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辫儿欣喜欲狂,赶紧又给那老头磕了几个响头。林中老鬼当下就在古墓中授了一套奇术予他,这是套什么奇术?尽是些“分猫辨狗、识鱼认鸟”的秘要诀窍。乾坤中的星土云物变化无穷,万人有万张脸面,千人有千般性格,所以自古有算命看相的;天地间分布着山川河流,动静之理、风水之道,所以也有那相地相水看阴阳宅的;日月轮转星辰变幻,天象能昭示吉凶,所以也有星官相识天星推断福祸,可从未听说有将相猫相狗之术聚于一道的方技。
列位看官有所不知,世上万种生灵,世人往往管中窥豹,只识得其一斑。虽也知道“雀衔书、犬识字、鹦鹉能言、猩猩善醉”,那些都是善通人性的灵物,却不懂纵然普通如鸡犬猫鼠之辈中,也时常会藏有凤麟异属的神俊之物。
比如马匹之中向来有优劣之别,至者乃千里良驹,可怎样才能从中辨出玉花骝、云烟豹?老鼠中有丧门灰、棺材嘴;猫鼬中又有碧啸烟、焦足虎…林中老鬼就传授了张小辫儿这么一套分辨猫狗虫鱼的《云物通载》异术,先是细细分说一遍,然后连图册带口诀一并都给了他。
张小辫儿满以为会学一套点石成金、化铅为银的发财秘术,谁知竟只是些猫狗之道,既不当吃,又不顶穿,不由得好生恼怒,八成是让这老棺材精给骗了,凭空欢喜了一场,可也不敢在嘴上明说,只得唯唯诺诺地暂且学了。
随后那形如枯木的林中老鬼,又让张小辫儿将贵妃娘娘身上的金玉首饰,从包裹中一一取出来,给凤尸重新穿戴齐整。他告诉张小辫儿:“非是不肯给你这些金玉之物,只是你这副破衣烂衫的模样,拿了大内皇宫之物,进到省城也无处销赃,没准被城中做公的捕快拿了,问你个盗发古冢的罪责。”说罢只将两个盗墓贼子身上的干粮和散碎银钱,裹起来给张小辫儿随身带上。
张小辫儿眼见丢个西瓜捡了芝麻,心中一百个不情愿,磨磨蹭蹭地将首饰珠宝物归原主。
书中代言,这世上之事,都有个机缘因果,绝没有无因无由的起处,任你翻来覆去、倒横竖直,都脱不开前因后果。那林中老鬼与张小辫儿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又不曾亏欠他,为何愿以秘术相授?原来确是有他不可告人的非分妄意图谋,非是要种善因,实乃深埋祸机,十句话中倒有八句是虚,只把贪图富贵的张小辫儿蒙在鼓里,不过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等安置妥了凤尸身上诸般殓服首饰,林中老鬼便将张小辫儿带到墓道前,用枯柴般的声音说道:“老夫也知你眼下生计无着,不过只需依我指点,再忍上几天,把那星土云物之道仔细揣摩,眼看着就能时来运转。离金棺村不远有座荒山,名为瓮冢山,一两天之内此地必有大雷雨,雨住后村里人都要上山,届时你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切记、切记!现在时辰不早,坟茔地中不宜久留,你我就此作别,今后你有马高镫短的时日,老夫一定再来相助,保你荣华富贵,平步青云。”
张小辫儿欲待再问,却被那老头从背后一推,踉跄着出了盗墓贼挖掘的盗洞,到得外边回视身后,正在乱葬岗内一株歪脖子老树底下。这时遥听金棺村中鸡鸣四起,东方白矣。
张小辫儿失魂落魄地摸回村中古寺,想起自己在那渺渺茫茫连做梦也梦不到的古墓里,撞上一番没头没脑的遭遇,可见福祸无门,并不由人计较,他连夜未睡,困得紧了,又吃了一场惊吓,神困体虚,倒在佛龛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雷声大作,老天爷好一番行云布雨,大雨震雷,直下了一昼夜方止:方圆几十里内山洪陡涨,但金棺村里的百姓却是人人面有喜色。原来农作物历来有个春种秋收的时令,在当地有句民谚,神仙难过二八月,这时节正是地里青黄不接的日子,加上战祸连年,田亩禾垄早就荒了大半,就算往日里的富足之家,如今也大多没有隔夜之粮,普通的百姓更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断炊实属寻常。但离村不远的瓮冢山里,有几道淤泥河,每当暴雨之后,山上便有许多大虾蟆为了躲避洪水,都从淤泥河里逃上山坡。
当地人说的“虾蟆”,就是咱们所说的蛤蟆。淤泥河中的虾蟆,借着水草丰厚,都生得又肥又大。雨后大群虾蟆蹿上山坡,正是村民们解决粮食的大好时机。一个人拎几个麻袋上山,随手去抓虾蟆,一天下来,能装满几大口袋,家中吃不了这许多,便趁着虾蟆兀自鲜活,尚未憋闷而死的时候,运到城里换些油盐茶叶,城中酒楼饭馆里有讲究的做法,放在砂锅里用花雕煨了,文火慢炖,加入冬菇、火腿、笋片等物相佐,整治得香熏可口、五味调和,专给那些使得起钱的达官贵人享用,也算是道上册在谱的名菜。
这日大雨过后,天刚放晴,村中各家各户就纷纷遣出人丁,结伴进山抓虾蟆,就连王寡妇也顾不上追查偷鸡的贼人了,赶忙给她女儿小凤准备麻袋、干粮,让她到瓮冢山上多捉虾蟆。同去的一干人等,无非是村里相熟的刘二、李四、孙大麻子,张小辫儿自然也混在其中。
一路赶去,到了瓮冢山,好座大荒山,只因山体臃肿,形如葬人的瓮棺,是以得名。村民里年岁大的,便赶着驴车在山口等候,其余手脚灵便的,都各携麻袋、木棍,寻着能落脚的野径攀上荒山。
张小辫儿并无心思跟着村民们捉虾蟆,他只是寻思着古墓中那老头嘱咐的事情,如今下雨上山的事情无不一一应验,看来此番离发财暴富已不远了,心中窃喜,攀藤附葛走上山来。
瓮冢山是片荒山野岭,山势十分平缓,但山下荒草蔓延,没有路径可走。张小辫儿仗着腿脚利落,在乱草中走得极快,正行得起劲,忽然耳朵被人扯住,剧疼之下,咧着嘴停下脚步,转身一看,却是王寡妇家的小凤。
小凤倒竖柳眉,揪住张小辫儿的耳朵,叫道:“张小辫儿,是你这小贼常在我家偷鸡吧,害得我娘险些被你气得中了风。要帮我捉五麻袋虾蟆,才肯饶你。”
张小辫儿大怒,小凤这丫头片子,怎地同你那寡妇老娘一般泼辣蛮横,张三爷到你家偷鸡又不曾失手被你们母女当场拿住,现在却来凭空栽赃,真是岂有此理。可他刚要发作,小凤手上忽然加劲,狠狠扭他耳朵,把张小辫儿疼得哇哇大叫,想要挣扎,又怕被小凤把耳朵撕破,毁了他大富大贵的福相。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连声答应:“怜你家中只有母女两个,又没半个男丁,今天帮你捉五大麻袋虾蟆便是…”
小凤知道这张三只是嘴皮子上伶俐,掉过头去就不认账,便招呼村中同来的其余伙伴,让张小辫儿在众人面前答应了,这才放手。张小辫儿还打算暂时在金棺村里混些时日,自然不肯被人看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徒,只好自认倒霉,没来由地给小凤家当了短工,不免在心中暗自发狠,将来发了大财之后,就使钱把小凤买走,卖到青楼里接客,那时才让你知道三爷的厉害。
他胡思乱想之下,早已被小凤捉着,同数十个村民一同上到山坡。这里荒草渐稀,大伙用手中棍子在地上乱拨,将那些伏着的虾蟆都惊动起来,霎时间,成千上万的大虾蟆逃窜开来,颇为壮观,看得人眼也花了。众人见竟有如此多的虾蟆,往年绝无这等景象,当下无不喜出望外,口中呼喝叫嚷着分头去捉。
虾蟆都是蠢物,漫山遍野地乱蹦乱窜,被众人像捡石头似的一只只轻易拿住了,扔进麻袋里面,装满了便一袋袋拖下山去,交给看管驴车的人装载捆缚起来。赶到后来,山上的虾蟆都被赶入了山坳,村民们捉虾蟆捉得兴起,但一到山坳处,却都停下脚步,虽是心有不甘,却都不敢再往里面走了。
村民中为首的孙大麻子,指着山坳对大伙说:“眼前那片去处,便是瓮冢山里的美人坑,地势险要,向来人迹难至,故老相传,说里面藏了个妖怪,常常要吃活人脑髓,我等切莫再往前走半步了。”
张小辫儿心中却早有计较,正要去美人坑里走上一道,听孙大麻子说要回转去,那如何使得?急忙撺掇众人:“山坳里淤泥河是积水积泥之地,正是虾蟆最多处。大麻脸兀是不知,就休要胡说涣散人心,美人坑里…自然是有美人,光天化日,乾坤朗朗,我等有几十号人,又何惧之有?”
小凤奇道:“张三你怎知那里有什么美貌的娘子,我听我娘说过,那坑里只有个吃人心肝的僵尸美人…”
张小辫儿唯恐被小凤坏了大事,不等她把话说完,便急忙按住她的嘴,招呼众人道:“只捉了百十麻袋,如何够分?想多捉虾蟆的好汉子,都跟我进去。”说罢背起绳索口袋,拽着小凤,抬足便向着荒山深处行去。
正是:“只缘山中有猛虎,故此扮作采樵人。”欲知张小辫儿等人在山中有哪般奇遇,且留下次分说。
第六章 美人坑
张小辫儿撺掇众人一同进深山里捉虾蟆。金棺村里的人们见了山中虾蟆极多,眼下正在闹粮荒,好多家都已揭不开锅了,众人贪心起来,便是十万金刚也降压不住,早把那美人坑里闹僵尸的传说,丢到爪哇国里去了,纷纷收拾家伙,要跟随张小辫儿进山坳里寻找淤泥河的源头。
张小辫儿是村里人尽皆知的“张大胆儿”。他平素里一个人住在破庙里,根本不忌鬼神,加上言语便给,凡是游侠作耍的事端,向来少不得他,在村里同辈人中,人缘颇为不错。一并来捉虾蟆的村民,大多都是村里同年生、并时长的年纪相仿之辈,其中的孙大麻子,生得最是高大魁梧,会些个枪棒拳脚,为人忠厚憨直,所以众人向来以他为首,想不到他此番被张小辫儿抢了风头,心中愤愤不平,当下便虎了大麻脸,拎着条杆棒,拦住众人去路。
张小辫儿惯会见风使舵,自知若来硬的,绝不是孙大麻子这等糙人的对手,急忙转头对众人说道:“咱们村里的大麻脸兄长,身手是如此英雄,举止是恁般贤明,有他这样擎天的好汉跟咱们同去捉虾蟆,真乃如虎添翼,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孙大麻子听张小辫儿说自己是“英雄身手,贤明举止”,心中好生受用,也真就拿自己当根葱了,顿时咧开大嘴傻笑起来,说道:“三弟言之有理,深山里面纵有凶险,只要俺有这条棒子在手,料也无妨。不过现在日已过午,我等忙了半日,还未曾祭过五脏庙,不如下山埋锅造饭,等吃饱喝足了,再到美人坑里去捉虾蟆,赶在天黑前回转了去。”
众人忙碌许久,也都饿了,闻言齐声称是,匆匆回到山脚,看守驴车的村民们,早将带来的锅灶埋下,又把各家带来的一些萝卜、土豆切成大块,连同清水倾入锅中,胡乱兑些调味的野草香料,缓缓烧得半沸。
等到捉虾蟆的人都下山来了,才添加柴火,煮得锅中水滚沸起来,将那些活生生的肥大虾蟆,并不宰杀洗剥,趁着活蹦乱跳猛性不消,直接抛进滚烫的水里,不等它们跳出锅来,就用锅盖压住。这时就听虾蟆们在锅中挣扎扑腾不休,须臾之间,热水滚开起来,锅里异香扑鼻,揭盖看时,被活活煮熟的虾蟆,每只都是张口瞪目,紧紧抱住一块土豆或萝卜。因虾蟆在锅里被水火煎熬,死前痛不可忍,有万般苦楚,只好拼命抱住了土豆、萝卜,至死不放。
乡间吃煮虾蟆,通常都是这般残忍的法子。将热腾腾的熟虾蟆拎出锅来,连同它怀中的土豆、萝卜一起啃吃,味道鲜美胜似肥鸡。近年来一直没有大雨水,又逢地里青黄不接,平常一天两顿饭,连土豆、萝卜都不能管饱。村民们久未开荤,闻得肉香,都不禁食指大动,当即狼吞虎咽吃了个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村民们将暴雨后到山上捉虾蟆的举动,视为丰收节庆的日子一般,却不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先不说冥冥中有没有“今生你吃虾蟆,来世虾蟆吃你”的往复因果,眼下就有一场塌天大祸已是迫在眉睫,众村民现在只顾大快朵颐,兀不知自身早就在劫难逃。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等人饱餐一顿,个个吃得肚圆,回味良久,都觉人生在世,如果能常常吃上一锅煮虾蟆,也真不枉活这一遭了,看看天色正好,摩拳擦掌再次上山,要将躲进山坳里的虾蟆捉尽。
瓮冢山的后山更是荒凉,山洪过后,大水从山上流下来汇入淤泥河主道,其余的几条山沟就没水了,如今山坳里满是淤泥,混合着齐膝高的烂草,一步一滑,几无落脚之地。众人艰难跋涉,转过山坳,眼前豁然有个大泥坑,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坑”了。据说烂泥里有具成精的僵尸,虽是红日当头的时辰,但人们站到了荒山深坑之侧,仍是觉得阴气森森,腥臭扑鼻。
只见坑中有许多被山洪冲击后留下的烂泥,数不清的大小虾蟆,层层叠叠堆在里面,怕不下数万之众,日头光照之下,密密麻麻地充在眼里,使人看得头皮子好一阵发麻。孙大麻子等人无不大喜,这回可真来着了,他们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只担心麻袋数量不够,擒了后装不得这许多虾蟆。
众人当即一声招呼,就在泥坑边散开,各自用长竿和棍子驱赶虾蟆,坑中顿时一阵大乱,虾蟆们不知畏人,受到惊动后夺路逃窜出来,便被人捉了扔进麻袋。几十人同时动手,顷刻间就已捉了上千只虾蟆。
无数虾蟆散去之后,众人就陆续将麻袋搬出山去,由于捉的虾蟆太多,一两次怕是搬运不完,孙大麻子只好带了几个人留下守候,张小辫儿趁机跟着留下,在四周找了几圈,终于发现泥坑边缘露出一片石壁。
壁上有古砖甚巨,工整平滑,看样子像是城墙隧道之类。张小辫儿见了心中暗喜,急忙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等人,一并过去看个究竟。石壁中间是座倒塌的石门,足有丈许宽,石门后的洞口,正在阳光照不到的背阴处,里面潮湿湿、冷森森的黑暗难辨,奈何都不曾带着寸磷火石,没办法取亮照明。
小凤心中害怕,不想多惹事端,猜测道:“这洞里许不会是僵尸老妖的藏身之地?快用石头堵上才妥当。”
张小辫儿胡言捏造道:“你们也该知道,我张家祖上是京里的锦衣卫军官,了解不少前朝秘闻的底细,今日便给你们泄个实底儿。这个所在非同小可,明末巨寇张献忠曾在此藏宝,里面的宝货价值巨万,后来被乾隆年间的白莲教蘸挖去起事,闹得天下震动。如今只留下这个石洞,要是没有暴雨引得山洪冲动,原也不易得见,不知那里面是不是还剩下些没被盗去的行货,若让咱们有幸拾得几件,恰好是一桩天上掉下来的财爻。”
孙大麻子等人一辈子没离开过金棺村,哪里听得出张小辫儿这厮是信口开河,当即信以为真。孙大麻子对众人道:“前些时日,村中来了个瞽目的卦师,俺用一个大钱向他扯了一卦,问问财气兴衰。那卦师说俺孙大麻子最近财爻大动,正是要交一路时运,想不到应在此处了!”
众人好奇心起,又闻财起意,便由孙大麻子带头,将手中长竿探进石洞戳了几下,想要探探深浅,不料棍子前边触到了软绵绵的一团事物,似是戳在了什么人的身上。忽然从洞里发出怪异的声响,好像有人在里面咳嗽,孙大麻子吓得手中一软,险些将长竿掉落,却听洞内的咳声竟是愈来愈烈。
张小辫儿听到洞中有咳声甚剧,也是吃了一惊。怎地到了此处,却与林中老鬼所言不符?他可没说洞里会有活物,难道那老棺材板心怀不轨,想要诈张三爷来此送死?心下疑窦丛生,一时也吃不准了。
众人在旁都道:“定是有僵尸在洞中藏了,快扔下装虾蟆的袋子一起逃命去吧。”可那孙大麻子此时却偏偏不怕了,挠了挠头,说道:“僵尸岂会作咳?俺常闻老刺猬惯会在黑处学人咳嗽,定是有只老刺猬躲在里面。”
他自恃力勇,又有心要在众人面前卖弄些“英雄的身手、贤明的举动”,瞪了豹子眼,绷起麻虎脸,便再去探看洞中情形,以便穷尽其异,可刚到洞口,蓦地一声闷响如雷,从漆黑潮湿的洞内接连跃出百十只大蛤蟆,从众人身边连蹦带跳地蹿了过去。
张小辫儿等人都被吓了一跳,见只是蛤蟆,就抡起棍棒,没头没脑地一通乱打,顿时在棍下砸扁了几只,将其余那些蛤蟆驱散开来。混乱中忽听小凤惊叫一声,连着退了数步,一跤坐倒在泥中,被吓得战栗不住:原来洞中竟探出个斗大的蛙头来,朝着小凤怒目瞪视而鸣。
最后出现的这只大蛤蟆,体大有如磨盘,背上颜色已由碧绿转为深黄,生着许多黑色的圆斑,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千百只眼睛。巨蛙挺着雪白的肚腹,虎视眈眈地蹲伏在石门前,口中“咕咕咯咯”作响,如同皮鼓轰鸣。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这伙人,只怕吃人心肝的僵尸,平时经常捉蛙捕蛤,怎会惧怕虾蟆这些东西?但见这蛤蟆大得有异,知道此非常蛙,恐怕杀之招祸,就打算用竿子将它赶开,不料长竿击处,都被巨蛙用前肢打开。它后足蹬在洞口石壁上撑据,任凭竿子不断攒刺,兀自不肯退让半步。
这一来众人更觉有异,好像巨蛙守着石门不让众人进去,洞中八成真有什么巨寇埋藏的金珠宝货,于是争相击之。巨蛙渐渐抵挡不住,怒瞪双目,忽地张口伸出血红的长舌,去如流星般快,把坐在地上的小凤纤腰卷个正着,猛地向后一拖。几十斤重的大姑娘落在它口中,恰似卷食飞蝗、蚊虫般轻易,倏然间缩身入洞,躲进了黑处。
众人骇然失色,虽然村中的王寡妇刻薄无比,又兼蛮恶成性名声不好,可她家毕竟只有小凤一个女儿,与张小辫儿等人又是自幼在一起玩耍的同伴,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巨蛙拖进洞里吃了。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二人见势不妙,急忙掣起身形,在洞口处做一声喊,一起打将进去夺人。
张小辫儿头脑一热,撞进了腥臭潮湿的山洞里,黑暗中目不能视,只好和孙大麻子两人不管不顾地随手乱抓,岂知刚抬起手来,就摸到一头女子的秀发,摸到脸上时冷冰冰的不知生死。张小辫儿赶紧使出力气,揪着那头发,舍命往洞外拽去,洞外还有其余的同伴相帮,看他钻出半个身子,就一齐动手协助,把张小辫儿从石门中扯了出来。
张小辫儿一见光亮,赶紧坐起来看去,这才发现手里揪住的女人,哪里是小凤,却是从洞里倒拖出一具身着前朝衣装的女子僵尸。那明代女尸周身上下如木雕泥塑一般僵硬,虽是全身裹着绿苔泥水,但死不瞑目的容颜尚能辨认,看起来颇为秀丽端正。头上挽着快被扯散了的双鬟,只是下巴不翼而飞,上嘴唇下边是黑漆漆一个大窟窿,豁然将脸孔拉得长了许多,说不出的狰狞可怖。身上服饰已都被潮气浸得朽烂,荒芜的野草丛间有阵阵山风吹过,衣衫瞬间就化为布条碎片,在风中飘散消失。
其余的人皆是惊骇欲死,叫苦不迭,要是王寡妇家的小凤被巨蛙吃在洞里,想来命该如此,也没奈何了,可张小辫儿逞能进去救人,却拖出来一具形貌如此恐怖的古尸,看来瓮冢山里有僵尸的传说确实不虚,此番谁也别想活了。
张小辫儿更是张大了嘴,好半天都没合拢来,浑忘了孙大麻子和小凤还在洞里生死未卜,只是直勾勾盯着那没下巴的僵尸,脑中只剩一个念头:“那林中老鬼料事如神,僵尸美人果真藏在瓮冢山里。张三爷一生一世吃穿不尽的荣华富贵,都着落在这美人身上了。”
正所谓:“命衰时黄金褪色,运旺处于尸生辉。”欲知张小辫儿、孙大麻子等人福祸如何,留待下次再说。
第七章 蛤蟆劫
张小辫儿从洞中拖出一具没有下巴的女尸,周围同来捉虾蟆的人们见了,尽皆惊得魂不附体,全身上下颤个不住。在乡下最是盛行那些“鬼狐尸怪”的野谈,愚民愚众见此情形如何能不害怕?这伙人当即连滚带爬,飞也似的逃了个精光。
深山里就只剩下张小辫儿抱着僵尸发愣,在他眼中,这古尸正是一场熏天赫地的富贵。想不到张三爷这百年穷神,竟也能“脱穷胎、换贵骨”,眼下终于要有番大请大受的光景了。
此时忽听虾蟆坑的洞中一阵混乱,孙大麻子正拽着小凤从里边爬将出来,洞内那只巨蛙咬住了他手中杆棒牢牢不放。两下里各自较住力气,都不肯有半分放松。
那孙大麻子确是有膀子没处豁的傻力气,只见他一手夹了小凤,一手倒拖了棒子,使个猛虎硬爬山的弓字步,出死力向洞外挪动,额头上青筋都突了起来,却不知撒手扔掉棒子甩落巨蛙,看张小辫儿正在洞外泥地上坐着发呆,便赶紧招呼他过来相助。
张小辫儿被他一喊,随即回过神来。他脑筋热了,便上前同孙大麻子一齐用力,竟将那蛙从洞里拽了出来,二人见巨蛙咬住木棒死不松口,两腮更是接连鼓动鸣响,瞪目视人,显得神情极是愤怒。看其形状绝非常蛙,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胆子虽壮,却也不敢轻易动手加害。
两人见旁边就是淤泥沟,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当下横着胆子,顺势将那巨蛙拖到泥沟旁,在后边连推带踹,把遍体黄绿斑斑的老蛙推落沟内。淤泥沟中两侧都是烂泥,中间还有山洪过后留下的积水河道,只见那蛙被推进烂泥中,忽地放开木棍,鼓着腮呱呱大叫几声,一蹿就是数丈开外,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道里。等飞溅的水花落下来,早已在水里不见了那蛙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