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干嘛干嘛吧。”
饭桌撤掉,我们漱口擦嘴擦手。皇帝的位子挪到了中间,我还是依然故我坐在旁边。
秀女们没被宣来之前是,小胖子瞅瞅我,看样是想说什么话。我打个呵欠,不管他想说啥,我都不想听。
“我怪悃的…皇上你自己慢慢看吧,不用理会我。”一边招呼喜福:“把我那个荞麦芯子的枕头拿来。”
“是。”喜福马上俐落的拿出我的抱枕来。
我腰一塌,也不管什么坐相了,一胳膊支在旁边的小几上,眼一眯,养起神来了。
就算睡不着,也要当自己睡着。
陪着前夫…好吧,这称呼可能不当…那,无缘的前夫合适么?
陪着无缘的前夫挑以后的小老婆…这场面我还是装睡着的好。
也许是中午吃的饱,也许是我想睡的意愿很强烈…也可能拜早上早起现在又不能回永寿宫去睡午觉所赐,我没多会儿,大概是第二批秀女没进来的时候…
就真的没意识了。
一开始还听着耳边的动静,有人来了,吴良辅的嗓子明显压低了很多,大概因为我摆出睡觉的架式来,所以他识趣的自动放低音量。还有秀女们走路的声音,不象我们现代人想的那样,硬硬的花盆底鞋踏在地砖上肯定很响,以前想过大概类似高跟鞋的声音,但是其实不是的,有资格花盆底鞋的女人绝不会象头犀牛一样走路叭叭响…
抱枕真的很柔软,荞麦芯就是这点好,弹性,有簌簌的流动的感觉,不象棉枕瓷枕那样…
不过好象有点变硬了,睡梦中犹有一丝意识清醒的我想,大概是这一块儿被睡塌了…
我自动的挪个位置,又找了一块儿隆起的,弹性更好的位置。
真舒服…
我的头在枕头上蹭蹭,再蹭蹭。
太舒服了,回去就把永寿宫里所有的枕头都换上荞麦芯…荞麦?当然是找内务府要了…
反正内务府的人对我是不敢不有求必应的,我怎么说也是太后罩的人,永寿宫的主位吖!
有权不用过期做废…
如果我能知道那天我瞌睡,居然瞌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绝对在自己规划外的后半生,我想,就是头悬梁锥刺骨的挺着我也不会睡。
但是人生往往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象是…
江水始终是往东流向大海的,你就算筑一百道三峡工程,也不能改变这个大趋势。
那天我感觉到自己睡的很暖和,很惬意,然后好象是…身体被搬动了。但是周公的召唤太有吸引力,我的眼睛怎么也不想睁开。
后来…
再后来…
等到我终于发觉不对劲睁开眼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发生的很突然,结束的也很仓促。对方好象和我一样不知所措,我们就这么光光的,象初生婴儿一样在被子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后来回想,当时我竟然没有尖叫,没有大哭,没有扑上去对那个胖子拳打脚踢拧掐咬踹,一定不是因为我想到了他的皇帝身份,也不是我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和冲动。
而是我完全没弄懂,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呃…”他终于发出声音,问的风马牛不相及:“你饿不饿?”
我象梦游一样摇摇头,我觉得我肯定还没醒,这是个大噩梦。是周公他老人家看我这阵子都光抱枕头不烧香,所以…给我塞了一个如此噩梦…
“喝茶吧…”他说。
我还是摇摇头。
目光游移开了,黄色的帐子,黄色的被子,黄色的枕头…
这是乾清宫西暖阁的标准配置,连屋里点的龙涎香都是很标准的。
“几点啦?”我问。
他茫然的看看我,我然后想起来,改口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了…”
我继续茫然,然后想起问:“我衣服呢?”
然后两个人都坐起来穿衣,象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午睡是大通铺,现在睡醒了,大家排排坐在床上穿衣服。
静思二十九
坐着步辇摇摇晃晃的一路回到永寿宫,宫里上上下下的气氛好象与平时不同,我也麻木木的没什么大感觉。喜福破天荒的话变的特别少,喜月更显得沉静殷勤,不早不晚的备了洗澡水,我泡了澡出来了才想起来,她们很可能——都知道了。
晚点没吃,茶没喝,我从桶里上来直接爬摸寻床沿儿去了。
躺在那里一点睡意也没有,两眼直色色盯着帐子顶,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那只蚱蜢为什么就趴那儿不动?那个蝴蝶为什么要停在草叶子上而不是停在一朵大红花上?
这屋里为什么这闷?这么静?简直象个土馒头,我就是那个被埋在底下脱不了身的馒头馅!
脑子里象开了牲口圈,一会儿一群马哗啦啦的跑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一群牛又轰隆隆的跑过来了。
等到一切动静都消停了,我才恢复一点正常思维能力。
他个顺治老流氓,我居然…我居然没打他没踹他没咬他没撕了他就这样悄然没声的回来了!
我我我…我居然失身了!而且是这么窝囊的失身了!
虽然失身对象是理论上的前夫!可是不代表他他他就不该死!
我开始撕被角,撕完被角撕枕头角。里面的荞麦芯子都流出来了,轻微的簌簌的声响,好象,很低沉的,流水的声音。
早起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眼里全是血丝,口角还冲起了一个泡,没梳没洗往镜子前一坐,仿若女鬼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样子!
喜福吓了一跳,小心的问:“娘娘,是不是不舒服?”
不舒服?我不舒服的很!前思后想左右盘算,最后得出的结论让我只能血泪往肚里吞。我能怎么着?
我能冲到乾清宫去把皇帝一刀了吗?
我不能。
我能揪着他的猪头狠狠掼到地上再踢到墙上再塞进马桶再扔去喂狗…我能吗?
我不能。
我能对他破口大骂冷嘲热讽指桑骂槐钉小草人写咒条子…我能吗?
我都不能。
我之所以如此气愤沮丧,是因为昨天夜里到今天早上,我终于充份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我只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在皇宫夹缝里求生存的,皇帝看不上又没扔掉的众多小老婆之一!
不过是一个附庸物,一个附属品,一个没自由没思想没人权没尊严的…一个,一个…
大颗的眼泪从眼里冒出来,然后纷纷的争先恐后的跌到身上。
呜…
我趴在桌上哭。
我害怕。
我以为自己可以维持的,保有的,一点一点都破碎了,都不见了。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可以独立,但是发现除了依靠太后我没有别的路走。
我以为自己可以保有自尊,但是在权威面前你只能低头,为了过的好只能去谄媚讨好。
最后我以为我还是自己的,但是一觉醒来,发现最后的底线…
也不再是底线了…
为什么不管在哪里,人总是没办法按自己想的那样活着呢?在现代的时候我想好好的工作,可是后来我发现,工作做的好,并不一定就能得到回报。
在这里我只想不惹是非老老实实的活下去,可是我不惹是非,是非却总会来惹我。
“娘娘…”喜月小声的喊。
我闷声说:“什么事儿?”
“娘娘不舒服的话,是不是传个太医来请脉…还有,慈宁宫请安,今早就先不去了?”
我猛的拔起头来,瞪着她。
喜月被吓的退了一步,手里的梳子啪一声掉在了地下,幸好没摔断。
“去!干嘛不去!”我硬梆梆的说:“给我抹上粉,上胭脂,眉毛也画上,挑件最亮眼儿衣服去!”
后来我今天这一举动,被没有秘密的后宫传为——高兴傻了。
因为重新又爬上了皇帝的床,所以乐的一下子又抖起来了。
懒得理了,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反正我是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爱说说随她们去。
后宫的风浪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后浪们已经气势汹汹的进了宫,我这波前浪也该晒死在沙滩上了。
后宫的女人们注意力一向转移的快。
太后娘家的两位蒙古格格进宫,可不同于一般秀女要从答应,常在,贵人开始熬起。十五岁的那个进来就封了嫔,号淑。淑嫔做了没有几天,皇帝翻过牌子,又升一级成了淑妃。另一个则是直接封了妃,名号倒先空着。
后宫的风向立刻一转,新贵是谁,大家眼睛亮的很。我这头老咸菜立刻没人嚼了,大家前仆后继的盯上了几位新妃子贵人。我猜着,八成她就是要当皇后的那一位了吧,只是不知道太后打算何日下诏行册封仪式。
最巧的是,那位董鄂妃的常妹,封了一个贞贵人,安在我的永寿宫里住了。
过来的第一天她给我请安,我看着她只觉得可惜。明明是堂姐妹,可是她和乌云珠怎么长的一点也不象,不光长的不象,气质也不大象。乌云珠的沉静温柔是流动的,象江南的水波一样,可是她却是木头做的一样,安静也很安静,温顺也很温顺,只是…很刻板。
纷纷扰扰的选秀终于落下帷幕。
有时候我可以平心静气的想起那天发生的意外。
应该只是个意外。
证据就是顺治从那天起再没和我照过面儿,按说在慈宁宫还是可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是这么多天过来,一面也没见着,他也没再翻牌子传我找麻烦。
生活似乎又平静了下来,但是这平静能维持多久呢?
静思三十
突然发现了一个严重到要人命的问题!
意外发生的那会儿光顾着受打击长吁短叹,我我我…
我没想起来另一个比意外还重要的可能发生的意外。
和那位贞贵人,一位答应在坐一起打扑克…好吧,这样消遣活动也传遍了后宫,同样发明者不详…
大家说起最近的一些小新闻,然后突然贞贵人说:“佟妃娘娘是该生产了吧?看景仁宫这些天太医进进出出,嬷嬷们还有稳婆好象都已经住进去了。”
“啊,算日子差不多了。”我丢下一张小牌:“这时节生产好,天气不热也不冷,大人孩子都不受罪。”
小康要出世了…
这会儿有种先知的满足感。除了我,谁还知道这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一个那么有作为的皇帝吖?这个预知可能会帮我很大的忙啊。
“是啊。”一边那个答应附合一声,也出了张牌。
贞贵人的脾性和长相一样老实,这位也住在永寿宫的答应更是小心谨慎,大家相处的不算难过,亲热是亲热不起来的,好在也没有坏到哪儿去。
嗯…
想起好象…
有件事,一直忘了没上心的…
我那啥!
我忽然想了起来,拿着牌的手劲立刻一岔,“滋”的一声,我的指甲把牌划了个口子。
我身上每月该来的,怎么没来啊?
的,不是吧!难道真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我,我,我…要真那啥了,真是死的心都有啊!
不会那么衰吧不会那么巧吧我那天应该是安全期安全期…
不知道这里可以买到早孕验棒不?
我完全没打牌的心思,牌场赶紧的就散了,自己象困兽一样在屋里来回乱走动。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这种事能找谁帮忙呢?找太医?别开玩笑了!
身边又能冲谁打听呢?喜福喜月人家是黄花大闺女,其他…其他人哪是可以打听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