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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块白色的碎瓷片,似乎也有些年头了,被时光打磨得温润如玉。雪白的底子上,冰裂纹如同红丝蔓延,红丝凝聚到中央,居然巧夺天工地织成了一个图形。
“也是辟邪?”大伯细细看着那片碎瓷,诧然,“哪里来的?”
“也是从出海的渔民手里买回来的。”父亲神色慎重,“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物件上,都有辟邪神兽的图形。不过都支离破碎,所以就不一一拿出来给你看了。”
“我那里收集来的东西里,也反复出现了辟邪的造型。”大伯将古玉和碎瓷放在一起,对比着上面两只神兽的造型、动作和流线,浓眉紧蹙,“龙生九子,各个不同——但辟邪一般多出现在墓葬建筑中,和天禄、麒麟并称三大镇墓神兽。华夏文明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单独将辟邪作为图腾崇拜的民族。”
“是啊。从来没有过,除非是——”父亲连连点头,神色凝重,忽然一字一句道,“‘遗失大陆’里,云荒上的各个民族!”
“是啊!”一直到这时,艾美才插得上嘴,说到这部小说、她可是比他们都权威,“《遗失大陆》里面,守护云荒的神兽就是辟邪!三大宗主国和草原部落,都建立神庙,由祭司供奉着神兽!帝都伽蓝城里面,更是有全大陆选出的少女作为祭司,一生侍奉。”
这一次,父亲没有让女儿闭嘴,两个大人只是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艾美,你这一顿饭要吃多久?”正当女孩觉得自己能干、准备继续滔滔不绝的时候,母亲冷不丁从厨房转出来揪住了她的耳朵,“还不快给我回房间去做功课!你看看都快八点了,你还在这里磨蹭——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啊,啊,好痛…”艾美捂着耳朵抱怨,虽然舍不得,还是老老实实放下碗筷,站起来鞠了一躬,“大伯,爸爸,我回去做功课了。”
“嗯,去吧去吧,”父亲随便挥手打发她走,急着和大伯继续交谈。
大伯却是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把手里拿着的古玉项链递给她:“喜欢不?大伯送给你好了,拿去。”
“啊?”艾美又惊又喜,却一时间不敢接,看了父亲一眼。
“这个很贵重吧?”父亲也是忐忑,“你留着做研究用,给一个小丫头干吗?”
“没事,这也是别人送我的,你带着说不定合适。”大伯笑着把古玉项链放到艾美手里,“多年没见小美啦,总要拿点什么见面礼——你可别拦我。”
“谢谢大伯!”艾美乖觉,不等父亲再罗索,立刻开口甜甜道谢,蹦跳着走了出去。
“驰弟…你知道么?那个送我古玉的神秘人说,”看着少女拿着项链欢欢喜喜地上楼,考古学家眼里却有了一种莫名的沉思,“要找到云荒,必须先要找到‘织梦者’。”
“织梦者?”父亲没有看女儿的背影,只是诧异地重复了这三个字。
※※※
八点正,也就是艾美磨磨蹭蹭吃完饭的时候,海城郊外入城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
三辆从郊区进入城市、速度极快的轿车撞在了一起——然而奇怪的是不是普通的追尾相撞,而仿佛一刹那被无形的力量所操纵、车头猛然扭转了方向,变成了一个首尾相接的三角形。轰然巨响中三辆车子全部扭曲变形,以奇特的姿式成为一堆废铁。
“不好!她跑了!”车中有个黑衣人还有意识,大叫起来,挣扎着想从挤变形的车门内爬出去,“她跑了!快追!”
然而话音未落,无端端觉得脚一软,仿佛凭空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立刻摊了下去。
交警聚拢过来之前,萧音已经伏在辟邪背上,穿梭在绿化林带的浓荫里。
“好痛!”揉着手腕上蹭破的皮,紫衣女子皱眉,不住吹气。然而刚经历这样惊险的劫持、她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惊惧和慌乱。
“他们打你了?”辟邪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等会我给你复原回去。”
“不要!我的手断了,脚也崴了,今天我不写了!”萧音忽然发起了脾气,用力踹了他一脚,“你不能逼迫我做苦力——你是神啊,不能这样欺负一个凡人是不是?”
“谁说神不能欺负凡人?”辟邪头也不回,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一下,警告性地拍了拍,“别乱动,我抓不住——人的身体真是不好用。”
“你!”萧音大怒,“你怎么可以打我屁股?流氓!”
“拜托你老实点行不行?”他实在是无可奈何,“虽然你十八岁开始就是个小太妹,可现在好歹是个美女作家——那个小姑娘如果看到你这幅嘴脸、一定要梦想破灭。”
“切,我又没拿枪逼着她崇拜我。”萧音冷笑,“她自己想了个女神形象强加给我,回头发现我是个女土匪却要怪我,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啊,我忘了有没有天理这一点上你比我有发言权。”
“别闹,”辟邪懒得听她喋喋不休,“刚才那些人有没有打你?”
“有。他们逼我说云荒到底在哪里,问我怎么知道那个秘密——还说如果不老实交代就要挑了我手筋、毁了我的容,先奸后杀…呃,”显然又被警告了一次,萧音白了面前的人一眼,老实交代,“对着本姑娘这样才貌兼具的妙人儿,他们哪舍得下手。先礼后兵——还没礼完,你就让那些车摆POSE去了。”
“是四海财团。”辟邪淡淡道,“他们买通了你那个帅哥编辑非天——这里是住不得了。”
“什么?”萧音一听发作了起来,“我刚准备收徒弟,你却要我搬家?不行,明天小美还要来找我,不许你瞬间转移掉我的房子!”
“可是四海财团不简单,”辟邪反对,“我不想家里三天两头被闯入者弄乱。我更不想把你暴露在大众媒体的注目下,弄得鸡飞狗跳。”
“你不是神么?”萧音想激他,“还要躲着凡人跑?”
“我住在人间。人间,有人间的规则。”辟邪丝毫没有火气,“我要保证你的安全,没有你就没有云荒。没有云荒,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咦,转了一圈回来,就是说,”写手对于文字游戏总是分外敏锐,萧音忽然往他脖子里吹了口气,笑,“没有我,你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是不是?”
“别闹。”实在是没办法,在穿过绿化林后辟邪将不停折腾的女子放了下来,俯身查看她的脚腕——只是在被掳走的时候崴了一下,没有什么大伤,他只是微微使用了一下念力、就让一切恢复了正常。
“很痛啊!该死的,你怎么隔了那么久才追上来?”娇贵惯了的女子连天价叫起苦来,抱怨,“害的我丢脸!——趾高气扬的对那个老大说:‘数到十你不放了我,我就要你好看!’…结果我数到了三百你才过来!”
“我在接非天的电话,一时疏忽,对不起。”辟邪将她的脚腕放下,示意她站起来。
“非天那个家伙…要稿子的时候说尽甜言蜜语,”萧音站了起来活动筋骨,余怒未歇,“帅哥真是不可相信——所以我就要狠狠折腾那些长得好看的主角。哎哟!”
一脚踢到了石头上,再度负伤的女子叫了起来。这回是真的脚趾骨折了。
“算了,先背你回家吧。”辟邪叹了口气,抬头看看中天的月色,“今天真的要来不及了。快上来,得快点回去。十二点的时候要开启窗口、把今天织的梦传给长老们。”
“变成大狗!变成大狗驮我回去!”痛得倒吸冷气,萧音却忽然叫了起来。
辟邪无奈地叹了口气——的确,人的身体实在不好用,也只有用本相了。
两行足迹延伸到绿化林边缘,赫然变成了四行。
冷寂无人的月下,显出神兽本相的辟邪背着扭了脚腕的萧音行走在草地上,周围只有萧萧的风声,伴随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胡扯:
“辟邪,我三个月后就要回家去了——你应该安排好了我的下半生吧?我都有五六年没见我父母了,你都是怎么和他们交代的?”
“我说你去美国念书了,专攻比较文学。读到博士回来正好二十八。”
“什么?比较文学?那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要我回去死得很难看么?”
“别拉…以你现在的水准,回去随便换个笔名一样可以技惊四座。到时候有谁管你到底是不是懂实证主义和伊维·谢佛雷尔?有个学位不是更好?”
“好什么!女博士…你要我嫁不出啊?我本来就已经够老了!”
“不用急,你会遇到好男人的。都安排好了。”
“好男人?你给我推荐男人的眼光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还说可以让我和世界上任何喜欢的帅哥约会。结果呢?每次回来我想起来都忍不住要呕吐。”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吧?”辟邪忍不住反驳,“哪有女的在约会的时候,听着对方情话会忽然暴笑起来?”
“什么?你如果听到自己笔下重复写了无数遍的话、正儿八经被当面说出来,你难道不觉得暴笑?”萧音一回想起那个捧着玫瑰、以十二万分的深情眼神说情话的帅哥,依然有大笑的冲动,“‘我在你心里曾遗落了一滴眼泪’——真是让人喷饭。”
事实上,她的确在那家皇后餐厅里将饭笑喷了出来。
“人家又不知道你就是沉音,”辟邪无奈,“而且《遗失大陆》里面步郸将军和晶颜公主的对白,在年轻人中很风靡——他也是赶时尚。”
“…。我不跟没创意的男人约会。”萧音无聊地扒着神兽额头的毛,嘟哝,“有时候觉得好无聊啊——辟邪,是不是写的太多了?那些套路我一看开头就知结尾,只是冷眼旁观着看那些帅哥怎么连接一个个桥段,太无聊了…”
“不必抱怨,总会遇到适合你的人。”辟邪的眼睛是安静的,波澜不惊,“契约结束后,你以后可以有很好的生活,清闲富贵,安逸充实。哪怕不能享受‘沉音’的荣耀和名利,却一样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人生。”
“哼,说的轻松!”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你别忘了我是神。”
“哦…倒是。我都忘了你是神。”萧音终于安静下来,忽然将手按在神兽的额头上,用难得的诚恳语气轻轻问,“那么,以后你会不会来看我?”
“会的,”沉默片刻,辟邪回答,然而不等萧音笑起来,补充,“只是你一定看不到我——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认识我。”
契约结束后,重新入世的她、就将失去这十年来所有的记忆。
那是一开始就写得明明白白的约定…
七、龙战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触,她用手臂环着辟邪的脖子,将脸颊贴在他耳后,轻轻叹了口气。就在那一口气刚刚叹出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辟邪停住了脚步,全身陡然绷紧。
“怎么了?”萧音诧异地脱口,然而那三个字来不及说完、她只觉身子一轻,陡然悬空而起!天地在旋转,激烈的变幻和交错。她在惊叫中只来得及用力抱紧了辟邪的脖子,免得自己从他背上落下去。耳边是可怖的嘶吼声,凌厉的风逼得她无法呼吸。
天翻地覆维持了大约十几秒钟,然后一切仿佛又静止了。
在刚才激烈的变动中,她已经一个跟斗越过辟邪头顶翻了出去,只是紧紧用双手箍住了他的脖子,才没有掉落——到底怎么了?地震了?十年来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女子也抑止不住内心的惊骇,挂在神兽的脖子上,战战兢兢地挣开了眼睛。
寒风割面,眼前是一片空茫的夜空,一片一片浮过眼前的,是——
云?
那个刹那她下意识地低头往下看,然后惊叫着松开了手。辟邪猛然伸出巨爪勾住了凌空坠落的女子,用爪子尖端把她吊到怀里,一把拉了回来。
“我、我有恐高症!”重新抱住了辟邪的脖子,萧音脸色苍白,闭起眼睛不去看脚下的情况,颤声大骂,“你抽什么风!快、快放我下去!这样作弄我,今晚真的别想我写东西了!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罗嗦的女人,”忽然间有个声音笑起来了,响起在冷风中,“难为六弟你还能忍受。既然她自己闹着要下去,你干脆一放手让她落地开花算了。”
什么人?居然在半空和辟邪说话?
萧音一怔,也顾不上什么,抱着辟邪的脖子、睁开眼睛看了过去。
“没你什么事,老三。”辟邪冷冷回答,眼睛里闪动着从未见过的煞气和警惕,瞬间回复了人形。她觉得肩背和膝弯一沉,被横抱了起来。她依然勾着辟邪的脖子怕掉下去,然而眼睛却是睁得有提子大,看着眼前的景象——
漆黑的夜空里星月无光,浮云如棉絮般被高空的冷风吹来扯去。
就在浮云移开的裂缝里,她看到一只雪白的,庞大的,风度优雅的…
“山、山羊?”看着足踏浮云、人首羊身长着卷曲双角的奇异怪物,如果不是辟邪抱着她,诧异的女作家就要真的从半空中跌落。
“什么山羊?”应该是刚才那一轮搏斗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对面那只异兽说话微微有些喘息,却是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咧嘴露出尖刀般锋利的牙齿,“罗嗦的女人,再说我是山羊我就一口吃了你!”
“是啊…山羊没有长人脸的。”诧异过后,萧音怔怔看着,忽然脱口惊呼,“饕餮!”
不错,那是…那居然是传说中的饕餮!食人的魔兽饕餮!
“咦,果然不愧是织梦者,有点见识。”看到女子转眼认出了自己,饕餮心情大好,咧嘴一笑,抖了抖身子,转眼也变成了人的形貌,“多年不见,六弟,这些年我可找得你好苦。”
六弟?不错,龙生九子,第三便是饕餮。萧音愣了一下,看着转瞬站在虚空里的银发男子——同样的“非人”气息,却不同于辟邪的平和安静,有着咄咄逼人的煞气和锋芒。宛如…呃,宛如她在《遗失大陆》里面设定的第二男主角。那个行走于暗夜的杀人傀儡师。
“找我干什么。”辟邪不动声色,眼睛却有冷光,“刚才那些人也是你派出的吧?”
“那些废材,不过是用来引出你的罢了。”银发的饕餮冷笑,薄薄的嘴唇下面是一排尖利整齐的牙齿,“如果不是你方才为了停住飞车而动用了念力,我怎么能确定真的是你?”
辟邪静默地看着云中的银发男子:“四海财团背后,归根到底是你在支使?”
饕餮发出了细微的笑声,听得萧音全身寒毛直竖。
伸出右手在虚空里划了一个弧,银发的饕餮优雅地鞠了一躬,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一字一句的回答:“不错,不仅四海财团——我也是这个世上‘一切罪恶的保护神’。”
辟邪的眼睛骤然变冷。
“好酷的台词!”然而怀中的萧音却发出了由衷的惊叹,打量着眼前这个浮在虚空中的银发食人魔,作者的本能让她完全忘了恐惧。辟邪在身边,又有什么可以恐惧的呢?似乎…让他来出演那个傀儡师,是天上地下再适合不过的人选呢。
“没想到,身为龙神第三子,你居然堕落到成为邪魔的地步。”辟邪没有理睬怀里女子的惊呼,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里露出不屑和厌恶的冷光。
饕餮尚未开口,萧音却叫了起来,为他辩护:“不对,饕餮本来就是食人魔兽!他哪有堕落?”
“…”一刹那龙神的两子都愣了一下,同时把注意力转到了那个紫衣女子。银发饕餮嘴角忽然忍不住往上扯了一下,似笑非笑。
“这不过是流传至今的说法而已。事实并不是那样,”辟邪开口,慢慢复述,不知道是讲给她听、还是在提醒对面的兄弟,“在鸿蒙之初,天穹之下没有陆地,只有大海——那时候,龙神是唯一的主宰。后来天变地裂,浮凸九洲。于是龙生出九子,成为各个大陆保护神。”
“哦?”萧音对于这一类故事有天生的热情,立刻被吸引住,“不对,现在只有七大洲…不是九个啊!我知道其中遗失的一个是云荒,还有呢?”
“还有一个,叫做大西洲。”开口回答的却是饕餮,唇角浮动着奇异的微笑。
“大西洲?”搜索着脑中的资料,萧音诧然。
银发在黑夜中拂动,饕餮忽然间叹了口气:“就是你们现在所说的‘亚特兰帝斯’——失落的帝国。”
“亚特兰蒂斯!”萧音脱口惊呼,忽然间就全明白过来了。
在古埃及的传说之中,据说有一片陆地叫做大西洲,如果用今天的标准来计算,面积大约在2000平方公里左右,上面居住着一个具有高度智慧而又出身显赫、血统高贵的种族,他们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名字叫做亚特兰蒂斯。大约在距今12000年之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崩地裂,使这个神秘的帝国瞬间便消失在了大海里面,这个大海就是后来被人们称为大西洋的地方。
——那就是“失落的帝国”。
和云荒一样、一夕间沉没海底消失的帝国。原来,不但云荒的传说是真的,亚特兰蒂斯的传说也同样真实。而眼前这只饕餮,和辟邪一样曾是亚特兰迪斯的守护神?
“天地无情啊,”千万年的剧变后,曾经守护那片大陆的神祇在风中笑了笑,摊开了双手,“大西洲已经沉入了水底,我还能如何?辟邪,我不像你那么死脑筋,非要守着那个其实已经死去的国度——我总要寻找什么可以让我觉得有‘存在’意义的东西吧?”
“所以你成了‘一切罪恶的守护神’?”萧音抢着问,忽然觉得那是一个大好的写作素材,“就是说,你现在和魔王撒旦、波旬他们成为同类了?”
“我们只是不同位面的三种恶神,”饕餮眨眼,微笑,“勤学好问的小姑娘。”
“切,我才不是小姑娘!我二十八了。”片刻前还在抱怨大龄的女子脱口怒斥。
饕餮冷笑,“辟邪都算是我弟弟,你那点年纪连我们打个喷嚏的时间都不够。”
“老不死的家伙。”萧音怒视着这只长着毒舌的山羊,低声咒骂。然后想起什么,立刻转头对辟邪解释:“不是说你。”
辟邪没有理睬她说什么,他时刻提防着饕餮的一举一动:“你找我,什么事?”
看出了兄弟眼中的戒备,饕餮漠然一笑:“只是寻找同伴——我孤单了很多年,有点倦了。你也该从那个云荒的遗梦里醒过来了——那片大陆早已经不存在,你虚耗了几千年的时间,现在还要继续做白日梦?”
“我不是你同伴,”辟邪的态度依然僵硬,抱紧了萧音,“请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
“啧啧,我们。”银发的饕餮冷笑起来,声音说不出的讽刺,“龙神之子堕落到和凡人并称‘我们’了么?那些蝼蚁般的生命…你居然这么紧张的护着、半天不敢放下来?”
“是我就喜欢赖着他,又关你什么事?”知道辟邪沉静,萧音抢白。
“织梦者,是么?海底那些一夕间死去的凡人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也罢了,可你是神祇,居然也不肯面对这个事实、妄图借助织梦者的力量来延续云荒虚幻的存在?”饕餮看着这个伶牙俐齿的紫衣女人,眼里忽然有了杀气,“没有了她,你就不做云荒那个白日梦了吧?好,我就杀了她、让你彻底醒悟!”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天空陡然风起云涌。
※※※
“抱紧我!”天崩地裂中,她只听到辟邪一声大喝,陡然恢复到了原型,足踏翻涌的乌云、身侧萦绕着千万电光霹雳。只是一眨眼、耳边风声大动,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
天地在旋转,烈风割面而来,连空气的压力都时而轻时而重。她几乎无法呼吸,只是闭着眼睛牢牢抱住了辟邪的脖子。她知道这次不同以往,辟邪面对的不是一般凡人大盗、而是和他同一级别的神魔!
晕眩的感觉在加强…她天生是个小脑不发达的人。有想呕吐的感觉。
然而,在什么东西滴落脸上的刹那、她的神志陡然清晰。然而就在这个刹那、天空倾覆了。她觉得自己一瞬间失去了重量。
“辟邪?辟邪?”感觉到了手下的肌肤一震,萧音心知不对,大声惊呼他的名字。
高空坠落的速度是惊人的,在接近地面的那一刹她几乎失去了知觉,下意识地紧抱着神兽的脖子,死活不肯放手:“辟邪!辟邪!”
落地的一瞬间,她觉得一股力量涌来、托着她往上一提,化解了巨大的下坠速度。然而同一时间,辟邪却从她身边蓦然消失。
狂风在城郊呼啸,绿化林被吹得扭曲歪倒,如同水中的藻类。而两道影子如巨大的闪电纠缠交错、在天地间纵横,带起雷声隆隆。风起云涌,夜如泼墨,简直就像天地的尽头。萧音坐在草地上,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手上湿热的…是什么?血?神也会流血么?
她只看着两道电光穿梭在云间,翻翻滚滚。
这不是云荒神话——这不是她笔下的虚幻世界——这是真实的、惨烈的神魔厮杀。
“辟邪!”她在狂风中站起来,对着苍穹大声嘶喊,用尽了全部力气。然而仿佛回应着她的呼喊,天空蓦然洒落一阵细雨。温热的雨。
站在草地上仰望夜空的女子毫无办法,她腕上的金璃镯陡然发出了血一样的光。怎么办?怎么办?辟邪一定是因为带着自己行动不便,才被那只该死的山羊下手伤了!他打不过那只饕餮怎么办?那饕餮还是他的兄长!神也会死么?
“辟邪!”那个瞬间、仿佛十年来每一夜被那种力量呼唤着,她觉得心里的血一起涌上来,在身体里呼啸,她看到腕上的金琉镯发出了金光。萧音来不及想别的,抬起了手——沾着血雨,她的指尖在虚空里划过,急速书写着什么。然而手指划过的地方都闪出了淡金色的光,一个个字句浮凸在下着雨的夜空里,竟然凝成了一排排符咒!
“以九天众神之名”——她急速书写着所知的上古符咒——“云荒一切力量归我操纵!”
因为急速、字如狂草,随着她指尖连绵不断得书写而凝聚在虚空中,宛如织出了一片片金色的布帛。萧音脸色苍白,血雨在脸上纵横。虽然早就从辟邪那里得知云荒的一切,她从来没有真正试过使用过这个上古流传的最高神咒。然而除了这个方法、九天之上那一场神魔之战,她又如何能插手半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闪电映照着女子苍白的脸,手指沾着神魔之血、萧音用尽全力在虚空中书写下了九字大禁咒。书写这短短九个字,却似乎比十年来写完长篇巨著都更费心力,在手指化出最后一个字的刹那,胸臆间的不适再也无法忍受。
“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的手拍击在虚空凝固的九个字上,腕上的金光大盛。一击之下、金色的字转瞬化为一道金色的闪电、直裂云霄而去!
一口血吐在了胸襟上,萧音向前踉跄跪倒,勉力抬头看着乌云翻涌的夜空。
八、神魔
仿佛是海天翻覆了,黑色的波浪在头顶汹涌起伏、墨海般漆黑可怕。海城上空已经看不到丝毫星月的光芒,只有风雨如啸、夜色如磬。天上的云剧烈地翻滚着,雷声隆隆震着人得耳朵。在地上仰头看去,只见那一道金色的闪电在云中穿梭,一声巨响后、瞬忽湮灭。
然后黑云更加激烈的翻涌起来,忽然嗑啦啦一声响,天幕坍塌了——裂开的云里,有黑影遥遥坠落,风一样的落下大地。那个巨大的影子落入了绿化林中,一片树木如同芦苇般被压倒。狂风卷起了暴雨,溅到脸上、居然全是温热的!
那是血!那是九天上神魔大战后落下的满天血雨!
“辟邪!辟邪!”风雨中萧音惊惶失措地大声喊,顾不得头颅中开始发作的剧烈疼痛,只觉手足冰冷。辟邪死了?辟邪死了?那一瞬间的恐惧是灭顶而来的,顾不上抹掉满脸的血雨,紫衣女子手足并用站起来,踉跄着扑向那片漆黑的树林。
在她刚要踏入那片在风中起伏不定的林子时、忽然有人拉住了她。
可那一瞬间她的力气居然大得惊人,想也不想地用力挣脱、大喊着继续扑向树林——那里,依稀可见黯淡下去的光,金色的电光还在人形上隐约笼罩。辟邪!辟邪!
在她再度拔足往那边扑去的时候,那只手从身后再次扳住了她的肩膀,制止她向前扑出得身形。然而力量不足之下、生怕她再度挣脱,另一只手随即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将她从那片树林边拉回:“别过去!你想去饕餮那儿送死么?”
那样熟悉的声音。
“辟邪!”听出了身后的声音,萧音一声大叫,“辟邪!”
“啊…你、你在这里!”狂风暴雨中她回过头去,反身用力抱住了来人。是的,是辟邪,是辟邪!那样熟悉的气息和声音,确确实实在她的身边。她欢喜得发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怔怔仰着脸、将他看了又看。那一个瞬间、她知道了语言文字的苍白和无力。
“你很厉害啊,”落地后回到了人形,辟邪平日话不多、此刻更加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第一次使用禁咒,力量和准头都那么好。”
“是吧,我厉害吧?”她扯了一下嘴角,努力想笑起来,“我把神都打下来了!”
辟邪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她的脸,忽然问:“你哭什么?”
“哭?”萧音一怔,下意识地摸向脸上,“没有啊。”
风雨中她的脸苍白如纸,上面纵横着温热的血雨,然而一边诧异地说着、眼角却有泪水不知不觉地汹涌而出、滑过脸颊,和雨融为一体。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她捂着脸,忽然在暴风中放声大哭——就如八年前、第一次因为无法控制云荒这个世界而精神崩溃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