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的话?我这不是好好在家么。父亲就爱打趣我。”

李存睿不说话了,把碗交给李夫人去添汤,然后道:“你兰舅舅养了只猫,下崽了,你要不要?要的话我去给你抱一只回来。”

李南风道:“五哥说要送只母蝈蝈给我,我怕猫把蝈蝈给咬死了。”

“哪的话?”李存睿道:“你让丫鬟们看着点不就行了?”

在李夫人面前得学会当个无坚不摧的强者,在李存睿面前就得学着当个还捧着蜜罐子的小丫头片子,对这番关照,李南风无可无不可,反正抱回来也不用她操心。

约摸是打破了李夫人食不言的规矩,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

刚吃完,银簪就进来了:“秦王世子与袁世子到访,说是秦王世子设饭局,请姑娘一道上外面吃饭。”

李存睿立刻看向李南风。

李南风也下意识看向他,不知道那俩明明上码头去了,怎么会半路跑回来请她吃饭?

这可不妙,被她爹逮了个正着。

她清嗓子:“去回话,就说我吃过了。今儿我父亲在府里用饭,我就不去了,请他们自己去。”

李夫人抬头:“大过节的,亲自登门来了,你不去便有些失礼。实在不去,也应该自己去说一声。这是礼数。”

李南风自然还是想去的,因为松月庵那边什么情况,得尽快告诉高贻。

难得听李夫人这么解释,这意思她竟是可以去,便就此起身道:“既然是这样,那女儿不好拂好了表哥的意,就先告退。”

李存睿万没有料到李夫人今儿居然这么好说话,眼睁睁看她出门了,跟夫人道:“那可是俩大小伙子,你就这么让她去了?”

李夫人拿牙箸给他挑着虾仁,说道:“快吃吧,一顿饭下来就光听你说话了。”

……

为了迁就李南风,高贻在太师府附近找的馆子,不但叫了李南风,也去叫了晏衡。

趁晏衡没到,李南风先把松月庵的事说了,高贻立时已经站了起来:“松月庵在什么方向?我现在就去看看!”

“不必去了,已经查清楚了,那女子是北地人,且是与母亲一起寄居在那里的。”

正说到这儿,晏衡走进来。

高贻愣住,李南风和袁缜也愣住。

晏衡坐下道:“但掌柜娘子提供的线索还是很有用,我已经让侍卫去更远的尼庵里找了。。”

高贻坐下来,顿半日,点点头。

……

李南风从高贻的脸上看出来深深的失望,她明白这种感觉,但是眼下也急不来。

她想起杨琦还被她派去了裴家,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杨琦在裴寂喝了杯水,不敢打扰他读书,再寒暄了两句便就告辞了。

裴寂送到院子里,略站了会儿回房,书下压着的信纸他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眼门外,然后一下下地撕成碎条。

而后又拿起杨琦送来的那枝笔,化开在砚台里沾了点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看一看,接而就抬步跨出了门。

太师府位于城中权贵最为集中之地,今日逢节,路上人多,空气里满是艾叶香。

路边也偶有卖青团的,他挑了个看上去做的较地道的小贩,买了两斤,拎着纸包往前。

走街串巷,到了金山胡同,他信步转了弯,往左进了小胡同里。

空气里的味道渐渐被佛香所替代,直到那香味清晰,他才在竹心庵门前停下来,买了把香,走进去。

竹心庵供的是观音菩萨,他点了香,跪下拜了几拜,而后掏了些了钱投入功德箱,起身往后殿来。

竹心庵建在深巷之中,建于哪年已不可考,地基都是石头筑成的,覆着深深的青苔。

他沿着石板路到了最深处的一处种着桂花树的院落,跟门口扫地的小尼姑颌首,而后直接进了当中的正房。

大正午的光线很好,门一开,屋里盘腿坐着的女尼面容在阳光下清清楚楚。

“看到路边有南边人做的青团,给姑姑带了些,正合这节日吃。”

裴寂也在对面盘腿坐下,微笑看着对面,阳光落在他脸上,睫毛都根根分明。

檀心放下佛珠,也笑道:“你吃了吗?”

“没吃,刚才有点事耽搁,不然早就来了。”

檀心让小尼姑把青团拿下去,然后道:“最近总看见官府兵马走动,你出入有没有问题?”

“官府兵马不关我的事情。”裴寂看向她,又道:“我会小心的。”

檀心微颌首:“你也必须小心。近日风波不止,前日徐先生到了我这儿,我提醒他留意,免得受牵连。”

裴寂垂眸拨着案上的珠子,看向窗外:“徐幽送来的卷宗我全部都看过了,竟没有一条提到李灼与晏晗,请姑姑再转告他,让他按之前我的说法去查。我不相信他们会突然之间死在牢狱里。”

檀心默了一默,忽而道:“你在李家小姐手下当管事,没有引起人怀疑?”

裴寂收回目光,抿了口茶说:“暂且没有。”

“那倒是有些奇怪。”檀心凝眉,“李家子弟小姐天姿上佳,这个嘉宁县君机敏伶俐,她竟对你一个甘居于管事之位的举人毫无防备?”

裴寂停顿了一下,垂下的眼眸有些幽深:“我也感到很奇怪。她明明见识出众,少小年纪自己开铺做买卖,还与洛永那样的大商人往来间游刃有余,却不但不防备我,反而从一开始就对我颇多关照。并且像是发自内心,仿佛——我当真是她的某个故人。”

“何以见得是发自内心?”

裴寂手停在茶碗盖上:“她在晏衡面前维护过我,而且还起过争执。”

檀心默了一下:“莫非,她真是在哪里见过你。”

“不可能。”裴寂轻摇头,“我在泸州长大,她成长于金陵,不可能见过。”

“总不会是少女动了情思?”

裴寂看了她良久,随后把手收回来:“不像。”

檀心目光更凝重了点:“你又未经历过,怎知不像?李家书香世家,原本青睐读书人。如若一个姑娘家无缘无故亲近你,既不是同你相识,又不是因为怀疑你什么,便只能是这个意思。”

裴寂没有言语。

第502章 太关照了

“不要迈这个坑。”檀心道,“哪怕你觉得看起来不像,也要提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她是这个意思,以他们李家的地位声势,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跟李家有了斩不断的联系,你余下的这辈子都注定要留在这个漩涡里。这不是咱们的归途,千万不要犯糊涂。”

裴寂端起杯子,对着晃悠悠的清茶,没有做声。

门外忽然有脚步声起,接着有光影进入,蜡染布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身段窈窕的少女走进来,她端着托盘,面上带着微笑,到了跟前把托盘上的斋菜素粽放下来:“听说公子来了,我特地蒸了粽子,又煎了盘豆腐。”

裴寂道:“你哥哥呢?”

少女直身颌首:“住持猜到公子会过来,让哥哥去买公子爱吃的酱芸豆了。”

裴寂点点头:“也坐下吃吧。”

少女站起来:“厨下还有粥汤,我再去端过来。”

出了房门,沿着布满青苔的石板路出了院子,少女又翩然进了西面的厨房。

厨院里四处飘荡着厨房传来的艾叶香,把前面的佛香都快压下去了。

水井旁的小尼姑们边洗菜边唠着磕:“听说今日码头可热闹了,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好多都去了看赛龙舟,靖王府与太师府还有勋贵府上的公子小姐们都一路一路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景况。”

“左右不过是有权有势的公子小姐扎堆,还能是什么样?平日来咱们庵里的权贵子弟也不少,没什么好看的。”

少女在烈日的屋檐下站着,手搭凉蓬仰首着天边,听小尼姑们的说话声传入耳腔,她的目光深远而悠长。

……

松月庵这里线索中断,只能又重新再寻找了。

下晌热起来,李南风没有兴致再留在外头,高贻还是想去松月庵看看,晏衡要关注金三这边,独剩下一个袁缜无事,索性陪同高贻去探访尼庵。

李南风回房,梧桐就来说杨琦来寻过她几回了,她连忙又去到前院。

杨琦道:“按县君的吩咐把面点与笔送到了,裴公子让属下转达对姑娘的谢意。

“属下在呈交毛笔的时候,裴公子对着笔看了一会儿。然后属下趁他沏茶的时候看了看,发现裴公子本来正在看书,不过书下压着张纸,看样子应该是封信。”

“信?”李南风给起了关注,“他已经没有家人,怎么会接到有信?会不会看错了?”

“属下和兄弟们都是在宫里当过侍卫的,当侍卫必备的一项就是眼力要好,属下亲眼看到那信末尾几个字写着‘安好’,况且也是信纸,如果不是信件,属下想不出来会是什么。”

这么说来那就应该是信。

这信又是谁给他寄的呢?

李南风心里那团疑云,已经难以收拾了。

裴寂自竹心庵回来,太阳已经西斜。

回房擦脸时他看到桌上的毛笔,信手又拿在指间端看。

斜阳透过窗户对着他的眉眼洒下一束金光,反衬得他眼神如曜石般深邃。

门外忽然传来车轱辘响,他抬起头,看向窗外,虚掩的门口这时候多了几道人影,他站了站,放下笔走出去。

虚掩的门外站着李南风,她原本背朝这边,一把长及腰以下的青丝宛如丝绸,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便蓦地转了个身,长发也跟着在半空划了道墨色的弧。

“你在家呀?”她笑了下。

裴寂颌首,让了她进来:“这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

“大热天的,路过这儿,进来讨杯茶喝。”

裴寂看着她光洁无一丝汗珠的额头,唇角微扬,给她去沏茶。

今日沏的是云雾,还有一小盘香瓜,一小碟瓜子。

他做这些的时候李南风都眼不错珠地看着,这人一贯从容,虽然住着这陋室,但行动间飘逸风流,你说他在这里合适,可那日伺养着那盆碧台莲的样子,看着也很合适。

李南风虽然没跟他去过地头,但仿佛也能想像,他不管是站在地头还是站在公堂,都不会显得不搭。似乎他天生就有一种能融入任何环境的本事。

没有家人,按说是不该有书信往来,但他或许有同窗有旧友保持联络,这也是正常。

再说他老家还有屋宅,总得需要人看着,否则就全荒废了,那么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在与他通信,李南风觉得自己不能疑神疑鬼。可心里念头一旦生起来,哪里有没那么容易消除。

“杨琦送来的笔你收到了?”她问道。

“收到了。”裴寂道,“竹心庵的笔一向难求,你为何送给我?”

李南风扶杯笑道:“你既认得出竹心庵出的笔,可见识货,那送给你也没什么不对。”

裴寂端起茶,忽而望着她:“你送过给晏世子吗?”

“为何这么问?”李南风瞅他。

裴寂把茶碗盖揭开:“你近日却对我关注颇多,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李南风笑道:“你怕我连累你。”

裴寂未置可否。

李南风道:“你也是奇怪,一般人遇见我这样的,往上凑还来不及,你怎么生怕我靠得太近?难道跟我距离拉近些不好么?

“家父怎么说也是朝中太师,且还执掌吏部,我们李家也算是响当当的家族了,就算是你高风亮节,也没道理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看着他,她又道:“我就不信,我把你的文章批改了再送回来,你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

“正是因为我知道前程要紧,所以才不解,往往是我们这样的人主动求你,而不是你来主动帮助我。

“我不过一介老实本份的升斗小民,如今天上却掉下馅饼——”裴寂目光里有探究,“你这么关照我,我实在是很想知道是为什么。”

李南风道:“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我李南风的名声也没有那么完美,外面不少人传我刁蛮任性,我既然刁蛮任性,做什么事情就不见得非得有个正当理由。

“也许是因为你像我的故人,又也许是我慈悲心大发,再或者又是投缘,谁知道呢?”

第503章 有点眼熟

裴寂收回目光。

眼前的少女让他捉摸不透,又或者从相遇时起就未曾捉摸透过。

李南风心里也没消停,如果裴寂当真清高而不愿从俗,他怎么会接受洛永的举荐,到她手下当个管事?

当然她这个管事很值得赴任,但是前世他一开始却以他母亲遗愿为由而未曾答应做她的上门夫婿。

他的不答应,到底是他母亲的遗愿,还是那时的李家没有如今李家的价值?

当然,就算是这样,也无可非议。人往高处走嘛。裴寂也没有标榜自己有多清高。不然的话,前世他也早就该与她保持距离,这一世也不会接受洛永的好意。

既然他没那么迂腐,那么又为何一再追问她的“关照”?

李南风肯定自己对他并非那个意思,但他的问话却让她觉得他也在担心这个。

他是真的担心惹不起晏衡吗?

“你的文章是我哥哥替你批的。”李南风神色如旧,“不过我哥哥说说你笔锋压的太狠,我跟你认识这些日子,倒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如此克制的人。”

裴寂神色也恢复了自如:“那或许是因为我有位保守的先生。”

“哦?”

“我在泸州的老师,是个上年纪的老举人,一向以稳健著称。他是灵帝时中的举,灵帝性暴,喜欢手下臣子乖乖顺顺,于是基本上想走仕途的都会有意无意投其所好。我便也习了先生几分习气。不过我与先生情份极好,时常通信往来。”

“是么。”

裴寂自书页里抽出封来,展开递给她道:“这就是我昨日才收到的信。”

李南风接过来,果然是封师生之间往来的书信,且用辞也是十分严谨规整。裴寂的字迹她认得,这信上的字与他的字全然不同。

“我这位先生原先有个孙子,与我同岁,染病早夭了。后来便把我当成了自己孙子看待,家母过世后,全赖他一路悉心栽培。”

李南风把信折起来,递还给他:“那倒是很幸运。”

“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从不曾与他断联系。不管在哪儿,落脚之后都要先与他通个信才放心。”

李南风点点头,没再说话。

……

裴寂到底是真的坦荡,还是太会隐藏?

他是当真只为进京备考,还是有别的目的?

李夫人到底为什么要强行坏了她的计划,这裴寂,到底又是哪里引起了她的警惕?

回府后李南风立在庑廊下,望向上房方向。

前世事出在李夫人手上,倘若这一世李夫人再出马,是不是揭开谜底的可能?

她站了半晌,终是回了房。

她尽量不想主动与李夫人有什么接触。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跟李夫人说透。

每一世的人生都不一样,即便是说透了,李夫人是否能看出什么,她也没有把握。

她边走边交代梧桐:“去跟杨琦说,让他安排两个侍卫去泸州查查裴家。然后再唤两个人在裴家外头盯一盯,仔细行藏。”

……

大理寺这边靖王与袁邺在负责,晏衡虽是被皇帝指派进衙,但实际上靖王并不认为他有什么经验可以帮得上什么大忙,日常也就打发他跑跑腿,安排些小任务。

当然出于栽培接班人的考虑,但凡晏衡想知道的,他倒也知无不言。

晏衡成了大理寺的边缘存在,便就有了许多的空闲。

这日正在晏驰院里撸他的兰花,在晏驰杀猪刀般的目光里唐素进来了:“金三那边有回话,问爷有没有空,这就要请出来见个面。”

晏衡立刻道:“在哪里?”

唐素说了个地址,他便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晏驰看着快被撸秃了的兰花,抱了回房。

晏衡到了金三约好他的茶馆,抱一抱拳先坐下,问道:“三爷可是有消息了?”

“没有消息也不敢惊动世子,”金三神色不如上回轻松,“这些日子在下联络了所有城内所有帮会弟兄,请其在所有能够藏人的处所查人,可以说是除去官宅与佛道两地,处处都探听到了。

“前面几日毫无所获,就连在下都快无从着手了,但是就在昨夜,北城有家娼馆的伙计向在下通报了一个情况。他说他所在的西城一家娼馆里,发现了一扇暗门,是通往娼馆背后的民居的。”

“哦?”

晏衡目光凝住了,“哪家娼馆?”

“世子是正派人,怕是不知道‘落英斋’?”

晏衡听到这名字,目光微闪,他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城里有名的几家娼馆,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此人又是如何发现的?”

金三回答道:“据他说,一个月前他自楼下一间耳房里搬东西进仓房,仓房的一面墙是隔着后方民居的,那日他为了腾空场地,在仓房呆了许久,而后就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

“起初没在意,再后来听到脚步声未停地直接到了其中娼馆一楼的一间厢房,他就疑心是馆子里有姑娘与人暗度陈仓。

“但之后他问起馆中的人,却反被骂了顿,没人相信他的话,再后来甚至为此被龟奴打了一顿,怪他无中生有中伤家里的姑娘,再不许他瞎说。

“他心存怨气,就跟我西城那边的弟兄透露了这么一声。”

金三匀气继续:“据他称,那间与仓房连接了的长包着的屋子,是被外地客商所包,并且包了有两三个月了。那客商看中了馆子里的姑娘,虽然不常在京,但一来便住在那儿。

“因为世子说此人要紧,我便没有打草惊蛇,除此之外尚无别的线索。究竟此处跟世子所查之事有没有关系,还要请世子定夺。”

金三说着给了个地址于他。

晏衡接来看过,眉头骤然动了下。

金三见状:“有何问题?”

“无事。就是有点眼熟。”

晏衡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收起来,然后道:“多谢三爷,在人没有找到之前,还要烦请三爷继续帮我盯着。”

说完他让阿蛮将带来的一方古砚奉上,然后再拜托了金三几句,便就起身先告了辞。

第504章 想要答案

金三给的这个地址,正是那日高贻追踪青衣人,而青衣人失踪的那片区域。前几日晏衡曾经暗中已经查过一遍。但此刻金三在查了几日之后竟然也查到了这里……

回到府里,他先唤来唐素:“趁着天色还早,你们即刻就去早几日贻世子追踪人追丢的的地方再去查访,尤其是落英斋四周。不管看到什么都来告诉我,但是要尽量地隐藏行迹。”

唐素走后他又吩咐阿蛮备好夜行衣。

让金三查找姜图,与他帮高颐寻找神出鬼没的青衣人,原本应该是两条线,但金三给出的地址却跟高颐所提供的地址不谋而合,这就不能不慎重了,虽说明家的举动暗含着不寻常,会跟乱党扯上却也是很让人意想不到。

可是再想想明家所住之处离高家并不远……

他忘不了当年杨姝招出来的供辞,杨姝在高家的时候还曾依稀收到过郑王府的人给她的传信,但自从她前往军中照顾太子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信件。

如果说青衣人跟乱党有瓜葛,那有着相同络子的明慧,或者说明家也有问题,当杨姝在高家呆着的时候,方便传信给她,同时又能不留下线索的,同乡的明家完全有可能做得到。

而如果明慧是郑王府那一路的,那么明家在接到秦王府提亲的消息,然后立刻搬家,似乎也能解释了。

明慧是断不可能嫁进秦王府的,什么美人计摧毁整个秦王府不可能存在,就像杨姝到了军中以及进了宫之后就隔断了联系一样,一座王府的规矩能大到你可能进去之后一辈子也出不来一两回。

关键是秦王府只是个宗室亲王,纵然手上如今也掌着两个屯营,但却基本上接触不到朝廷核心,明慧便是嫁过去,极大可能也不过是白白损失一个人,还不如嫁入一般官邸来得有用。

晏衡想到此处又不由扭头看了眼暮色,不知道今夜去往娼馆,是否能揭开这谜底?

朝廷上的事李南风插不上手,高贻的难处也只能寄希望于晏衡,晏衡去见金三的时候,李南风则在听杨琦说起他近日盯梢裴寂的进展。

“裴公子每日早上会上集市买些菜肴,自己做饭,洗衣裳,打扫屋子和院落,手势非常娴熟,做饭的手艺应该也可以,属下闻到味道觉得还挺有食欲的,然后他洗衣裳也讲究,内外衣裳都分开洗,有时候边干活边背书,日子看着挺惬意。

“期中他去过铺子两次,核了一次账,对了一次单,何姑娘说他上手非常快,教了他一回做账,他后来就整得很明白了。

“还去过一次会馆,会馆里有两三个他相熟的举人,每每相谈甚欢。对了,他喜欢吃酱芸豆,好像也挺懂酒的,不过很少喝。”

李南风撸着怀里喵喵直叫唤的狮子猫,觉得杨琦连裴寂喜欢吃酱芸豆这种事都盯出来了,足见是盯的够细的。她道:“晚上呢?”

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杨琦压根就没弄明白李南风究竟盯裴寂是盯的什么,但是看她近来提到裴寂时神色已不是那么轻松,隐约也猜得一点。

便也说道:“裴公子晚上睡得早,戌正就熄灯了,寅时末刻起,很准时。”

李南风手停在猫脑袋上,片刻道:“继续盯着。”

杨琦答应着,利索去了。

李南风望着窗外,手下继续,忽然猫儿凄厉叫起来,她低头一看,原来猫崽子的耳朵不知几时被她提溜在手里了。

……

入夜的京城少去了日间的喧闹繁华,裴寂天黑闭门,坐于窗前看起了书。

烛光熠熠,光影浮动,四面渐渐只有了虫鸣的声音。

戌时梆子声响起,他起身洗漱,随后回到房里熄灯。

窗外树影微动,他站了一会儿,支腿坐到床上,手搭着膝盖,幽幽地望着夜空。

忽然一个人自厅堂里走进来,到了跟前躬身行礼。

裴寂看向他:“徐先生坐。”等他坐下来,他往下道:“我这院子也不安全了,徐先生可要小心。”

“我知道。是余沁瞅着安全的空当才让我进来的。”徐幽自怀里掏出一卷纸卷,“公子让姑姑带的话属下已经收到了,目前又查得,昔年王爷出事之前,灵帝的确曾经暗访过晏家。”

屋里没灯,纸卷也看不清。裴寂接在手里,问他:“哪里查问到的?”

“灵帝时行人司司正,是如今的翰林院学士梅允的父亲。”

裴寂静默片刻,说道:“王府出事之后不久,驻地军营就有甲胄失窃。约摸一个月后,郑王府被人递折子弹劾。驻地军营的长官又是晏晗的堂甥。

“灵帝既去暗访过晏家,那么失盗的那批甲胄出现在郑王府柴房,通过谁办下来的,似乎很明显了。”

徐幽未出声,显然是认同这番话。

“但是为何崔哲搜集来的所有卷宗里,却没有提及晏晗李灼丁点?他们不该这么干净。否则的话为何他们都会在牢狱里被灭口?

“李晏两家当时在朝廷的地位虽也不弱,但比起如今却差距甚远,灵帝还忌惮不到他们头上。何况,如果是忌惮两大家族,为何事后又要给他们平反?”

徐幽望着他:“崔哲奉命修的是前朝史,搜集的未必有那么全面。”

裴寂下了地,赤脚踩在地板上:“年代久远,的确是不太好查了。”

“属下会尽力的。”

裴寂停在窗前,说道:“你觉得李晏两家会知道多少?”

徐幽凝眉:“这个不好说。”

裴寂拿起桌上的笔道:“前阵子靖王府办喜事,晏家祖籍那边靖王两个叔父就没来。晏家这边大约要好些,因为李存睿在家族里素有话语权。

“不过李存睿作为读圣贤书长大的后辈,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对这桩世仇释然。

“他们一日不怀疑这世仇有问题,便也一日都不会怀疑到李灼和晏晗的死还有别的问题。”

徐幽神色微动:“公子莫非是想把这些披露给李晏两家?”

裴寂望着幽幽夜色,注目良久道:“我只想知道答案而已。”

第505章 我的“东家”

徐幽跟上前:“可是这风险太大了。公子当三思。”

裴寂没有动,从屋里看过去,他背影像是嵌在昏暗夜光里的一副剪影。

“公子身份殊然,高衍虽推倒了灵帝,但他终究是新朝君王,如今赵室所有宗室子弟在他手上均无善终,李晏两家均是高衍的拥趸,公子若向两家披露此事,岂非是羊入虎口?这三家可没有任何一家有理由容得下公子!”

“韩拓时刻想要蚕食掉咱们的实力,拿我当傀儡。林复差一点就死在他们手上,如今什么情况你我无从得知,而林家大姐是早就死在姜图手下了。再这么下去,终有一日我们也无法牵制住他们。”

说到这里裴寂看向窗外:“这几日我这里也有人了,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姜图的人,如果是,那我们很被动。”

“姜图并不知道公子在京城。”

“若不是他,那就是李南风了。这几日她往我这儿走动的也多了,她若怀疑我,于我也很不利。”

裴寂的声音跟他的脸色一样,埋在夜色里让人分辨不真切。

徐幽默了下,说道:“属下已经着人去金陵打探过,没有听说李南风在金陵有什么友人与公子长得相像。

“其实就算是有,小孩子的长相也不可能与成人相似到哪里去。据公子所说,李南风在乍见公子之时就反应颇大,确实可疑。

“公子确定,她真不是对您生出了心思吗?”

裴寂静立着:“不是。”

徐幽沉默。而后道:“即便被动,也还有退路,若铤而走险,替王爷复仇的事就再也不用提了。请公子权衡。”

裴寂良久未语。

徐幽又道:“若是李南风有怀疑,那么按照姜图他们的作风,一旦有不妥,便会先解决。”

“解决李南风?”裴寂扭头,“你想多了。”

“她也是李家的人,这没什么不妥。”

裴寂沉默良久:“在拿到确凿证据之前,她只是我的‘东家’。”

徐幽凝神:“公子……”

裴寂拉开抽屉,取出一卷纸道:“城里风声目前是冲着姜图那边去的,你先把这个给他送去,这是咱们答应他的,不能不做到。至于他能不能送出城转交韩拓,就凭他们自己的本事了。他那边不安全,日后少跟他接触。”

徐幽颌首。

裴寂又嘱道:“姜图此刻应在馆中,你约摸也就半个时辰能完事。去过之后,记得差余沁到我这儿回个话,报个平安。”

徐幽又应下,出了门,踏着夜色里乘上马车。

夏夜京城的街道,稀稀落落还有人声,裴寂望着远处灯火,眼底清冷。

……

燕京到泸州两千多里,往返也得到六月底了。

而六月,算起来又该是她染病的那段时间。

前世识人不清,错看了程淑,后来总不至于再那么眼瞎,裴寂的事情她没有倒回去想过,当然也是因为乱党在前世并没有被撕出破绽,很多事情当时都觉得顺理成章了。

她仍是看不出来裴寂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她想,一个着意克制着文章锋芒的人,一定是有他的秘密的。

抱膝在玉簟上坐了一阵,越发睡不着,她扭头唤来梧桐:“晏世子在干嘛呢?”

梧桐会意,打发杨琦去王府。

李南风又看着窗外夜色,忽然想起李存睿今夜也还没有回来。

姚霑送了密报回京,隔日皇帝就下令挖除了两个细作。而这两个细作,却又正是在前朝任过职的官员。

经此一事,朝中所有在前朝任过职的官员都惶惶不安起来,一是害怕自己会不会哪里踩线,二是也害怕皇帝打击报复。就算不打击报复,被他挑中了盯上显然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这几日满朝廷就多了好些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