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的时候,莫愁就醒了。

睁眼时,四周淡黑淡黑的,适应了一会儿,方才看清楚展昭的脸。

就着不太明朗的月亮,莫愁悄悄端详他。

展昭的眉目相较平时显得更加朦胧,带着说不出的俊朗与难掩的侠气,正如初见时,仿若有华映照周身。额间的眉头,连在睡梦中也是微微皱着的。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替他抚平,却在刚触及他脸时,手就被他轻轻捉住。

带着倦意,他低声问道:“怎么醒了?”

莫愁揉了揉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做噩梦了。”

闻言,展昭又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下颚抵在她头上,轻抚着她的发丝:

“没事的,睡吧。”

莫愁乖乖闭上眼,听话地继续睡起来。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兴许是白日里睡久了,她终究是了无睡意。

“大哥,大哥?”

难得第一次睡得这么沉,展昭连眼皮也没抬:

“嗯?”

“你很困么?”

“……很困。”

莫愁犹豫了半晌:“我不困。”

“等等就困了。”他随意道。

摸了摸肚子,她终是说出意愿:

“大哥,我饿了。”

莫愁万般怨念地往桌上的那碗面看去,估计已经稠得没法子吃了……

展昭这才睁开眼来,定定看着她,似乎是才想起来她有一天没吃东西了,顿时心下生出许些愧意,便放开她,起身准备穿衣。

“你睡着,我去给你再做一碗来。”

莫愁愣了一下,连忙坐起来拉住他:“我不困,我自己去。”见他还在迟疑,莫愁索性半拉半扯地又把他摁在床上,笑道:“再说,你也不会做啊。”

很少被人用这种语气嫌弃,展昭苦笑道:“你是被饿醒的?”

“算是吧……”莫愁穿戴好,从床里侧往外爬,坐在床沿上穿鞋,“夜里总听到有人在吹箫,听着听着,就睡不着了,不过那箫声可真好听。大哥,你听见了没有?”

莫愁回过身,像模像样地也替他掩好被子,却见得他摇头:“没听见。”继而又仔细吩咐她:“外面路黑,你记得提上灯。”

“哦。”

刚要推门,莫愁又停住了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的走到床边,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这才迈着颇为轻快地步伐下了楼。

面对着周遭漆黑的一片,展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或许倒应证了多年前他说过的那句话——

这丫头,也只有她能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玩笑……

尤觉得唇上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连着旧时的病痛也一并消散了去。

原来这就是有人惦念的感觉。

真好。

手里的灯笼灯火很微弱,仅照得见一米以内的地方,其余都是暗暗的黑色。屋外的风很大,透过缝隙,传来“呜呜”的声响。乍一听时,毛骨悚然。

莫愁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客栈大厅里的灯想来也被吹熄了,手上的灯火晃荡不定,更加显得整个客栈之中阴森森的恐怖。

莫愁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摸索着进了厨房。

在厨房里寻到一个烛台,点上灯,这才稍稍好了些。左手边的菜篮子里有十来个鸡蛋,一些蔬菜,杂七杂八的还混杂着面条、饺子皮儿跟馅儿。

盘算了一番,因得材料有限,也就胡乱弄一弄。

从柜子里抽出一个碗来,莫愁拿起一枚鸡蛋,往碗沿上一敲,一磕,剥开,蛋清蛋黄倏地落入碗里。闪着烛光的金黄,灿烂得可爱。

思量着展大哥醒了也会饿,那得多准备一份。莫愁弯腰又拾起一枚鸡蛋,刚要打,肩上猛地被人拍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她吓得险些没将手里的碗跟鸡蛋一齐抛出去。

讷讷地转过头,一张面无血色的脸与她近在咫尺,双目却是炯炯有神。

张书生?!

莫愁吃了一惊,唇微启,正欲说话,一只大手从她脑后探出,猛地捂住了她的嘴,来人的声音嘶哑低沉:

“别出声。”

这般的冷漠,她当即听出是谁,却又不敢太大声说话,只得慢慢转过头,悄悄问:

“温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温延松开手,移开视线,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直视对面的张书生。

见他沉着脸毫无言语,莫愁也懒得再问,再回头时却见得身后的张书生表情依旧木然,他的眼神多有呆滞,放下搭在莫愁肩上的手,停滞了片刻又微微侧身,朝厨房的一处走去。

莫愁不确定地低声问道:“他……他没事吧?”

“别动出声响,他还未醒。”

“他在睡觉?!”

莫愁反应过来——原来张书生是有梦游的习惯么?

她话音才落,张书生已走到灶台前,随手抄起案板上的菜刀,莫名其妙的往桌上一剁。

“哐当”,四周的锅碗随之一震,莫愁的眉毛也跟着他下刀地动作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心下略有担忧,温延凝视了张书生许久,好在他睡得很熟,并未清醒,只一个人在哪里鼓捣了一会子便自行推门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听到关门声,莫愁总算松了口气,挠了挠头,问向温延:

“为什么不让出声呢?叫醒他不就好了吗?”

温延冷眼看过去:“你不知道处在这样情景的人是不能够叫醒的么?”

这语气倒不像是唬人的,莫愁好奇道:“若是叫醒了,会怎样?”

周遭安静了片刻,温延淡淡的声音徒然响起:“说不好。也许会死。”

“有那么严重?”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莫愁心有余悸,好在自己方才还没来得及说话,也多亏了温延……不过,话说回来,此时天色尚早,他怎会跑到厨房来的呢。

正要发问,却觉得手里一沉,冰冰凉凉的瓷瓶躺在手心里。

温延扯了扯身上的披风,拉开门出去。

“西夏进贡的雪蓉膏,据说治得了旧疾。”

冷风从门外唰的一下灌进来,吹得烛上的火焰几近熄灭。莫愁盯着那门许久,又抬手掂了掂那瓶药膏,蓦地悟出些什么来。点头自言自语:

“看样子,这人也不坏。”

绕着客栈外面逛了一圈,再回大厅时天已经大亮了,厅中四张桌上皆坐满了人,更二与张书生一桌;孙家三口一桌;霍老二单独一桌剩下便是展昭等人。

桌前摆有清粥小菜,店小二正忙碌着添粥,交谈之声此起彼伏,但并不算太大。

莫愁拍拍衣衫的露水,挨在展昭跟前坐下,两手搓了搓,放在唇下呵了口气。

“外面还挺冷的。”

展昭侧目看着她,抬起手替她抹去鬓上的露珠:“这么早,跑哪儿去了?”说话间已盛了一碗粥推给她。

莫愁小心翼翼捧起碗来,凑在嘴边喝了口,滚烫的粥顺着喉咙流到胃里,顿时温暖了冰冷的身子,她有些口齿不清:“在……在化雪……了。”

“大约明日下午,雪就该融得差不多了。”

莫愁又喝了口粥,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她偏过头,朝展昭眨了眨眼睛:“大哥,你可是沐浴过了么?身上有薄荷味呢……”

发觉耳根处有些灼热,他微微别开脸,转而拿了个馒头递给她:“早时不是说饿么,还不快些吃。”

“哦……”莫愁接过馒头来,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刚准备去喝粥,就瞧见赵勤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公主,你笑什么?”

赵勤忙掩嘴笑着摇头:“没什么。”

好歹莫愁也成亲不少时候了,说话还那么直直白白的,展昭素来是内敛,不如莫愁这般,儿女情长皆埋自己在心里,如今倒真是难为他了。

展昭何等聪明,自然猜出赵勤所笑何事,余光又发觉莫愁满脸茫然地对着他,似乎在等他解答,一时觉得头疼,正要说话,且听见邻桌有杯子打翻的脆响,他抬头看过去。

霍冥怒气冲冲地一拳砸在桌上,地上散落着零碎的瓷盘碎渣,粥汤顺着桌角缓缓往下流。

“这是给人吃的吗?真当老子是死人啊!”

店小二闻声,赶紧提着茶壶小跑过来,不知霍冥怒由何处:“霍二爷,这菜有哪里不对吗?”

霍冥劈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小子好样啊!”

店小二被他打懵了,又不敢多嘴,只好颤声问:“霍二爷,您昨日不也吃的这个么?”

霍冥怒目圆瞪:“原来你也知道啊?”他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拖着他往桌上摁。

“你二爷我可是个屠夫,不是个吃斋念佛的秃子!你天天给我吃这些半点油水也没有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你是要饿死我不成?!”

店小二顾不得脸上的汤水,拱手求饶:“二爷……您也知道最近没法下山,这店里头的肉早就吃完了啊。那最后那只鸡不也是给您了吗……”

“下山下山?你他妈就知道唬人!要能下山我还犯得着呆在这儿么!”

“二爷好说好说。赶明儿雪化尽了就能下山了……”

不等他说完,厉也城将才到唇边的粥碗移了开来,狠狠往桌上一掷,言语里丝毫不给情面。

“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下山。”

此言一出,四座皆议论纷纷。

张书生几乎是拍案而起:“你算什么人!凭甚扣我等在此?要去要留,关你何事!”

更二本就是客栈里的人,自然不做争辩,只另一桌的孙仁晨满腹不悦地开口道:

“我这批货要在四月前送到开封去,迟了可是会出大事儿的,几位大人可要海涵。”

厉也城懒得回答,复拿起粥碗一言不发地喝起来,任着周遭吵成一团。霍冥心头窝火,挽起袖子,一脚踏在长凳上。

“我呸!说什么查案子找凶手,把我等几个像犯人一样审问,试问你有什么权力?你自个儿说自个儿是开封府的官差我等就要信了?我还说我是当今皇帝老儿身边的御前带刀护卫,你可信!?

要我说来,最有嫌疑的恐怕就是你们几个。自你们未来之前,客栈里头好好地什么事儿也没有,昨日你们才来一天就死了人……我看,指不定是你们之中谁干的呢!”

听他句句带刺儿,说话时又直对着展昭,莫愁捏紧了拳头,站起身来:

“你要谈嫌疑么?你怎不瞧瞧你自个儿?自你哥死后你抱着他哭了一场,其余时候你在做什么?是喝酒还是散步?试问我们跟你哥有何冤仇,杀了他我们有什么好处?再说你,你哥死了,你家的财产理应都归你一人名下,论起杀人动机论起嫌疑,在场还有谁高过你?嗯?你说说!”

莫愁一口气不带歇的,说出来才觉得闷气消了些。

“哎哎哎,这大清早的动那么大的火,犯得着么?”苏月娘掀开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脸上带着那百年不变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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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大人太浪费了,多好的一碗面啊~(ˉ﹃ˉ)

其实大家不用表现得对肉汤那么饥渴的……咱们要有爱,要和谐。至于以后……咳咳咳,我适当放一点……适当适当……

其实小温是个很可怜的人儿啊,表太欺负他了。嗯……

话说,听说把梦游的人叫醒他是会被自己的举动吓死的哦……要么就吓出病。

听说啊只是,我忘了在哪里听的了= =||

☆、【案情·进展】

她走到霍冥桌前,捻着帕子瞅了瞅一地残汁剩汤,又调开目光落在正瑟瑟发抖的店小二身上,忽然微微一笑:

“我说什么呢,原来是霍二爷想要吃些荤呐?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这般闹腾作甚么?我那里还有几只乳鸽,霍二爷要是不嫌弃的话,叫厨房烧来给您打打牙祭如何?”

霍冥用力地一推手,放开店小二,朝地上啐了一口:

“二爷我还不吃了!”

他随手提起身边的布包,往肩上一抗,大步走到客栈门口,抬起脚来就是一踹,“噗啦”踢开门,一个人消失在微白的世界里。

客栈之中归于平静,苏月娘两手环胸,对着霍冥的背影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只一瞬又换上笑脸,带着许些歉意对莫愁道:

“实在对不住,霍家这两个兄弟脾气都古古怪怪的,他那些话莫要放在心上。”

莫愁本欲答话,却被展昭狠狠一拉,差点没摔翻,左右摇晃了一阵才在位置上坐好,刚疑惑地要凑过去问他,就看见他已然皱了眉微不可见地摇头。

温延放下手里的粥碗,看似不经意道:“苏老板似乎对‘我们’,很放心?”

温延的口气素来不好,苏月娘倒不介怀,反而嫣然笑道:“客官哪儿的话,且莫说几位这气质并非普通人,就看那展大人——江湖上哪个不知道‘红衣的护卫蓝衣的侠’,月娘虽是久居山里,但这些见识还是有的。”

赵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听得温延仍旧是一声冷哼,似乎对这番话不感冒。

苏月娘礼貌性地给莫愁又盛满了粥,方欠了欠身:“几位客官慢用,若有什么事情唤小豆子来叫我便是。”

见得她提起裙摆绕过柜台进了偏厅,莫愁叼着一个馒头,很是不解:“苏老板成天都很忙吧,就没看着她闲着。”

没有人理会她,展昭尚用筷子在碗中漫无目的地摆弄,心中思量着案子;厉也城低头喝粥,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赵勤则是默默无言……

落得没趣,莫愁只好悻悻地闭口不再说话。刚吃完一碗粥,就拿眼神在周遭几个人之中徘徊数圈,突然悄悄地附到展昭耳边提醒他:

“大哥,那个张书生是个左撇子。”

闻言,展昭举目望去,正巧看见他用左手拿筷夹了一片咸菜,衣袖却有一团油渍,不禁自语:“他几时去过厨房的……”

莫愁漫不经心地咽下一口馒头:“这个张书生有梦游的习惯。”

“梦游?”

“嗯。”莫愁肯定地点头,“今天早上我还在厨房遇见他了,可算没吓死我。”

展昭沉吟半晌,索性不再动筷:“他可有奇怪什么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