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条斯理地穿上睡衣,庄子蔚才出了浴室。
正想着今晚睡觉问题该如何解决的他,却发现庄陌已经关了灯,躺在床的一侧睡着了,她蜷缩着身子,头发如同黑色的花朵绽放在雪白的枕头上,有着一种诡异的美感。看着她身侧空处的一大片地方,庄子蔚心头一阵狂跳。
窗外乌漆一片,除了三两个星子还在闪烁着寒芒。而这里却有一盏落地灯幽幽地为他亮着。还有床上宁静的睡颜,多么像一个家的感觉!
他承认他被这个疯狂的想法诱惑了,被这个可怕的念头虏获了。
庄子蔚轻轻掀开被子,小心地躺了进去。
两个人的头枕在一个枕头上,而且离地那么近!
他可以感觉到她呼吸的湿气如同羽毛一样痒痒地扫过他的脖颈。
心头又是一阵乱跳。他缓缓地翻身,和她面对面躺着。衬衣上面的扣子不知道何时被她弄散了,露出了她的一痕雪脯。
庄陌突然嘤咛一声,竟然又向庄子蔚的方向移了移。
庄子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伸出手的,他的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仿佛能感觉到一个温暖的胸膛就在前方等着似的,庄陌的脑袋滑下了枕头,埋进了庄子蔚的胸口。
庄子蔚从来不知道心能跳地这般快,心脏如同鼓点,一下一下地擂着他的理智,推开她,赶紧推开她!
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纠正这美丽的错误。
他拥住了她,如同拥住全宇宙的幸福。
就让我放纵这一次吧!他在心里说。
他却不知道,庄陌不是迷幻药和乙二醇的混合物,她是世间最毒的毒药,沾上了,这辈子都摆脱不了。
庄陌在做梦,梦里有一个英俊的男人站在一株桃花树下张着怀抱在等她。她竭力想看清他的脸,就是看不清,但是男人给她的感觉却是如此的熟悉。男人见她并没有跑向自己,垂下了手臂,慢慢退到了桃花树后,不见了。一阵风吹过,大片粉红的桃花被风吹落,在风中它们竟然变成了艳丽的红色…
晨光透过雕心梅花的窗格照射进来。庄陌想舒展一下身体,却发现自己腰上挂着一只胳膊。可能是空凋温度高了,被子已经踢到床尾,庄子蔚和她如同两把光洁釉面的瓷勺,完美地贴合在一起。
她的脸倏地发烫起来。想起身,可是又不敢动腰上的那只胳膊。只得僵卧在那里一动不动。腰上的手臂其实只是松松地揽着,这会儿不知怎么地,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地她快喘不过气来。
庄子蔚起床的时候她在装睡。她可以感觉庄子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小会儿,便轻轻地起身了。
庄陌徐徐吐出一口气,还好,要不然一块儿醒了多尴尬啊!
庄子蔚知道她已经醒了,他看着她时,她的睫毛颤颤地,如同振翅的蝴蝶。他也不点破,如她所愿地去了盥洗室。
“叔叔,早啊!”庄陌已经换好了衣服,揉着眼睛,装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庄子蔚突然很想看她脸红的样子,便假装随意地问道:“昨晚睡地不好吗?看你一副瞌睡的样子。”
庄陌两颊立刻浮起两团绯色,打了个哈哈,“还行,还行。”逃也似地钻进卫生间。
要不是知道她会听见,庄子蔚真想大笑三声。
她的脸皮在他面前似乎总是这么薄呢!
想到这,庄子蔚愉悦地朝卫生间方向说了一声,“洗漱好了直接去饭厅吃早饭。我先过去了。”
庄陌到饭厅的时候发现只有庄悟新和庄子蔚两人,问了安,便依然在下首坐了。佣人很快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薏米莲子百合粥过来,还有一小碟栗子糕。庄陌有些为难地看着碗里的百合,思忖着要是把碗里的百合留下来会不会不好。
庄子蔚见她犯难,便问她,“怎么了?”
“我不吃百合。”
“那我和你换好了。”不等回话径自将自己的那碗皮蛋瘦肉粥和她的调了个位置。
庄悟新的眼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打转。无奈一个垂着头,一个神色自若,完全看不出端倪。
庄子蔚用餐巾擦擦嘴,“我们打算今天下午就走。”
“不行。”庄悟新不满地说道。
“你小儿子在家,我们可不敢再在这里呆着了。”庄子蔚冷冷地说道。
“什么我的小儿子,他也是你弟弟。昨天是子蘅糊涂,可这不也没出什么事嘛。再说你也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不会再犯浑的。”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庄子蔚对他爹也没什么好气。
“庄陌总得在除夕晚上替老大去祠堂给祖宗磕头吧!”庄悟新把主意转到庄陌身上。
庄子蔚想了一下,勉强同意了。
未必圆时即有情
一连几日都没有看见岑玉芬和庄子蘅,才知道庄子蘅鼻梁骨断了,在医院养着呢。岑玉芬也在医院照顾他。
庄子蔚看不见这两人,心情相当不错。
除夕晚上,庄家祠堂内。
祠堂远看上去黑黢黢的,进去才惊觉威严肃穆。中堂一块匾额上隶书写着“奕代流芳”四个斗大的字。
旁边的红木立柱上则是“燮理阴阳不过替天行道,参赞化育无非代地施恩”的对联。供桌上放着先人的牌位。如今庄子蕂的牌位也上了桌。
庄陌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庄悟新拈着香恭肃地拜了三拜,“庄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既是不孝子庄子蕂魂归故里之日,也顺便将庄家如今的嫡长孙女庄陌带给你们看看,好认祖归宗。”
又喊庄陌磕头。
庄陌老老实实地跪在蒲团上磕了头。
按照惯例,岑玉芬是无权进入庄氏祠堂的,所以只剩下庄子蔚和庄子蘅兄弟俩了。长幼有序,庄子蔚应该先拜,不料他也不跪,只是自行拈了香敬了敬。便垂手退在一边。
庄悟新不好发作,狠狠瞪了他一眼。
鼻梁上包着纱布的庄子蘅造型有些搞笑,他不敢造次,老实跪着磕了三个响头。
一干人回了花厅。今日花厅门口还悬挂了灯笼。原先的灵芝纹方桌换成了一张红色樱桃木空花雕龙圆桌,卷云纹扶手椅也换成了仿清式圆鼓台凳。
“今天是团圆饭,大家都上桌,不要拘束。”庄悟新招呼岑玉芬坐到了他的左侧。
区区五个人而已,圆桌便显得大了些。
佣人们鱼贯而入。精致的菜肴一道道上了桌。
庄陌知道庄家家长举筷其他人才能开动。不料庄悟新却吩咐佣人在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里添了酒。他端起酒杯,“这一杯酒每个人都要喝,辞旧迎新的。”说完一仰头直接下肚。
岑玉芬觑了觑庄悟新的脸色,斟酌着说道,“医生吩咐子蘅最近不能喝酒的…”
庄悟新瞪圆了一双豹眼,“庄家的男人哪有不能喝酒的!”
庄子蔚却直接伸手拿过庄陌的酒杯,淡然开口,“她不能喝酒,这一杯我替她喝了。”
三姨太阴阳怪气道,“老爷子,二少对这个侄女儿可照顾地紧呢!”
庄悟新也不搭理她。庄子蔚听见她在“侄女儿”三个字上加了重音,心中顿时不快。他的眼神如同淬了冰水的锋刀在三姨太脸上盘旋了一阵,岑玉芬便乖乖噤了声。
庄悟新看着这个儿子,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极为满意。三个儿子里,就属老二最像自己,有决断,有手腕,有魄力。如今是越发出色了,如同出鞘的宝剑,无人能撄其芒。
“老二,你也三十出头了,也该考虑考虑终生大事了吧!”庄悟新看着人丁凋落的花厅,开了口。
“是啊是啊!老爷子想抱孙子想了好几年了。”岑玉芬帮腔。
庄子蔚面色不变,眼光却悄然落在临座的庄陌身上,他很想看庄陌的反应。
庄陌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仍旧安静地坐着。
庄子蔚看不出端倪,懒懒地接过话头,“我自己有数。”
“你别只会嘴上糊弄我,抓紧时间拐个老婆回来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正道。到时候我也好金盆洗手过几年含饴弄孙的舒坦日子。”
岑玉芬一听这话,脸上颜色变了几变,老爷子看来拿定主意要把庄家交到老二手里不成?
庄陌只觉心口酸胀难忍,是啊,他已过而立之年,也该成家立业了,总不能因着自己的缘故一直单身吧?
正兀自难受着,那边庄悟新又想起她来,“庄陌也十八岁了。快了快了,再过个六七年,找个上门孙女婿,没准我们庄家也能四世同堂了!”似乎已经可以想象那种儿孙环绕的热闹日子,庄悟新开怀大笑起来。
庄陌听得这话,脸颊飞红,垂下了头。
庄子蔚抿着酒,思绪也飞远了,再过六七年吗?一个年轻的男人会走自己身边带走她,她会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的生活里将没有他。她的喜怒哀乐将会围绕别人而转,而自己只能像那个下雨的夜晚,站在暗处,远远地投去一瞥吗?她的世界他再也难以涉足难以交错吗?
不,我不允许!心底一个声音狂叫着。
一阵烦恶。他加快了喝酒的频率。
旧事漫随流水至
初三,庄子蔚和庄陌坐上了回S市的班机。
自从除夕晚上,庄陌发觉庄子蔚的眼神有些奇怪,他的眼睛里有很多她看不明白的情绪,似乎是痛楚挣扎无力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每当她小心地想看清楚时,他的眼神就会很快恢复以前的一片清明。让她几乎怀疑那些似乎都是她的错觉。
高二下学期课业负担明显重了起来.各科老师挂在嘴上的都是这样一句,“同学们要抓紧啊,没几个月你们就高三了。”
庄陌趴在桌上,一个劲儿地打呵欠。
周仲言笑眯眯地问她,“刚刚睡了半节课,还没睡饱?”
庄陌瞪他,“你知道我刚才睡觉的?不对啊,我明明掩护地很好啊。”指指桌上的防御工事——高高堆起的课本。
周仲言拖长了声音,“有些人啊,上课睡觉就像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的。”
“真的吗?我睡觉的时候动作这么大?完蛋了,不会被那个爱记仇的语文老师看见了吧?”庄陌一脸担忧。
周仲言扑哧一笑,“骗你的。如果你上课一直在磕头的话,这会儿你已经去办公室喝茶去了。”
“周仲言,你知道你这会儿像什么吗?”庄陌问他。
“像什么?”他从善如流。
“像狐狸。而且是成功偷到鸡的狐狸。”
周仲言看她绷着脸,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和别的老师调课的关系,庄子蔚今天下午没课。他正准备去书房处理数据,不料客厅的电话响了。
拿起话筒,一个柔和的女声,“请问是庄陌的叔叔庄先生吗?”
庄子蔚眉头微蹙,“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林雪妍,庄陌同桌周仲言的妈妈,勉强也算是庄陌的老师吧!我想请您和庄陌抽空来我家吃个便饭,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庄子蔚的眉毛皱地越发厉害了,“什么事?”
林雪妍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反倒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尽量解释“是关于庄陌弹钢琴的事情。”
还在措辞的林雪妍却听见对方低沉的嗓音,“您的邀请我们接受了。您说个时间吧。”
“那太好了,如果您方便的话就这周六晚上吧。我家庄陌来过,她认识的。”
“好的。再见。”庄子蔚挂了电话。
林雪妍松了口气,真是古怪的人呢。
庄陌会弹钢琴?庄陌的老师是周仲言的母亲?庄陌去过周家?
一连串的问题让庄子蔚捏紧了拳头。这些事他居然一件都不知道!
也没什么心思去处理实验数据了。庄子蔚只等放学的庄陌给他一个解释。
晚上庄子蔚接她放学。庄陌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刚系好了安全带,却见庄子蔚没有系安全带,她当即提醒庄子蔚,“叔叔你忘了系安全带了。”
庄子蔚却猛地抓住她的左手手腕,盯住她的眼睛,“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庄陌完全跟不上他的跳跃思维,“我让你系安全带的。”
庄子蔚摔开她的手,“不是这个!我是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是你瞒着我的。”他的口气已经很是不耐。
“没有啊!”作者:司溟
“林雪妍是谁?”庄子蔚脸色相当难看。
“林老师?她和你说什么了吗?”庄陌有点心慌,他知道自己会弹琴的事情了吗?
“看来她说的是真的了。你会弹钢琴?而且还弹地相当不错?你还去过她家?”一连串的问题让庄陌措手不及。
“叔叔,你听我解释…”她急急地相说清楚。
“闭嘴!回去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向盘猛地一转,玛莎拉蒂如同一支黑箭冲破了夜色。
回到家。
庄子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来,给我一字不落地把事情说清楚。”
庄陌于是把怎么去周仲言家里,怎么看见钢琴心痒难耐,怎么弹了一曲,怎么遇见林雪妍,和林雪妍的渊源原原本本讲了个清清楚楚。说完了仰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庄子蔚寒霜似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林雪妍下午打电话过来请我们这周六去她家吃晚饭,说是谈关于你弹琴的事,我答应下来了。”
“你答应了?”庄陌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嗯。”庄子蔚转身上了楼。
周六晚上庄陌抱着一束鲜花跟着庄子蔚到了周家。
周仲言听见门铃声,兴奋地跑去开门。
“庄陌你来了啊!”不料刚一开门看见的却是一个穿黑色修身风衣的英俊男子,庄陌站在他身后,只轻声和周仲言打了一个招呼。出于礼节,林雪妍夫妻两个也迎了出来。
周仲言的爸爸周祺钧看见庄子蔚,有些意外地喊了一声“庄董?”
庄子蔚颔首道,“周局。你好。”
周祺钧连忙和他握手,将二人请进了客厅,又向妻子介绍,“这是奇星科技的庄董。这是我妻子林雪妍,相信庄董已经认识了。这是我儿子周仲言。”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庄陌,笑呵呵地说道,“这就是庄陌吧。常听见仲言夸你。世界还真是小啊,绕了一圈居然都是熟人。”
庄陌中规中矩地喊了一声“周伯伯好。林老师好。”她今天才知道庄子蔚竟然是S市里赫赫有名的奇星科技公司的董事长,想到自己这么一点事情没告诉他,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可是这么大的事却瞒着她这么久,心里满是委屈。
林雪妍打过招呼又回厨房忙去了。周祺钧和庄子蔚坐在沙发上聊着国家的什么经济政策产业规划之类的。庄陌百无聊赖地坐在庄子蔚的旁边,玩着衣角。
周仲言显然没有料到庄陌的叔叔如此年轻英俊,而且优秀,与他想象中的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可谓云泥之别。心头有些微黯,和这么出众的男子生活在一起,庄陌眼光高也就不奇怪了。
饭桌上,林雪妍的厨艺相当精湛,周仲言坐在庄陌旁边,热情地向庄陌推荐哪些菜色是他妈妈的拿手好戏。
周祺钧是市对外经济贸易局的二把手,浸淫官场多年,自然是个人精,将饭桌上的气氛拿捏地相当好。庄子蔚吃到一半的时候,很客气地问起林雪妍找庄陌所谓何事。
林雪妍这才搁下筷子说道,“原谅我有些冒昧,庄先生知道庄陌会弹琴的事情吗?”
“说实话最近才知道。”庄子蔚脸上毫无不悦之色。
“我是钢琴表演专业的,所以我知道像庄陌这样好的苗子是多么可遇而不可求。庄陌如今已经好些年不碰钢琴,但她的底子还在,走专业这条路也不是不可能,我是想当着您的面问问她愿意走这条路吗?”
庄子蔚看向庄陌,脸上看不出情绪。庄陌觑了他一眼,小声却坚定地说道,“谢谢你林老师。钢琴是我的爱好,但我不想吃这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