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她经常给你发邮件?”
他的声音非常平和,已经全然没有了那次聚会时的森冷与阴郁,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自持。
程忆遥点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是——可是那是读大学时的事了,展若绫去了西班牙之后我们就很少用邮件联系了。而且我从新加坡回来之后,基本上就没有收到过她的邮件,我估计她已经没用以前那个邮箱了。所以后来我也没再用那个邮箱了。”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缓了缓神色,接着问道:“你有她的邮箱地址吗?”
程忆遥有点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展若绫现在已经不用那个邮箱了,他问来又有何用?
尽管如此,她还是点头:“有。”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上网登进邮箱,点出一个以163结尾的邮箱地址。
钟徛拿过她的手机看了很久,深邃的黑眸里沉淀着不明的情绪,最终只是轻轻地向她点了点头,将手机还给她:“好。谢谢!”
程忆遥收起手机,听到他又问:“你说她以前经常给你发邮件……”
“对。”
他一脸平静地问:“那些邮件,你还留着吗?”
“有些还留着,有些删掉了。”
他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眸子里有怅惘,还有一种时光积蓄的沉着:“我有个请求,能不能请你把那些歌的曲目发给我?”
声音平淡,语气真挚无比。
程忆遥没有说话,看着眼前这个稀罕无比的人物,心里震惊无比。
这段日子他接管圣庭假日酒店,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为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媒体的报道提起这个年轻的CEO时,用尽了所有的赞美之词。
程忆遥有时在电视和报章杂志上看到媒体对他的描述,心里都会产生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这个万众瞩目的酒店CEO曾经跟自己在同一个教室读书,曾经跟自己同桌了一年多。
高考的失利、四年的留学生活真的让这个记忆中青涩的男生改变了许多,那个曾经在课堂冒出惊人之语的男生迅速从记忆里褪去,变成眼前这个彬彬有礼、一举一动不无掌握节度的成熟男人。
这么一个出色的男生,如今已经管理着一家酒店,站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他,竟然一直喜欢着那个远在西班牙生活的女子。如果不是今天他约自己见面而且开门见山地说了这么多,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
“钟徛,我可不可以问为什么?”程忆遥收回思绪,缓缓地开口,“你知道,那些邮件是展若绫发给我的,我不能随便把里面的内容告诉别人。”
他一手搁在桌子上,星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深沉如墨,语气中带了不尽的涩然,“我知道。程忆遥,如果我现在能找到她的话我也不用坐在这里了。”
“程忆遥,我跟她之间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
他没有再说下去,伸手抚上额头,嘴角扯出一抹孤寂萧条的笑,似乎是自嘲,“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不管怎么样,我想知道她的一切,就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帮一下我,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哪天她联系你,请你务必要告诉我。”
程忆遥无言地望着他。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恣意张扬的男生,也会露出如此萧索寂寥的表情。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失去所爱的男子。
程忆遥忽然对他折服,想了一下,说道:“钟徛,你把你的邮箱地址给我,我直接把邮件转发给你吧。反正都是很平常的话题。”
他的眼里飞速燃起一道光,明亮得照耀了英俊的五官:“谢谢!”
那么诚挚,那么地,如释重负。
程忆遥走出包厢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在那里坐着。寒风从窗户灌进来,他凝眸望着窗外,神色说不出的专注,却也说不出的寂寥。
程忆遥回到家休息了一会儿就打开电脑,登进大学时期用的那个邮箱。
所幸以前的邮件都还保留着。
程忆遥对照着便笺纸,输入钟徛的邮箱地址,将展若绫发给她的邮件全部转发过去。
晚上她跟简浩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就把下午的事讲述给他听:“……太出乎我意料了。”
简浩听完,凝目回想了一会,倒没有太惊讶:“你为什么会这么意外?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他们以前是欢喜冤家吗?”
程忆遥摆了摆手:“可是那是高二的时候……你想想看,他们平时一点迹象也没有,突然这样我能不意外吗?”
那次在包厢里,他说“哥哥”两个字时的脸色太恐怖了,跟印象中那个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男生相差太大,程忆遥至今仍然记得。
简浩问她:“你把所有邮件都转发给他了?”
“嗯。只要是没删掉的都转发了。”程忆遥吁出一口气,“他们都是我同学,当然希望他们可以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简浩听完也有点感慨,凝目思索:“我想,钟徛以前应该喜欢她吧,可能那时高考失败没敢跟她说,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程忆遥点头:“我猜也是这样。”
“我们真是太幸运了。”简浩执起她的手包住,“虽然出国分开了两年,但是没有那么多年的错过。”
“是啊。”
过了一会,简浩又问她:“那时他们有没有特别亲近?”
“没有啊!”这就是让程忆遥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们说话也不多,常常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的。而且后来我们高三分班,展若绫选了历史,不跟我们读同一个班,他们私下相处的时间绝对不多。后来上大学,展若绫去了北京,钟徛跟我们都在中大读书,见面就更少了。展若绫大二那年去古巴当交换生,连春节也没回来。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见面。”
简浩亦是一怔,“那他们岂不是很久没见面了?”
程忆遥叹了一口气,“对啊,我想想,从大一那次聚会之后应该就没再见面了,现在都差不多六年了……不过,我看钟徛是下定决心要一直等她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说不定展若绫在西班牙已经有男朋友了……”
程忆遥在感慨之余,也非常钦佩钟徛:展若绫还在西班牙呆着,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他这样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十七]
由于是冬末,太阳下山比较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跟程忆遥分别后,展若绫没有直接回家,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
思绪有点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海里像是纠缠了无数根麻绳,理也理不清。
这么多年的日子过去,只是一味地思念一个人,而从来没有去想如果有一天见到他要怎么做。
曾经距离那么远的人,以为终其一生都不会见面,在回国后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面前——在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城市仍然沉浸在过节的喜庆气氛中,高楼大厦上一片繁华的彩灯。
洗完澡后,展若绫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一转头就看到放在桌子上的礼品盒。
他送的是上海的著名小吃排骨年糕。吃起来既有排骨的浓香,又有年糕的软糯酥脆,十分可口。排骨肥嫩香鲜,味浓厚,色泽金黄,表面酥脆,肉质鲜嫩,年糕鲜润不腻,经排骨油氽制,具有排骨香味,鲜嫩适口。
那天把年糕拿回家后,她先让爸爸妈妈尝了几块,自己也吃了两块。妈妈向来喜欢这种传统食品,吃的时候赞个不停,后来展景越和蔡恩琦回来,年糕被一扫而空。
也不知道盯着那个礼品盒看了多久,然后拿起手机打了一条短信:“年糕很好吃,谢谢!”
找到那个万分熟悉的号码,发过去。
他很快回了条短信:“你到现在才吃?”
“不是,前几天就吃了,忘了谢谢你。”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春节前展若绫已经陆陆续续将自己的东西搬到公寓,假期过后正式开始在外贸公司上班,成为N市上班一族的一员。
周末的时候,林微澜约了她一起去逛街。当晚林微澜在她的公寓休息,两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影。
林微澜听她说下个星期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笑了:“小展,我看你每次从西班牙回来都有婚礼等着你去参加。”
展若绫也是一笑:“不过上次是我哥哥结婚,我什么都不用送,这次不一样……”
林微澜将沙发的靠垫抱在怀里,抵到下巴下方:“小展,你现在还有想那个人吗?”
她想到自己跟徐进杰正处于浓情蜜意的时期,而展若绫的同学即将迈入婚姻的殿堂,她仍然独自一人,林微澜忍不住就开始为她担忧。
展若绫微微抬眉,“怎么了?”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你会怎么办?”
展若绫怔怔地望出窗外,语气怅然:“我也不知道。”
而最重要的问题是——他已经回来了。
林微澜将她的手握住,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认真:“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一直都不回来的话,你还是忘了他吧。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结婚啊!”
展若绫一怔,想起很久以前妈妈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她淡淡一笑:“我妈妈那时叫我去做手术,也是这么说的。”
“手术?做什么手术?”林微澜思索了几秒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是说你肩膀的疤痕吗?”
展若绫嗯了一声。
林微澜下意识地瞄向她的肩膀——现在她穿着居家服,什么都看不见,“我也觉得你最好做手术把它弄掉。”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弟弟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你对他怎样,他会明白的。”
展若绫伸手拿了一颗开心果,用力掰开,“以后再说吧。”
林微澜叹了一口气,展若绫表面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是一旦固执起来谁也劝不了。
程忆遥和简浩的婚礼定在四月份的一个星期六,春回大地的季节。
展景越和蔡恩琦知道她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自然很高兴,让她好好玩一玩,又交代她晚上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展若绫穿戴好就出门,准备到路口拦车。
走出大厦后,收到一条短信:“你出了门没有?知道怎么去翠云饭店吗?”
展若绫的注意力都放到后面那句话上,问他:“你也去?”
短信发出去后,展若绫就知道自己肯定要被他鄙视了。
他跟程忆遥不仅是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读中大时的校友,说起“同学”这个词,资历比她整整多出一大截,程忆遥如果不邀请他才奇怪。只不过那天程忆遥只说了言逸恺和廖一凡的名字,并没提到他的名字,而且听林微澜说他最近几天经常出差办公,她下意识地就以为他不会去。
果然,他回了一条短信:“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去?”
展若绫一时手拙,过了十几秒才回复他:“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幸好不是面对面,不然绝对比发短信尴尬许多。
下一秒,手机响起来。
她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心神俱乱,只能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语气相当随意。
“呃?我在……”展若绫环顾了一下周围,看到公路一侧立着的路牌上的字,对着手机说:“我在广宁路。”
钟徛“嗯”了一声,说道:“你别到处走,我现在过去。”
展若绫愣住:“你过来干嘛?”
“我怕你迷路,过去接你。”说话的声音里带了淡淡的笑意,回答却是一本正经。
“你才会迷路!”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
正想叫他别过来,却听到他悠悠地说:“你激动什么?”
很随便的一句话,悠然道来,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功用,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嘴巴里。
蓦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高二那时,有一次她课间拿了一道习题问他,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他向来没有什么耐性,听到一半就将她打断:“你的思路错了!不能这样做。”她心里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就抓住他的手臂,急急地说:“你别说话,先听我说完。”他瞥了一眼手臂,表情似笑非笑:“你激动什么?我又没说不听完。”立时让她语塞。而他闲闲地用手撑起头,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继续说。”
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好像又回到高中那时,展若绫想也不想就说:“我才没有激动,只是反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