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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不喜欢我吗?”露娜微笑着问。

“不是…”看着露娜又要凑过来,谢林急声说,“不对!你怎么开机就这样啊!”

“程序这样设定的啊。”

“…你什么工种?”

“性服务?…或者你们所说的,妓女?”露娜仍是笑吟吟的,在指尖上缠绕自己的棕色鬓发。

谢林怔怔看着那张笑靥,好一会儿,转身出了门。

“这种?”肥胖的店主从货架顶端拿下两个泛着淡淡蓝光的盒子——那种能在透明盒身上看见电路曲线的液态能量储存装置。店主斜睨他一眼,又把盒子放了回去,“你钱够吗?”

“够…应该够。”谢林咽了咽唾沫,“剩下的可以用能量板抵吗?”

店主冷着脸看了他好一会儿,谢林简直想转身去找下一家能源店了,才开口说:“卡给我。”

“…谢谢!”他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掏出储联卡的时候差点掉在地上。

店主看了一眼机器屏幕上那可怜的数字,没说话。谢林连忙从包里拿出几块能量板,从柜台上推过去。

店主面无表情地把板子收了,划账,又挪着肥胖的身躯从货架上拿过两个盒子,递给他。

“你…”谢林转身快走出店门的时候,店主开了口。

“还有什么事?”

店主看了他一会儿,咧开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下一次来,多拿几块板子。”

晚上,谢林带着两个小盒子回了家。

一开门就看见身后连着电源的露娜坐在那张小得不行的桌子边上,桌上一盘速食饭热气升腾的。

把能量源交给她,谢林坐下的时候,突然没来由地想到了陈洁——她从来都是和他一同作息,这样有人在家等待的日子,他有过吗?

露娜换上液体能量源,拔下导线,转身让他看。

谢林笑了笑,没说话。

那天夜里,他们躺到了一张床上。

她两腿间的那团火,他想,即使只是能量源模拟的温度,也是那么火热。

谢林觉得自己曾经一度没了希望,一心在这个没有陈洁的世上苟延残喘——如果不是陈洁在那家简陋的医疗室里附在他耳边不停地说“活下去”,他是连残喘都不屑的。而如今他有了工作的理由了,他甚至可以去和别人抢一块说不上是谁最先发现的能量板,这是过去的他绝不会做的。

自己在外面工作,回家就能看见有人等着自己,桌上还有热腾腾的食物——虽然它们并不是那么美味——他想,这就是陈洁过去和自己说过的男耕女织的生活吗?

露娜是个机器人,而且还是那种工作——但又有什么关系?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毕竟,她是在陈洁走后五年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啊!

他的手在露娜细腻的背上摩挲,头埋在她散发着淡淡生铁气味的发丝里。他想: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她的。

他知道他在做梦。

梦里露娜和陈洁背对着自己,站在离自己一步远的地方,上涨的水流没过了她们的小腿。

他只能救一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捉住了露娜的手。

他看见陈洁转过脸来,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她只是问:“你为什么不救我?”

然后她就被淹没了。

谢林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这个梦是不是象征了些什么?

但这样的心事重重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洗脸的时候发现,他的两鬓已经花白。

他更老了。

他自然知道这是他这段时间超负荷工作的结果,就像是被一根针管一下子抽走了未来——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亲爱的,想什么呢?”露娜贴了过来,嘴边呼出冰冷的气息。

“…没什么。”

“你多久走?”她附在他耳边问。

“一会儿。”

“能量快用完了。”她吻住他,舌尖扫过他干裂的唇角。

“我会带回来的。”他也轻车熟路地与她纠缠起来。

“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露娜用那依旧迷人的、永不衰老的笑容回答他。

谢林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

是不是像一针分量太大的迷幻剂?谢林曾经这样想过。可是明知道当这一针推到尽头的时候自己会怎样,他不也还是沉溺在幻象中无法自拔?

他曾问过露娜,如果他死了,她愿意留下吗?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好啊”的时候,脸上的微笑让他想到,她未必明白这个承诺的意义。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是我的!”身后的少年一下越过他,想要伸手夺取那块夹在废弃代步车间的能源板。

谢林面无表情地用力拨开他,少年一个踉跄,摔在一边。像没看见他一般,谢林不理会生涩的铁皮摩擦声,用力把那块板子拔了出来。

“你!”爬起身的少年恼羞成怒,一咬牙就挥着拳头冲向谢林,另一只手还伸长着去夺那块板子。

或许是他见谢林年迈,又或许他认为刚才的失利只是个意外,凶狠扑上去的少年直到再一次被推倒在地都没反应过来。

“让你抢!你抢啊!啊?”谢林一手攥着能源板,用力踹在少年的防护服上,接踵而来的是拳打脚踢,“你抢啊!起来啊!”

——直到听见少年呜咽的哭声,他才猛地止住动作,转身疲惫地离开。

谢林伸开五指,看着自己防护手套下不断颤抖的干瘪双手好一会儿,又重新紧握成拳。

那天早上,已经满头银发的谢林出门,照例借着“疯子”的名声抢来几块能量板——谁曾想回了家躺上床之后,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他没死,只是不再能起身。

露娜还是做那种缺少水分的速食食品给他。谢林曾经抱怨过,但她歪着头笑着说:“我是机器人啊。”

对啊,她是机器人,所以永远不会老,永远不会死,也永远不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吧?

他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不要走”,她也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好的”。然后他就能颤抖着闭上眼睛,让露娜俯身亲吻自己的眼睑。

“好啊。”

就是这样没有感情波动、没有承诺意味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仍能让他心满意足。

只有两个人和能量源的屋子里浑浊又昏暗,突然闯入的强光让谢林半天都只能眯起眼睛感知模糊的光影。

几个身着黑衣的大汉闯进来,一把拎起毫不挣扎的露娜:“报告,G340号机器人成功回收。”

“等等!”谢林慌乱地想要起身拦住他们,却发现拼尽全力也只能让床上的自己像条油锅里的鱼一样挣扎着想要跳起,却又只能无力地落下。

根本没有人理会他。黑衣人们旁若无人地说着“信号真的太弱了,找了这么久,天知道怎么跑到了这来”,或者“不过是个机器婊子,至于吗”之类的话走出门去。

“…露娜!”他大声叫着她的名字,“露娜!露娜回来!”

而她也并不是毫无反应——露娜回过头,对他轻轻笑了一下,说:“再见。”

——仍是那样迷人的,却又毫无感情的微笑。

谢林眼前突然模糊起来。他眼前出现了无数个露娜:在废墟里面发现的露娜,带回家连上电源的露娜,给他做出速食面的露娜,和他纠缠着亲吻的露娜——她们一会儿变成露娜,对他说“再见”;一会儿又变成陈洁,问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

“再见。”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留在他脑子里的只剩一片干净的白。

 


六道、作者/猫郎君

1.张君子、张二

杀手打来电话时,张君子正在银行取钱。

虽然屏幕显示对方隐藏了号码,但张君子知道只能是那个人,这部几天前新买的诺基亚手机,号码并无其他人知晓。

他接起电话,果然,是那个东北口音。

“老板,已经搞定了,尸体也绝不会被发现。今晚八点半以前,你把剩下的二十万送到东郊自来水厂旁边的工地,最左边那栋楼里有个铁桶,你把钱放桶里后离开,现在是四点半,四个小时够了吧?”

张君子一声不吭地听着。在他们仅有的两三次通话中,他都尽可能地不说话,在雇凶杀人这种事上,谨慎些自然没坏处。

东北人的声音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我们丑话撂在前,要是到时我见不到钱,后果你肯定知道。”他放慢了语速,“我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子弹。”

张君子的喉结嚅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只巨大的虫子。

“还有,”东北人继续道,“这个号我以后不用了,你记个新号,钱到位你就打这个电话。”他吐出了个135开头的手机号。

张君子从柜台上拔了根碳素笔打算记在手背上,但皮肤上的汗液阻碍了墨水的黏着,他干脆从包里捡出一扎钱,把号码写在最上面的一张百元钞票上。挂断电话,他把这张钞票抽出来,对折了一下,连同手机一同塞进休闲西装的口袋,再把其余的钱丢进帆布包,拉上拉链,提在手中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走下台阶时,忽然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种不祥的感觉蓦地从他心头升腾起来,他正要转身,后脑上已遭到了沉重一击,在意识即将消弭的一刻,他感到抓着帆布包的手被一股力狠拽了一下,然后便突地轻了,接着,那阵脚步声就纷乱而迅捷地跑出了他的意识边缘。

2.胡四娄、许虎、张君子

下午三点刚过,胡四娄便带着许虎走进了六道口工商银行储蓄所,在靠近角落的塑料座椅上坐下。

胡四娄之所以选择这家银行,是因为这里地处老城区,周围胡同如蛛丝般密布,事毕后利于脱身。

胡四娄身体强壮,穿着件亮光早就被磨尽的黑色皮夹克,头上戴着顶暗红色的棒球帽,那是为了遮盖他的光头上那道显眼的伤疤,帽檐下他那有点扁三角形的眼睛微微眯缝着,目光从覆在脸上的阴影里射出,不动声色地游弋在大厅里走动的每个人身上。坐在他身边的许虎不到二十岁,一脸嚣张而茫然的神情,他的坐姿有些奇怪,那是因为他后腰的皮带上正别着把榔头。其他人都用刀,他却喜欢用榔头。

半个月前,他们还在千里之外的鞍西市。在同二马路那伙人的火拼中,胡四娄可以说是一败涂地,当对方亮出那两把黑黝黝的手枪时,他就知道完蛋了,他的人被当场撂倒了三个,他带着许虎趁乱逃脱,辗转来到了北城这座寒冷陌生的北方城市。

胡四娄总结经验教训,主要是家伙不够硬,幸好自己这条命还在,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暗自发誓,半年之内杀回去,重新拉起一班人马,但最关键的,是要搞到枪。

在出租屋蛰伏了一周后,胡四娄决定出来干一票,搞到钱早点实施自己的复兴大计,他们打算找只肥羊,在储蓄所门前打一次伏击,为此,他们精心作了准备。首先是车,昨晚他们摸进附近的一个小区偷了辆黑色捷达轿车。然后是退路,他们已经在储蓄所附近踩好了点,选好了下手后撤离的路线。再有就是得手后藏钱的地点,人生地不熟,钱带在身边肯定不安全,他们已经在郊外选好了一个地方藏钱,如果这次行动成功,避过风头后,他们准备直奔北方某边境城市去买枪。

下午四点多,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的中年男人拎着个黑色帆布包走进了储蓄所,直奔VIP窗口,胡四娄的目光一路追随着他,几分钟后,当胡四娄看到一沓沓钞票出现在窗口,他的眼睛开始充血。

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许虎,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起身出了门。两三分钟后,银行的玻璃门被推开了,先是走出一个黑瘦的年轻人,三步并作两步蹿下台阶,接着,他们的猎物——那个富态而白皙的中年男人出现了,他手里的黑帆布包沉甸甸地坠着,像头吃饱喝足的小兽。

胡四娄和许虎悠闲地靠在石狮子上,一脸的若无其事,待男人从身边走过,胡四娄马上朝许虎点了点头,许虎无声地拔出了榔头。

攻击随即展开——

两人从身后扑向男人,分工明确,许虎负责解决人,胡四娄则负责抢包。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电光火石间,人倒地,包到手,两人丝毫没有停顿,一前一后朝路边一条小胡同猛冲过去。胡同连接着城市的一条主干道,他们飞快地穿过昏暗简陋的胡同,不到一分钟,便已踏上了繁华的街头,上了事先停在路边的捷达车。许虎把车一路往城东开去,路上胡四娄清点了下包里的钱,一共是二十捆,差不多是二十万的样子,这个数字还是比较让他满意的。

二十分钟后,房屋和人烟渐渐稀少,胡四娄示意许虎停车。

二人下车沿着荒僻的土路走了一阵,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地,围墙上白漆刷就的“安全生产”、“认真施工”等大字标语早已模糊不清。两人从铁门中间的缝隙挤进去,踩着砖头与玻璃碎片走向工地深处那几幢未完工的楼房。工地应该已经废弃了很久,楼前的空地上遍生着杂草,在秋凉中已经微微发黄,一些五颜六色的建筑垃圾和几堆沙土散落在草丛之间。

两人绕到一栋楼前,在墙根下拨开浮土,取出一个昨晚埋下的编织袋,取出两套衣服各自换好,脱衣服时,胡四娄忽然停顿了一下,许虎扭脸望去,见他脱了一半的皮夹克的左胸部位赫然横亘着一道足有二十公分的口子。

“怎么了,哥?”

胡四娄把手伸进破口摸了摸,表情没太大变化。“钱包被割了,应该是在储蓄所那会儿,没事。”他脱下皮夹克,团成一团塞进编织袋。

钱包丢就丢了,没什么可担心的,钱包里除了钱,他从不放任何与身份有关的物品。不过虽然不担心,心疼还是有的,不是心疼钱包里的五百块钱,心疼的是钱包本身。钱包是一个女人送他的,比一般的钱包要大上一圈,纯牛皮,正面是压制出的呈浮雕效果的一个虎头。送给他这个钱包后半年,女人就在一场车祸中死去了,他本来是打算娶她的,可一切都成了消散的烟云。对胡四娄来说,它不仅是个钱包,还是个念想。

两人把换下的衣裤以及刚刚得手的帆布包塞进编织袋,重新埋好。回去的路上,迎面驶过来一辆迷彩花纹的猎豹越野车,两车交会时,胡四娄朝那辆车里瞥了一眼,视线却被黑色的贴膜遮挡得严严实实。两车背道而驰,各自拉起一道蓬勃的黄色烟尘,瞬间远离。

回到市区,天色已经渐黑,胡四娄把车拐进路边一家饭店的停车场。两人走进大厅,在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来。

3.灰狗、小眼

灰狗是个小偷,他十二岁入道,到今年整整六年。

对他而言,他选择的生活就像丛林。

下午四点十五分,灰狗走进了六道口工商银行储蓄所,当然,他是以一名客户的身份光顾那里的。每隔几天,他就会把手里的现金存进银行卡,他已经计划了很多年,等攒到五万块钱就去开一家小卖部。

存钱的前后,他捎带手干了两票小活,先是在一个穿皮夹克的精壮男人身上割了个钱包,钱包就装在夹克的内怀口袋里,那个家伙一直心不在焉的,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因此得手很容易。出门时,走在他前面的是个拎着黑帆布包的白胖男人,在擦着他肩膀走过的一刹那,他捎带着把手伸进他的西装口袋,收获了一个手机和一张百元钞票。

他躲在公厕里清点了一下战利品,手机是一部诺基亚的新款,估计能卖个一千块钱。那张百元钞票对折着,他展开来,发现水印的部位潦草地写着个手机号码。他满怀期待地打开那个带有虎头花纹的阔大钱包,稍稍有些失望,里面只躺着五张一百元的钞票,除此别无他物。他把那张写着手机号的钞票捋平放进钱包,同原来的五百元放在一起,然后把钱包和手机揣进夹克口袋,慢悠悠地走出公厕。

在就近的车站,灰狗挤上了一辆938路公交车,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上车时他看到同伴小眼也在这辆车上,小眼染了一头红发,看起来就像是个美发店的小工,他倚在一个穿吊带裙的年轻女孩的座椅靠背上,灰狗知道他正在寻觅下手的时机。小眼比他大两岁,但入行不过三年,据他自己说以前在技校学的修车,后来觉着挣钱太慢,就入了他们这一道。

正值晚高峰,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的,灰狗慢慢挤到后门旁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身边,车到了一站,借着上下车人流的拥挤,他迅速拉开女人的挎包,探手进去,就在这时,女人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有人暗中提醒,竟低头看了一眼,顷刻间她那足可媲美女高音的惊叫就响彻了整个车厢,车厢中顿时骚乱起来,有人大叫,关门关门。

灰狗的反应还算迅速,就在司机愣神的一瞬间,他拼命跳下车,用一个跨栏动作跃过绿化带,朝马路边的胡同狂奔而去。就在他觉得差不多已经脱离危险时,情况忽然发生了变化。

4.杨雄、灰狗

杨雄已经忙得三天没回家了,他担心家里的猫已经饿死了,如果猫没有饿死,那么鱼缸里的金鱼则命运堪忧。他边开车边想,晚上说什么也得回去一趟。

当警察第六个年头,这样的紧张忙碌他还是头一次碰到。

最近市里接连发生两起持枪杀人案,一个月内有三人遭枪击致死,涉枪的就是大案,再加上死了三个人,省公安厅已经下达了限期破案的死命令。任务一层层地压下来,几位局领导整天黑着脸,公安局大楼里的空气仿佛受了潮的水泥,都已经板结住了。

下午四时三刻,当杨雄得到六道口工商银行储蓄所发生抢劫案的消息时,他正在城南的大华商贸公司,这家公司的老板刘树人已经三天不见人影,家里人也不知他的去向,所以联合报了警。

杨雄开着局里白色的切诺基赶过去,因为穿着便装,开始时那些人对他的身份还将信将疑,当然也不能怪那些人眼拙,杨雄长了副凶横的模样,胡楂儿把下巴连同鬓角都染成了青色,看上去杀气极重,很像警匪片里的反角,如果不穿警服,不认识他的人都会诧异他居然是个警察。杨雄对此也无能为力,影视剧给人们造成了太多错觉,人们总认为警察都应该浓眉大眼,长一张高大全的面孔。

杨雄强忍着不耐烦听那几个员工絮叨了十来分钟,队长于海电话打过来,叫他赶快回局里,他正要详细问下情况,手机却没电关机了。

杨雄收起电话就往回赶,正值晚高峰时段,路上几乎被车辆塞满,他的切诺基跟在一辆938路公交车后走走停停。公交车缓慢地进了站,车门刚一打开,一个黑瘦的年轻人就突然蹿下车,没命地朝路边冲去。

杨雄跟在后面看得真切,他的第一反应,这人应该是个小偷,干活时失了手,他踩了脚刹车,不等车停稳便撞开车门撵过去了。

接近胡同口时,杨雄已经赶上了他,一伸手薅住他的脖领子,猛地往后一拽,可就在衣领被抓住的一瞬,小偷极灵巧地一扭身子,便已从那件灰夹克衫里滑脱出来,杨雄使尽全力却拉了一个空,登时失去了平衡,踉跄着摔出去,等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小贼早已不见踪影。杨雄肺都快气炸了,扬起手里那件夹克衫猛地掼在地上,不想从夹克口袋里滚出两团黑乎乎的东西,杨雄走过去捡起来,是一个钱包和一部手机,他猜测是那小贼的赃物,打开钱包,里面只有六张百元钞票。再打开手机,通讯录却是空的,一个号码都没有储存,他关了机,把手机和钱包揣进口袋,返身走回街上,那辆938路公交车已经开走了,但局里的车却被划得乱七八糟,车身上满是凌乱的道子,一个在等车的女孩告诉他,是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孩干的。杨雄立刻明白了,车上还有小偷的同伙,自己去追贼,结果被人放火烧了老巢。他杀人的心都有。

赶回局里,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于队把案发的情况约略介绍了一下:歹徒初步认定为两人,受害人后脑遭钝器击打后陷入昏迷,已经送市中心医院抢救了。他身上没带任何证件,取款那张银行卡的开户名为聂汶玲,是个女人,因为开户时填写的地址不够详细,暂时也找不到这个人,受害人的身份也只能等他醒来后再进行确认。在这起案件中暂时没有发现使用枪械的迹象,所以还不能断定跟几起枪击案是否有关联。储蓄所虽然装有摄像头,但由于设备老旧,成像质量太差,根本无法提取到清晰的图像。

讨论分析后,于队一一分配了任务,轮到杨雄,于队吩咐道:“待会儿你就近去趟医院,要是受害人醒了,你做个笔录,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顺便问问他家里人的电话,帮着通知一下。”

杨雄点头应承下来,散会后驱车赶到市中心医院,但伤者还没有苏醒,杨雄在病床边站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回家喂猫,晚上再过来。

5.杨雄、何勇

猫不仅活着,还生龙活虎地蹲在窗台上舔爪子。不出杨雄所料,鱼缸里的金鱼少了三条。

喂完猫,杨雄眯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七点多,他冲了个冷水澡,锁门下楼。

刚坐进车里,就听到有人敲车窗玻璃,杨雄扭头,见是六号楼的何勇,这人大概三十五六,又黑又壮,剃了个青皮毛寸,脖子上挂了条明晃晃的金链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左胳膊上文了条墨水龙。去年六月何勇搬来了这个小区,租下了小区底商的一个小门脸,开了家搬家公司,带着三四个人给人搬家,可没过几个月就关张了。杨雄曾找他搬过两个衣柜,何勇得知他的警察身份后对他十分热情,又是递烟又是倒水,此后在小区里遇见他也总会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前些日子他好像买了辆二手的捷达轿车,杨雄总看见他歪歪扭扭地驾着车在小区里转圈,问他做什么,说是练车,杨雄估计他是准备去开黑车趴活儿。有一天,听楼下吵得厉害,杨雄打开窗户望下去,原来何勇练车时轧死了一条谁家的宠物狗,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这事后来怎么解决的杨雄就不知道了。他觉得这个何勇挺不容易。

杨雄摇下车窗,何勇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偏偏又牵强地浮着一层笑,他伸手抚摸着车身的划痕,一边摸一边咋舌,问杨雄:“好端端的车,怎么弄成这样?重新喷一下,4S店还不得黑你三千五千的?”

“没事,单位管报,”杨雄懒得跟他解释,“今天你挺闲啊。”

“天天都闲。”何勇咧咧嘴,像是想笑一下,随即转换了话题,“晚上没安排吧?碰见你一回也挺不容易,能不能赏兄弟个脸,一起吃顿饭?”

他的邀请令杨雄颇感意外,本来也不熟,怎么突然跑来请他吃饭?转念一想,明白了,何勇一定是有事求他,看来今天也并不是偶遇,而是看到他的车进来,特意过来找他的。

杨雄说:“我待会儿还有任务,刚接了领导安排的活儿,得去趟中心医院。改天吧。”

何勇不由分说拉开后车门,一步跨进来坐在了后排,车身顿时下沉了一截。

“有任务也得先让人吃饭,先吃饭,吃完了再去,保证误不了你的事。”

杨雄无奈地摇头:“真不行。”

“你要不赏脸我就不下去了。”何勇很舒适地靠在椅背上,似乎忘记了刚才还是一脸苦相,“要说你们公安局的车就是好,椅子比捷达软乎多了。”

杨雄回过头:“直说吧,什么事我能帮上忙,能帮的我尽力,要是帮不了,你也别难为我。”

何勇略显尴尬:“警察的眼睛就是毒,我还真有事求你,咱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好吧,那就去路口的川乐园,用不着你请,我来请你。”

何勇连连摆手:“那哪行,”他真诚地说,“打死兄弟也不敢吃警察的请。”

杨雄把车停在川乐园门口,让何勇先下车,然后把车拐进楼后的大院。

傍晚七点多,正是饭店生意火爆的时段,包间全都满了,两人就在一楼大厅里找了张桌子,要了个火锅。何勇这才说了他要请托杨雄的事:昨天晚上何勇的捷达丢了,就停在楼下,也怪他自己不小心,忘了拔钥匙,结果早上起来车就不见了。何勇恨得咬牙切齿,说偷车的孙子最好别让他逮着,否则他们的生命将到此为止。

杨雄问他有没有报案,何勇说报是报了,但心里没底,担心派出所看他的车不值钱,不认真对待,这也是他找杨雄的目的,想让他帮着说说话,把他这事给重视一下。他自己这边也不闲着,打算找朋友借辆车在城里城外的马路和二手车市扫扫,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碰上。杨雄笑了,说:“我还以为多大事呢,明天我帮你跟唐所长说说,让他帮你好好找找。”

何勇笑逐颜开,激动地站起来一抱拳:那就多谢大哥了。惹得大厅里的人都转头看他俩。

吃得差不多时,杨雄看看表,见时间不早了,便起身招呼服务员埋单。他伸手掏钱包,不想拿出来的却是下午在胡同口缴获的那个,正要揣回去,被何勇一把抢过去,转身手忙脚乱地在椅背的外套里摸自己的钱包,嘴里嘟囔着:“你这是干什么,说了我请。”杨雄不急不慌地从另一侧口袋里掏出个小一号的钱包,捻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服务员。

何勇瞪着眼望着杨雄,嚷嚷道:“大哥你这是在打我脸呢。”

杨雄笑笑:“你车都丢了,今天就算了,等车找回来再让你出血。”

何勇一脸不情愿地把手里的虎头钱包递还杨雄,不解地问:“你们警察平时都带两个钱包?上面这个老虎脑袋怪好看的。”

“贼赃。”杨雄接过钱包揣回口袋,“还有一个手机,忘了上交了。”

出了饭店的门,天色已完全黑透,何勇攥着杨雄的手诚挚地摇了半天,杨雄提出开车送他,被他热情地拒绝了,他说暂时先不回家,要到一个朋友那里借车,事先已经打过招呼了,杨雄于是不再强求,把他送上出租车,自己拐到后院的停车场拿车。

说是停车场,其实只是饭店楼后的一个大院,错落停着几十辆车,只亮着一盏灯,杨雄的切诺基停在深处,被笼罩在一片暗影中。他穿过两排车间的空隙走过去,正要掏钥匙,忽然听到脑后传来几声微弱的沙沙声,他刚要转身,却慢了一步,不知什么东西裹挟着风声已经砸在他后脑上,他抓了一把车门但没抓住,跌倒在地上,眼前的夜色一瞬间浓厚起来,鼻腔里流荡起了金属的味道,那些远远近近的车轮也显得抽象起来,就像是在看三维立体画。他隐约感到有两条人影站在他身前,一只粗壮有力的手伸进他的上衣口袋,取走了什么,随后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踢打席卷了他的身体,他下意识蜷成一团,护住要害,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疯狂地低吼:“X你妈,让你偷、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