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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句,萧音的脸色就变一分、说到最后,那张职场上炼出来的面具也戴不住了,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露出她一脸惊讶的真容。那位四海财团的大少就在她这样诧异的目光里纵声大笑,引得所有客人回头怒视。
“这位陶大少不简单”——回到家后,她对父母兄弟如是说。
“哇,好也!老姐你终于棋逢对手了。”弟弟为她第一次如此重视某男而欢呼。
萧音却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倒入沙发,喃喃:“我直觉…有阴谋。”
那以后陶少泽就经常来找她,不是去她公司、就是直接来她家,而且故意张扬行事,一周不到就闹得沸沸扬扬,连公司的清洁女工都知道她在和四海财团的少东家约会。她每天出入、都被一干同事的眼光看的浑身难受。原来现代版的灰姑娘是不好当的,用后妈和姐姐态度盯着她的人、绝对不止一打。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她纠正了多次,他却一直坚持叫她“沉音”——那个写《遗失大陆》的著名女作家的名字。原来这个公子哥儿、也是遗失大陆的书迷?她在内心冷笑。不知为何,虽然不喜欢这个陶大少,她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甚或、内心深处,她是有点怕他的?
“你经常觉得心里空落,是吧?The world is not enough,isn’t it?”
那个嚣张地染了一头银发的陶大少、居然连她内心这样隐秘的想法都能察觉?
没有情人之间的贴心感、萧音反而觉得脊背冷飕飕。
※※※
又是周末傍晚。
周末还要照样工作。工作间隙里,偷眼看电视。一些杂七杂八的消息:巴以还在闹冲突、台湾大选、某一家迪厅新开业、银泰商厦这个周末ELLE和ESPRIT打七折…都市里到处都涌动着讯息的大潮,稍微看一眼就觉得自己要被这些资讯淹没。
“近日《遗失大陆》推出了最后一卷《大荒》,嘎然而止的收尾引起读者剧烈不满,杂志刊出当日便有书迷云集编辑部门口,表示强烈抗议,引发了混乱。”
一眼瞥过,这一条消息让她胡乱摁着遥控器的手忽然顿住了。
画面上是国内最大的文学类刊物《幻想》总部,门口云集了众多的各色读者,个个手里拿着新出的一本杂志,抗议着什么。编辑部的人都躲到了后面,警察已经赶来维持秩序。
镜头一晃而过,她看到了一个长得不错的年轻编辑——镜头拉近了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记者旁白介绍:“这位便是著名奇幻作品《遗失大陆》的责任编辑非天——请问非天编辑,你对沉音小姐忽然结束连载长达十年的《遗失大陆》有什么看法?”
清秀的编辑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对着镜头开口:“非常意外…我只能说非常意外。沉音小姐先是有半年之久没有提供新稿件,后来传了《大荒》第十九章后,就忽然单方面宣布《遗失大陆》系列结束——这对我们编辑部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困扰,相信有更多的读者会为那个突然的结尾而伤心。所以我很谅解此刻门外读者们的心情,可是,我们不得不尊重作者的意见,按原计划连载此文并结集出版。”
记者:“沉音小姐一向是神秘人物,我行我素。可是所有追看《遗失大陆》十年的读者、都无法接受‘云荒在一夕之间沉入海底’的结局吧?而且,据说最后半章的文笔、也和沉音小姐原来的迥异。难怪读者会怀疑是枪手代笔、草草收尾。”
非天编辑咳嗽了几声,也是一脸失落:“是。我们原本估计、依照架构,《遗失大陆》至少可以再写五卷、三百万字。我也不曾料到那一日沉音小姐传来了《大荒》的第十九章,就这样急促地收住了尾,宣布整个系列结束。”
萧音怔怔地看着这个和自己的生活风马牛不相及的新闻,心里莫名又是一空。
“就是!简直是不负责任!居然一章之内就把整个《遗失大陆》系列终结了!”这一次说话的却是弟弟,那个铁干书迷听到了客厅的新闻,从房间内直蹦出来,手里握着新一期的《幻想》,暴跳,“居然用‘天灾’这种借口,一夕之间就把整个大陆终结了!晶颜公主也好、步蝉将军也好、鲛人王子也好,所有一切还没了结,一下子全都沉到水底去了!——简直是乱写,不负责任!”
“呃…”萧音看着弟弟额头的青筋,忽然脱口,“可那就是事实啊。”
“什么?”弟弟奇怪地看着姐姐,“你不觉得那个沉音根本是草草收尾、糊弄大家?难道你对这个结局很满意?”
“我是很满意啊…还能如何呢。”萧音茫然地回答,目光忽然空了,“你怒什么?是怪那个作者、太早惊醒了你的云荒梦么?”
弟弟不可理解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了电视上。
那里的采访已经结束,新闻主持人很熟练地转换着话题:“且说这边纸上的‘云荒大陆’刚结束,东海边的小城海城里、新的重大考古发现却让另一个‘遗失大陆’浮出了海面——一场剧烈的地震和海啸后,搜寻渔民的政府队伍意外地发现了海底遗址的迹象,经过国际著名考古学家艾瑟博士半年的发掘,这个惊动国内外的海底遗址终于开始浮出水面与世人见面。根据政府有关部门消息,海城将兴建国内一流的博物馆、来收藏这些珍宝…”
镜头切换。碧海,蓝天,巨大的海轮,浮在海上的工作平台,打捞上来的石雕和金银器皿,白发萧萧的博士和他的考古队伍。
萧音空无的眼神忽然凝聚了——云荒!那是真的云荒!
“嘁,你看,《遗失大陆》这本书一热门,什么东西就都和云荒扯在一起,”弟弟看着那个新闻,不屑地冷笑,“炒做,纯粹的炒做而已!”
“那是真的云荒。”萧音手里的咖啡杯子磕到了桌上,失神地喃喃,“我想去看看…我想去那儿看看!”
“发神经。”弟弟白了她一眼,“今天你约了陶大少,人家都到了楼下了!”
汽车的喇叭声从楼下传来,老妈兴冲冲地跑进来当传令兵:“小音快下楼!陶先生来接你了,快穿上昨天新买的裙子和人家出去!”
“老妈…你烦不烦啊?”萧音嘟哝着起身,抱着靠枕走到阳台上,看到那一只白头翁正在克莱斯勒敞篷车里对自己挥手,夕阳下银发和牙齿闪闪发光:“沉音,下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她忽然觉得莫名的抗拒和恼怒,气冲冲地将靠枕从阳台上狠狠砸了下去。
“哎哟!”陶少泽在底下叫了一声。萧音径自款款进去,也不换衣服、拎了个手提包下楼去。该到和这个家伙说清楚的时候了。
走的时候她眼睛扫了一下电视,那里已经在播报另一个消息——方才那片碧海蓝天,古城遗址,已经转瞬即逝。
※※※
“难得你肯出来。对了,我有礼物要送给你,拿着。”看到她下楼来,那个白头翁面色慎重地拿出一只小盒子——萧音吓了一跳,盯着那只首饰盒:这么快就拿出戒指?也…太夸张了一点吧?她往后跳了一步:“我不要!”
陶少泽看了她一眼,收起首饰盒、拉开车门:“那好,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萧音没有坐进车里去,只是站在那里定定看着这个银发的男子——那般奇怪,分明是没见过的,可这个人闪亮而阴郁的眼睛、似笑非笑的表情,居然是似曾相识,令她感到下意识的恐惧和反叛。
“陶少泽先生,”她连名带姓地叫这只白头翁,加强自己说话的气势,“我想还是今天就说个清楚吧——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花这么多精力在我身上,可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还是省省吧,我对你根本一点都不来电。你如果有天天兜风的空儿,不如好好去你的公司里上班。”
“哦?”陶大少保持着拉开车门的姿式,却是饶有兴趣地听着她的最后宣言,居然面不改色,“你怎么知道我没去上班?每天该做的工作我一点没耽误。”
“嘁,”萧音冷笑,“那倒是看不出了——不过,我还是很乐意为你再节省一点时间的。”
她根本无意坐他的车,自顾自说完了话就转身走。
“喂,喂!”陶少泽开着车跟在了后面,居然有点沉不住气,“你说我到底有什么不好?论家世、论财富、论长相,这个世上的所有男人里、难道有比我更好的?真不懂你这个女人心里想什么!你到底在坚持什么?等着白马王子从天而降?”
萧音白了他一眼,却是微微一愣——的确,这只白头翁到底哪点不好呢?自己居然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喜欢?其实细细分析下来,当真是个绝品了。可是…她就是不喜欢。
“我不喜欢你的白毛。”想不出理由,她习惯性地随口胡扯。反正不能落了下风。
开车的陶大少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扔出这么一个理由,不由条件性反射地摸了摸自己额前一绺银白色的头发,喃喃:“原来就算记不得了,还是一样下意识的排斥?”那么一愣,萧音已经向着小区外疾步走了出去。
“喂,去哪里?”很快背后那个白头翁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上来吧,我送你。”
“去浙江海城!”没好气地、萧音甩出了一个千里之外的地名,想象着这个大少爷目瞪口呆的样子,嗤笑,“怎么,你打算开车送我三千里啊?”
唰的一声、克莱斯勒猛然一个前冲,急转,拦在了她前面。
“正好!我今天来约你、就是要带你去海城!”在她没有怒斥前,那个银发少爷跳下了车,一把拉开车门,眼神雪亮,“要去就快去!我立刻带你去那里。”
萧音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
“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舒适的车内,萧音烦躁地看着旁边专心开车的银发男子,“就算我发疯说要去海城,你难道也陪我一起疯?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怎么可能真的去海城?”
陶少泽没有回答,打开了车载音像,流行音乐立刻弥漫了出来:“古巴比伦王颁布了罕莫拉底法典/刻在黑色的玄武岩/距今已经三千七百多年/你在橱窗前凝视碑文的字眼/我却在旁静静欣赏你那张我深爱的脸…”
萧音怔了怔:“什么歌?”
“喜欢么?”银发的男子笑起来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隐约有某种危险的气息,“Jay的《爱在西元前》。是不是觉得有点熟悉?”
“这算是‘唱’歌么?”萧音本来想拉下脸来说不喜欢,可不知道为何、听到那般歌词,心中陡然隐隐一动,便沉默下来。车子在高速公路上以惊人的速度向东方疾驰,车子里一时间陷入了静谧诡异的气氛,只有那首歌反复不停的播放——
“祭司 神殿 征战 弓箭/是谁的从前?
“喜欢在人潮中你只属于我的那侧面
“经过苏美女神身边/我以女神之名许愿
“思念像底格里斯河般的蔓延。
“我对你的爱写在西元前 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几十个世纪后出土发现 泥版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我对你的爱写在西元前 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用楔形文字刻下了永远 那已风化千年的誓言。”
萧音忽然间觉得有点恍惚,似是心中那一点“空”里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了,慢慢的填满她的胸臆。她的眼睛茫然盯着华灯初上的繁华城市,脱口喃喃:“歌词写的真好…”
“是么?”陶少泽笑起来了,“等一下我带你去看更好的。”
“别开玩笑了,明天我还要上班。”萧音只觉头痛欲裂,弯下腰去将额头抵在手心里,闷闷道,“你送我回去。我不舒服。”
陶少泽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去了云荒,你就不会不舒服了。”
“云荒?”那两个字,不期地让萧音乍然一惊。
“是,云荒。海城里的云荒——你不是总是觉得这个世界缺了什么吗?我带你去看梦的碎片,帮你把缺掉的那块补回去。”银发的男子忽然间刹车,眼睛盯着前方,唇角泛起了一丝微笑,“——不过,先要把这家伙摆平才好。”
“谁?”被急刹车弄得差点撞上挡风玻璃,萧音诧然。已经到了郊外的僻静地段,外头一片漆黑,她心里陡然一惊——不知不觉已经被带到这种荒郊野外了?这个陶大少如果是个歹人那么就糟糕了,这鬼地方谁都不会来救她了。
车灯只是照出了前方一片路,雪亮雪亮的,刺眼得让她的头痛愈发剧烈。
陶少泽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却没有熄掉引擎。他在车灯能照到的范围之外站住,忽地扬头、对着某处夜空冷笑:“是你么?你终于出现了…想阻拦我带她去海城,是吧?好狗不挡道,走开!”
他和谁说话?萧音惊惧地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夜,揣测。
狂风暴雨是忽然之间席卷而来的,天地间猛然没有了其他的声音!她躲在克莱斯勒轿车里,听到铁壳之外雨点如敲重锤,车灯里大雨如注,仿佛这个世界猛然间陷入了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萧音惊诧地坐在位置上,耳边已经听不见那一首歌,只余下暴烈的雨声、以及激烈地纵横在天地间的闪电。
而陶少泽的身影,也已经没入了黑暗的雨夜里,被雷鸣电闪所湮没。
暗夜如巨大的魔影般投下来,包围了一切,坐在旷野的克莱斯勒轿车里、萧音觉得自己就如滔滔沧海中的一叶,时刻会被无所不在的自然力量所吞噬。电闪雷鸣,在闪电划破长空的一刹那、她陡然间看到半空中仿佛游巨大的影子在厮杀,翻翻滚滚、身周缠绕着电光霹雳——那是、那是什么怪物?
头痛欲裂,她居然不觉得害怕,怔怔地盯着重新恢复黑暗的夜空。
“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放过她!…离开她!…让她好好安心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震耳的隆隆雷声里、隐约听到几句破碎的话语。
不是白头翁的声音。是谁?为何传入耳中,居然有莫名的心悸?
“快走!”忽然间恒温的车厢内卷起了一阵冷风,雨点打到她脸上,萧音一惊回头,看到银发的陶少泽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掠了过来,一把拉开车门坐进来,迅速发动了车子,“暂时把他的力量封住了,我们赶快走。”
“怎么了?”她惊讶地问,“是遇到了劫匪?”
一向嘻嘻哈哈的陶大少脸色苍白而肃穆,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汽车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一样穿行在雨幕中,向着东方飞驰。
那是真的“飞驰”——快到简直超出了一辆汽车该有的!萧音坐在车中,外头也是一片漆黑,因此她没有注意到此刻克莱斯勒的速度有多快。
——车轮甚至离开了地面,滑行在空气中!
十五、终曲
凌晨六点,新任博物馆长艾瑟从床上起来,巡视着他的领土。
庞大、崭新的博物馆里陈列着那些刚刚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文物:弓箭、长矛、甲胄、玉石雕像、金银器皿、残碑和断裂的布帛…琳琅满目,高高低低的放置在各自最适合的位置上,无声地叙述着一个辉煌的远古文明。
虽然已经看了大半年了,可每次巡行于其间、文化馆小职员出身的艾瑟还是不自禁的感到兴奋和颤栗——云荒…那真的是梦中的云荒?他居然真的能够如此咫尺地接触到那个多年的梦想。
自从半年前那一场大规模的海啸、让海底遗址重见天日开始,他就在兄长艾宓博士的带领下、积极参与了考古挖掘工作——因为规模的庞大、以及和《遗失大陆》的惊人巧合,东海遗址一挖掘出来就惊动了世界,赢得了各方的关注。挖掘出第一批文物后,借着艾宓在国际考古界的名望和背后四海财团的支持,很快就有资金到位、在海城建起了世界一流的博物馆。而艾宓博士知道兄弟对于云荒遗址的热忱,将大部分功绩推到了艾瑟身上,让这个小公务员站到了镜头前,接受了发现云荒的荣誉。
挖掘工作结束后,原本是个海城文化馆小公务员的艾瑟、居然在考古学家的力荐下当上了新博物馆的馆长。全家都搬到了博物馆里居住。
一切…真的都像做梦一样。
年过四十的艾瑟馆长隔着玻璃凝视着一尊打捞上来的精美雕塑,出神——这是从神庙遗址里挖掘出的神祇塑像,底下是一整块黑色玄武岩的台基,台基上雕刻着斑驳的象形文字。台上的神兽塑像是白玉雕琢的,有点象老虎,腹部两侧却刻有双翼。昂首挺胸,神态威猛庄严,四足前后交错,利爪毕现,纵步若飞,似能令人听到其行走的脚步声。
辟邪神像啊…馆长喃喃叹息了一声。
以辟邪为图腾的民族,会锻造软银和提炼珂,城市中心有万丈高塔、供奉着神灵——这一切,完全都和流行于世的《遗失大陆》描述的完全相同呵!
那个神秘的女作者:沉音…到底是怎样才知道这个失落文明的真像?
为什么当云荒遗址惊动世界的时候、这位深藏不露的女作家却匆匆结束了《遗失大陆》这部书,并从此在这个人世间蒸发?她带走了所有的秘密,只留下这些不会说话的千年遗物、等待着考古学家们的一一探究。可是,就连神庙神像底下刻着最重要的铭文、都无人能破解。
“爸,你巡视完了没啊?”在馆长出神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女儿轻快的问话,“又在这里对着神像出神?妈做好早饭了,要我来叫你去吃。我都吃完啦。”
“小美…你说这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馆长没有回头,将女儿揽到了身侧,指着神像底座上无人可破译的那一行行神秘文字,“云荒遗址里留下的文字记载无数,可是神庙神像下的碑刻、应该是所有文字里最重要的了。可是,居然连艾宓他都无法破译这一段文字。”
“可能辟邪和萧音姐姐可以?”艾美看着上面的象形文字,脱口回答。
等看到父亲惊诧的眼光,她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自己见过《遗失大陆》原作者的事,已经闹的人尽皆知,可是偏偏没有任何证据留下来。于是所有的人都笑她,说她一定是看《遗失大陆》看得走火入魔了。
“吃饭吃饭。”她推着父亲往后走,把这个文物痴打发走。
空荡荡的博物馆里,剩下了她一个人。快要高考了,这段日子她天天六点起床,吃完饭后就找安静的地方背诵复习资料。这个空旷静谧的博物馆,自然成了她复习的最好选择。
女孩子在无数林立的远古文物之中,仰头微闭着眼睛,背诵着政治和生物。
然而,她心里总是忍不住的想——想那个紫衣的萧音姐姐,想那个死臭脸的助手辟邪,还有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她相信自己是真的和另一个时空有过交集的。虽然谁都不相信她。可她看着那些从海底打捞出来的文物、便更加确信。
可是,萧音姐姐和辟邪、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知道云荒遗址浮出海面、一定会回来这里看的吧?他们一定不会就这样扔下了云荒。
于是,快满十八岁的少女、一天天地在神像前等待着。
※※※
六点半。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依稀映出了大门外的两个人影。
还没开馆呢,这些游客就那么急么?
艾美把讲义卷起来,叹了口气,都是《遗失大陆》太火热、才让这个新开的博物馆涌来了太多的参观者。简直就是没有一刻清静。
“八点钟开馆,你们先回去罢。”她好心地走到门口,对玻璃旋转门外的一对男女说。
忽然,她目瞪口呆。
“萧音姐姐!”艾美脱口叫起来了,一跳三尺,不敢相信地看着门外的那位白领女子,额头抵上了玻璃幕墙,“萧音姐姐,你终于来了?”
“陶少泽,你到底拉我来这里干什么?!”那个女子正在和身边的人拉拉扯扯,听得她在门内的欢呼、陡然便是一呆,抬起头来打量着艾美,迟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
“萧音姐姐,我是小美呀!”艾美又是欢喜又是诧异,“你不记得了?半年前你住在海城郊外别墅里的时候、还教过我写作呢!”
“小美…”萧音喃喃重复,然而眼神却是茫然的,摇头,“我不认得你。我也没有来过海城…我半年前刚刚从美国回来啊。”
“啊?”艾美陡然怔住,讷讷不知所对。
“磨蹭什么,快进去。”说话的是和萧音姐姐一起来的银发男子,一边说一边回头望了望半空,隐约焦急,“辟邪就要追上来了!”
“辟邪?”萧音只觉头痛,茫然重复。
“啊?辟邪也来了?”艾美却不自禁地欢呼起来,立刻转身,“你们去后门等着,我去找老爸拿钥匙开门。”
“不用了。”银发男子淡淡说了一句,伸出手按在玻璃墙上——一瞬间,艾美忽然有一种错觉:这些大片坚硬的防弹玻璃幕墙、居然变成了柔软透明的水墙!
然而,仿佛为了印证那并不是错觉,下一刹那银发男子便拉着萧音一步穿透了墙壁。
艾美目瞪口呆。
“陶少泽!你到底要干什么?”一步穿墙而过,萧音也是呆住了,只觉头痛得愈发剧烈,她忽然间歇斯底里咆哮起来,“你把我当傻子耍!这究竟都是怎么一回事!一夜之间你居然真的飙车三千里、来到了海城?你居然穿过了墙壁!你到底是什么人?”
“嘘,安静,安静,”银发的英俊男子半扶半抱着激烈反抗的萧音,把她拖到了大厅的正中间,忽然放低了语气,“织梦者,你快来看看这些。我把过去的记忆还给你,让你把心中丢失了的另一个世界找回来吧。”
“什么织梦者…”萧音用力推他,“疯子,我要回去了,九点我要上班!”
“你就算坐飞机回去也赶不上了。”银发男子冷笑,仿佛耐心用尽、一下子用力扳起了萧音的头,让她仰视着博物馆大厅正中陈列的巨大雕像,“只记得什么上班、打卡、相亲、结婚——你来看看这个!愚蠢的凡人,你还记得他么?”
激烈的挣扎中,视线还是不知觉地往上移——黑色的玄武岩,刻着的象形文字。然后,在这块巨大的黑色玄武岩之上,是——萧音忽然间怔住。
“辟邪?”看着那巨大的白玉雕塑,她陡然脱口惊呼,“辟邪!”
仿佛心中某个地方被撬开了,真空中瞬间涌入了无数激流。萧音脸色苍白、在博物馆林立的展品中茫然四顾——似曾相识…似曾相识!这些残砖断瓦、书简石刻,这些兵器甲胄、珠宝玉器;乃至那些躺倒在锦缎中的枯骨化石,都仿佛在哪里见过!
在她自己尚未惊觉之前,她已经泪流满面。
为什么要哭泣?为什么要流泪?…她不知道,只是那一刹的悲哀是如潮水灭顶而来的,她就仰望着那尊神祇的雕塑哭了出来。
“这…这是在哪里?”脑子仿佛要裂开,萧音捂住额头,“这是哪里?”
“这是云荒啊,这就是云荒。”银发男子的声音却缓和了下去,松开了手,任凭她挣扎,“你看着我:我不是陶少泽——我是饕餮。他是辟邪,你不认识我们了么?织梦者?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残梦啊。”
“辟邪…辟邪。”萧音极力想要回忆起什么,然而只觉头脑完全被清空了。
“看来真的自己想不起来了啊,辟邪那小子清除的真是彻底…非要借助神器的力量吧?”饕餮叹了口气,有点不甘地探手入怀中,拿出了那只首饰盒,打开,里面却不是戒指,而是一个玉坠。他将项链套在萧音的脖子上,嘱咐:“喏,送给你——看来这东西就是该你带着,我想私吞都不行。”
“啊?那是我丢的古玉!”艾美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时才脱口叫了起来。
“小丫头,那是我托你大伯之手借给你的,现在事情完毕、我当然拿回来了。”那个自称饕餮的银发男子终于看了她一眼,冷笑着回答,“金琉镯和辟邪古玉,并称云荒两大神器——怎么能留在你这个小丫头身上?惊梦那一刻我就将它收回来了。”
“嘁!”艾美被那样轻视的语气惹恼,威胁,“我去叫我爸过来,你乱闯博物馆!”
然而这时候的萧音和饕餮、都已经不再注意她。
古玉带到萧音颈中的刹那、情绪激烈的女子忽然间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辟邪古玉是云荒的“匙”,带上它、即便是凡人也可穿越时空看到过去未来。刹那间、她的眼睛穿透了时空,仰头看着四面的文物,萧音的眼眸里渐渐蒙上了一层光,清澈而梦幻——
她看见了白塔高耸入云、圣女神官匍匐祈祷;
她看见云荒大地上耕种正忙,镜湖闪光如开天镜;
她也看到了一朝风起云涌、天崩地裂,白骨成灰大陆沉海!
那就是她所遗失的一切…她曾经为之付出了十年青春和爱恋的一切。
最后,她的目光重新投在大厅最中间入口处的巨大神像上,静静凝望玉石雕刻的神祇。那是曾经多么的熟悉…那是她的守护神。她曾经用了十年光阴去相守的神。
然而此刻重来回首,已是三生。一步之隔,天人有别。萧音只觉自己脑中山呼海啸,无数激烈的情绪涌动,直欲喷薄而出。她的手重重按在玻璃护罩外,隔着玻璃看着黑色玄武岩上那几排刻着的文字,忽然间泪如雨下。
“萧音姐姐?”艾美本来怒气冲冲要去叫父亲过来,此刻吓得怔住了,不知道为何这个神秘的女作家会对着那块谁都不认识的玄武岩上的刻文痛哭,只好小心翼翼地问,“萧音姐姐?你哭什么?别哭了…你、你认识上面写的字?”
萧音隔着玻璃橱窗、凝视着碑文的字,脸色苍白而激烈。一时间似乎神思都涣散了。
※※※
“嘘…别吵,让她好好看。”拉开艾美的却是饕餮,远远走了开去,饶过巨大的神像,直到大门旁、才对着旁边十八岁的少女龇牙一笑,“那是辟邪那小子写的——那小子本以为没人会看懂吧?才敢把情书写在大庭广众之下。平日里可真是杀了他都不会说出半个字的——嘿嘿,没想到我把织梦者带回到这里来、并让她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