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泉长老微微咳嗽着,低声大概说了一遍。
如意听着,脸色越来越惨白,手臂抖得几乎抱不住孩子。她几乎要冲口而出地斥责,想起了三位长老的身份地位,不得不硬生生地忍住,只有泪如雨下。
“唉……的确是我不好,”一贯威严强势的泉长老叹了口
气,罕见地低头认了错,“我操之过急了——海皇毕竟还是个孩子,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我没想到他这么脆弱,在瞬间完全就相信、接着就崩溃了。”
听得德高望重的长老如此说,如意心里那一口气更是无法发作出来,她只能抱住了失去神智的孩子,将他脸上的水珠连着血泪一起擦拭干净。
那个小小的孩子蜷缩在那里,全身冰冷,一动不动。
——还能说什么呢?他们联手毁灭了他,把他逼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为了将这个孩子的心拉回自己的阵营,她利用了这个孩子对自己仅剩的信任,连同长老们一起设好了这个局,将他诱入其中,一步步逼到了崩溃。
然而却没想到,当他放弃了心中执念的时候,同时也自我毁灭了!
“苏摩……苏摩!”她在孩子的耳边呼唤。然而他一动不动。
“他……他不会死了吧?”如意忍不住内心的惊恐,颤声。
“如果这样轻易就死了,就不可能是我们等待了几千年的海皇了。”然而泉长老却只是镇定地回答了一句,将满脸是血的孩子交到了她的怀里,“我立刻让人去找大夫,你在这里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一旦他醒来,立刻禀告。”
“是。”如意颔首领命。
“这事情不能出一点的纰漏,否则前功尽弃。”泉长老想了一下,又附耳在如意身边交代了几句,细细叮嘱,“如果他醒来问起,你就按我说的
回答,千万不可以错一个字。”
“是。”如意点头,默默地看着孩子,心痛如绞。
那个瘦小的孩子在她怀里、以胎儿的姿态蜷曲成一团,一动不动,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痉挛,仿佛沉湎于某个不能醒来的梦境之中,紧闭的眼睛里两行血泪汩汩流下,不知道是在不停地流血、还是在不停地流泪。
苏摩……苏摩,你是在噩梦里被魇住了吗?
在那个无边无尽的梦境里,天地都是黑的,连唯一的一点温暖也冻结了——那么小的你,孤独地沉在冰冷的水底,还能凭着自己的意志力从崩溃之中苏醒吗?或许,就这样永久地闭上眼睛、不肯醒来?
你是我们的海皇,是鲛人一族的救星,是我们怎么也不能放弃的希望。
——可是,我们对你又何其残忍啊!
———————————
如意抱着昏迷的孩子回到了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榻上。
这里是一间单独的卧室,位于后院,和其他鲛人孩子休息的大棚隔了开来,非常安静和私密。她给苏摩盖上了被子,打来温水,细细地洗净了孩子脸上的血迹,低下头端详孩子消瘦的脸颊,长长叹了一口气。
鲜血可以洗净,然而,失明的瞳孔却永远不能恢复。
——就如这个孩子遭受到毁灭的心。
这一次,三位长老联手对苏摩施展了禁忌的“大梦之术”,却造成了这样惨烈的后果——那个强烈的幻术和由
此带来的心理暗示,将作为潜意识、永久地沉淀入苏摩的内心最深处,潜移默化地扭曲他的记忆,重塑他的人格,将仇恨空桑的种子深深埋下,任其肆意疯长,直到种出遮天蔽日的毒蔓来。
她固然不愿意让那个郡主将苏摩的心拉走,可是,用这样暴虐残酷的手段对付一个年幼无助的孩子,却也是超出了她的预计。
复国……复国。
为了那个遥远的梦想,已经牺牲了许许多多的鲛人,如今,连这个孩子也是要被牺牲了吗?
如意坐在黑暗里,茫茫然地想着,心如刀绞。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摩似乎醒了,还没睁开眼,便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用细小的胳膊撑起身体,往后缩去。
“别怕,是我,”她连忙扶住了孩子,轻声在他耳边道,“我是如姨……你快躺下,好好休息。”
听到“如姨”两个字,苏摩再度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却已经不再抗拒。
如意松了口气,放心了大半——显然,经过这一次大梦之术,这个孩子心底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又加强了许多,再也没有之前的排斥。
苏摩在她的怀里沉默了许久,才闷闷地问了一句:“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我记得自己……明明在叶城的西市。”
“是我们把你救回了这里,”如意按照泉长老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回答,“长老们发现你偷逃去了帝都,便一路追查,最后在叶城的奴隶市场里
找到你,把你救了回来——那时候你已经奄奄一息,差点被空桑人扔到了乱葬岗里。”
这这样的回答,一字一句都完美地契合了大梦之术里的一切,和已有的虚假记忆丝丝入扣,让这个孩子再无怀疑。
果然,听到这样的话之后,苏摩便沉默了下去。
“这样啊……”孩子喃喃地说了一句,不置可否。
他始终没有再问起过“姐姐”。
泉长老命人去找了大夫,然而那个大夫并没有申屠大夫那样高明的医术,一看到孩子的情况也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推辞,表示力不从心。如意一直关切地照顾着他,那些同龄的孩子,比如炎汐、宁凉,也是不是的来看他——然而孩子一直沉默,手里拿着那个小小的孪生肉胎,如同抱着一个奇特的娃娃,失明的双眼空空荡荡,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他用细小的胳膊将自己圈了起来,深深埋首在房间的角落里,身体呈现出胎儿般的防御姿态,既不吃东西,也不动弹,整个人仿佛枯萎了,看上去越发瘦小,四肢纤细得仿佛是琉璃制成,由内而外地布满了裂痕——有时候,如意甚至不敢触碰他。
她真怕自己略微一动,那个满身伤痕的孩子就会喀拉拉的裂开,碎成千百片,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样。
泉长老来探视,看到孩子如此的近况也不由暗自吃惊,低声吩咐如意,“这样下去可不行,无论如何得让他吃点东
西。”
“这个孩子不肯。”如意眼里充满了泪水。
“蠢!你就不能强硬一点?按住他的脑袋、灌他吃下去!”泉长老气急,呵斥,“再不吃东西,他就要活活饿死了!”
“……”如意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长老的吩咐。
在这个孩子心里,这个世界已经全然坍塌了。如果连她也对她暴力相向,他会不会彻底的崩溃掉?
“听着,如意,我们不能失去他,”泉长老语重心长,教训这个多年来一贯忠诚的战士,“他是我们的海皇……我们几千年来一直等待的人!无论如何,你要保证这个孩子好好的活着。”
“好好的活着?”她喃喃重复了一遍,眼里满是悲哀——对一个孩子而言,这样的活着,岂不是比死了还悲惨千百倍?”
等泉长老走后,如意沉默了很久,才转身回到房间。
然而,刚推开门,她就怔住了——床上空空荡荡,整个房间也空空荡荡,那个一直孤僻缩在一角的孩子居然不见了!
“苏摩!”她失声惊呼,一把推开了虚掩的窗户。
眼前是一条血色的带子,绵延往前,无休无止。
趁着她不在,那个瘦小的孩子已经悄然从窗户里爬了出去,掉落在了屋后的墙根下。屋后是一片碎石地,苏摩嘴里咬着那个由孪生弟弟做成的玩偶,摸索着在地上爬行,双手双脚都在尖利的碎石上摩擦得全是鲜血,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却头也
不回。
如意刚要将他拉回来,不知为何,却竟然犹豫了。
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地上拼命地爬着,无惧伤痛、无惧流血,不顾一切地离开——仿佛是离开一个水深火热的魔窟一样。
如意看着这一切,全身发抖地站在那里,眼里的泪水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终于无法抑制地痛哭出来:“苏摩……苏摩!”
她几步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了孩子。
“放开我!”苏摩眼里露出了阴沉的愤怒,刚要拼命挣扎,却发现她并没有将自己抱回房间里,而是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如意带着孩子来到了那一口古井边,推开了堆在地面上的碎裂的石块。
在大梦之术破灭后,写着符咒的井台全然粉碎,压住了井口,此刻一旦被清扫,犹如地面上露出了一只黑洞洞的眼睛。地底的泉脉由于失去了术法控制的作用,重新恢复成了一口普通的水井,流动了起来,通向了镜湖。
如意放下了苏摩,轻声:“去吧。”
什么?孩子震了一下,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用没有神彩的眼睛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带着疑虑和戒备。
“几千年后,虽然宿命选中了你,可是,你并不想成为海皇。”如意悲凉地微笑,凝视着孩子消瘦的小脸,心痛无比,“如果硬生生把你留下,你一定会死——你是宁可死、也不会按照别人的意愿活着,是不是?”
苏摩点了点头,薄薄的嘴唇显出一种桀骜锋
锐。
如意抬起手,一处一处地用术法治愈手脚上的擦伤,轻声:“那些族人,包括长老,并不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请你原谅他们吧。他们并不是要故意折磨你,他们……他们只是对自由有着过于狂热的执念。”
说到最后一句,她已然哽咽。
苏摩默默地听着,抬起枯瘦的小脸凝视着她。
最后一个伤口也停止了流血,如意叹了口气,放下手来,对那个孩子道:“好了,去伽蓝帝都找你的姐姐吧!”
“不,,”苏摩却忽然开了口,一字一顿,“我从来没有过什么姐姐。”
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话,如意的身体猛然颤了一下。
——原来,三位长老的秘术毕竟还是生效了?
“不过,我也不会留在这里。”苏摩的声音平静,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冷酷,“我不想被你们关在这里,被逼着当你们的王——宁死也不。”
如意怔了一怔,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你有你的自由。”
苏摩停顿了片刻,喃喃重复:“对,自由。”
孩子仰起了脸,空洞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坚决:“我要的,就是这个。”
如意心里一震,不由得轻声叹息:“那么,就快走吧——趁着现在没人看到。但你千万小心,不要再落到那些贩卖奴隶的空桑人手里了……”
孩子没有说话,忽地抬起了手,循声摸向了她的脸颊。
“如姨。”他叫了她一声,小手冰凉,“放走了我,你怎么办?”
没想到这个孩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会问这句话,如意心里一热,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哽咽:“放……放心。即便事情暴露,长老们也不会因此杀了我的。你……只管去吧。”
苏摩长久地沉默,终于点了点头,转身跃入了水中。
这一次离开,他依旧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留恋。
只听轻微的一声响,地底的泉水泛起了涟漪,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如同一只黑沉沉的眼睛——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终于从漆黑的水底真正离开了,如同一尾游向了大海深处的鱼,很快便不见踪影。
他将去向何处?他又会经历什么?他的人生、会延续到哪里?
这一切,都再也不是她能够知道的。
那之后,如意便失去了苏摩的下落,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离开叶城复国军的秘密据点之后,漂泊到了何处,又经历过怎样的辗转流离。
直到七十年后,当云荒大变来临的时候,那个鲛人孩子才再度出现,站到了在历史舞台的中间——那时候,他已经出落成一个少年,俊美如神,阴郁而冷漠,一言不发地站在了紫宸殿的中央,搅起了整个云荒的动荡。
一如预言所说的:这个孩子倾覆了天下。
又过了一百年。沧海桑田,世事几度变幻,每个人的人生随之跌宕起伏。她被贬斥、又再度启用。随后,她去往了东泽十二郡,奉命施展美人计,不料却真正爱上了那
个异族的总督。
而她训练过的那些鲛人孩子们纷纷长大了,炎汐、宁凉、潇、湘、碧、汀……一个个都成为了优秀的战士,各自奔向战场,用自己的一生、写下了鲛人复国的血泪诗篇。
而她,来到桃源郡开了一家赌坊,一边经营生意、募集资金资助着复国军,一边等待着什么——终于,在某一日,云荒东面的慕士塔格雪山上发生了一场雪崩,有来自万里之外的异乡旅人抵达。
而那一行人里,有着她日日夜夜祈祷期盼的人。
那个叫做苏摩的孩子,终于归来了!
时隔上百年,在重逢的时候,阴郁冷漠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男子。游历了天下六合,历经无数沧桑、双眸依旧没有神彩,整个人却光芒四射,望上去俊美如神祗。在他的十指间,有引线垂落,交缠如宿命,而另一端、牵着由孪生弟弟做成的傀儡人偶。
——他成了一名傀儡师。
归来的人凝望着久别的她,湛碧色的眼眸依旧空空荡荡。
“如姨,你还在等我吗?”他开口,用熟悉的称呼对她说,“我回来了。”
“海皇!”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痛哭出声,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沧海桑田都等着你回来!”

第四十七章 血鹤折翼
当苏摩在镜湖的另一端陷入噩梦、苦苦挣扎的时候,在镜湖的中心,与他相关的另一个人却毫无知觉。
朱颜这一觉从清晨睡到了下午,直到因为肚子饿才醒来。草草梳妆打扮,便开始饕餮大餐,一边吃一边问:“父王呢?”
“王爷还没回来。”盛嬷嬷道,有些忧心忡忡地压低了声音,“六王都还在内宫,九门紧闭,骁骑缇骑全部出动,尚未传出任何消息。”
“唔……是吗?”朱颜咽了一口鸡汤,心里却也是有些诧异:一去一整天,看来是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商量了?帝君刚刚驾崩,空桑内外动荡,不知道师父他能不能控制得住局面?——要知道师父从小是在神庙长大的,本来是要去当大神官的,可没学过怎么治理国家。万一……
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喧哗,却是赤王归来了。
“父王!”她顾不得吃到一半,立刻跳了起来。
赤王在宫里呆了一整天,已是极疲惫,然而看到女儿迎面扑了过来,眼神却也是亮了一亮,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张开了双臂。然而,在朱颜刚刚要跳过来的瞬间,却迅速沉下脸来,大喝一声:“你这个死丫头,一晚上出去乱跑,居然也知道回来?”
朱颜已经扑到了父亲身边不到一尺之处,正要去抱父亲的脖子,冷不防被这一声咆哮吓得缩了缩头,顿时脸露畏惧之色,不敢上前。
然而下
一刻,只觉身体一倾,却已经被赤王大力拥入了怀里。
“哎……父王!”她吓了一大跳,不敢挣扎,只是抬头瞄了瞄父亲的脸色,发现赤王一手将女儿抱起,神色复杂,却并无怒意,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你个死丫头!”赤王果然没有打她,只是热情地抱着女儿,几乎把朱颜勒得无法喘息,也没有问她昨夜去了哪里,嘴里只是道:“知道回来就好!”
顿了顿,又道:“没想到你小小一个丫头,竟然有那么大的本事?”
“啊?”朱颜愣了一下,“有……怎么大的本事?”
“你以为父王不知道你昨天去了哪儿吗?”赤王摸了摸她的头发,忍不住笑了一笑,低声,“好家伙,你什么时候竟然搞定了这么难搞的人物?”
“啊?”朱颜回不过神来,“搞定了……谁?”
“还敢抵赖?”赤王没有说话,上下大量了一下女儿,忽地抬手,将她头上的发簪抽了下来,满脸的喜色——那支失而复得的玉骨在他粗大的手掌心,如同一个小小的牙签,闪着晶莹温润的光华。
那一瞬,朱颜明白了父王说的是谁,脸顿时唰地一声烧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嘀咕:“你……你说什么呀!”
赤王看了看左右,也不多说,只是拉着女儿进了内室。
朱颜被父亲戳穿,不知道会不会骂自己一顿,又羞又窘,一路忐忑不安,只能暗自打量着赤王的
脸色。看到他笑容满面,这才放下了心。等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今天见到皇太子了?”
“是。”赤王关上门,将玉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满脸喜色,“帝君昨夜驾崩,除了青王之外、我们六部藩王都连夜入宫,在紫宸殿面见了皇太子殿下,和他谈了一整天——唉,我们空桑的新帝君,真是英明不凡。”
“那当然!”朱颜忍不住应了一声。
“你这小丫头……”赤王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刮了一下小女儿的鼻子。
朱颜脸红了一下,小声打听:“那……你们今天在宫里呆了一整天,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你放心,都是好消息。”赤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由皇太子主持,大家坐下来在内宫心平气和地协商了一整天,解决了遗留的问题——原来的婚约全都作废:皇太子不用娶雪莺郡主,你也不用嫁给白风麟了。”
“太好了!”朱颜冲口而出,止不住地喜形于色,“我真的不用嫁了?”
“你怎么这么开心?”赤王看到她快要乐得开花的表情,不由得停住了去拿酒杯的手,愕然,“你居然这么不喜欢白风麟那小子……他有什么不好吗?白氏长子,英俊有为,六部多少人都想把自家女儿嫁给他呢!”
“当然不好!又嫖又赌,口蜜腹剑,杀人不眨眼,除了一个臭皮囊还不错,还有哪里好了?”朱颜委
屈,恨恨地看着父王,赌气,“你看你,没问过我的意见就把婚约给许了!可恶。”
“你这个死丫头!”赤王骂了一句,然而想了一下又不由得有点后怕,试探着问女儿,“那……如果这门婚约没取消,你难道又打算要逃婚?”
“……”朱颜看了父亲一眼,没有回答。
“该死!你还真打算……!”赤王气得举起手了手,怒视着女儿半晌,举起的手慢慢放下去了,脸上居然浮起一丝侥幸的神色,叹了口气,“幸亏不用嫁。唉,你如果真跑了,我和你母妃可怎么活啊!”
朱颜心里一热,眼眶也有点红了,闷声不响地走过去,抱住了父亲的肩膀,嘀咕了一句“对不起”。
“没事,现在好了,”赤王揉了揉女儿浓密的长发,“帝君在驾崩前下了旨意,解除了皇太子和雪莺郡主的婚约——今天皇太子和白王单独密谈了一个时辰,白王一出来,就和我说、要解除白风麟和你的婚约。”
“啊?居然是白王开口提的?”朱颜怔了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解除和雪莺的婚约倒也罢了,毕竟是北冕帝在世时下过的旨意,而时影居然说服了白王放弃和赤之一族的婚约,倒实在是出人意外。
白王可不是好相与的人,到底是为什么同意了这种事?莫非师父提出了什么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她怯怯地问,“父王您同意了吧?”
“开玩笑!
我哪里肯同意?”赤王却冷笑了一声,浓眉倒竖,“那厮居然敢退我女儿的婚?我当时一听,气得差点扑上去把那老家伙狠狠揍一顿!”
“呃……”朱颜想起父亲的火爆脾气,也是替紫宸殿上的所有人捏了一把冷汗:白王文质彬彬,年事已高,可经不起父王醋钵大的拳头。
赤王喝了一杯酒,吐出一口气:“如果不是被皇太子及时拦住,我一定当场揍死那个老家伙。”说到这里,他斜眼看了看女儿,嘴角忽地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阿颜,你很能干嘛……不愧是我的独生女儿。”
“啊?”她没立刻明白过来父亲说的是什么,“父王你说什么?”
“别装傻!皇太子都跟我说了,”赤王笑了一声,捏了捏女儿的脸,表情大是得意,“你就别扭扭捏捏了——你昨天是一个人冲去内宫找他了吧?一晚上没回来……嘿嘿,居然不声不响就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朱颜顿时面红耳赤,跺脚:“他……他怎么能到处乱说!”
“我是你父王,他未来的岳丈,跟我说怎么是乱说了?”赤王哼了一声,“何况父王也没有怪你——你能搞定皇太子,父王也很高兴。瞎子也看得出,他可比白风麟强多了!”
朱颜听着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道从何反驳起,想了又想,低声:“那……白风麟那家伙,他也同意?”
“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挺不
情愿的。但不同意又能如何?”赤王冷笑了一声,喝了一口酒,“白王已经和皇太子达成了协议,一个庶出的长子能怎样?就算再能干,一旦没了父王的欢心,还不是说废就废了?”
“……”朱颜不说话了,第一次觉得那个可恶的家伙也有几分可怜。
“那……雪莺呢?”她心思如电,把所有相关的人都想了一个遍,忍不住为好友担忧起来,“她这次被退了婚,白王……准备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赤王显然不是很关心,“另觅佳婿呗。”
“可是……”她嘴唇动了动,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
雪莺腹中还有时雨骨肉的事情,此刻白王是否知道?雪莺已经是第二次失去了唾手可得的皇太子妃的位置了,接下来会沦落到非常尴尬危险的境地——时影曾经承诺要保护她,如今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吧?
“反正,现在的局面对我们很有利,”赤王并不知道女儿心里转过了那么多小小的算盘,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露出满意舒畅的表情来,“嘿,你这个丫头,果然有本事……一晚上就搞定了皇太子。不亏了我当年费尽心机把你送上九嶷去。”
“啊?”她茫茫然之中听到了这句,忽然一惊。
“当年,人人都说白皇后失势,她的儿子只怕也一辈子翻不了身……我可不信这个邪。”赤王低低哼了一声,“那个小子是人中之龙,就算
被扔到世外深谷里,迟早有一天也会大放异彩——到时候,青妃生的那个蠢货又岂是他的对手?”
朱颜忍不住有些震惊:“原来……父王你那么早就看好他了?”
“是啊,一直看好,却没什么机会结交——那个小子被大司命保护得密不透风,谁也接近不了。”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懵懂的女儿,眼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来,“幸好幸好,我还生了这么一个好女儿……”
“……”朱颜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发冷。
“要知道,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却难,若能在那时候和落难的皇子结下一点交情,岂不是抵得过今天他当了皇帝之后再费尽心思去结交?”几杯酒落肚,赤王忍不住话多了起来,对着女儿诉苦,“你不知道那时候送你去,也是冒了风险的啊……大司命那边先不说,青王那一派的人也在虎视眈眈,谁敢随便结交这个废太子?还好你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他们不太往心里去……”
赤王喝下了最后一杯酒,忍不住得意:“呵,谁都没想到,你和他之间、却有这等机缘!”
朱颜睁大眼睛看着赤王,似乎从小到大第一次认识父亲:是的,眼前这个看似魁梧粗犷的中年男人,其实心思缜密、深谋远虑。这个男人除了是自己的父亲之外、也是赤之一族的王——他心中装着的、除了妻女,应该还有诸多的争夺计
算吧?
这一点,枉她长到那么大、竟然还是第一次觉察到!
父母无疑是爱她的,可是,这种爱、却也并非毫无条件。
朱颜心里微微的沉了下去,过了很久,才轻声道:“那么说来,父王你这次带我从西荒来帝都,也是为了……”
“也是为了搏一搏。”赤王从胸臆里长长吐出一口酒气,摸着女儿的脑袋,语重心长,“搏你的运气、也是搏赤之一族的运气——本来想,你能成为白王妃就够了。不料你这个丫头居然有如此福气,还能做到空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
朱颜下意识地怔了一下:“皇……皇贵妃?”
“是啊,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赤王拍着大腿,很是得意,“要知道,赤之一族近两百年来还是第一次出一位皇贵妃!”
朱颜愣了半天,失声:“那……谁是皇后?”
“自然是白之一族的某个郡主。怎么了?”赤王这才发现女儿有些异样,愕然,“难不成,你还想当皇后?”
“我……”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赤王看到女儿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别傻了……无论皇太子多喜欢你,可是你毕竟是赤之一族的郡主,违反了宗法,又怎么能当皇后呢?”
“……”她半晌才喃喃,“这……这是他说的?”
“这是几千年来空桑皇室的礼法!”赤王看到女儿的表情,也不自禁严肃了起来,“阿颜,你可别再
孩子气,想要得寸进尺——乖,我们不求非要当皇后的,啊?”
朱颜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喃喃:“那……他要立谁为皇后?”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会是雪莺郡主。”赤王皱了皱眉头,显然对此也有些不悦,“皇太子今天和白王私下密谈了那么久,估计是商议妥当了,要在其他几个郡主里再选一个——不然,白王那老家伙肯和我们退婚?他还不早就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