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个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口口声声说会娶自己的男子;

那个从不肯给自己施加压力,将亲人和外界的不解议论责怪都一肩承担的男子;

那个在担心的时候用力抱住她,恨不得将她勒得透不过气来的男子;

那个对她的忙碌和逞强毫无抱怨,只默默地在她力竭气恼的时候给她一个有力臂弯的男子;

那个分别时说让自己不用担心、定然会平安归来让她做自己妻子的男子…

那个她深爱的人,就突然不见了,只化作一坛飞灰,让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所以她绝望了,觉得是她连累了李铮,她来到这个陌生世界是因为那幅画,那幅画里的男子,而她却爱上了别人,这是老天给她的惩罚。

她将自己封闭起来,谁也不见,什么话也不说,心道我倒要看看你这无良的老天,到底还能如何来整治我。

谁知道现在却让她看到了久违的油画颜料,她手快过脑地就伸手抓住尉迟晞的衣袖,却又开始发呆,有颜料又能如何?难道自己能在这里办油画展不成。

然后她的脑中却猛地一亮。有颜料就可以将那幅画再画出来,说不定再摸一次,自己就会回到杭州的家里,或者干脆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怪梦。

所以她死死地抓住尉迟晞的衣袖,嘴唇嗫嚅半晌,才吐出这半年来的第一句话:“我要这个颜料。”

尉迟晞蹲在她面前良久,只听到这样一句话,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失望和受伤,而后却又重新燃起希望,无论怎么说,这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开端,至少她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总比将自己封闭在心里的好。

所以尉迟晞一叠声地说:“好,好,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取。”

秦亦心里有了计较,眼神也渐渐恢复了平日的清明,抬头看着尉迟晞问:“可是海那边来的人带来的?”

“你竟连这个都知道,今天确实来了几个红毛鬼,给我画了幅像,别说还真是挺像,跟咱们的画法不一样,看着花里胡哨的,不过倒是新奇的紧。”尉迟晞都不知道盼着跟秦亦说话盼了多久,简直都要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在梦中,“你是想让人给你作画?我这就着人叫他们进来。”

“叫进来吧,让他们把东西颜料都带来,我想看看。”秦亦也不说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说相见这几个人。

“那还不简单。我这就派人去。”尉迟晞满心欢喜地叫李林去安排,自己却还是守在秦亦身边,生怕自己一离开,她便又缩回她自己的世界不肯出来。

看着尉迟晞的满脸欢喜和担忧交杂的神色,再扭头看看桑布喜极而泣的模样,秦亦这才觉得,自己这大半年的自暴自弃,其实不仅仅伤害了自己,还伤害了自己身边的人。伤害自己是一种自虐,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赎罪,但是因此伤害到身边的人,却让她再次觉得自己的罪孽深重。

所以她朝桑布微微招手,让她也到自己身边来,将他们二人都揽进自己怀里,轻声说:“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桑布索性搂着她放声大哭起来,这半年的时间,让她在心里积压了不知多少的担心和压力,如今终于等到秦亦开始渐渐正常,她简直不知道自己这半年是如何撑过来的。

秦亦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好像以前常做的那样,嘴里还轻声安慰着:“是我不对,不哭了。咱们阿布是个坚强的孩子。”

“早就长大了,谁还是孩子呢!”桑布这才发现自己跟尉迟晞也挨在一处,忙不好意思地推开秦亦,自己起身到一旁去抹眼泪。

尉迟晞却在秦亦的怀中依旧失神,刚才秦亦将他揽入怀中并且轻拍后背,柔声说话的情况,简直与他小时候梦到的母亲一般动作,他突然觉得十分贪恋这种温柔,虽然腿已经蹲得酸麻,却只是不舍得起身。

正在此时,李林领着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人走到门口。自己先躬身进来回禀,这才让尉迟晞赶紧离开秦亦的怀抱,坐在她的身边道:“宣进来吧,上午看那人是个守礼规矩的。”

黄头发从进入园子,便觉得目不暇接,这里似乎比自己早晨去的那边精致漂亮许多,他心里简直觉得,这样的地方却只有仙子才能住得。

等进去以后,见自己眼前那女子,虽然衣饰华美,却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美貌,不禁微微失望,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跪下给皇帝磕头,他可是听说过,这个国家的王,稍稍不一高兴就可以砍掉很多人的脑袋。

“起来吧,你上午说你叫什么名字?”尉迟晞虽然觉得自己记忆一向不错,不过还是没记住那个复杂拗口的名字,只得再问。

“回伟大的璟朝皇帝陛下,小民名叫克莱门西.兰基斯特.托马斯。”

“我可以叫你汤姆吗?”这回开口的却是秦亦。

托马斯大吃一惊,也忘了刚才路上说的,不可以随便抬头的规矩,直愣愣地看向说话的女子,只见她一身白色的宫装,头上也不知绾得什么花样,除了个玉簪也没别的装饰,有两缕长发从脸颊边垂下,显得皮肤白皙透明,脸颊瘦削得稍稍凹陷进去,一双眼睛便显得出奇的大,黑亮亮地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却又冷冰冰的似乎没有任何温度。

“你的画具给我看看可好?”那女子又问。

“哦,哦,给您!”托马斯这才反应过来,按照之前教过的规矩,双手高举物件呈上。

李林上前接过木匣,又打开里里外外检查一遍。这才转身放在桌上。

秦亦的手指一一拂过匣子内的用具,画笔、画刀…还有那些或装着颜料、或装着油状物的瓶瓶罐罐,又抬头问:“你在什么上面作画?可有画布?”

“有、有的!”托马斯不明白眼前明明看着是个东方女子,为何却对这画如此熟悉,要知道自己在给皇帝陛下作画的时候,他都是赞不绝口、新奇不已的。但他想归想,还是将背后负着的布卷递上。

手指拂过亚麻布的布面,感受着手下的纹理,秦亦见布已经是做过一定处理的,看来西方已经开始掌握这种画法,她从木匣中挑拣了几种用物,在所有人惊诧的眼神下,拈起一支笔在布上随意涂抹起来,并且还用手中的帕子不住地擦拭几下,但是没过多久就颓然地丢下手中的笔,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在古代也常用毛笔画上几下,但毕竟用得是墨汁不是油彩,而且笔法更是不一样的,所以现在自己猛然拿起画笔,竟是半点儿都找不到状态,如此若想画出那幅记忆中的画来,竟是不知还要用多少时间。

她自己想得出神,却全然没看到周围人的表情各异,其实即便是看到了,如今的她,也早已不似当年那般百般小心、万般在意。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一百九十九章边关告捷

尉迟晞每日下朝后,头一件事情便是到秦亦这边来看看,顺便也走走权当疏散筋骨。这一连几日来,都看见秦亦在屋里练习画法,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思追究,她为何会了解这种海上传来的画法,只觉得好歹她能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做,便已经是很不错的情形。但这几日见她天天如此,又看桑布的脸色也不是很欢喜,便问:“她这几日都是如此?”

“是啊,除了吃饭和睡觉,就是站在那里画,让她歇歇也不听,手指都磨出水泡也不肯停下来。”桑布叹气道,她平日都不太跟尉迟晞抱怨,今日听他问起,这才说了自己的担心,“虽说她有个事情做。看着好像是人渐渐好转,但我却总是觉得,她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跳进另外一个笼子,把发呆变成画画,其实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进展,还是把自己封起来,一点儿也不肯与别人交流。”

“唉!”尉迟晞看着秦亦忙碌的模样叹了口气,又扭头去对桑布说,“你若是闲来无事,便也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嫁妆,列个单子给朕,朕派人去给你置办,让太后认你做义女的事项朕已经交代下去,估计过不了多久,便要举行仪式了。”

“看她现在这副模样,我哪里有心思想什么嫁妆…”桑布提不起半点儿兴趣地说。

尉迟晞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拍拍桑布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吧,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秦亦现在却只一门心思想要将自己原本的状态和技法找回来,若不是桑布天天盯着她,加上她自己还算有些理智,不然她估计连吃饭和睡觉都觉得浪费时间。

经过几日的练习,觉得手感有些慢慢回来的感觉,但是离当初的最佳状态,却还是差了许多,而且托马斯带来的画笔也与她惯用的不太一样,虽然尉迟晞找了工匠。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但如今还没做好拿来,她也不想浪费时间,每天除了练习基本的技法之外,就是对着那些瓶瓶罐罐,一边互相勾兑一边记录用量,希望能调出自己习惯和适应的颜料。

尉迟晞朝中还有别的事要忙,没待多久便匆忙离开,在寝宫内换上一身骑装,大张旗鼓地出城说要去猎场散心,一到猎场也不叫人陪着,只带了个贴身近卫,便纵马进入林中。

林中却早已经有人那人一袭戎装,满脸的络腮胡子,一见尉迟晞到了,忙跪地行礼道:“臣李铮叩见陛下。”

尉迟晞倒是被他吓了一跳,听着声音倒是耳熟,但这模样却真是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你这副模样,别说是外人,便是朕也有些认不出来。”

李铮心里装着事儿想问,却又强压着先说正事:“启禀陛下。我军在边境全线告捷,文丰、封宏和剑登已经全数拿下,我军如今已经在围攻齐都的路上,只请圣上示下,是一举攻破还是围而不攻?”

尉迟晞摸摸鼻子,问:“稳扎稳打方是上策,莫要贪功冒进,以免最后让自己陷入困境。”

“陛下教训的是,臣等不敢有负圣恩,一直是缓慢推进,并未屠城洗城,百姓情绪也还算平稳,沿途都留有驻军,并且专设小队做传递消息之用。”李铮俯身应道。

“如此便好。”尉迟晞翻身下马,走到一处树下,示意李铮也过来,自己径自坐在一树墩上,思忖着,“到了齐都便围而不攻,齐国疆土不小,咱们也无力全都吃下,朕寻思着,还是占了优势后与他们谈判为好,只不过你们却不能大意,也要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臣遵旨。”李铮躬身抱拳应诺,而后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尉迟晞拍拍自己身边的地方,叹气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说起这个朕也甚是忧心。开始不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没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强烈,如今朕连想都不敢想,若是跟她照直说,会造成什么后果。”

“她,她现在人可还好?”李铮颤抖着声音问,终于算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在边境征战的这些个日子里,说句大不孝的话,除了战局心里便几乎想得大都是秦亦。

“她如今…”尉迟晞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她如今住在宫内,只人总是郁郁寡欢…”

李铮虽然身在沙场,但并不代表他听不到任何朝中的消息,与之相反,在军中,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总是传得格外的快。虽然明知道那些消息真假难辨,更有很多不知是什么居心的人散布的,但只要一涉及秦亦,他却总是不自觉地便要过心思。

有人说秦大人因为李将军之事忤逆犯上,被皇上秘秘密处死,也有说秦亦是被皇上关起来当作禁脔…还有许多乱七八糟不堪入耳的消息。如今李铮一听尉迟晞自己说。秦亦如今确在宫内,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尉迟晞对此事倒是真的忧心,一时也没注意到李铮怪异的表情,继续说:“她如今就像是把自己关起来似的,也不与人交流,只自己活着,连阿布她都不理。如今苏茗已经遣人来与朕提亲,桑布却为了她迟迟不肯答应…唉,归根结底还是你这假死的问题,朕如今只盼着你尽快得胜回朝,估计这样便是会好起来了。”

听到这里。李铮的心才算是半安下来,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只不过听到秦亦的状态,心里也有些担忧和惦记,却也知道自己无法提出任何要求,只能如尉迟晞说的那样,尽快得胜回朝,才是正途。

想到这里,他猛地起身行礼道:“圣上如果没有旁的吩咐,臣便先行告退,还要尽快赶回军中。”

尉迟晞又嘱咐了几句,便看着他纵马消失在林子深处,心道这件事便也只能等他回来以后让他去跟秦亦说,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秦亦说出这个实情。

毕竟当初学了多年的绘画,在加上如今废寝忘食的专注,秦亦很快便找回当初的状态,命人将自己住处的墙壁做了处理后,开始着手作画。

庭院树木、飞檐廊回、雕栏画柱,在她的笔下流淌出来,栩栩如生,让人进屋看见便以为自己真的面对一座园子一般,好像拔脚就能进去游玩一番似的。

桑布看着赞叹不已,尉迟晞却只以为她画的是相府园子,不过是想念当初在相府的日子罢了。

秦亦却越画心里越清楚,这绝对不是相府的园子,只不过是有很多的相似,但其实并不尽相同。园子已经全部画好,唯有那个青衫身影,秦亦迟迟不敢下笔,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想要临阵脱逃。

她怕自己将那个身影画出来以后,真的会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她更怕自己画出来以后,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时候,她就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所以她接连几日都不敢落笔,这一天凝视着墙上的画。忽然想,如果自己能够找到这个园子,说不定就能有所发现也说不定。

尉迟晞对于她提出的要求,只有觉得欢喜的,更没拒绝的道理,便找人将那园子誊了数份临摹稿,散布全国让人去找,却始终没有得到回音。

这边毫无消息,但边境却频传佳讯,战线不住地稳固前推,如今已经兵临齐都之下,尉迟晞心情大好,一来是根据密报,齐渊铭已经着人出发送出求和的文书,而来是前线告捷,证明李铮距离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

朝中已经开始张罗皇太后认义女的仪式,不过自然是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而不再是秦亦的夫人。桑布的嫁妆也已经依照尉迟晞的命令开始着手准备,满朝上下都是一片欢欣鼓舞的。

若说是宫中还有心里难受之人,除了秦亦和心里左右煎熬的桑布,却还有一人,便是尉迟昑,她早就在宫中生下一子,如今却尚未起名,只有一个乳名先暂时唤着,边境的捷报频传,却只令她更加愁眉不展,也不知道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回到丈夫身边,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互相算计提防,如今不知是因为离开后过于想念,还是因为有了孩子这个纽带维系,竟然让她越来越惦念和记挂在心,却又无处诉说,只能每日抱着孩子暗暗垂泪。

这日一听大军已经围攻在齐都之下,她实在是按捺不住,跑去求见尉迟晞,见面便放声大哭道:“皇兄,还望您看在妹子和你那还没见过父王一面的侄子身上,便放过齐渊铭一命吧!”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二百章班师回朝

“皇妹这是做什么,朕何时说过要取齐王的命?”尉迟晞微微皱眉。

“可是、可是如今不是已经大军围住齐都,就等您下令攻城了吗?”尉迟昑迟疑地问。

“这是谁胆敢在宫内胡说八道,若是让朕查出来,定然不能轻饶。”他说罢将尉迟昑扶起来道,“皇妹尽管宽心,朕并无吞并齐国的打算,只是想解决掉边境连年不安地局面,如今围城也不过是为了在稍后的谈判中获得主动。”

尉迟昑紧咬下唇,做了许久的心里挣扎,才问:“皇兄,昑儿最后问您一件事,希望您能告知实情。”

“你说来朕听听看。”尉迟晞并没有一口应下。

“秦、秦亦因为忤逆犯上而被囚禁,其实他并不在里面对吗?他是不是也去攻齐了?”尉迟昑越说语速越快,“皇兄可要提防此人,他是齐国派来的奸细,从小就潜伏在朝中的,他们的目的就是通过他获取我朝的情报。他…”

“好了,昑儿,你不必说了。”尉迟晞叹气道,“没想到你还是难以介怀,如今朕也没什么可跟你隐瞒的,秦亦这大半年一直在宫中,包括她身边的人,都并未出宫半步。”

“皇兄的意思是,您早就看穿他的伪装?皇兄圣明!”尉迟昑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自己得不到的,就想把他毁掉,而且最好是毁在自己手里。

尉迟晞扭头看看皇妹那微微扭曲却依旧美丽的面孔,叹气道:“昑儿,是朕疏忽了,以为你早已经放下,便也一直没跟你说过实情。”

“什么实情?”尉迟昑似乎从尉迟晞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异常,颤抖着声音问。

“其实秦亦是女子,她…”

尉迟晞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尉迟昑的尖叫声打断:“啊!不可能,不可能的,皇兄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是骗我的!”

“昑儿,莫要说是你,朕当初何尝不是觉得难以置信,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你要从中及早脱身才好。”尉迟晞只能安慰道。

“那她女扮男装、如朝为官,岂不是欺君罔上。其罪当诛?”尉迟昑一字一顿地恨恨地说,“还有那个桑布,也是同谋!”

“昑儿,桑布是女儿身的事情,是父皇告诉朕的,所以朕也不打算追究什么,希望你也能看开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尉迟晞这边还有公事处理,安慰尉迟昑几句之后,便让人将她送回自己宫中。

谢庆瑞已经在偏殿恭候良久,却一直没听到叫进,心里不免有些七上八下,好不容易等到通传,忙进屋叩头道:“臣谢庆瑞叩见吾皇陛下。”

“谢爱卿请起。”尉迟晞抬手虚扶一把,又说,“不知谢爱卿对云相辞官一事如何看待?”

谢庆瑞听到尉迟晞这样问,心里更加不安,斟酌半晌才小心地说:“许是相国大人年岁渐长,觉得操持国事力不从心,这才…”

“那依爱卿之见,朕是否该准奏呢?”尉迟晞不紧不慢地说。

“…”谢庆瑞只觉得自己后背都是冷汗。慎之又慎地回答道,“回禀圣上,微臣以为,相国大人是朝廷和国家不可或缺地老臣,经验丰富且不拘泥固守,实乃朝廷难得的人才,应尽量挽留才是。”

“谢爱卿说得有理,但若是仅仅为了国事,拖累了老师的身子,朕实在心有不忍。”尉迟晞的手指轻轻叩击着龙案,语气中满是忧心。

“这…”谢庆瑞似乎有些揣摩出尉迟晞的心思,叩头道,“圣上所虑确有道理,可见圣上仁德为怀,尊师重道,体恤臣属…”

“你也不用跟朕来这些虚的,也不怕跟你只说,云相的新政朕是不赞同的,不要以为朕年轻就贪功冒进,古语云,治大国如烹小鲜,须得徐徐图之。”尉迟晞说罢起身走到谢庆瑞身前道,“朕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至少在为官之道上,甚至可以说比老师还要聪明,因为你懂得放低自己的身份,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站在适当的位子,你做的很好,不过朕也希望你能继续这样好下去。谢爱卿,你觉得呢?”

“臣叩谢圣上称赞,臣定然不负圣望。”谢庆瑞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尉迟晞的意思,原来自己跟云相所谓的貌离神合的把戏,根本没逃过眼前这个少年天子的眼睛,他却一直不动声色,甚至还装作深信不疑,如今见边关大定,才将自己的底牌掀开,实在是深不可测。

他直到退出主殿,才敢抬手擦擦额头的冷汗,嘴里几近无声地喃喃说:“相国大人,学生这回怕是要对不住您了,但我想您若是处于学生的位子,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随后的一段时日,朝中反对新政的呼声日益高涨,云沛鑫见情势似乎要脱离自己的控制,忙又故技重施,一道告老的折子便递了上去。

谁知道这回就在大殿之上,尉迟晞满脸关切地说:“云相已经是第四次上告老的折子,看来身子确实难以支撑,不然以相国的兢兢业业,断然是不会如此轻易服老的。虽然朕确实舍不得老师。而且朝廷还有许多需要您老把关的地方,但朕更关心老师的身体,不愿看老师为了朝廷、为了朕拖垮了身子,朝中的担子总还是要传给年轻人的。”

说罢提起朱笔在折子上写下批复,李林捧起折子高声念道:“准云沛鑫告老还乡,京城相府收还朝中,于其故里赐宅一座,田千顷,钦此。”

云沛鑫当场就愣在朝堂之上,许久都回不过神来,直到身旁的谢庆瑞轻轻碰他。才想起上头刚宣布过圣谕,自己应该叩头谢恩。但是刚一迈步出列,就觉得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只听到尉迟晞一叠声地吩咐:“快,快传御医,老师,您醒醒,都是朕不好,应该早些准了您告老的折子,朕实在不知您的身子已经亏虚到如此地步,若是…”最后连他的声音,也都渐渐变轻,消散在脑海中。

云沛鑫的告老被准,随即一病不起,让京中也是议论纷纷,到底是真的撑不住了才告老,还是告老被准气得病倒?大家各有各的说法,不过很快,这些闲言碎语,就被一件让大家更兴奋的事情所替代,街头巷尾大家谈论的,都已经换了内容。

“二婶子,听说边关大捷,你家小狗子是不是该荣归故里了啊?”

“哎呀,谁知道呢,打仗这玩意生死不保的,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回来呢!”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二婶子可莫要胡说,小狗子定然没事,平平安安地回来,再娶上一房媳妇,给你添一个大胖孙子。”

“那敢情好,借您吉言,到时候真是回来了,请你来家里吃酒。”

“听说今个儿就要入京了。是不是啊?”

“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吧,昨晚就开始戒严道路,今日不但铺了黄土,还净水撒街,肯定是要回来了。”

“听说这回,那齐国的国王也要一起来呢,来赔罪,以后也要年年朝贡,岁岁称臣了。”

“阿弥陀佛,这下西边儿总算要安定了,我那闺女嫁过去以后,我就天天担心,如今终于赶上好日子了。”

众人正围着聊天,只见皇宫方向驶来浩浩荡荡的车队,到城门口停住,一身黄袍的尉迟晞神清气爽地从龙辇上下来,百姓全都跪倒山呼万岁。

而他后面并排两辆的车中,却又有人扶下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的时候,城外有人快马来报:“启禀圣上,大军已经马上要到城下。”

“甚好,陪朕出城去迎迎他们。”尉迟晞对那名女子说道。

这名女子便是秦亦,她本不想来,却拗不过尉迟晞的要求,最后只好没什么所谓地跟来。

城外早已经搭好礼台,二人上去之后,便见远处已经能看到军旗招展,秦亦原本只是呆呆地看着台子下头,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却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一张快要被胡子覆盖的脸,虽然看不出原本的长相,但是那眉眼,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她张开嘴,却半晌也没发出声音,她抬手按住胸口,她的心在狂跳,却又怕极了,生怕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只见眼前之人开口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真的是李铮,真的是他…秦亦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无法呼吸,完全是凭借这本能,朝他伸出自己的手。

就在二人的手将要碰到一处的时候,忽然人群中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你在边关杀敌,你的女人便在宫中侍寝,你如今回来,却还要她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吗?”

秦亦隔着帷帽看东西似乎有些模糊,她刚想扭头去看是谁说的这句话,却只见李铮原本已经伸出的手,迅速垂落下去,她想要解释,张口却是一口血喷出,人登时便委顿下去。

第三卷名阳内斗第二百零一章终要取舍

秦亦迷迷蒙蒙醒来的时候,抬手按按额角,心道自己今天又做了个奇怪的梦,看着四周还是漆黑,便想翻身再睡一会儿。不了这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胳膊上压着不轻的分量,随着自己的动作,那重量也瞬间消失,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亦让自己往床里头让让,说:“阿布,你要睡就是行来,别趴在床边睡,着凉了怎么办。”

而头顶传来的,却是让她魂牵梦萦的声音:“你醒了?”那人说罢便点起蜡烛,突如其来的光线让秦亦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心道原来自己还在做梦。

感觉到那人又坐在自己的床边,秦亦才放下手去瞧,果然是一脸胡子的男子。眉眼虽然也带了风霜,但却是她无比熟悉的。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用不用我出去传太医?”

“别忙活了,不过是梦罢了,过来给我好好看看,不然等下指不定什么时候醒了,就看不见了。”秦亦伸手拉住李铮的衣角,又自己笑道,“我现在做梦真是越来越真实了,连你衣服的质地都能摸出来。”

李铮眼里噙着泪水,看着秦亦道:“秦亦,你瘦了许多。”

“是吗?”秦亦抬手摸摸脸颊,又圈圈手腕,不在意地说,“好像是瘦了不少,不碍事的。”

她苍白消瘦的手指环在同样纤细苍白的手腕上,在烛光的映衬下似乎更加没有血色,李铮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搂紧怀里,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触手可及的都是硬硬的骨头,似乎她整个人就是皮包骨,一用力就会破碎似的。所以他只能轻轻环着她的肩膀,将自己的头抵在她的肩窝处,任由泪水无法控制地流出。

“好端端的哭什么。”秦亦笑着说,“我每次梦到你,你可都是开心的很,怎么今日不但弄了满脸的胡子。还变得哭哭啼啼,你这番模样要是让你手下的兵看到,谁还敢跟着你。”

秦亦的手也抚上李铮的后背,感受着他身子的微微颤动,还有砰砰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似乎并不是梦,于是她猛地将李铮从自己怀里推开,颤抖地伸出双手,触上他的面孔,手下感受着盘曲的胡子,还有上面湿漉漉地泪水,她嘴唇嗫嚅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李铮,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

“是我,真的是我,不是梦!”李铮也含泪道,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你看看,我的呼吸是热的对不对。你不是在做梦。”

秦亦这才怔怔地盯着他,抬起另一只手,还没等抚上李铮的脸颊,半路就转变了方向,直接塞进自己嘴里,狠狠地朝手背咬了一口,鲜血登时就渗了出来。

李铮没来得及阻止,心疼地扯过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吸吮着伤口:“傻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秦亦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又是哭又是笑,连说话都语无伦次:“李铮,我最近总做梦,梦见你被砍头了,梦见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不过是去边关打仗,干嘛连封信都不给我写,就算再忙,找人捎个口信总不是什么难事啊!平白害得我夜夜噩梦,如今更是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楚了。”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

此时帘幔外忽然传来尉迟晞的声音道:“此事不能怪他,是朕的命令,他不过只是执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