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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别哭,我和你情同姐妹,无所不言,你的事就等于我的事,我们慢慢想办法……”
至此,再明白不过,少妇原来就是昨晚被嫂子用电话骚扰的罗先生的妻子,也就是罗太太。
与此同时,我浑身激灵打了个冷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只是觉得可怕。这是一个阴谋,在暗中进行,而罗太太被蒙在鼓里。恐怕她给冤死了,都还不知道陷害她的人,是我那位与她情同姐妹、无所不言的嫂子。
我在房中惴惴不安地踱着步,一遍遍地自问:我该不该揭穿嫂子的阴谋呢?我该不该告诉罗太太其实打电话陷害她的那个许太太就是嫂子呢?
我下定决心要揭穿嫂子的真面目时,冲出房时发现罗太太已经离开了。
我本能地又冲出大门,直追到楼下。
终于见到罗太太的背影已走出老远。
我一路追一路高喊:“罗太太,罗太太!”
隔着一丈多远,就在罗太太准备穿越马路的那一瞬间,她分明听见我在后面的喊声,蓦然回过头来。
她来不及问,我来不及说,但见一辆飞驰而过的货车从她身上碾过。然后我便看见鲜血四溅,脑浆横飞,罗太太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下……
我吓得魂飞魄散。
我本能地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尖号和惨叫。
我怎样也提不起勇气走上前去瞧一瞧倒在血泊中的罗太太的尸体。
最后唯能颤巍巍地折返回家,我此生中从来不曾像此刻一般,一颗心由于恐惧过度抖痛得目眩膝软,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回到家,门开处,还没瞧见嫂子的人,已经听见她那声音豁豁亮亮地在讲着电话。
“……李太太,我可不是善男信女,你老公搞大了我的肚子,要拍拍屁股就溜?没那么容易!”
“你问我想怎样?那还不简单,我要他跟你离婚,然后跟我结婚!”
“不肯?没得商量?信不信我到你老公的公司大吵大闹?瞧到时谁没脸?”
“我说得出做得到,你老公即使躲到伊拉克去,我也有办法抓他回来,搞大了我肚子想不认账?可以!拿十万元来,我就放他一马,少一个子儿都没情讲!”
嫂子犹在那里扬扬得意地数落、奚落下去,冷不防我在她后面一撞,她的手一颤,话筒滑落在地。
我也豁出去了,朝她大吼:“陈玉凤,你有完没完?你这变态女人!”
听着那滑落在地上的话筒传来“噗”的一声,对方挂断了线,嫂子方猛翻白眼地弯下身捡起它,放回几上。然后,一副血脉贲张的神态,朝我凶神恶煞地厉声道:“严浩敏,你少管闲事!”
我哭了起来:“罗太太死了!”
她拿眼瞅着我:“哪个罗太太?”
“还有哪个罗太太?”我虚弱地惨叫,“不就是刚刚上来这里找你诉苦,却不知道打电话陷害她的人就是她的好朋友你陈玉凤的那个罗太太!”
她的脸色倏地一白:“她死了?”
“她下楼才走至路口,便给车子撞死了!”
“她给车子撞死,关我屁事?”嫂子的脸色马上恢复了她那一贯的轻蔑神情。
“陈玉凤,你还是人不是?”我气得两膝不住颤抖,胸膛里一股气直往上涌,指着她鼻尖说:“不是你搞的鬼,罗太太就不会哭上门,她不哭上门,我就不会好心追下楼,也就不会一路追她一路喊她,也就不会在她准备越过马路时听到我的喊声而回头,也就不会因此给货车当场撞死了……”说着说着,我声泪俱下。
嫂子听完后愣了一愣,睁大双眼死死地瞪住我有好半天,她本来是一边剔着牙一边打电话的,给我一撞话筒滑落在地,恶作剧也提早收场,但她仍剔着牙齿,而今一咬牙,牙签也断了,她噗的一声吐掉了牙签头儿,当下冷笑道:
“啊哈!原来罗太太是给你这臭八婆害死的,有人想做好人,结果弄巧成拙,成了杀人凶手。严浩敏,你自己闯了祸,还恶人先告状,给我吃死猫!”
我一时语塞,只晓得哭。
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半扶半搀地把我扯回房里。
我心痛如绞,头痛如裂,哭倒在妈妈怀里:“妈,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不过想喊住罗太太,告诉她一切是嫂子搞的鬼,可是她听到我的喊声转过头来时便给货车撞死了。妈,我不是杀人凶手,要害她的人其实是嫂子……”
妈妈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不断地抚着我的头,直至我发觉头发湿了一大片,才晓得妈妈也在哭。
我当下便病倒了,一阵热一阵冷的,在床上折腾来折腾去。依妈妈的说法是惊吓过度,睡几天喝几剂定神茶便没事的。除此之外,她又买了一串锡箔元宝,当然是烧给罗太太。
喝了定神茶,却是压惊不成,反倒唬出一身冷汗。
因为在朦胧中,仿佛见到罗太太那张哀伤的脸孔,像扩大十倍似的凑到我的眼前,只听她怨怨艾艾地哭问:“严小姐,你叫我?”
我悲恸地点点头。
罗太太跟着又问:“有什么事?”
我哭得声嘶力竭:“那个打电话给你老公陷害你的人便是我嫂子,那个许太太就是我嫂子呀!”
我猛然警醒过来,听见自己的哭喊声在房间里回旋着,定睛一瞧,哪有罗太太的身影?才知道做了一场噩梦,头部有一阵阵的刚睡醒时的昏沉沉的感觉,喉头干得冒火,这是哭得太凶的缘故,而背上的汗水一条条流下,好像许多条毛毛虫在上面爬动,痒痒麻麻的,床单上还印着一大块汗迹。
到底自己睡了有多久了?
看看桌上的闹钟,噢,都已深夜12点了。
此时此刻,罗太太是躺在医院的太平间等待解剖,还是罗家已领回并设了灵堂为她的亡魂超度?
这么一个鲜活的生命,还来不及为自己洗刷冤情,便魂归黄泉了。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顿时扑通一跳,就像扑通一声掉进冷水里去了。
三
烦躁中,有一个响亮的声音传进房来。
不消说,又是嫂子在打电话了。
我不假思索地走出房间,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嫂子素来有在黑暗中打电话的习惯,像此刻,厅里的灯光全熄了,她就在重重的黑暗掩饰下,进行她多年如一日的骚扰行动。如果不是走廊的小灯反射一点点薄薄的光到厅里来,能让我看到人影的晃动,哪怕再有心理准备,黑暗中乍闻嫂子那忽儿厉声忽儿阴笑忽儿悲号的声响,也要给吓得倒退两步。
嫂子这次打电话的声音是一种斩钉截铁、没有回转余地的决裂语气,只听她说:
“叫姓刘的来听电话!”
“什么?他不在?骗鬼呵,他分明是躲我!”
“好!我就当他不在家。刘太太,我们都是女人,有什么话不妨摊开来讲,你老公是人渣来的!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他骗财骗色,我明天就召开记者会,让全世界的人都认清楚他的衰样!”
“我冤枉姓刘的?要我拿出证据来?那还不简单,明天的记者招待会,你也来听听!”
“转告姓刘的,他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我要他好看!”
“不是我八卦,像姓刘的这种衰人,十世没老公都不要他,免得给他连累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说着说着,又转为呜咽之音:
“刘太太,我也是受害人呀。我死鬼老公留下的遗产都给姓刘的骗了,我为了他还堕过三次胎,他人面兽心呵,连我18岁的黄花闺女的妹子也上了,又勾引我的表嫂……”
“姓刘的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会得到报应的,呜呜呜……”
嫂子刚放好话筒,便捧腹大笑。
我一字一句地问她:“你不怕自己也没好下场?得到报应?”
她故作惊惶状:“是呀,我好怕呀!”
说完,愈发笑声震瓦。
“你的演技胜过周润发胜过刘晓庆,单是说话与声腔的配合真是天衣无缝,那种挥洒自如,他们都赢不了你!”
“嘻嘻,过奖过奖。”
“罗太太死得真冤。”
“千错万错,是阁下的错。”
“纵使是我闯的祸,但罗太太的死,你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笑话!要我背黑锅,好难哟!”
“陈玉凤,你不信有报应这回事?”
“信呀!我怎么不信?我现在就等着瞧,你害死了罗太太,会有怎样的报应?”
“好!撇开罗太太这笔不算,你整天如此恶作剧,打电话骚扰他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轻则令人家夫妻吵架,重则会导致人家离婚收场的!”
“是吗?有这样严重吗?”
“如果你的恶作剧不会产生如此严重,甚至比想象中的更不堪的后果,你陈玉凤还会乐此不疲地打电话?”
“照你这样说,我岂不成了大罪人?”
“嘿嘿,好说。”
“严浩敏,你也太幼稚了点儿。你自己笨也就罢了,可别把人家也当成傻瓜,你以为单凭我在电话里的三言两语,就有本事拆散人家的婚姻?”
“有没有这个杀伤力,你知我知。”
“有又怎样?”
“自己的婚姻不快乐,要人家来陪你活受罪?”
“严浩敏,你讲什么?”
“我讲的是事实,像你这种变态的行为,上帝都不能宽恕!”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生活无聊苦闷,打打电话,跟人开开玩笑,打发一下时间而已,你咒我?你为什么不去咒你哥哥?如果你哥哥待我好,我又何至于如此?那些接到我电话的人,如果不是身有屎,我的玩笑又怎会起作用?他们夫妻俩要是恩爱,千军万马也冲不开拆不散,更何况是区区一个玩笑电话?”嫂子的真面目完全露了出来,她面孔上的愤怨、憎恨、苦涩、不甘、无奈、郁痛,丝丝入扣。
她是真的疯了。
多么变态的女人,她把所有的话反过来说,黑的可以说成白,白的可以说成黑,却又自以为再正确不过。是世人对不起她,不是她亏欠世人?
再跟她扯下去的结果,也只有不欢而散,我于是郁郁地站起身,准备回房去。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打来的呢?
半夜电话响,在我们严家倒是罕见。
嫂子坐的地方最靠近电话机,理所当然由她接听。
“喂!”
“喂喂!”
“喂喂喂!找谁?”
“他妈的,死发瘟!”
嫂子重重地摔下话筒,嘀咕道:“不知哪个王八蛋三更半夜睡不着来寻开心。”
啊哈,风水轮流转,嫂子一定接到了粗口电话。
仿佛洞悉我心思一般,她猛翻白眼,啐道:“如果是粗口电话,我就和他对骂,跟我斗粗?偏是一声不响,真气死人!”
话声刚落,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嫂子不接,任由它响。
我也不接,径自回房。
那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分外震耳。在寂静的屋里,在寂静的深夜,就像有千言万语要说说不出,焦急、恳求、迫切的感觉。
到底是嫂子按捺不住去接听。
“喂!”
“喂喂!”
“喂喂喂!”
“死剩种,夭寿鬼!”
分明是先前同一个人打来的,唉,嫂子骚扰的人多了,如今也总算领教被人捣蛋的滋味了。
我在房里,听着外面的电话铃声每隔十分钟便丁零零的大作,然后是嫂子一连串的粗口回敬,以及摔话筒的声响。
如此达十几次之多,才平静下来。
我后来去厕所,经过客厅,发现电话机的插头给拔了出来,可见嫂子着实被骚扰的电话弄恼了。
又过了不久,哥哥喝得醉歪歪地回来了。
隔着墙壁,隐隐传来他翻肠搅胃的呕吐声响,以及嫂子的咆哮。
我躺在床上,虽觉得喉干舌燥、四肢乏力,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千头万绪更全涌上来,惴惴不安之际,又忽闻电话铃声大作。
那电话机的插头不是给嫂子拔了出来吗?
我没去理会。
我听见哥哥开门咚咚咚地跑去客厅,须臾,电话铃声停止,听到他嘀嘀咕咕不知在讲什么,复咚咚咚地跑回房去,语气极尽不耐烦地高声道:“玉凤,你的电话,三更半夜,不知道是哪个死八婆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