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呀!这样下去、主人和少主有一个要受伤的!”汀跺脚。
如意夫人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么,你希望哪一个受伤呢,汀姑娘?”
汀忽然呆住,说不出话来。
“如果西京站到了我们鲛人的对立面上,汀姑娘,你如何呢?”如意夫人拉着少女,尖尖的指甲几乎要把鲛人少女粉嫩的手臂掐出血痕来,“你忠于‘主人’,还是忠于我们鲛人一族?”
蓝发少女张口结舌,脸色渐渐苍白下去:“不,主人他不会这样…他是我们鲛人的恩人哪!他以前一直知道我是复国军的人,也没有反对啊…”
如意夫人美艳的脸上忽然有可怕的表情,抓住少女,压低声音,几乎是逼迫般地:“我是说万一…万一他要伤了、杀了少主,你如何?”
“我…”汀脸色惨白,手剧烈地发抖,低声道,“我杀了他!”
“好孩子。”如意夫人终于微笑起来了,放开了蓝发少女,抚摸着她的秀发,“好孩子。”
在她的低语中,密室的门轰然倒了,一个人踉跄着破门而出,勉强站定。
“主人!”汀一声惊叫,冲上去,看到主人脸上裂开了一道伤口,血流披面,形状可怖。
“好!”西京推开她,却是将光剑换到了左手,抬起受了伤的右手、用拇指擦了擦脸上的血,放入口中舔了一下。他的眼睛看着室内漠然而立的傀儡师和桌上二尺高的偶人,缓缓开口:“好一个‘十戒’,好一个‘裂’!”
“好快的‘天问’。”交手过后,也已经退到了密室角落,苏摩淡淡回答。
“汀,我们走。”西京手腕一转,喀嚓一声收回光剑,对着蓝发少女吩咐,“我不想跟不像人的人呆在一起。”
“呃?是的,主人!”汀愣了一下,急忙跟了上去,走之前跟如意夫人点点头告别。
如意夫人奔入了密室,看到毫发无伤的傀儡师,陡然间欢喜不可名状,欢叫:“苏摩少爷,你、你居然能赢西京么?!”
苏摩没有回答,弯腰低下头,手指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了一枚戒指——那是方才被西京一剑削断落地的戒指。傀儡师极其缓慢地把戒指戴回手上——右手的无名指的指根上、忽然冒出了一道血丝。
被斩断的引线另一头,桌子上偶人的右手肘部、慢慢地,居然也有血迹透出!
“苏摩少爷?苏摩少爷?”如意夫人倒抽一口冷气,连忙上去扶住了傀儡师。
苏摩忽然回手捂住自身的右手肘部,指间鲜血淅沥而落。

“主人,我们不在赌坊等慕容公子了么?”出得门来,汀惴惴不安地问,“我们、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的伤也要找个地方包一下呀。”
“不回去!”黑衣剑客皱眉,断然道,“我可不想和不像人的人靠那么近!”
“呃?”汀愣了一下,不明白方才主人已经说过一遍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仰头,迟疑着问:“主人、主人是骂苏摩少主不是人么?主人看不起鲛人么?”
“…”西京无奈地皱眉,拍拍汀的肩膀,“想哪里去了,我是说他没人味儿——这样的人还是人么?可怕…他内心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怎样?”汀莫名地看着主人,从怀中拿出手绢给他擦着脸上的血,惴惴不安,“主人,你不喜欢苏摩少主么?你、你会杀他么?”
“杀他?”西京一把拿过汀的手绢,粗鲁地三下两下擦干净,“他不自杀就是奇迹了!”
顿了顿,握着染满鲜血的手绢,看着一脸惊讶的汀,落魄剑客沉吟着,苦笑:“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被人伤到。能有个那样的对手很难得呀——他死了就可惜了。”
“主人?”汀看着西京,忧心忡忡。
西京胡乱用手巾包扎着右臂的伤,吩咐:“汀,你回如意赌坊看看慕容那个小子来了没,我就不去了——还有…”顿了顿,剑客仿佛沉吟了一下,脸色凝重:“还有,你回去告诉那个家伙,要他小心一些:如果不趁早斩断引线、他迟早要崩溃!那法子太恶毒,难怪他越修炼越不像人了。”
“什么法子?”汀依旧莫名。
西京苦笑起来,拍拍:“丫头,看到那个小偶人了么?”
“看到了啊,和少主一摸一样。”汀点头,“孪生兄弟一样,好可爱!”
“可爱?那就是‘裂’啊…”西京叹了口气,脸上有忧虑的神色,“没听过吧?我本来也以为不会有这种术法的——那个家伙,是把自己魂魄神智硬生生分裂开来、把‘恶’的另一半封入了那个傀儡里啊!然后通过本体、用引线操控傀儡杀人。”
“为什么要分裂开来呢?”汀听得目瞪口呆,却不解。
“大约是为了避免‘反噬’吧。”西京点点头,沉吟,“虽然我学的是剑道而非术法,却也略知一二——所有术法都有反作用,如果施用法术失败,在施法者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咒语将以起码三倍的力量反弹回施术者本身。而即使施用成功,也会有一定的力量反弹回来,造成潜移默化的不良影响。”
“所以,许多修炼术法幻力的人,到最后无法再进一步、就是因为承担不起施法同时带来的巨大反击自身的力量。”西京对着汀解释,目光中有敬畏之色,“——如今苏摩硬生生将自己一部分神魂分裂出来、封入傀儡中,用傀儡作为替身来承受反噬,那么他就可以无止境地提高自己的修为…一百年来,他大约就是这样修行的吧?”
“难怪少主这么厉害。”汀似懂非懂地点头,“可是,这样有什么坏处呢?”
西京低头微笑起来,摇摇头:“后果是很可怕的…苏摩自以为能控制那个傀儡吧?却不知在他本体修炼提高的同时、承受反噬力折磨的傀儡力量也在同时积累,渐渐脱离他的控制——到最后是他控制那个傀儡、还是傀儡控制了他?那可说不定了…”
“啊?但是、但是那个傀儡,本来不也是他的一半神魂么?”汀还是不解,“怎么会有谁控制谁呢?”
“傻瓜,一个是‘本来’的他,一个是‘恶’的他——一个身体里面有两个截然相反的魂魄激烈争夺着、你说会最后如何啊?”黑衣剑客叹了口气,问。
汀怔住了,半晌,才喃喃道:“会…会发疯。”
西京缓缓点头,目光却是雪亮的:“目下看来,苏摩还能控制那只傀儡,但精神也已经到了极限了吧?如果不尽快斩断十戒上相连的引线,全面的崩溃也是迟早的事了!”
“天,我马上去和如意夫人说!”汀惊住,跳了起来,“得让少主切断那些引线!”
西京叹息,摇摇头:“其实说了也是白说,他哪里肯啊…事到如今,引线一断、偶人自然死去,但是他多年苦练的力量便要随之散去,全身关节尽碎、筋络齐断,成为废人一个——那个孩子这般孤僻桀骜,哪里会肯…”
风里的呼啸声还是隐约传来,那些风隼似乎往东边去了,变成了小黑点。仰头看着云荒湛蓝的天宇,剑客缓缓叹息:“那家伙对谁都是毫不容情呢…当年阿璎遇上他、被他害成那样,那也是劫数吧。”
长风吹动剑客的发丝,看着天宇,他微笑起来了:“明庶风起了…从东边来的青色的风啊。汀,春天到了。”
九、云涌
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看到那笙没跟上来,慕容修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东巴少女停在岔路口,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去看地上的什么东西。
“呃,慕容,好像很不妙呀。”那笙聚精会神地看着散落的蓍草,那是她一路走一路摘来的,卜了一卦,“我们如果走这条路一定有大难!我们别去桃源郡城了吧。”
慕容修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个女孩子自从号称半夜被鬼缠上以后、就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一路上不停卜卦算命,连过一座桥都要掐指算半天。他摇头,坚决反对:“不行,非得去不可。你别磨磨蹭蹭的,天色晚了就糟了。”
“哎呀!你怎么就不听哪?”那笙看到他自顾自走开,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我不是吹的!我算命真的很准!如果你要走这条路、一定有大难!”
“那么大仙你另外选条平安的路走不就得了?别跟着我。”慕容修不耐烦之极。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我为你好耶!你以为我胡说是不是?好,我替你算,你听着:”那笙郁闷,却忍着气跟在后面,一壁走一壁掐指计算,“你叫慕容修,扬州人,巨富之家的长子…二十四岁,父亲已去世,母亲…呃,母亲健在…什么?她两百四十七岁了?哇,妖怪!…”
在东巴少女诧然惊叫的同时,慕容修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她。那笙埋头掐算,几乎一头撞到他怀里。
“你怎么知道?”慕容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那笙啊!”那笙笑起来了,得意:“我说我会算命…你信了吧?真的,听我的,别去郡城了,这条路凶险的很啊!”
“…”慕容修不说话,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第一次觉得那样明亮的笑容有点看不见底。他是不信什么能掐会算的胡说,而这个少女居然对他了如指掌,显然是调查过了他的底细,才一路跟着他。而自己、居然对这个半路相遇的人一无所知。
虽然是鬼姬托付的、但是这个陌生的女子真的可信么?
那笙不知慕容修心下起疑,只是一味劝阻他不要走这条路去桃源郡。她却不料她越是劝慕容修不要走大路不要去郡城,慕容修心里就越是觉得蹊跷,但是他也不说,只是沉下脸,冷冷道:“西京大人在如意赌坊等我,我怎么能不去?——你若不肯,也不必跟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那笙看他黑了脸,心下有点怕,跺了跺脚,无法可想,只好垂头丧气地跟上。两人默不做声地走了一程,那笙脚有点痛了,不停斜眼觑着慕容修,看他还是沉着脸,便不敢开口说要停下来休息。
慕容修为人谨慎,冷眼看见她面色不定,心下越来越觉得可疑。又走过一个岔路,看到前边越发荒凉了,只怕是杀人越货都无人察觉。他忽然有了个主意,便指着路边几块石头,道:“走得也累了,坐下来歇歇吧。”
那笙就是盼着他这一句,连忙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天,还有多远…我都累死了。”
“累了么?你歇歇,我去那边给你舀水来。”慕容修笑了笑,卸下肩上小篓子,“你替我看着瑶草。”
“呃,好吧,谢谢你。”那笙抬头,对他笑了笑。
那样明亮的笑靥,宛如日光下清浅的溪水,刺得让慕容修不自禁闭了一下眼睛,心下蓦然有些犹豫起来——难道、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然而虽然年轻、出身于商贾世家的人却是谨慎老练的。
“嗯,试试看就知道了吧。”他想着,把价值连城的瑶草筐子留下,走开去。
慕容修从河中取了水,故意在河边多逗留了一下,才往回走,摸了摸羽衣下缠腰的褡裢——宽大的羽衣遮盖下,谁都看不出那个他腰间系着昨夜打包整理的褡裢:“那丫头如果有歹心,应该已经不在原地了吧…不过她一定不知道,为了以防万一、筐里昨夜就被我换上了一团枯草了。”
一边想一边往回走,还没转过河湾,透过树丛、已经看见石头上坐着的少女不见了,连着那只筐子。
年轻的珠宝商人站在树下怔了一刹,手里的水壶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然后他摇了摇头,俯下身默不做声地捡了起来,苦笑:早知如此,居然还有些失望?这一点相信“人心”的执念还是不灭吗?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自小,家族里长辈在带他行走江湖经商的时候就那样教训过年少不更事的他,何况慕容家做得是珠宝生意、这世上又有谁不见财起意呢?
已经吃了多少明枪暗箭的算计,自己居然还没长进,差点被那个丫头给骗了。
他重新整顿羽衣,走回大路上,急急赶路:天黑前他必须赶到桃源郡城去见到母亲托付的那位西京大人,不然,孤身怀有重宝的自己、只怕随时可能送命。
“喂!喂!你干吗?”才走了几步,忽然间身后有人清脆脆地唤,“想扔下我一个人跑吗?!”
慕容修霍然回头——回首之间,只见一袭青色羽衣闪动、怒气冲冲的少女从路边树丛冲出来,大呼小叫地追上来,紧紧抱着一只筐子。
东面来的明庶风缓缓吹着,云荒上面一片初春的嫩绿,鲜亮透明,而大片深深浅浅的绿意中,那个穿着羽衣的女孩宛如一只刚出蛹的小小蝴蝶,努力扇动着翅膀飞过来。
不知为什么,忽然间感到心里一热,他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慕容,你耍我!”追得上气不接下气,那笙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想趁机扔掉我不管吗?该死的家伙,你就不怕我把你一筐子瑶草当树叶烧了?!”
慕容修想忍住笑,但是不知为何居然忍不住地欢喜,只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我去那边林子里…”那笙忽然结巴了,脸红,然后低下头细如蚊蚋般回答,“人家、人家好像早上吃坏了肚子…”
“啊?哈哈哈…”慕容修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笑什么!幸灾乐祸!等一下你一定也会闹肚子!”恼羞成怒,那笙恶狠狠诅咒,把抱着的筐子扔到他怀里,“不过我可是替你好好看着它的,一直随身带着。”
“啊?我不要了,”慕容修连忙把筐子扔回给她,撇嘴,“一定很臭。”
“你!”那笙闹了个大红脸,然后揭起盖子闻了闻,如释重负,“不臭的,放心好了!”
慕容修看着她居然老实地去嗅那一筐叶子,更加忍不住大笑起来。
“很好笑么?”那笙倒是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看着一路上显得拘谨腼腆的年轻珠宝商这样子大笑。少年老成的他似乎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这样舒畅的笑过了,心里只感到说不出的轻松愉快,摇摇头:“好,我不笑了,不笑了。我们快赶路吧。”
并肩走着,看着慕容修,东巴少女叹了口气,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才是——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好像谁都欠你钱一样,老了十岁呢。”
“呃?”被她那样心直口快的话弄得愣了一下,慕容修忽然再次笑了起来,“不能怪我,我自小都跟着家族长辈学习商贾之道,不够老成人家哪里和你谈交易?”
“嗯,那么你家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就不跟你玩?”那笙诧异。
“慕容家年轻一辈为了家产钩心斗角,长房就我一个嫡子,明枪暗箭都躲不过来,哪里有闲心玩?”慕容修却愣了一下,嘴角忽然有一丝苦笑,“对了,以前我有个九妹妹,是三房庶出的,性格就和你一般,后来稍微长大、就完全变了——慕容家是个大染缸啊,如果不跟着变色,就会变成异类被排挤的。”
“呃?”终究不明白大家族里面的复杂斗争,那笙表示了一下不解。慕容修也不想多费口舌,只是道:“反正,这次来云荒。如果做不好这笔生意、我就连家都不能回了。”
那笙惊讶:“不会吧,你父亲你爷爷不疼你么?”
“爷爷?”慕容修笑了一下,摇头,“我是鲛人的孩子,怪物一个,怎么会疼?”
“鲛人?”那笙怔了怔,吃惊,“是不是就是‘美人鱼’啊?听说个个都是美人,而且会唱歌、会织布、掉下来的眼泪是夜明珠…不过那只是传说啊!鲛人和你有关系么?”
“嗯。”慕容修微笑着,点头,开始对这个少女说起他身世的秘密,“你真的挺厉害啊,不错,我的母亲今年的确两百四十多了。她是个鲛人,二十多年前我父亲来到云荒…”
一路走,一路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满以为那笙会听得目瞪口呆。然而不料那笙只是半信半疑地抬眼看看他,讷讷:“听起来…好玄啊,比我给人算命时还唬人。”
“我干吗骗你?”慕容修微微有些不快,拂开垂落的发丝,压过耳轮,“你看,鳃还在。”
“哎呀!”那笙跳了起来,凑过去看,啧啧称奇,“真的和鱼一样呢!”
“是吧。”慕容修不等她动手动脚,便放下了头发,“不过我父亲是中州人,所以我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是黑的,而且也和一般人一样、二十多年就长成了现在这样。”
“好可惜…如果你象母亲,就能活好几百年了。”那笙叹气。
“那有什么好?”慕容修摇头,“到时候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死,你自己不死是很难受的——你没见我母亲。”
“嗯…为什么她不再嫁呢?”那笙思忖,提议,“几百年!她可以嫁好几个——”
话没说完,看到慕容修蓦然沉下来的脸,她连忙噤声。
本来好好的气氛忽然又冷下来了,慕容修默不做声地继续赶路,那笙背着干草篓子跟在后面,怏怏不乐,暗自抱怨前面这个人翻脸的速度真是让人受不了,都不知道哪些是他的死穴不能碰。

前方是一片荆棘林,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倒刺,寻觅着草丛中的路径。慕容修走得快,几乎要把她甩下,那笙心下一急,往前跑了一步,不小心“嗤啦”一声衣服就被钩住了,她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解开,最后还是以硬生生扯下一块来告终。
看着崭新的羽衣缺了一块,那笙大为心疼,抱怨慕容修居然不回头理睬她。刚要忍不住发作,忽然看到慕容修已经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脸色苍白,神色有些慌乱,仿佛背后有人追着他一样。
“嘘…”她刚要开口,慕容修忽然伏下身捂住了她的嘴,急急道,“别出声,有人追我!看来是杀人越货的强盗。”
“强、强盗?”耳边已经听到有一批人走近,那笙结巴脱口问。
说话间那一群人已经追进了林子,越来越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细细搜索着。
“妈的,明明刚才迎面已经遇到那个小子了!居然一回头就跑了,机灵得和兔子一样!”
“老七别急,这林子不大,荆棘又多,他跑也跑不快,我们慢慢搜就是了。”
“奶奶的,耽误了时间总管又要骂我们饭桶——拿到那小子,非砍残了他不可。”
显然训练有素,一群人呈扇形散开,慢慢打草搜树,脚步声渐渐走近。
那笙立时联想起天阙上那一群残暴的乱兵强盗,只吓得手心冒冷汗。忽然身上一轻,那只篓子已经被他拿走,她要问话,耳边听到慕容修低声吩咐:“等一下我跑出去引开他们、你呆在原地别让他们看见,对了,好好拿着这个褡裢千万别丢了,雪罂子也放回你身上、免得落到他们手里…”
“唔!”虽然害怕,听到那样的安排,她还是用力摇头表示反对。
“笨蛋,你赶快去如意赌坊找西京来啊!我会沿路留下记号的。”慕容修狠狠按着她的头,躲在荆棘下急急吩咐,“这是最稳妥的安排了,不许不听!不然两个人一起死!”
听得搜索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不再多话,一把将那笙按到荆棘底下,将那个装着枯草的篓子背起,跳起身来,迅速往荆棘林外跑去。
“在那里!在那里!”果然一动就被对方看见,那群强盗立刻追了上去。
那笙大急,想站起来跑出去,然而荆棘钩住了她的衣服和头发,等她好容易站起来时、那群强盗已经追了出去,往大路上跑去。
“慕容修!慕容修!”她大叫,站了起来,衣服破了,头发散了,狼狈不堪。一站起来衣襟上的东西就落到地上:一个褡裢,一个用铜簪子穿着的雪罂子,还有那本《异域记》——那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那笙解开褡裢,一眼看到里面的瑶草,陡然就明白过来了。
“该死的,算计我。”想起方才的事,她讷讷骂,但是站在荆棘林中,把包着的右手举起、放到眼前呆呆看着,忽然眼睛就红了一下,忍不住想哭。
“要是我告诉你我有‘皇天’,就不用逃了啊!怎么就不听我说完就跑出去了?还扔了一堆东西给我背!”那笙喃喃说着,忽然用力踢着地上的土,哭了出来,“该死,该死,我该死!我不该瞒着皇天的事情!这一回害死他了!”
忽然间感到了彻底的孤单和无助,那笙一个人站在荆棘林里,一边解着被钩住的头发和衣服,一边呜呜咽咽地哭。悔恨了半天,好容易解开了那些倒霉的钩刺,她已经衣衫褴褛发如飞蓬,脸上手上被划出了道道血痕,这个时候她才忽然想起了正事:“啊,如意赌坊,西京…救命。”
不敢怠慢,她背上褡裢,收起雪罂子和册子,跌跌撞撞爬起来走出林子去,沿着大路往前走,忽然脱口喃喃道:“糟糕…我可不认识路。完了。”

薄暮时分,如意夫人打点好了苏摩那边的事情,下得楼来招呼生意,在场子里转了一圈。忽然,听得有人在头顶上轻轻叫她。美妇吃惊地抬头,四顾,顶上华丽的锦帐撩起,一张少女美丽的脸探了出来——梁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汀?”她吃惊地问,没料到这个蓝发少女还留在如意赌坊。
“如意夫人。”汀确定那群光头游侠儿都不在了,看了看周围,轻轻跃下地。
如意夫人奇怪地看着她,问:“你怎么没有走?呆在那儿干吗?”
“等人啊…”汀无聊地叹了口气,“呆在梁上容易看得到所有人——我等了整整一天了,还不见那个人来。主人答应做那个中州来的家伙的保镖,这回可有的受了。”
“哦,”如意夫人掩口笑起来,“能请动西京出手、雇主一定塞了很多钱吧?”
“才不呢…主人这次是一文钱不收,看来还要倒贴。”汀脸色有些复杂,叹息,“没办法,因为他欠红珊好大人情呀,人家让他帮忙他能说个‘不’吗。”
“红珊?”听到那个名字,如意夫人霍然记起了这个同族颇负盛名的姐妹,“对了,她以前似乎也跟过西京大人吧?可她不是二十多年前跟人去了中州么?据说那个中州人用天价为她赎了身,注销了丹书上的名字。”
“嗯…我们鲛人里,也许她的命最好吧?”汀微笑起来,脸色复杂,“堂堂正正嫁了人,跟着丈夫安家立业、生子哺育…如今她儿子都长大成人,回到云荒做生意了,所以红珊才来拜托主人照顾他呢。”
“什么?”不知为何,如意夫人心里一跳,脸上色变,“红珊的儿子?最近他到云荒来了么?他叫什么名字?”
“慕容修。”汀没有看到旁边如意夫人的脸色,随口回答,“你说中州人的姓名是不是很奇怪…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今天到了桃源郡。他和主人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可居然迟到,真是的。”
“糟糕!”如意夫人一拍扶手,脱口惊呼。
“怎么了?”汀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转头。
“可能办错了事…”如意夫人喃喃道,连忙转身,吩咐一个看场子的小厮,“快!去叫总管过来,有急事!”
然而,不等小厮去通报,主管胖胖的身躯从后面走了过来,看到汀在旁边,他到如意夫人耳边、压低声音禀告:“夫人,那个中州来的人抓到了,但是货没在他身上!小的们正在地窖里用刑,不怕那家伙不吐出放哪儿了。”
“快停手!”听得禀告,如意夫人脸色阵红阵白,脱口回答,“不许用刑!快放了他!”
主管吃了一惊,眨巴着细细的眼睛:“夫人?放了?好肥的一只羊啊。”
“蠢材!那是自己人!”如意夫人柳眉倒竖,忍不住扇了主管一巴掌,打的满脸肥肉震颤,“他母亲是鲛人!你怎么不调查清楚就劫了?还不快给我放了!”
一连声答应,主管捂脸狼狈而去,心里骂哪有抢劫还要先调查清楚人家祖宗三代的?然而看到如意夫人发火,忙不迭地跑了下去放人。
“你们、你们…劫了慕容修?”汀慢慢回过神来,指着她,因为错愕而有点结结巴巴,“怪不得他没来,原来是你们半路劫了他?”
“误会,误会而已…”精明干练的如意夫人从未有这一刻的狼狈,用帕子擦了一下额头,苦笑,“你也知道我们什么生意都做,他又带着重宝…真是见笑了。”
“可真糟糕。夫人,你快好好安抚慕容公子吧!”汀也苦笑起来,“万一主人看到他要保护的人被你们严刑拷打,脾气一上来、我拉都拉不住啊!”
“好,好,我马上去。”如意夫人连忙点头,站起身来,却嘀咕:“货不在他身上?人不是有两个,怎么少抓了一个?那么是在另一个同伴身上么?”

带着瑶草的那笙、此刻还在离郡城十多里的荒郊野外,孤身迷了路。
本来她遇到岔路口就卜一卦,用来决定走那一条路,可渐渐地离开了大路越走越荒僻,到最后居然连路都隐没在荒草里看不见了。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黯淡,四野暮色合璧,风声也呼啸起来。
那笙拉紧了破得满是窟窿的羽衣,背着满褡裢的瑶草,站在茫茫荒野中又急又怕,跺着脚不知道如何是好,生怕赶不及去如意赌坊、误了慕容修的性命。
“对了,沿着水流走…或许可以碰到人家,问问路?”听到远处水流叮咚,那笙终于有了个主意,眼睛放亮,立刻拔脚循着水声追了过去。
那应该是青水的支流,水色青碧,掬手喝了一口,甘美温暖。那笙沿着水流走了几步,诧异地看见水中居然散落着点点嫣红的桃花花瓣,浮在青色的水面上,美丽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