孪生兄弟?在母胎里就被他吞噬、然而又从他身体里诞生的兄弟?
那样诡异的孪生…
“所以我听到苏摩少爷说阿诺是被空桑人害死的时候,很惊讶…难道少爷他的记忆都开始混乱了么?”如意夫人有些疑惑地喃喃,脸色沉重,“百年了,苏摩少爷从中州回来后变得非常强大,但是,整个人也很多地方都不对劲了…最怪的就是——”
她的声音忽然间尖利起来,吓了白璎一跳。
“你有没有觉得?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偶人…那个偶人是活的?!”如意夫人唰的回身,拉着白璎的袖子急急问。然而常人如何能拉住冥灵,她的手落了空,却继续追问,脸色青白:“阿诺活了…阿诺活了!”
白璎目光也是一变,低头:“是的,那个偶人…那个偶人,有自己的意志力。”
——如何能忘记、昨夜的暗室里乍一见面,那个偶人就是如何对自己痛下杀手,几乎是带着置于死地而后快的痛恨。而那样的动作,完全不是出自于傀儡师本人操控。
“你…你也觉得是?”听到对方的回答,如意夫人的脸色更加苍白,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却用更加颤抖的声音道,“那个阿诺…那个阿诺!你不知道,他长大了!我记得它刚取出来的时候,不过是一尺多高——如今、如今居然长高了一倍!他、他会长大!”
白璎猛然一惊,倒抽一口冷气。
“那已不再仅仅是‘裂’,而已经成为了‘镜’!”
——那样的断语,又浮上她心头。她脸色也是唰的苍白。真岚…是一眼救看出来的。
已经…已经没救了,再也无法将影象和真身割裂开来了。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喃喃自语般,白衣女子仿佛有些苦痛地抬起手来,按住了眉心——那里,最初作为太子妃标记的十字星红痕早已消失,然而最初的种种却仿佛蛊毒深刻入骨,烙印般存在。
“所以说…”如意夫人看着白璎,忽然间就跪倒在她脚下,低声哀求,“白璎郡主,请你一定要救少主!求你一定要救救苏摩少爷!不然他就完了!”
“啊?”白璎有些诧异地看着鲛人美女,忽然间有些感慨地微笑起来,对着如意夫人俯下身去,将她拉起:“托错人了吧…他如今那么厉害,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夫人,这个世上,谁都救不了谁的。”
喃喃说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异响,她抬起头来看向北方天空。
黑色的夜幕下,忽然有几点璀璨的流星向着这边滑落。
“终于来了啊。”白璎有些舒了口气,认出了那是骑着天马赶来的蓝夏和红鸢,以及大批的冥灵战士——真岚出来接自己回去,却一日毫无消息,无色城里诸王只怕也担心坏了吧?她不再去回答如意夫人的请求,心静如水地仰望着星空。
然而,在等待同伴到来的时候,白璎忽然脸色微微一变,听到风里有另外一种声音。
那是无数翅膀扑簌着在黑夜里降落的声音,伴随着浓厚的诡异妖气。
“鸟灵?”靠着灵力、她分辨出了黑夜里那些漆黑的翅膀,不自禁变色,脱口惊呼。
还没有到南城信义坊的入口,浓重的焦臭味和血腥味已经扑鼻而来,熏得一队士兵都窒息欲呕。
“他奶奶的,这也太过分了。”带着手下前来战场,郭燕云总兵身经百战,但是尚未进入烧杀一空的街区,却已经忍不住喃喃咒骂起来,“什么征天军团…简直是乱咬人的疯狗,禽兽都不如!”
“嘘,总兵,小心走漏了口风被上头听见。”一边的副总拉拉汉子,低语,然而眼里也是愤怒的光——这般在自家土地上烧杀掳掠,任何战士心中都有冲天的怒火。然而,没有总督的命令、姚太守又严令动兵,他们空有长剑在手、也只能坐视百姓被杀。
小队里已经有士兵低声嚎啕——那是居住在南城的一些兄弟,在接近这个修罗场时再也难掩心中的愤怒和恐惧。前方就是信义坊,入口的街道已经近在咫尺,然而那几个士兵对着黑夜中烧杀一空的家园、居然再也不敢走近一步,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奶奶的,起来!别做孬种,给我起来!”郭总兵咬着牙,用脚狠狠将那些士兵踢起来,恶声恶气,“去!给我去废墟里把父母老婆孩子的尸首挖出来!这点力气都没有,还是男人么?”
几个士兵被踢了起来,嚎啕着,踉踉跄跄起身冲入战场。白日里那场屠杀过后,整个南城一片死寂,只有几处暗火不曾熄灭,幽红地跳跃着,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窗户上、门槛上、大街上,到处横七竖八挂着倒着尸体,血已经凝固了,发出腥臭的气息,伴着火里脂肪燃烧蒸发的异味,让人忍不住想呕吐。
那些士兵分头奔向自己的家,然而腿已经开始颤抖。
没有到家门,远在半条街外就有士兵被家人的尸体绊住了脚,看到奔逃中被射杀的嫁人的表情,不由跌倒在地抱着尸体嚎啕大哭。
“他娘的征天军团,老子…”站在街区中,看着微弱火光映照下的废墟,郭燕云的拳头攥出了血,一拳打在一道断壁上,轰然打塌了一垛墙,“奶奶的,老子忍不了这口气!反了,干脆反了!”
“总兵!”副总吓了一跳,连忙拉他,“这种话你也说?不怕连累一家老小?”
郭总兵一怔,重新握起了拳头,这次却是重重砸到了旁边的石柱上,砸出了满手的血,长长吐出胸中浊气,喃喃:“他妈的征天军团如果还敢来作威作福,老子拼着一身剐也要把皇帝拉下马!”
“嘘,小心别人听见…”副总向来谨小慎微,忍不住阻止同僚的狂言。
然而,话音未落,这个本来只有尸体的战场里,陡然就有了奇异的声响——轻微的扑簌声,仿佛暗夜里有无数翅膀拍打着降落。然后,废墟中那几处微弱燃烧着的火焰莫名其妙地一跳,光芒大盛。
“什么、什么东西?”副总诧然,结结巴巴脱口问,“鬼…是鬼么?”
“切,看把你吓的!”郭燕云向来大胆,看到同伴那样的表情颇不以为然,“虽然这里满地死人,可也不用风吹草动就一惊一咋吧?”
他从旁边士兵手中接过火把,想往前走去。忽然,黑暗中传来短促的惨叫,阻止了他的步伐——“救、救命!鸟灵!鸟——”
充满绝望和恐惧的呼救半途而止,然而却让这边的一队士兵因为震惊而退却。
鸟灵!那群魔物…那群魔物在今夜降临了么?
那群喜欢汲取人的精魄血气、随着死亡气息迁移的魔物,这么快就连夜来到了这里?
虽然是全副武装的战士,但是所有士兵、包括郭燕云在内听到这个名称都变了脸色,下意识的后退,想要离开这个街区。
不能和那群魔物对抗…那群传说中不老不死的怪物,身负黑色双翅,形如十岁孩童,每每与黑夜结伴而至。这个神秘的种群百年来曾制造了多起震惊云荒整个大陆的屠杀,包括砂之国一个小部落一夜间的灭亡、和泽之国息风郡一个镇子的离奇失踪。
后来征天军团领命出动,然而几次剿而未灭,那些鸟灵虽然不敢在明目张胆地出没杀人,却从征天军团手里存活下来,从此神出鬼没地游荡于云荒大地。
那群魔物因为沧流帝国的严厉管束和强大力量而不敢公然路面,但是几十年来、每当大地上任何一处有大规模的杀戮和死亡,它们便好像赴一场盛宴一样成群结队赶来,在尸体上欢呼歌舞,汲取刚死去人尚未涣散的魂魄。而多年来屡屡出动却无功而反,沧流帝国为了避免战斗力的消耗,到最后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只要鸟灵不再大规模地袭击人类,便不再阻止它们享用战场上的尸体。
五十年前霍图部灭亡,二十年前复国军惨败——那些死人无数的战场上,黑夜来临的时候都能看到这群魔物的踪影,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欢呼,享用它们的盛宴。
只是最近十几年没有大的动乱,云荒承平日久,也好久不见鸟灵的出现——因此,在他们这一代人眼里,“鸟灵”就成了老人们嘴里和“空桑”一样的久远传说。
然而,在这样一个血腥之夜里,那样诡异的魔物居然重现人世!这些鸟灵,百年来连征天军团都无可奈何,根本不是区区官衙士兵能对付的。
郭燕云虽然胆大,却不是一味莽撞的人,此刻听得“鸟灵”二字,立刻挥手,对着手下大喝一声“快撤”,带领士兵急速沿着信义坊的街道退出南城。
然而,已经晚了。
他们刚回头,就看见黑色的羽翼从天而降,将他们湮没。羽翼下,一张张孩子的脸凑了过来,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对一帮脸色苍白的士兵指手画脚,呼朋引伴:
“嘻嘻,看啊…这里有活人!这里有活人!”
“别在那里翻找死人的魂魄了,这里有活人呢!”
“都是壮年人啊,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新鲜的了。”
“我要这边这个胖的…”
“呀,最好的要留给幽凰姐姐,不许先挑的!”
黑色翅膀如同海洋,而那群带着五彩羽冠的孩童状的魔物微笑着凑过来,议论纷纷。然而那些有着孩子面容的魔物、眼睛却是茫然无表情的,那是全部的漆黑,似是瞳仁占据了全部眼球,看不到眼白。
不等那群士兵拔脚逃脱,其中一个孩子的手忽然伸长,嫩藕般的手臂上居然长着一双枯槁细长的爪子,长长的指甲扣向了那名胖胖的士兵。
胖士兵骇然大呼,拔出佩刀来疯了一样地对着伸过来的爪子一顿狂剁。
“哎呀!”那个鸟灵痛呼起来,猝及不妨地松开了手,将爪子缩回嘴边,吹,“好痛…带着刀!不是普通人呢…”
“是士兵!是士兵!”旁边几个鸟灵看清楚了来人的服饰,叫了起来。
“呀,士兵!幽凰姐姐和‘十巫’约定过,不能吃他们的人耶!”有个看起来特别小的鸟灵叹了口气,惋惜地舔了舔咀唇,“好饿…最近都找不到好吃的了。”
“毁约吧!毁约吧!”黑色的翅膀扑扇着,更多的鸟灵叫了起来,漆黑的眼里只有对食物的渴望,“吃了他们吧!不跟十巫签契约了,不要吃死人,我们都饿死了!”
叫嚷声中,那群孩童一样的魔物纷纷伸出爪子来,去抓被围住的一队人。
“大家小心!”郭燕云眼见形势危急,率先抽出刀来,让众人背对背围在一起。
“嘻嘻,跟我们打…”看到那些垂死挣扎的人,鸟灵们笑了起来,声音动听,然而它们伸出爪子,上面仿佛有电光凝聚,一抓之间居然将刀剑在瞬间融化成水!“你们是人类啊,再厉害又能如何呢…征天军团都杀不死我们呢~”
“噗”地一声,细长的爪子抠入了那个胖士兵的眼眶里,从里抠入、顶开了天灵盖。
白花花的脑浆一冒出来,所有鸟灵都兴奋起来,拍打着翅膀云集。
“别闹了!”新一轮的血肉盛宴就要开始,然而虚空中蓦然有声音阻止。
“幽凰姐姐!”鸟灵们一怔,纷纷松开了爪子,相对诧然,孩子气地吐着舌头。
“我们饿了…我们不要吃残羹冷饭,我们要吃活的。”终于,那个特别小的鸟灵回过头去,扑扇着翅膀飞到废墟的火堆旁,有些撒娇味道地靠上了那个女孩。
火被不知名的力量摧动,陡然烧得旺盛。
火光映出了那个女童纯洁美丽的脸——看上去比所有鸟灵稍微年长,十一二岁的鸟灵张开巨大的黑色翅膀,停在空中,头上带着五彩的羽冠,身上用美丽繁复的缨络装饰着,手腕上配着九子铃,随着它微微的动作叮当悦耳。
一边吩咐同类,它一边放开了爪子,松开一具已经被啄开了天灵盖的尸体,那具刚被吸过残余魂魄的尸体便以奇异的姿态落地。
“和十巫约好了不能吃他们的人,你们不许胡闹。”被称为“幽凰”的女童皱眉,不理会那个撒娇的小鸟灵,“上次我好不容易才从征天军团手底下救出你们呀!你以为我愿意吃残羹冷饭啊?但是十巫的力量不是我们所能对付的,再来一次围剿、我们可能就灭了。”
这一提醒,大家仿佛想起了上一次围剿的惨烈,各自默不作声。
那样一迟疑,郭燕云已经趁机领走了存活的属下、全力拔刀杀了出去。
“我饿啊…我要吃东西!”小鸟灵眼见食物逃走,放声大哭,伸出细长的爪子抓着幽凰的黑羽,“十巫想要饿死我们啊?”
“罗罗别哭。”幽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我们这些魔物,能在沧流帝国治下活到现在就不容易了…你还以为是空桑承光帝那段可以随便吃人的幸福时间啊?”
女童伸出爪子,抓抓罗罗的后背,招呼:“大家趁早分头去觅食吧!总有一些人刚死、魂魄不曾消散可以果腹的——罗罗,别牛皮糖一样赖着,快自己动手去!”
毫不客气地、幽凰伸出爪子抓起小鸟灵,皮球似的扔了出去。
罗罗大声叫着,还不等它展开翅膀飞起,忽然间感觉身子撞上了什么。
“嗯?——活人?”还没看到撞到了谁身上,直觉地嗅到了活人的气息,罗罗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生怕旁的同伴抢过来,连忙伸出爪子,想也不想地抠向对方。
“哎呀!”它的爪子刚一伸出,陡然间身子便是一空,痛呼。
“莫名其妙的小东西。”耳边听到有人冷冷说了一句,它感觉自己是被揪着翅膀拎了起来,然后恶狠狠地被甩了出去,撞到了一面墙上,痛得惨叫一声。
所有分散开来觅食的鸟灵听得惨叫都是一惊,云集过来,黑色的翅膀转瞬遮蔽了烈火。
幽凰连忙张开翅膀接住落地的罗罗,眼里也是震惊的神色——
那个刹那,它感觉到了一种强大而邪异的灵力进入了战场。
“好多的乌鸦。”火焰跳跃着,将艳丽的颜色映上来人苍白英俊的脸,蓝色的长发在风里飘扬着,苏摩牵着傀儡人逛到了战场上,抬起头看着星空下云集的黑色翅膀,脸色却是丝毫不变,只是有些烦躁地冷冷说了一句。
“我…我可不是乌鸦!”第一次居然被那么蔑视,罗罗忍不住大叫起来,看到了对方的发色,更是愤怒,“我们是鸟灵!是鸟灵耶,你这个卑贱的鲛人知道什么!”
“反正都是扁毛畜生。”苏摩懒得听那样的话,本来已经隐隐有烦躁之意的碧瞳里蓦然闪过杀气,抬起了手,“唧唧喳喳的,吵死人了!”
还不知道傀儡师要干吗,那些云集的鸟灵根本没有在意这个鲛人,然而就在它们在没有来得及散开之前、集体发出了一阵惨叫。
黑色的羽毛宛如黑雪般纷纷落地,纷飞的黑羽中苏摩冷笑着收回了手,透明的引线上有奇怪的液体一滴滴落地——那是那些魔物黑色的血。
“十戒!”鸟灵们纷纷惊呼怒叫,然而只有幽凰停在半空,猛然呆了一下。
仿佛想起了什么,它从半空中闪电般地俯冲下去,忽然身子改变了形状,长出了三对翅膀,恢复了魔物可怖的外表,对着傀儡师伸出了爪子——细长的爪子上仿佛有闪电凝聚,将一切有形无形的东西都化为灰烬。然而苏摩根本没有闪避,只是抬起手,手指间光芒闪动,细细的线牵动形状奇异的戒指,急飞而来。
幽凰居然不避不闪,手腕上九子铃清脆摇响,缠住了飞来的引线,铃铛瞬间粉碎。
同时,“嘶”的一声轻响,幽凰已经撕下了苏摩背上的一片衣衫。
火光映照下,黑色的蛟龙纹身宛如活了一般,从傀儡师肩背腾起。
“海皇!”幽凰脱口惊呼,魔物可怖的外形忽然消失了,回复成女童的脸上带着复杂的目光看着眼前蓝发的俊美男子,“你…你便是一百年前那个让白璎从塔顶上跳下来的鲛人?你就是苏摩?”
傀儡师一震,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这个问出这句话的鸟灵。
女童的脸,依稀有奇怪的熟悉的感觉,让他都不自禁心底一愣,有说不出的奇异。
“呀,我终于…算是看到你是什么样子了。”幽凰笑了起来,伸出细长的爪子掩住嘴,有些怪异的微笑起来,“好英俊哦,怪不得白璎她…”
“你是谁?”不等她说完,苏摩双眉一皱,冷然发问,“你认识白璎?”
“嘻嘻嘻…”幽凰忽然间笑的诡异,展开巨大的黑色翅膀,“我不告诉你!除非——”她顿了顿,仿佛在想条件,然而转眼看到傀儡师身边的小偶人,重新笑了起来:“除非,你把这个和你一样的小人儿给我!”
“给你?”苏摩一怔,手指动了动,阿诺跳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跃上他肩头。傀儡师用戴着奇特指环的手指抚摩着这个和自己惟妙惟肖的偶人,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阿诺可不是个好孩子…”居然敢提这样的要求,对方大约不知道这个小人儿的脾气吧?
女童拍打着翅膀悬在空中,看着傀儡师肩头的偶人笑:“好可爱啊,我喜欢它!”
苏摩冷笑起来——这个鸟灵,哪里知道这个小小偶人的恶毒和可怕。
他微笑起来,也不去说明什么,指指肩膀:“阿诺,随你去和它玩吧。”
得到了准许,那个两尺高的小偶人嘴巴咧开来,咔哒咔哒地站了起来,对着半空中沉浮的黑翼女童张开手来。
“啊呀,真的好可爱,我喜欢!”幽凰却是丝毫不知道对方的可怖,只是飞低下来,伸出爪子抱起了阿诺。苏摩不再看它,因为知道阿诺暴烈邪恶的脾气,必然将所有到手的东西折磨至死才会放手。
然而,片刻过去,半空里陆续还是传来幽凰孩子般喜悦的笑声:“叫阿诺?好可爱,好可爱!——你有一种奇怪的邪气呢,很吸引我这样黑暗中的魔物啊…以后你无论到了哪里、我都能找到你的。”
傀儡师猛然呆住,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空茫的眼睛望向天空。
那里,漆黑的羽翼展开了,魔物用细长的爪子拥抱着那个小小的偶人,亲吻着偶人的脸颊,那张变幻出来的女童的脸、依旧带着一种令他心中忐忑的怪异感觉。然而,对着这样的接触,阿诺居然第一次没有任何杀戮的恶意,张开了手,抱住了魔物的脖子,无声地裂开了嘴,带着奇异的微笑。
“阿诺?!”苏摩空茫的眼里从未有过这样的震惊,终于忍不住脱口惊问。
然而偶人根本没有听他的话,只是抱着那个魔物的脖子,眼里有欢跃的笑意。
“哎呀,你看,它喜欢我呢!”幽凰欢喜地抱着偶人,对地上的傀儡师招呼,一边将阿诺搂在怀里,“送给我吧,送给我吧!白璎有你,我有阿诺~”
“你到底是什么!”再也忍不住,看着魔物那样奇怪的神色和阿诺的眼神,苏摩冷冷喝问,身形掠起、挥手斩向那有着黑色翅膀的女童。
那样凌厉的出手,已经是动了杀机的傀儡师的必杀一击。
幽凰抱着阿诺,尚自欢喜,根本没有料到苏摩说翻脸就翻脸,出手便是雷霆一击。
它尖叫着拍打翅膀后退,然而哪里还来得及,那些透明的引线陡然洞穿它的翅膀和四肢,仿佛将它钉在了虚空。魔物现出可怖的原型,惨叫一声松开了爪子,阿诺砰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