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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博文咬唇良久,还是吐出了这样的两个字,他心中酸涩,却有明了身份的释然,少年的眼眸清冽见底,“您虽不是我亲爹,却胜似我的亲生父亲,从今往后我虽不能再叫您爹,但是我还是会侍奉您,会将您当做我的亲爹照顾的,我从前不知我是何人,姓甚名谁,如今知道了,但是我也不会忘了这十二年的养育之恩的,先生,您放心,博儿知道该怎么做!”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花博文又是从五岁起就跟着黄国安过活,言传身教,黄国安精心教养到现在,花博文越发沉着稳重,看着就比十几岁的少年沉稳,自然‘父子’之间也都各自懂各自的心思,又都是聪明人,自然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你们兄妹分别十几年,今日才得以相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黄国安见花未眠一直噙着眼泪看着花博文,花博文看向花未眠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他不着痕迹的逼回了自己的眼泪,带笑看了二人一眼,悠悠道,“如今我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你们兄妹定有私话要说,你们就进屋去说吧,我与世子爷在这里说说话,一会儿我再去给你们做午饭吃。”

这个时辰,也该吃午饭了,还有方才杨郎中留下的方子,花博文虽醒了,但是那汤药还是要喝一剂的…

黄国安笑的很温暖,他曾经想过很多种花博文跟花家的人重逢的画面,每一次想到心中都酸涩无比,就好像是要把自己珍藏了十几年的宝贝送出去一样,就连那年遇到道姑,他虽不肯信那道姑的话,可心里却将道姑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遍,甚至都在想,如果道姑所说命定之人是游氏,他又该怎么办…

可是真的到了这样的境地,他虽然心中也难受也酸涩,但是更多的是高兴,是释然,他觉得,从今以后,有很多东西都会不一样了,而那种失去的感觉实则是淡淡的,他养大的孩子虽然跟亲人重逢的,他却笃定他不会离开,至少,不会离他的世界太远,其实这样,也就足够了。

花博文对着云重华点点头,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扯唇笑了一下,花博文也不多说,便带着花未眠进了他的屋中,将门掩上,这才凝着清眸瞧着花未眠。

花未眠也不躲闪他的目光,扯唇笑看着他,叫了一声:“大哥。”

话音还未落,她就被拥进一个陌生却温暖的怀抱,花博文一开始只是轻轻的抱着她,在她哽咽着声音又叫了一声大哥之后,他的手臂便收紧了,紧紧的抱着花未眠,噙着一眼的心疼:“妹妹,你现在过得高兴吗?开心吗?”

这是至亲的人,才会问的一句话,在大多数关心你获得何种成就的时候,只有亲人,才会关心你累不累,开心不开心。

花未眠抱着花博文精瘦的腰身,在他怀里点点头道:“恩,我现在很高兴,也挺开心的,娘很好,我的夫君也很好,花家也很好,那些对我不好的人,我都不在乎了,现在找到了你,我想,我应该更开心了。”

“方才在院中一转头看到你,我就觉得整个头痛楚难当,太阳穴那个地方更是疼得让人难以忍受,而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深处翻搅出来一样,可是我来不及多想,我就晕倒了,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最初的激动之后,花博文搂着花未眠的力道就小了许多,只是兄妹俩十多年未曾相见,花博文又自从最心疼爱惜这个妹妹,如今自然是舍不得放开,就还如小时候那样搂着她在怀里,在床榻边坐下,才徐徐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之后呢,就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却有些混乱,好似脑中心里多了许许多多陌生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缓过来,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恢复从前的记忆了,方才就一直坐在这里,想自己多出来的这些记忆,然后听见你们在外头说话,这才将一切事情都给串了起来,其实那道姑的话我是一直记得的,却是半信半疑的,如今遇到了你,才知道原来那道姑说的不错,我还真是失亲,见到了亲妹妹,才把自己的身份,还有往昔旧事,一一都想了起来。”

“大哥,你比小时候还要好看,小时候就很好看了,如今长大了,越发像个如玉君子了,”

花博文清雅的面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是真切的,花未眠明明被他抱在怀中,却觉得不够真实,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眉眼,唇边的笑也扩大了些,见花博文只是宠溺的望着她,随她如何折腾,心中一暖,又仰头抿唇问道,“大哥,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黄先生待你好么?你的日子难过不难过?”

她其实有一句话方才没有说出来,她很想说,花博文长大了之后,看着就越发像游氏年轻时候的模样了,游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年近四十看起来还像个少妇,更不要说更年轻的时候了,且细看花博文,也还是能看出花凌天年轻时候的一些线条轮廓的,只是花凌天如今横肉丛生,肥头大耳的,一点也不像这个清雅少年的亲爹!

她想说,但是没有说,她是想先问问花博文的境况,再来说自家的事儿,毕竟对于她来说,家里是这一两个月才有的变故,而对于花博文来说,那就是十几年的变故了,对黄国安不必说花家私事,而对花博文,却事无巨细,都得一五一十说清楚了才行,毕竟将来花家,是要交到花博文手里的!

“我怎么会过得不好?你方才也瞧见了,先生对我亲如父子,他又没有旁的亲人,跟我这些年相依为命,自然是极好的,日子虽说不富裕,但是并不难过,”

花博文见花未眠用那一双仿若能看透人心的剪水双瞳看着自己,眸底盈盈水光闪烁,心下一叹,他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大手抚上她的眼角,摩挲两下,才微微笑道,“那年灯节,祖父说要带我们两个出去看灯,不巧你染了风寒,咳了两声,祖父心疼你,不许你出门吹风,就把你留在家里了,如今想来,幸好你留下了没有跟着去,不然的话,你就跟我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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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之情

如果花未眠跟着一起去了,谁也不知道花凌天会不会把两个孩子都卖给了人牙子,或者说,花凌天在公堂上是不是说谎了,他其实是有心把两个孩子都卖掉都不要的,但花溱州没有带着花未眠前去,所以就只有花博文一个人遭难了,大概此事的内情,也只有那人牙子自己知道了。

“若是我跟着去了,也许就不一样了,至少我跟大哥能在一起,也不用分开这么多年了。”

她低声跟了一句,大抵人都是这样的,总是会想,当初若是不那样,会不会结果就会不一样。

“你跟我在一起,那娘怎么办?她一个人在花府,岂不是孤立无援?”

花博文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还如小时候那样,弯眉对着她温柔一笑,轻声道,“我跟祖父走散之后,到处找他,可灯节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祖父,后来入夜了人都散了,我便被那人牙子抓住了,他不许我说话,不许我喊叫,给我嘴里塞了破布,我那时候虽不懂,但如今想来,人牙子都是拿钱办事的,他敢如此大胆绑着花家的小少爷,难道不是受人所托么?而且这个人在花家必定是说一不二的,不是祖父,就是父亲,再不然就是祖母了,除了这三个人,再无旁人…我在人牙子那里呆了十多日,听到了很多话,但是最有用的,一则是听到了那人牙子的同伙叫他的绰号,我便记在了心里;二则就是他们要把我卖到偏远的西北为奴,还预备给我灌哑药让我说不得话,再把我弄得痴呆一点,免得泄露了我的身份;三则便是,我听到那人牙子谈论,说付钱的时候说好了是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现如今变成了一个小男孩,还得退钱回去,他觉得晦气的很,就为了这个,还打了我一顿,妹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花未眠沉默半晌,声音就好似冻住了的雪花,冷涔涔的:“大哥当时已经开蒙,略识得几个字了,即使灌了哑药,还是可以写出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的,若是他们把大哥弄傻了,大哥就彻底的回不来了,而父亲,压根就不单单是想要卖掉大哥,还有我,只是当初祖父不让我去,我就逃过了一劫,所以据此看来,这人牙子的事情,是父亲一手策划的,而他是想——”

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只拧眉道,“老夫人再厌憎我娘,也不会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她只会在内宅磋磨娘,进而磋磨娘的孩子,这样卖掉自己儿孙的事情,她不会去做的,何况,她向来都喜欢孙子,就连花枫墨那个庶孙他都喜欢,更不要说大哥了!所以这件事,除了父亲之外,府里就没有人知道了!”

“你说的不错,分析的也很好,看来这些年,你也长大了不少,从前我总不愿意你受委屈,但是大哥不在,到底还是让你见识到了那些人的阴暗,那些本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不过这样也好,你是花家长女,又是嫡出,那些宅门里的龃龉,你总是该知道的,”

花博文的声音也很冷,“妹妹,你还记得吧?在我们出生后来的两三年里,母亲跟父亲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后来有了姨娘,有了二妹妹,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就多了起来,最最激烈的一次就是方才先生说到的那一次的,你我都没有见到,但是却知道父亲和母亲在吵架,甚至…甚至父亲还动手打了母亲,那一夜大雨滂沱啊…不过你我年岁还小,又有奶娘在身边陪着,竟是不知闹得怎么样了,若非先生说起,你我也不知道内情究竟如何,但就在那一次之后,父亲和母亲的关系降到了谷底,祖母又是个素常爱挑拨的,她之所以看重我,是因为那时候姨娘还无子,她也就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是父亲心里明显有了疙瘩,如今想到,他联合人牙子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不是想处理了我们兄妹然后再来摆布母亲,最后扶姨娘上位做正妻吗?毕竟因为黄先生的缘故,父亲已经认定了我并非他的亲生儿子,而对我下手,也就是要对母亲下手了!”

花未眠敛眉,低低的接道:“父亲那几年,闹得很不像话,若是他得逞了,哪里还有我们兄妹今日相见?只怕娘也不得善终了!”

她原本以为,家中要对游氏和自己不利的人,只有周氏并胡丽娘花雨霏等人,却不想这最大的祸根却在花凌天这里,不过细细一想也对,若非花凌天默许,若非花凌天远远的离开江州到杭州去不管她们母女的死活,那些人又怎敢对她和游氏下手呢?

如此看来,祖父对自己和游氏,真是费心保护不少了啊!花溱州对自己和游氏的保护,大概还掺杂了对自己弄丢了花博文的歉疚吧…

想到这里,忍不住蹙眉抱怨道:“父亲的行径可真是,无可理喻!”

见花未眠蹙眉抱怨花凌天,眼底皆是藏不住的鄙夷愤怒,花博文眼底的冰冷倒是散了许多,忍不住又摸摸她的脸颊,笑起来:“所幸一切都未如父亲所安排的那样发展,否则事情也就不好收拾了!”

“这些事儿都过去了,还好我知道了那几件事情之后,就尽量乖巧,总算是寻得那人牙子放松看守的时候,我就趁空逃了出来,我不敢回花家,更不敢去找你们,我只能在街上游荡,那时候,那人牙子虽没有给我灌哑药,也没有把我弄痴呆了,但是我被他们折磨得厉害,每日吃不饱穿不暖的,基本上一条命也去了半条命了,若不是靠意志力支撑着和那些人周旋,我早就病倒了!只是当时年纪小,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还想得不是那么清楚,只知道花家是龙潭虎穴般的地方,我是绝不能回去自投罗网的,所以就算知道祖父派人找我,我也不能回去!只能另找去处…”

“后来,就遇到了黄先生,我根本就不相信他,只是那时已是强弩之末了,再也撑不下去了,后来他跟我说了他跟母亲是旧相识的事情,并且承诺待我好了之后就带着我回游家去,其实我那时候心里很清楚,若想要活下去,只能去外祖家,游家再不济,却也能保住我的姓名,我就信了黄先生,这一松弛下来,就病倒了,大病一场,每日都烧的昏昏沉沉不知所谓,更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花博文淡淡的说起那一段时日,脸上的笑也淡漠了许多,那段时日对一个五岁的孩童来说,是很难挨的,即便是早慧,他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那段经历,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后来醒过来,我自己什么都给忘了,只记得先生对我来说是很亲近的,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依赖,自然而然的,我就唤了他一声爹,我心里却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却不知道,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花博文叙叙说起那一段时日,他的懵懂,他的彷徨,他也不是生来就这般清雅沉稳的,“后来,就信了旁人的话,因为他们都这么说,而先生也没有否认,我就以为我是先生远房亲戚的儿子,父母早亡,千辛万苦到了先生这里来,得他抚养,结果大病一场,前尘往事都忘了,就这么长大了,可却慢慢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先生时常望着我发怔,又叫我无事不要到江南边去,又不给我姓氏,只叫我文博,私底下,还对花家的事情很关心,而我,也并不是不知道,花家曾经有个小少爷,叫花博文…我问过一次,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却再也不问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简单的,而听了那道姑的话,得知竟连自己恢复记忆都自有定数,我也就撒开手了,该来的,总会来的,从那之后,先生对我的安排,我就再也不问为什么,只照着去做就是了,直到如今,你们在外头说话,而我恢复了记忆,才知自己这十二年,当真是大梦一场,如今梦醒了,一切也原该恢复从前的样子了。”

他望着花未眠微微一笑,眸光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最后都化为一声轻叹,轻柔道:“妹妹,大哥回来了,这些年,苦了你了,来,跟我说一说,这些年你和娘是怎么过的?”

不等花未眠答话,他又笑起来,“你方才盘问了黄先生,这会儿我也告诉你了我的事情,如今,也该你告诉大哥你的日子了,错过了这么多年,大哥如今不想错过了…”

那时年幼,但是要保护妹妹的誓言却是出自真心,如今也是一样,恢复记忆之后,誓言依旧盘桓在心头,他从前食言而肥,那是迫不得已,如今归来,不会再如此的。

呓语一叹,“妹妹,大哥说过要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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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命三郎

“大哥走失,娘身边无子,老夫人那边自然不高兴,没多久,就又给父亲寻摸了两个妾室,父亲本就是花心滥情的性子,又是祖父独子,祖父常年在外奔波,看顾家中产业生意,老夫人自然就把父亲宠成了败家的性子,这些年来,什么事情没少做呀?那几年闹得凶,家中娇妻美妾不说,还三五不时的就在外头眠花宿柳的,倒是把花家的名声也都丢尽了,”

花未眠说起这些,话中透着一股子深深的鄙夷,根本就没有对亲生父亲的敬意,就像是在说哪家的纨绔子弟一样,还带着些许不屑调侃,“后来闹得实在是不像话,祖父也看不下去了,就给父亲捐官,谋了个闲职,远远的打发了他去了杭州做个宣抚使,家里到底也是清静了些,不过娘身边没有儿子傍身,大家也都知道娘跟父亲的关系不好了,欺负我们娘儿俩的自然是有的,珍姑姑和兰姑姑是庶出,但也是我的长辈,父亲跟兰姑姑关系最好,两个太姨娘都是不管事的,既然老夫人都作践我跟我娘,自然这些人也都是有一样学一样的,只是她们闹得也不算太大,并未伤及根本,这些年娘和我也就这么忍着过来了,而旋姑姑是老夫人嫡出,但大哥也知道的,旋姑姑自幼病过,长大之后就脑子不好使了,她也想不出什么主意为难我,不过是些言语上刁难罢了,不说我,就连娘都是不放在心上的,没有涉及利益上的纠纷,这十多年也就是这样过来了。”

她之前跟游氏是一个样子的,软弱可欺,从来也没有拿出过嫡小姐的款儿来,只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有口角有纷争是必然的,但是从根上来说,都是一家人,是不会有什么坏心的。

往好了说,她跟游氏都是善良的;说的不好听了,就是两个人缺乏心计,不知防人之心,倒是叫旁人暗地里给摆弄算计了。

她和游氏对人是好心的,却不想旁人看她们都是眼中刺肉中钉了!

到了利害关头,旁人首先要除掉的,就是她们母女!

“没有涉及利益纠纷,府里诸人就这般容不得你和娘,那到了利益纠纷时,又如何呢?妹妹,你说的不老实,你得老老实实的跟我说,这些年,他们是怎么对待你和娘的,知道么?”

花博文在黄国安这里,也不是没有听过花家的一些事情,只是两边相隔甚远,又隔着一条南江,很多事情都是一些流言,他知道的不甚清楚,如今当事人就在这里,他不问花未眠,又问谁去?

看见花博文认真的模样,花未眠忍不住抿唇笑起来,有些严肃的气氛因这一笑就缓和了下来,花未眠抿唇道:“大哥,那十几年他们还真没有对我和娘怎么样,就算是刁难,也没有伤及我们的性命,左不过是女人为难女人的那些事情,你真要我说,我也说不出什么来,现在谁还耐烦记得那些啊!你若是要替我报仇,那倒是不必了,我自个儿都一轮轮的教训过了,她们是再不敢了的!”

不等花博文说话,花未眠又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说,“要说起涉及利益纠纷而起的变故,就只能是在祖父病了之后了,这一两年里,祖父的身子都不大好,也就不常出门了,茶庄的生意除了大管事刘德旺之后,都是在珍姑姑和她夫婿王炳汉手里的,王炳汉也是祖父手底下排的上号的管事,而胭脂铺子的生意,却是在兰姑姑和陈则应手里的,自然了,这三姑父也是祖父手底下的第三个管事,再有一个四管事白喜…”

花未眠絮絮叨叨的将这四个人手底下管的事情跟花博文说了一遍,又道,“祖父即便病了,也没有说要当时还在杭州父亲辞官回来接替家业,甚至没有说过要把家业给父亲承接这样的话,祖父的意思还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在三四个月之前就病重了,病重之后,请医调治没有落下,但府中诸人的心是都散了的,珍姑姑和兰姑姑自不必说,都是想保住自家荣华富贵的,姨娘自从三年前生了花枫墨,这心思就活泛起来了,虽是庶出,但家中也只得这一个男丁,再加上姨娘跟老夫人是亲戚的关系,她的心就一日日的大起来,只想着哪一日若我跟娘都没了,她被父亲扶了正妻,庶出的成了嫡出,自然花枫墨的身份也就贵重起来了,那这家业就算不落到父亲头上,也会落到花枫墨头上去的!大哥知道,花雨霏只比我小了一岁,那丫头自小伶俐乖巧,心思也是非比寻常的,从前大哥在时,她就跟着大哥的,倒是比我这个亲妹妹还要热络,她心里倒也清楚,知道大哥将来要承继家业,她就亲近你,我从前还瞧不出来,现如今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当真比我要长远,后来大哥走失了,她就不再跟我亲近了,跟我们这边也就渐渐疏远了,这长大之后,有了她自己的亲弟弟,自然是为她自己的亲弟弟筹谋的!”

“照你这样说起来,二妹妹对你动手,也就是前不久的事情了?具体是怎么回事?”

“确实是前不久的事情,说起来,也就是这一两个月来发生的变故最大最多了,”

花未眠点点头,又道,“俗语都说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我跟娘就是太软弱了才会被他们欺负了这些年的,我是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了,所以就一心想要变强来保护娘,老夫人和姨娘连番设下阴毒之计想要夺了我跟娘的性命,都没有得逞,反倒是叫我拿住了把柄,把几个人都整的服服帖帖才算了事!”

她便一五一十的将胡氏和周氏如何用胭脂设计她,如何落胎嫁祸游氏都说了出来,又把自己如何破解二人的歼计说给花博文听,“老夫人跟姨娘想将娘赶出家门,或是将我赶出家门,无论谁出去了,留下的那一个也就不成气候,自然任由他们摆布了,到时候老夫人和姨娘都称愿了,不过可惜了,她们到最后也没能如愿!不过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只是却不想花雨霏早已布下一条毒计,竟联合了临淄候府的大公子云之凡来一起陷害我,二人在清和观的歼情被我撞破,我这才知道上当了,就将计就计,将二人的事情抖落出来,又给自己退了这门亲事,退亲的话是侯爷亲口说的,所以也算不得我的错,这之后,花雨霏就被送到临淄去了!”

她将那一段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花博文,中间挑挑拣拣,倒是省略了云重华的事情,这也不是不能说,只是眼下,还不适宜说起云重华的事情,要说的事情太多,只能放在后头,慢慢儿的说。

“嗯,这几件事情,你都处理得极好,既给了姨娘和二妹妹教训,又能让祖母知道厉害,手段也不差,想必为了保住你和娘的地位,费了不少心思吧?当家主母,本当如此的,娘生性温婉善良,她做不来这些,你是嫡女,理当如此的,不然,也显得姨娘和二妹妹,太跋扈了些!没想到祖父一生最注重嫡庶尊卑的规矩,到了祖母这里,竟为了所谓的远房侄女,连自己儿子房里的事情都要搀和,还乱了这嫡庶尊卑的规矩!也难怪你不肯叫她祖母了!”

花博文淡淡的道,“只是,清和观的事情,你做得太过冒险了些,哪有这般不在意自己性命的人?如若此事不成,你的清誉岂不是被毁得干干净净了?再说了,哪有往自己身上下刀子的人?若是那药你把握的不好,或是你的心性稍微差些,或是窗格踢不开,那你怎么办?岂不是白白被人诬陷了去?胆子大是好事,但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以后可不许了,听到了没?”

别的事情尚可,唯独花未眠在清和观做的事情,让花博文深深皱了眉头,他跟云重华一样,都是觉得花未眠拼命太过,怪她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花未眠心中一叹,若是再往后说,她这拼命三郎的架势,肯定能让花博文再次皱眉的!

“大哥说的是,我记下了,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对着花博文莞尔一笑,又续道,“跟侯府的亲事退了后,祖父也知道了这些事情,就夺了老夫人管家的权力,让我当了内宅的主,我就把花雨霏给料理了,后来祖父出面,因她跟云之凡在清和观有了首尾,就把她还有云之凡一块儿连夜送到临淄去了,这事儿祖父跟侯爷都有了默契,花雨霏给云之凡做了妾室,也就完了!”

花博文却深深的看了花未眠一眼:“妹妹,你没有把侯府大少爷怎么样吧?”

花未眠一愣,难得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大哥知道我的性子,还问什么…他跟花雨霏联手骗我,还一心想要我们家的产业,他是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我也没有把他怎么样,就是,就是小惩大诫了一下,侯爷和祖父都知道的,他们都没有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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谆谆教诲

花未眠这会儿也不好跟花博文实话实说,便含糊过去了,好在花博文也没有细问。

“二妹妹虽是姨娘所出,但是心性谋算也是不差的,我离家时是五岁,你是四岁,二妹妹当年还只有三岁,俗话说三岁看老,当时姨娘就算每日妖妖乔乔的勾着父亲,但也未曾越矩,家里嫡出庶出的也不至于乱了章法,二妹妹亲近你我也是理当的,只是后来你说她不亲近你了,可见她行事也是个有成算的,祖母和姨娘设计陷害你与母亲,这计策应当多半都是二妹妹想出来的,姨娘那个样子,不像是能有谋算的人,否则十多年的时候,足够她动手的了,祖母虽有心却已经是力不从心了,倒是二妹妹,心思大得很,”

花博文微微一笑,看着花未眠道,“若是二妹妹落到你手里,你定然是不会把她送去侯府的,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要让她身败名裂,再也嫁不得旁人,一辈子就这么毁了的,不过祖父和侯爷做得很好,二妹妹去给侯府大少爷做妾室,也成全了她的心思,还能让她得到约束,并且保全了花家和侯府的名声,这是再好不过的安排了。”

见花未眠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花博文只是一笑,又道,“你继续说吧。”

“花雨霏不在了,姨娘也失了臂膀,老夫人更是面上无光,从清和观里回来,祖父就把府里的对牌给了我,让我以后管着内宅事务,也就不让老夫人插手了,祖父病得重,就算王太医来瞧了,依旧是不得痊愈了,只是有一日拖一日罢了,祖父也没有提过要让父亲回来接替他执掌家业的话,我私心里想着,他大概只是想要父亲在杭州规规矩矩的把这个官儿做好也就是了,执掌家业的事情,父亲是做不来的,祖父本来还忧心继承人的事情,后来见我变了性子,行事合了他的心意,在交给我管内宅的时候就露了口风,让我之后学着执掌家业做生意,我也没有推辞,大哥不在,而我一心想着在执掌家业之后派人来寻找大哥,所以我本就有意先接过家业来管着,然后等大哥回来,再让大哥名正言顺的做这个承继人的,”

花未眠抿了抿唇,“接下来的事情,大哥猜也能猜得到了,我接掌家业,自然府里上上下下都是闹得厉害的,自老夫人起,到两个姑姑,谁不想为难我,将我落下这承继人的位置呢?头一天去巡视,珍姑姑就刁难我,之后就是兰姑姑,她们也真是看得起我,变着法儿的想法子,就是想让我跨过去,然后就自然而然的做不下去了!”

她把花尔珍如何为难她,又把花听兰如何为难她,她又是如何破解的事情说了一遍,顿了顿,又道,“那时候当真是水深火热的,外头不安宁,家里头也不清静,我可真是两头受创了,老夫人又想拿我的清誉做文章,这事儿,就牵扯到重华了。”

本来也瞒不住,她也没有想瞒着花博文,既然说到这里了,她也就把她怎么跟云重华相识,云重华几次翻窗相见,后来又与她情投意合的事情说了一遭,只是将她跟云重华交心交底的事情省略了没提,但是却在之后将嫣红与老夫人联手陷害云重华的事情说了一通,这一连串的事情最多,费了好大的口舌才给花博文解释清楚,因是一口气说下来的,后头又跟着花溱州从咸宁回来的事情,又猝然离去的匆忙,她也就一并说了,说到后来话头也就停在了给花溱州发丧那里。

“这位云世子倒真是随性不羁啊,也难得跟你合了性情,若不是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人家,能跟我妹妹结亲了,这虽是过去的事儿了,但是我听着,倒也惊心动魄的很,也罢了,你既然喜欢他,如今你们二人又已经成亲了,他又成了世子,想必后头还有好多事情吧,我也就不说别的什么了,只是你把嫣红打发走,这件事做得不好,嫣红再不济,她腹中怀着的可是祖父的骨肉,你明明知道祖母是那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你把她放走了,祖母如何肯罢休?她只怕早就寻了人,暗地里把嫣红杀了也不一定的!”

花博文跟花未眠的想法倒是不一样,也比她考虑的要多,“其实把嫣红拘束在你身边,倒是比把她放走了要强,这有心计城府的人在眼皮子底下,总要安心一下啊!”

花未眠抿唇:“我把嫣红送走,也实在是有些气到了,不过我也没有放任她不管,送她去她爹娘身边的人都是我身边信得过的人,那些人也会一直在她身边看着她腹中的胎儿安全降生的,待她把孩子生下来,就把孩子送到一处无人认识他的地方养着,不叫嫣红及其家人知道,自然老夫人也不能知道了。”

花博文点点头,却道:“那等孩子生下来就抱回来吧,在府里养着,也不必送到别处去了,好歹是花家的子孙,将来,也不差他的一份家产,总不能叫祖父的骨肉流落在外头的。”

他看了花未眠一眼,又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怕嫣红不好,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好,到时候闹出来又是一桩祸事,这孩子的名声也不好听,就干脆丢在外头了,但是你可曾想到,祖父一生最在乎的就是名节声誉,你把他们丢在外头,未必是祖父愿意看到的,依我说,不如母子一起接回来,请了好的奶娘丫鬟教着,平日里也不许嫣红接近孩子,这孩子就由我们兄妹养着,也是一桩善事,不论男女都好,总能让祖父在底下放心些,何况,孩子懵懂无知,还得看教的人如何去教呢!”

花未眠一笑:“大哥说得是,那就等事情完结了,大哥回去之后,自个儿吩咐了人去做吧,我依着大哥就是了。”

如今听了花博文这几句话,又跟花博文谈到这里,花未眠这才放下了心来,她原先还以为,花博文跟着黄国安这几年,只读了些书,大概是什么也不会的,还不放心让他管家,如今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就知道这些年他未必是一味的死读书,那么把这个家交给他,自己是能够放心得下了!

花博文温和一笑:“其实如妹妹这般的年纪,能将家事和琐碎小事管理成这样,已经是极为妥当的了,妹妹的心计手段自不必说,管家也必得要你这样的雷霆手段才行,只是你行事太过刚毅,难免树敌太多,这过日子又不是打仗,不一定非要你死我活的,这日子还长着呢,你打发走了嫣红,可想过往后么?所以啊,你不能赶尽杀绝,你得想着日后,所以咱们还是要把她弄回来,血脉相亲,你不能斩断,只能改变,让她为自己所用!”

花未眠垂眸笑起来,再看向花博文时,已是一脸的璨笑了:“还是大哥看得长远,我听大哥的!”

她未必不知道这些,她之前那样雷厉风行的对待嫣红之事,都是不得已,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她不整肃家事,怎能立威于众人?

何况,她只有三个月,她又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回花博文,若是留着嫣红,而她又不在了,那岂不是在她离去之后,又让这些人祸害花家了么?所以在她自己来说,只有她那样做了,才是最好的选择,她没有以后,她的日子不长,她只能那么做。

时日还长也是花博文的,这个家最终也是花博文的,她虽能积威,但是最终还得靠花博文来管家,花博文不能胜任,她也是白操了这份心,如今瞧着花博文的样子,看得极是通透,想来日后接回嫣红,嫣红必定对花博文感激不尽,而家下人看见花博文这般和善,又善于管家之道,定不会为难他的,这也算是她能为自己大哥做得为数不多的事情了,但是说到底,也是花博文通透,一看就明白要点,这才让她没有白费这份心思!

不过这些事情,她不必向花博文明说,他看的出来也好,看不出来也罢,这个家最终做主的人,还是他!

花博文爱怜的摸摸花未眠的头发,笑道:“说了这么多,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不如休息一会儿再说?”

“不要紧的,后头也没有多少了,咱们一气儿说完了再出去吃饭用药好了,免得这会儿又叫人进来,忙乱得很,”

花未眠冲着他摇了摇头,俏皮吐了吐舌头笑起来,这才又道,“祖父不在了,我也暂时稳住了生意,唯一的事情就是等父亲回来奔丧,再就是跟云重华的亲事了。之前的事情就已经纷杂的很了,这之后的事儿,就更是复杂了。”

她絮絮叨叨,又说起花凌天回来的无理取闹,说起茶庄被封的事情,这一段事情确实繁杂,最后,才说了自己跟云重华秘密成亲的事情,花博文是她亲大哥,不必瞒着的。

果不其然的,就看见花博文又深深皱了眉。

七窍玲珑

“你尚在孝中,不宜成亲,如何又非要在孝中秘密成亲?难不成是他逼迫你的?再者你方才也说了,是他先中意你的,为何不等到三年孝服除了再成亲?而且就当时来说,他那外室子的身份着实是不配你的,他又是如何成为侯府世子的?”

花博文微微挑眉,他的疑问一大堆,果真倒是应了她方才所说的说来话长了,这些事情他都不知内情,“而且我记得,前不久,皇上也下旨让你们成亲了,何苦又要之前先秘密成亲呢?”

“大哥别急,这事儿还真是说来话长了,有些事情,我若是不说,大哥也不会知道,只是我的事情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一并都说给大哥就是了,”

花未眠微微一笑,才道,“经了云之凡那件事儿,侯爷对他已经是彻底失望了的,夏氏虽是侯府夫人,却也不得宠爱,侯爷心中钟爱的乃是苏夫人和重华,所以夏氏病了之后,就有了重华进府的契机,他自然也就摆脱了外室子的身份,他进府做世子,这也是迟早的事儿;所以我嫁给他,实则还是我高攀了,不过我这里不觉得什么门第之隔,他自然也没有这样想头,苏家的人和侯爷,对我和重华的婚事,还是很开明的,苏家的人并侯爷夫人还有侯爷,都是待我极好的。”

“至于大哥说我为何要秘密成亲,这就牵扯到我自个儿的一桩私事了——”

花未眠慢慢的说起茶蛊的事情,话还未说到头,花博文立时赫然站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厉声道:“妹妹,我方才还说你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如今看来,你这哪是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啊,你是根本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娘跟侯爷都知道了?你也太胆大妄为了,你让那些关心你你爱护你的人,怎么去想这件事?你给别人种蛊也就罢了,你自己怎能服侍蛊物?难道花家的形势,竟严峻到了这步田地,不服食蛊物,你就不能镇住花家上下了?”

花未眠看了花博文一眼,轻轻一叹,她就知道花博文是这样的反应,可是有些事儿,她也不能瞒着不说,总是要说的,而这申斥,她总是要听的,花博文话语虽严厉,但眼里的心疼藏不住,也是因为他心疼自己,否则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当下笑了一笑,却也没有说什么了,也不提茶蛊的事情了,只顾着往下说后头的事情,“虽说因为父亲的差事坏了事,衙门里收回了咱们家经营茶庄的权力,我心里头生气,又兼有那边的人实在闹得不像话,我就把两边分了家,但是我对茶庄的一番布置倒也得用,那徐大人就让我去宜阳竟陵山找陆羽的茶树,找到之后就可以让咱们家重开茶庄,后来去了竟陵山,倒是找到了茶树,却也机缘巧合遇到了皇上,这一来二去的,就有了恩典给我跟重华,我跟他才得以见天日,也不必瞒着众人了,只是孝中秘密成亲的事情干系太大,不能说出来,所以旁人也只知道我们是前不久才成亲的,这皇上亲自下旨,倒是不怕的。”

这一段事情也多也繁杂,她就捡了要紧的说,那些无关紧要的细微小节,也就没有提过了,分家的事情也提了,皇上跟清河王之间的不对付,她跟清河王夏氏之间的恩怨,再有苏家云家还有花家如今的地位,又有清河王如今利用花凌天做的那些事情,还有今日的对簿公堂,她都一字一句的讲给花博文听了,末了,才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将这十多年的事情给说完了,现下,花博文也该知道家中大小事情了——

花博文沉默半晌,显然是在思考她方才说的那些事情,屋中静了半晌,他才望着花未眠道:“妹妹,我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你做得太过急躁了些,就失了稳妥之意了,你行事太过直接,就会树敌太多,也是我方才所说的,时日还长着的意思…不过,他们那些人欺人太甚,你给他们一些教训也好,你和母亲倒是也只能这么做才能镇得住他们了!只有一事,跟方才嫣红之事是一样的,姨娘生的墨哥儿,照道理也是你和我的弟弟,断不能留在父亲和祖母那边叫他们给糟蹋了,弟弟如今才三岁,正是养成性子的时候,回头派个人把他接到府里,跟嫣红生下的孩子养在一处,也一处教养就是了,这件事无需你去办,待我回去,我会跟那边说这件事的,这家都分了,我不管那边的事情,但是墨哥儿好歹也是我的弟弟,也不该养在那边,我若是接了家业,便是花家家主,断没有让子孙流落在外头的道理!”

言罢,又笑道,“皇上跟清河王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宫闱秘闻了,却没想到你也被牵扯进去了,不过有皇上护着,想来也是无妨的,你既嫁进了侯府,这些事情都是无可避免的,将来你入侯府,跟夏氏定是势成水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内宅之事,我不知内情更不便参与也不能帮你什么,一切还得靠你自己!不过,你如今将花家带进这泼天的富贵场中,这从今往后,花家的荣华是非也就不断了,就好似你说的今日亲生父女对薄公堂,往后这样的事情,也就不可避免了!不过说起来,若不是今日的事情,你也不会过来,咱们兄妹也不能在今日相见了!”

花未眠抿唇:“大哥说得是,墨哥儿的事情我想过,只是他年纪小,话也很少,我也没有在他身上留心过,只想着等大哥将来承继家业时,再对墨哥儿安排就是了,我肯答应祖父是因为家中实在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祖父以为再也找不到大哥了,交给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但是我却是一定要找到大哥的,现下,我既然已经找到大哥了,那么花家的一切事情,就由着大哥回去后安排即可。”

“妹妹,你这几个月的事情,大哥都知道了,你的心意,大哥也明白,你到底是出嫁的人,你总是要入侯府的,花家的事情,你不可能一辈子费心,很多事情,你就算告诉了我,但是将来还得我自己去看去听去琢磨,所以多余的话我也就不问你了,等我自己去瞧瞧,我也就知道了,只有一条,皇上虽未下旨,但是那茶司还有咱们家茶庄乃至于江南茶市都是由你管着的,大哥即便回去,也不能抢了你的差事做,何况,大哥并不懂茶,也不懂做生意,你且先让大哥处理家事,待事情了了,大哥思虑周全之后,再看看如何处理这些事情,你先不忙着入侯府,先先帮衬着大哥几日吧?”

花博文不比花未眠是在花溱州身边长大的,花未眠的烹茶功夫还有制胭脂的本事都是花溱州教的,还有做生意的手段,也都是花溱州言传身教的,如今上手了一两个月,越发纯熟了,花博文在黄国安身边十多年,读了一肚子的古本珍籍,走过了大半个南朝,见识不少,眼神更是清明,但是对这些事情,却都是不知的,若是要接过家事,只能从头开始学,说了这么些话,又盯着花未眠笑道,“妹妹,你说了这么许多,我只有一个疑问,你从前不是这般有心计有手段的性子,也不会筹谋得当,你跟母亲是一样的性子,善良温婉,有时候还很是软弱,你究竟受了什么刺激,竟转了性子?让祖父安安心心的把家业交给你?妹妹,这心计手段,可不是一夕之间就可以学到的,那一颗七窍玲珑心,可得从小培养啊!”

“我相信你说的事儿都是照实说的,也是真的,但是你究竟还瞒着我了什么,不肯再告诉我了吗?”

花未眠垂眸,她知道,自己这番说辞,放在花博文这样的有心人面前,就是破绽漏洞百出的,因为她根本就不打算瞒着花博文,她也没有必要瞒着花博文,所以纵然数次看到花博文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她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很多事情都是故意避了过去。

她更知道,那番自己醒悟了的说辞放在游氏和花溱州那里是行得通的,就连周氏和花凌天都相信她是突然醒悟了才转了性子的,可云重华不信,他也数次问过她,后来出了花雨霏的事情,她只能将实情告知,却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而现在,花博文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她也不得不承认,花博文问的很精准,这心计手段,即便是她醒悟了,那也是学不到的,除非,她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

眼圈微微发红,定定的瞧着花博文,喉间莫名有些哽咽:“…大哥,我已经怀孕一月有余了,这孩子是跟重华在秘密成亲的时候有的,如果你有个小侄子了,你高兴么?”

花博文先是一愣,眸光落在花未眠小腹处,怔愣半晌,眸光无比温暖起来:“有孩子了是好事啊,虽则现在不能公示于人,但过两个月就能说了,把日子改一改也无妨的,这有什么难的,你做什么要哭?”

强颜欢笑

花博文眸中的温暖,看在花未眠眼里,却觉得心头越发针刺一般疼痛,顿了半晌,她才道:“大哥有所不知,重华知道我一个秘密,却只知道一半儿,另一半儿我没有跟他说全,也是打算跟大哥说了之后,我再亲自告诉他,这秘密也是我为何这般着急找大哥的重要原因。”

“我若将这事原原本本的说给大哥听了,大哥就能解心中疑惑了。”

见花未眠神色不似之前那般轻柔,反而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花博文复又坐下,握着她的手,皱了眉头:“你的手怎这样凉?方才还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你有什么话只管跟大哥说,若是有什么烦难事也不必瞒着我,我即便不能帮你解决,但总是能替你分担的,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说出来,大哥也好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呀。”

花未眠抿唇,静静的看着花博文道:“大哥待我好,我都知道,奈何我们兄妹没有早日遇见,不过今日得以相见也算是缘分了,有些事儿,天命注定,我也奈何不得,能再求得几个月的安宁,了却了我的心事,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花博文还是不懂:“妹妹,你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也只是感叹而已,人之将死,感叹良多,祖父是被花听兰气死的,他是昏迷中去的,甚至没有跟我嘱咐一两句,我何其有幸?比祖父要好多了,在我去之前,还能跟大哥这般对坐说话,把该嘱咐的都嘱咐了呢,”

花未眠轻轻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苦意,不等花博文说话,又道,“大哥,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在一两月之前受了刺激才会变成这样的,心计手段,若无人指点,谁又能无师自通呢?娘不懂这些,也不屑使手段用心计,我自然也是不会的,祖父没有教过我这些,我如今会这些,还懂得各自人的心思,并非我是个伶俐剔透的心,而是我经历过,我知道她们是个什么心思,不过是人吃了亏学乖了而已,如今重活一遭,自然不能再让我看重的人受苦了。”

深吸一口气,又道,“大哥,我是重生的人,你知道重生的意思么?就是前生太苦,活得太窝囊,活得不甘心,不甘心就此作罢,不甘心我被践人害了性命,所以我死之后,怨气勾起地火绵延地狱,闹得地府不得安宁,我的毒咒亦是如此,我定要重生复仇,阎王自是不会让人坏了规矩,他说我不该再留恋前生琐事,我前生受苦,下世会得到补偿的,还告诉我,我后四世都是金凰贵女之命,托生的不是公主就是郡主,这也是我自己修来的福气,我不肯要,我跟阎王以物易物,用我自己的后四世金凰贵女之命,换得了三个月的重生机会,阎王许我用这三个月的事情做我想做的事情,复仇也好,振兴花家也好,都随我,待我心愿了了,就让我按期回到地府,再修一千年牲畜道才能再得人身,这也是我的结果。”

她含泪带笑望着花博文,“我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复仇,振兴花家,找到大哥,将花家交还给大哥,如今三个月的时间不剩下多少日子了,我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大哥,你方才不是说我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么?我这样一个只有三个月寿命的人,需要在乎什么性命呢?我不怕死,我又总是要死的,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就不怕!那茶蛊其实没有别的作用,只是会十年反噬而已,十年呢…我是等不到了的,所以无妨…我只要做到我该做的事情就是了,我编茶蛊有副作用要成亲的谎话,是我舍不得重华,那是我骗他们的,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大哥,我告诉你了这些,以你的聪明,你应该什么都明白了吧?我是重生的,自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改变了应该改变的事情,看到我关心的人爱护的人活得很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感觉得到,花博文握着她的原本温热的手也在渐渐的变凉了,最后,他的手比她还要凉,她依旧含笑望着花博文,见花博文静静的望着她,她便对花博文露齿一笑,花博文眸中终是染上易碎的脆弱,拧眉压抑半晌,面上却落下两行泪来,他这般沉稳清雅的少年,哭成了泪人:“花未眠!你!你真是个傻子!”

“我不傻,我怎么会傻呢?我聪明着呢,”

花未眠得意笑起来,握着花博文的手,拼命想暖着他的冰凉,“前生倒是很傻的,没有看透姨娘跟花雨霏的狼子野心,没有看透父亲的薄情寡义,更没有看清那些亲戚的伪善面目,结果就导致大哥与我离散数年,娘亲惨死在老夫人姨娘还有花雨霏的毒计之下,我也傻乎乎的信了那云之凡的鬼话,被那两个狼狈为歼的人联手骗了钱财骗了性命,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知道悔改,知道人心险恶,更学会了心计手段,大哥,我真的很珍惜这三个月的,我有好多事情要做,我甚至怕时间不够用,现如今好了,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我又找到了大哥,我是真的能够放心了,我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么多了,毕竟时间不够,很多事情将来我可能顾不上了,还好大哥看得清楚,我也就没有顾虑了,大哥能够料理得很好的,所以,我才不傻,我是天下顶顶聪明的人!”

看着大家都好,她心里高兴,她知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会如何,却是早已注定了的。

花博文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眼中有泪,眉头皱得紧紧的,哑声道:“花未眠,你在跟大哥开玩笑,是不是?”

“大哥,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

这会儿快近初春了,衣衫不多,但也不算很少,她只觉得肩膀上一阵湿热,知道花博文抱着她在哭,却压下心头酸涩,浅浅笑道,“大哥,我筹谋了两个月了,我还剩下一个多月的光景,难不成你要日日以泪洗面么?大哥若是心疼我,就别哭了,方才你还一副老成的样子,这会儿怎么哭得像个小孩子?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的,有得必有失,我能和大哥相见,这本就是注定了的缘分,是我改了命数,那么自然的,我也要付出代价的,我重生一回,改了好些人的命数,只得三个月的性命,这原本…原本也是应该的。”

她现在才是真正懂了阎王当初意味深长看她的那一眼的眼神,她改天换命,就要付出代价,如今这代价,就是离开至亲至爱的亲人,还有她再次做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