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担心自己的儿子,常青更担心。
白家不是一般的家庭,走仕途的最重面子。就今天这一幕,放在旧社会里,不用大家长浸猪笼,直接就能捆起来点天灯了。自己如今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可白威不一样啊,如果受不了家庭的压力,肯定不会跟自己在一起了。到时候怎么办?
还有那个迟野,吃着德国的香肠,喝着欧洲的牛奶,小模样越来越好看了。自己跟掉了皮的老树桩似的,跟小公子一比,只要不缺心眼的,都会选后者。不过自己也别老泄气,有时候照镜子,他老常也挺好看,一看就爷们,穿上西装也不比小白脸差。
胡思乱想的时候,医生已经帮他包扎完伤口。
于是常青出了处理室,心里乱就想抽烟。在小卖部买了一包香烟后,一个人拐到住院部旁边的小花园里抽起烟来。
好久没抽了,尼古丁慢慢地透过烟嘴虑进肺叶里,刺激得胸腔有些隐隐作痛。迎着瑟瑟寒风,只有烟头的那么点子微弱的火星,给予自己一点无济于事的温暖。
“常主席…”身后忽然有人喊出熟悉的称呼。常青回过头来,迟野瞪着大眼睛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虽然天色渐晚,可常青依然能看出来他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
“你…你为什么要欺负白威。”
常青先是把眼睛一瞪:“我欺负他?”喊这话的时候,嗓门有点控制不住,吓得迟野又一得瑟。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我见犹怜,迟野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俩眼睛一被雾气罩上,立刻让人心生不忍。
老常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门。
其实回过头来想想,自己对小野真够混账的。挺好的孩子看见自己,跟见着恶狼似的。虽然结婚了,也不知道阳痿的毛病去根儿了没,如果自己能打开孩子的心结的话,也算了结了一桩冤孽。
尴尬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老常豁出去了。
“其实我跟白威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真的!那个…其实吧,是他先强奸的我…咳咳…我这也算遭报应了,所以你别老墨迹着以前的那些破事了,让人上是挺疼的,不过你看我不也活得挺好的吗…”
把话匣子打开,老常越说越溜。可惜常主席天生不是当心理医生的料,唾沫横飞之际,居然没留意到迟野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刚才那番话,听到迟野的耳朵里简直是一堆反话。
一向儒雅傲气的白威哥会强奸这个猥亵的男人?加之刚才的情景,很明显是这个令人厌恶的男人将加之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又如法炮制地付诸在白威的身上。可他现在还要往白威的身上泼脏水!
一时间,积压在心底很久的绝望跟恐惧全都化成愤怒迸发出来。一直揣在大衣兜里的手越握越紧,刚才在卖店买的东西,如烙铁样熨烫着掌心。
常青正说得起劲,忽然迟野拽住自己的脖领子,白光夹着寒气向自己袭来,紧接着腹部一阵刺痛。
在刺第二下的时候,常青用手死死地握住迟野的小细胳膊。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能够弹出优美音符的手指正握着一把沾满血迹的水果刀。
看来自己的好运到头了,这把刀居然他妈是开刃。
两人撕扯在一起,虽然常青受了伤,毕竟是虎背熊腰的猛男。迟野瘦得跟猴儿似的,可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一时间竟也甩不开他。
就在相持不下之际,常青抽冷子夺过了他手里的刀,
“啊!”抢夺间,迟野的手指被刀刃划破,他好像被自己的血吓着了,连连后退。常青则捂着肚子,拎着刀晃晃悠悠地向他走来。
“小野!”就在这时,白威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因为背着光,他先是看到举着手腕的迟野,走近一瞄,白皙的手上竟整冒着殷红的血。而罪魁祸首显然是拎着水果刀的常青。
“姓常的!你他妈干什么呢!”
白威一把将迟野拉到了身后,瞪圆了眼睛怒斥常青。
“我在努力地争取咱们的未来,可你呢?就只能凭借着这些下三滥?你太让我失望了!”说这话时,白威好像要哭出来了。
可惜常青看不见,他也无力反驳,大量地失血让他觉得自己四肢放冷,眼前发黑。
“迟野,咱们走!”得不常青的回应,看来他也是默认了自己的恶行,白威气得转身拉着迟野就要走。
常青忽然觉得伤口不疼了,因为胸口比肚子上冒血的口子更疼。林晚真干了件好事,如果不是这样的生死关头,也许白威还要纠结很久吧?
自己就是一个市侩的商人,居然老他妈的想着学点高雅的风花雪月。爱情就是王八蛋!没那玩意,他老常照样活得有滋有味。
明儿得去药店看看,最近荒废了事业,也不知道“一剪梅”的销量怎么样…王大爷介绍的那姑娘细想下也挺好,屁股大,肯定能给他老常生个大胖儿子…人活着,真别太执着了,不是你的,硬是去抢,落得的就是满盘皆输。
老常终于什么也不想了,像一个破落的口袋似的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第四十九章
醒来的时候,恍如隔世。浑身的骨头像蚂蚁啃吃一样难受。
干涸的喉咙咕噜了几声,立刻有人将杯子凑到自己近前。细细的水流进唇齿间。常青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映在了面前。白威见常青醒了,高兴得眼角直掉眼屎,抖着声说:“你终于醒了?”
常青没吱声,他在想之前那幕刀光血影是做梦还是真事啊?用手一摸,肚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心里也逐渐清明起来。
“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医生?”说着,白威起身就要按铃。
常青虚弱地抬起胳膊,嘶哑地说:“抓起来了吗?”
“什么?”白威没听清楚。
老常闭上眼睛攒足了力气说:“凶手抓起来没?我肚子又不是石榴,他妈的自己会裂口儿啊!”
白威开始抿嘴角,面露难色。
常青不爱看那张情义两难的脸,挣扎着要起。白威连忙按住他。
“伤口刚刚缝上,别乱动,你要什么跟我说。”
“我去自首,刚想起来把人家的小嫩手划破了。我得跟警察好好认罪去!”
白威被挤兑得脸跟酱菜似的,将常青死死地按在床上说:“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
常青动了几下就累得直喘,可他语气倒是挺客气的:“白总说哪的话呢!这里面有您什么事?哦,对了,我这是罪有应得,不该跟疯狗似的到处乱咬人。白总你放心,等我伤好了会立刻消失。不耽误您再续前缘啊!”
白威听了,心好像被滚热的铁水浸了似的。
当时,他义愤填膺地拉着迟野离开,后面传来的“扑通”声让他不禁回过头来。
结果看到了常青跟冬眠的狗熊似的趴在地上。试探性地叫了几声,也不见他有反映。白威慌了,连忙跑过去将常青翻过身来,一股血腥味直钻脑仁儿。伸手一摸,肚子上潮乎乎的,而自己的掌心全是触目惊心的血。
白威瞪着眼睛看着像蜡人一样立着的迟野,心中全明白过来了!他没功夫去斥责迟野,猛地将常青拦腰抱起,凭着一股猛劲将160多斤的男人抱到了急诊室。
等进了急诊室,白威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不停地发抖。
他拒绝去想人救不回来的可能。可心已经慌成一片,连呼吸都异常困难。刚才对常青说的苛刻的话,此刻全都反噬回来。
他是喜欢常青,可那种喜欢跟喜欢迟野全然不同。
迟野是易碎的瓷娃娃,需要人精心呵护。
而跟常青却全然没有了那种顾及,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肆意妄为的青春期,而常青总是笑骂后,全然的包容自己。
那叫什么感觉呢?自在,对,太自在了,所以他经常伤害了这个大老粗而不自知,或者说是太相信老常的自我愈合能力了。
这件事是小野不对,而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常青定罪了。但也不能把迟野送进监狱啊!当医生询问的时候,他扯谎说遇到了劫匪。搪塞过去后,就一直守在病床前,等着常青度过危险期。
可惜,就算是不死的蚯蚓,拿它当饺子馅剁也有歇菜的一天。
当常青终于醒过来的时候,白威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
度过了一天一夜的昏迷期后,常青彻底不搭理他了。
白威没说什么,照样天天扎在医院,弄个手巾帕子帮常青擦身子,一天三顿地掂量着清淡又滋补的饮食。
不过警察来询问常青当时的情况时,白威的心确实有点没底。
常青却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有人劫道,天太黑没看清楚。
白威心存感激,就算现在跟迟野不是恋人,毕竟还有多年的手足之情,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弱不禁风的小野锒铛入狱。
警察走后,他对常青说了声谢谢。常青还挺纳闷:“我帮的是自己的旧情人,管你屁事!”
自从俩人在一起后,常青从不提迟野那段。白威几乎都要忘了,这个大老粗当初快跑掉鞋了追求的是迟野。
顿时水塔老陈醋冒着泡儿直冲鼻腔。
常青放完炮后,就自顾自地躺在病床上看电视。白威也坐到了他身边,殷勤地递给老常一瓣切好的橙子。可惜举了半天也没人接,白威膻在那儿,自己就找台阶下。
“那天我爸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说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我又回不去家了,等你出院了,就搬回公司吧!”
“怎么?雇不到保姆了?”常青漫不经心地问着,播到电视里有“一剪梅”广告,就津津有味地看了了起来。
改革开放让梅毒死灰复燃,“一剪梅”的销售前景一片大好啊!
白威被噎的次数多了,嗓子眼明显见大,面不改色地接着说:“我知道你住在别人那肯定不痛快,我已经找好律师了,随时能把公司的产权转到你的名下。”
听了这话,常青终于转过头来:“真的?”
白威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越发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大力的点点头,拉着常青的手说:“从今以后,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位的,真的。”
常青先是面无表情,接着一点点的缓下了脸色。
白威多会见缝插针啊,立刻凑过去,搂住了常青的肩膀:“以后,我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常青没说话,闭上眼睛感受着唇边灼热潮湿的触感…
不管怎么样,常青最终还是原谅了自己。白威越发地精神抖擞。就算被自己的爷爷紧急召回,挨了老人家几大拐棍也仿佛有真气护体,全不在乎。
常青出院的那天,白威让公司的车过来,将二人送回公司。
别看公司的其他楼层都大刀阔斧地改动了。可顶层原封未动,连常青穿着长袍马褂坐在太师椅上的骚包照片也稳妥地高挂在墙上。
白威让常青去床上休息,自己跑进厨房将买来的骨头汤倒入锅中加热。就在这时,电话忽然响起,常青接过来后,恩啊了一会,撂下了电话。
“谁打来呢?”白威边哼着小曲,边问到。
“是财会科的,他们说跟外地的一家公司业务的账目不符。问你该怎么办?”虽然现在常青是老板了,可公司有一半的人是白威的亲信,而且常青不太熟悉公司的内部经营,事事依旧要白威处理。
“哪家公司?”
“宏鼎贸易。”
白威心里一沉,最近跟这家公司往来的账目较大,不容半点差池,看来自己得亲自奔赴外地一趟。可常青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身边没人怎么行呢?
常青看出了他的疑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哪用人见天的伺候,你要以公事为重,别给我一堆烂摊子啊!”
白威也笑了,老男人就是这样,别的事都大大咧咧的,唯独生意总是特别用心。
于是便打点行装,准备出发。
常青忽然想起自己换手机号了,拿起白威的手机边上厕所边输入号码。毕竟是动了元气,身体虚弱,一不小心,手机掉座便里了。
可惜了白威新买的苹果机了。常青戴着橡胶手套把它捞上来说:“晾干了,还能接着用!”
白威气乐了,可不能用怎么的,还带骚味的。
没办法,常青说:“正好我的手机也是新换的号,干脆拿我的吧!”
就这样白威匆匆上路了。
到了异地,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里号码空白一片,随行的司机也只有公司总经理室的电话。
高科技就这点不好,让人的脑子越来越懒,离了手机,一个号码也想不起来。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平时总是电话不断的手机倒是清静下来。偶尔打来的也是常青的电话,整个一爱情专线。
幸好,买卖上的问题不大,对方的会计是个新手,搞了个乌龙。弄清了之后,白威归心似箭,连夜往回赶,一来一往的,两天过去了。
半路上,常青忽然打来电话:“你到哪了?”
“过收费站了,怎么想我了?”
电话那头的老常语气凝重;“出了点事,你先别回公司。去我的祖屋那躲躲。”
第五十章
的确出事了,就在白威出门的这几天,报纸上铺天盖地出现了关于市长公子的花边新闻。
也不知是谁,居然拍摄到了白威跟常青在公司电梯里亲密的镜头。也没怎么过分,就是嘴对嘴而已,可俩人都能直立行走,看不出谁缺氧需要人工呼吸啊!
本来当地的报纸都不敢报道父母官的家事丑闻,可网络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省里的大报纸也豪不客气的登上一张大照片并附上评论。当地的报纸也开始蠢蠢欲动。
关于贵公子断背的传闻,扶摇直上九重天。
白威心里不由得一沉,虽然已经被家人知道了,可将自己的性向曝光在全天下人的面前,无疑将自己的父亲推到了风口浪尖。
常青的声音很沉着:“别多想,有我呢!你就在老屋里呆上一段时间,破八卦过段时间就烟消云散了。”
白威想了想说:“不行,那你呢?”
“我?我怕什么?我老哥儿一个,不怕别人嚼舌根。再说现在外面人可能还羡慕我有本事呢!就是搞同也是上档次的,带着你出柜,不算丢人!”
白威被调侃得想骂他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常青就是这样,不管做了什么,自己总是下意思地去责备他,却往往忽略了他嬉皮笑脸的背后顶下了多大的压力。
“我不躲,该面对的,我们就一起面对。不用你当人肉盾牌。”
电话的那头沉默的半刻,又传出了轻快的声音:“你就别添乱了,现在现身反而帮了倒忙。安心呆着吧!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白威来到了老屋,听了三天电匣子,对着买来的报纸发发呆。照片的角度不错,自己含着常青嘴唇的POSS很有美感。
就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实在是憋不住了,他又给老常打了电话。可电话那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想一下,可能是怕记者骚扰所以关机了。于是又往公司经理室打了电话。可依旧没有人接听。
白威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回公司看看。
到了公司门口,白威傻眼了。公司的门口,有一堆工人在搬来搬去的抬东西。公司的牌子也被卸了下来。
茫然之际,白威一眼扫到了自己的秘书。他一把拉住着搬箱子的秘书。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秘书看到了白公子,眼睛瞪得老大:“白总,你这俩天哪去了?我们怎么也联系不上你!常总没跟你说?公司被拍卖了!”
白威被点了穴似的,立在了原地:“为什么?谁卖的?”
秘书也琢磨出滋味来了,小心翼翼地说:“是常总,他说公司前景不乐观,所以在昨天的拍卖会上,低价将公司拍卖了!”
白威的血都要凝固了,僵硬地问:“他人呢?”
“不知道,您如果要遣散费的话,可以去财会科,那有专人处理…”
接下来的话,白威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冲去了公司,直达顶层。
可是房间里已经空空如也,衣橱里剩下的,都他的衣物,整个房间再也找不到常青的一丝痕迹。
到这个光景,白威全明白过来。报应终于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丢了魂般的白威刚走出电梯间,一群记者忽然涌了过来。
“白先生,您对‘电梯门‘事件有什么解释吗?”
“昨天的拍卖会上,常主席低价卖出集团公司有什么隐情吗?”
“您好像不知道公司的变动,难道常先生没有事先同您商量?”
“现在的社会,对同性恋还算宽容,您有兴趣做一起访谈节目吗…”
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嘈杂的声音也被混沌的脑子钝化成轰隆的杂声。
白威心里只是在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常青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分手了!
就在白威被记者团团包围之际,常青出现在了机场。冬天的时候,去些温暖的地方对身体的将养是再好不过的了。
王大爷已经被他妥善地安排给专人照顾了。这段时间的风风雨雨,让老人家不再坚持住在老屋,生怕自己拖了孩子的后腿。
临走的时候,大爷拉着他的手欲言又止,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孩子啊,不管做什么都要对住自己的心。别到老了留下什么念想,闭不上眼啊!”
常青告诉自己没什么遗憾的。
人到中年就应该生活得平和些。没工夫陪愣头青,情啊爱啊的冲锋陷阵。男人之间本来就是耍着玩玩的,有几个能真正走到一起度过下半生?
白威年轻,有的是本钱。他昨天可以为迟野两肋插刀,今天可以为老常散尽家财,后天呢?老常觉得自己有点输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