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淑默了下,叹气看着手里的杯子:“想当然想,但程家只怕没这个运气。”

林妈妈深深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的眉角拉出一抹哂意。

“姑娘,太太那边请您过去。”

丫鬟进来传话。

程淑眉头一皱,起身了。

林妈妈在廊下望见她离去,沉吟片刻,也穿过角门往后罩房走去。

程家这宅子宽敞,也阔气,毕竟有着好几代的积累。

作为三房大姑娘的乳母,林妈妈在宅子里的住处距离程淑院子很近,就在后罩房。

此刻日暮西沉,阳光刺过竹林投射在墙民壁上,斑斑点点地犹如一张耀眼的金网。

“妈妈回来了。”

同院而住的丫鬟屈膝打招呼,林妈妈点点头,看着她离去后,抬步进了屋。

门关上,她站窗后往外看了看,左右都没有声音,程淑房里的下人都是由她差遣的,这当口,按理说是都在当差了。她收回目光在屋里顿了片刻,看了看桌上的滴漏,而后迅速自床与墙之间的夹缝里取出几张纸,塞入袖筒后,拂了拂衣衫。

程淑到了正房,程三太太正一脸凝重地坐在榻上。

“母亲。”

“你知道今儿街上出了大事吗?”程三太太放下扇子,问她道。

程淑凝眉:“什么大事?”

“今日靖王世子发现有人要谋害太仆寺寺丞林大人,然后追杀凶手在街头起了打斗,有一个被抓住了,还有一个在逃。

“你父亲听说是林大人出事,方才便去看过,结果才得知林夫人已经遇害,林大人父女生死未卜。”

“什么?……”

程淑先前还在遗憾程家摊不上这等立大功的事情,这就听闻了这等噩耗,顿时未能言语。

程三太太嘱道:“这些日子你不要出门,好生呆在府里,免得出什么意外,知道吗?”

林妈妈回到程淑房里,就见她一扫先前的激动兴奋,一脸紧张地坐在屋里嘱着丫鬟们什么。

“怎么了?”她走过去问。

“妈妈来的正好,”程淑站起来,“林家出大事了,林大人一府被害,据说正是乱党干的!”

林妈妈呼吸陡顿,她道:“林复大人死了?”

“林大人还没死,但林夫人已经死了!”程淑带着颤音说,“据说那乱党十分厉害,不但谋害了林家,还伤了靖王世子和秦王世子!

“晏世子抓到了一个凶手,但还有一个在逃,林妈妈,你赶紧去告知看院的婆子,让她们严守门窗!”

第444章 暗夜之下

林妈妈顿片刻,再道:“这消息属实?”

“怎么可能有假?是父亲亲自探回来的,而且据说都传开了,很多人都知道!”

林妈妈沉吟:“那林大人眼下在何处?”

“听说在靖王府。”

“靖王府?”林妈妈搅汤的手停顿了一下。

“对,”程淑紧张地把脸转过来,“靖王妃不是精通医术么,歧黄世家出身,从前随军当了十几年大夫,对这种金创伤十分拿手。

“而且靖王府防卫森严,不怕人行凶,所以就直接送到王府了。妈妈别磨蹭了,赶紧去吧!”

林妈妈收回目光,攥着手出去了。

天边余晖已经只剩一小撮光亮,幽幽地照着京城。

太阳下了山,天黑的就快了。下旬的天色黯淡无华,侍候着程淑用完晚饭,林妈妈端了碗汤给她服下:“这是安神的,喝了不害怕。”看着她喝完,便转身去铺起了床。

程淑的睡意比往常来得更早,酉时末刻已经上了床。

林妈妈回房也躺到了床上,睁眼看着天光漆暗,四面声音又渐渐地安寂下来,她松开环着胸的双手,忽而坐起,从夹壁里又取出来一身夜行衣换上,再从柜子与地面贴合之处抽出来一把长剑,别在腰间,翻了窗出去。

往程府外的路她走过无数遍,这座宅子,她原本就熟,在程家搬回来的这年余里,她更是将角角落落都研究得透透地。

街头很冷清,想来由于日间的事故,即便是夏夜,也没有人敢出来了。

靖王府的位置她也熟,不过片刻就到了这座巍峨的王府墙下。

她平常见过靖王府的人出行,不要说靖王与靖王妃,或是那位成日在街头晃荡的靖王世子了,也不说那两位在与靖王世子夺位中落于下风的两位公子,只说说王府那些长史,典史,往来哪个不是前呼后拥,声势过人?

可见,这靖王府的防卫之森严也定然是不可想象的。

至少,打从最初潜入靖王妃身边的英枝铩羽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得去了。

但林妈妈还是想要去探一探,她在墙下徘徊着,徘徊着,终于咬了咬牙,掏出铁笊篱,投向了墙头。

翻墙落地,再侧耳倾听片刻,所幸,并无异状。

她抬眼环顾四处,沿着花径向前。

对王府的地形她并不十分了解,但靖王府是从前的晏家老宅改建,大致上还保持着燕京大宅的布局。

避开巡逻的侍卫,她潜入了前院东面,皆无灯火。再到达西面,总算有几处小院落还点着灯。

她找到尚有人走动的那处院子落地,等到屋里的的丫鬟出来带上了门,蹑步潜到窗下,把窗推开来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透过窗缝漫出来,屋里靠墙的床上躺着个一动不动的人,上身祼着,胳膊缠着纱布,胸口也露出一片白纱布来。

那纱布上又泛出醒目的红,再看他的脸与皮肉,都呈肿胀之势。

林妈妈的左手五指紧攀着窗沿,因为用力,指节都已向下弯曲。

她睁大的眼里有了红血丝,对着床上的林复看了半晌,她又扭头去看静静躺在榻上的女童。

林妈妈背对着的宝瓶门这边墙上,有几只嵌着的镂花窗。

晏衡站在窗这边,也是一身利落武装,腰挎着长剑。

他双眼亮如寒星,紧紧地盯着半蹲在窗下的那抹黑影,手心已经将剑柄攥出了油。

“爷,要不要动?”管卿以气音比划了一个手势。

晏衡紧拧的眉头之下神色未动,只那只握剑的手反复地攥了又攥。

唐素也频频地看向他,眼神请示着。

终于,晏衡将手稳了下来,启唇道:“不动。”

暗夜无声,林妈妈屏着气,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了屋内半晌,那紧掰着窗沿的手渐渐松懈,最终,颓软地放了下来。

她又再抬头看了看屋里,留恋地看了几眼,而后扭转头,循着来路,依样出了王府。

晏衡抬手,下一瞬已经跃上墙头,脚尖轻点几点,身如落叶,也翻了出去。

出上了街头的林妈妈行动比起方才更急切了,她飞奔过大街小巷,轻车熟路来到临街一座商铺前,而后又腾身翻到了院墙里。

晏衡抬头看了看商铺的匾额,蹙了下眉头,旋即也跟了上去。

这是间很寻常的铺子,前店后宅,林妈妈进来的当口后排房里点着灯,但她落地的时候那灯就噗地熄灭了。

她吹了长短不一的三声哨,不久,那灯就又亮了起来。

她走进门,看着屋里的人,扯下面巾。

“……你怎么来了?”说话的男人有些吃惊。

“你说呢?”她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来,“如果我不来,你们不还是得去找我?而等你找我,只怕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男人的脸露在了灯光下,日间在林家时的那股杀机此刻褪去了几分,但仍然掩不住他身上的戾气。

“你不该这么说,昨夜之事你也知事关重大,林复当了大宁两年官,我们提供了他无数便利,但这两年他却毫无作为,几次兄弟们行事落难,他也未曾有办法搭救,实为不该。

“加之昨夜失手也是因他消息有误,大理寺有了线索,姚霑也查到了芜州,迟早也会怀疑到他头上。此时此刻,为了大家着想,也只能出此下策。”

“但你们出的这个下策,却没有告诉我。”林妈妈看过去,“你们不告诉我,是也说明你们在心虚?还是想让我继续为你们卖命?”

男人顿半刻,沉声道:“你觉得我们需要心虚什么?”

“他入朝也不过短短两年,你们以为要想瞒过所有人升官晋爵爬上高位那么容易?

“当初你们以便于联络为由让他以本名入朝,如今他有了闪失便行杀人灭口之事,当初起事标榜的同舟共济呢?

“说过会力保每一个人呢?你们做不到,你们也知道这样会使人心涣散,也知道我不会答应!”

“行大事终会有所代价,怎么可能会一点牺牲都没有?”男人一掌拍在桌上,灯台跳起来。“你应该舍小义,顾大义!”

第445章 藏龙卧虎

“那你说,哪些人是注定要牺牲的?”

“自然是有碍我们前行脚步的。林复成事不足,还有暴露的风险,自当牺牲!”

“那如今你也暴露了呢?”林妈妈目光投过去,“是不是你也该死了?”

男人顿住:“你想干什么?”

林妈妈将剑放在了桌上。“就照你说的,为了顾全大局,暴露了就该除去!”

男人凛色:“这是将军的命令,你这是迁怒于我?你难道要反抗吗?”

“纵然是将军的命令,你不也是刽子手吗?”她站了起来,“如今林复倒成了绊脚石?难道你们当初就没防着这一日么?

“如果说他这两年没有建树,那么我总归给将军送去了不少消息,而我为什么要如此卖命?那是因为我尚有亲人在世,我的亲人就是林复!

“这一点,你们不是应该早就明白吗?

“如不是我,徐涛死后姜将军被困城中,他焉能逃脱得出去?

“我与林复血脉同源,你以为把他灭口,我还能眼睁睁看着?”

男人咬牙指着她:“那你想造反吗?!”

“谁造谁的反?眼下还没到上位的时候呢,你也敢称造反?”

“你是你,他是他,你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你也没资格保他!”男人盛怒,“多想想你当初在上君面前发下的誓言,你我也好,林复也好,都是上君的人,大势当前,自当以大局为重!”

林妈妈一双通红双眼在灯下也有了利光:“在我的眼里,就没有什么狗屁大义,若我就是不顾大局呢?”

男人侧首睨着她,冷哂道:“你敢么?”

“我有什么不敢?你如今被困城中,你插翅难飞,没有我,你觉得你能逃脱?我只要把你的行踪报出去,你觉得你是什么下场?”

男人瞪她半晌,忽冷笑:“你觉得你有那个本事困得住我?就算我出不去,你就不怕你也要给我陪葬?!”

“我困不住你,总有人会行的!”

男人微惊:“你什么意思?!”

林妈妈忽而一笑,侧身看向门外寂静黑夜:“外头的壮士,你们要捉的人就在这里,还不出来吗?”

暗处的晏衡双眼眯了起来,微顿片刻,他随后扬手:“上!”

顿时,埋伏着的十二名侍卫一涌进院,将处在怔忡中的男人围了个严实!

林妈妈此时却未作逗留,突然跃出门口,翻墙而去!

晏衡目光顿凛,遁着她遁走的方向掠过去。

天色虽然不便于猛追,到底这是女流之辈,体力远不比晏衡这样正当青春年少的男子,不出三条街,晏衡的剑便已经抵到了她心窝上!

林氏收不住势,往后退了几步,背抵上了树干。

晏衡长剑一挽,将她脸上面巾挑下,露出她紧绷着的面容。

“燕京世家之一的程家果然藏龙卧虎,”晏衡讥哂,“看来林妈妈是早就知道我在暗中跟随了?”

“这有什么难知道的?以堂堂靖王府的防卫而言,若不是有人跟踪我,怎么会任我来去自如?晏世子机警,人不可貌相,失敬了。”

“你是林复什么人?”晏衡问。

林妈妈扬唇:“我怎么会有那么傻,对世子的话有问必答?”

“但你今夜把那凶手的下落白白拱送给我,又引我至此,难道不是为了回答我的问话?”

林氏望着他,目光渐敛:“早前在王府别邺得以见世子行事,当时已觉出类拔萃,如今看来,世子果然人中龙凤。”

晏衡置若罔闻:“你活是活不了了,以你的心智,引我到这儿,肯定不是为了保命。说吧,你意待如何?”

稍顿,他又接着道:“或者我该换一个问法,你潜藏在程家十四年,林复明明怀材,却仍要藏在朝廷里为贼卖命,你们究竟是为什么?”

林氏轻笑:“世子睿智过人,你猜呢?”

晏衡目光定定:“我猜,你们是已故郑王赵檎的人。”

林氏微顿,“何以见得?”

“林复父女的命在我手上,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

林氏咬唇,胸脯起伏起来:“你怎会知郑王府?”

晏衡没回答,只说道:“赵檎为灵帝所忌,以谋逆之罪被杀,事情发生的时间与你潜入程家时间暗合。

“若我没猜错,你当年潜入程家应该是为替赵檎报仇。只是你们这帮郑王府的‘余孽’还未成气侯之时,灵帝也死了。

“你与林复同姓,如你方才所言,你们二人又有血脉之源,那么可以推测,你们林家本就是自郑王府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眯眼道:“郑王赵檎,看起来果然有冤屈?但这跟大宁王朝有什么关系?”

林氏目光炯炯,已不敢有任何轻视。

晏衡默了下,剑尖在她脖子上挨了一下,收回来,再道:“既然不说,那就告诉我,姜图是你们的人,还是魏王赵苍的人?”

“世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林氏抚了抚脖子,“我以为世子成日只知与县君玩耍,却没想到你知道的并不少。”

“诚然,玩也是要玩的,正事也不能不办。”晏衡望着她。

林氏咽了口唾液,倏而站直:“世子既知我是故意引你出来,当知道我有所求。若我将所知尽皆相告,你能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我得看你能说出多少。”晏衡漠然望着夜色,“众人可皆知我是个不吃亏的主。况且,就算你不说,回头我也还可以审林复。”

林氏咬牙,脱口道:“姜图的确是韩拓的人。”

晏衡满意颌首,睨眼道:“还有呢?”

“你先答应我的条件!”

晏衡冷笑:“你就那么相信我答应你了就能做到?”

林氏目光深深:“世子对县君宠爱有加,或许也会想要跟县君成亲?只是你们两家这世仇……”

晏衡双眸骤然一冷,看了过来。

林氏往前两步:“世子……”

但她也仅走过来这两步,吐出来的也仅有这两个字,接着她就在突然响起的利器破空的声音之下,身子一僵,往前栽过来!

晏衡瞳孔紧缩,目光只捕捉到她身后一抹暗影!

“来人!”

暗处的影卫噗噗远去。

晏衡看向地下,林氏已经趴了下来,她口鼻喷血,后背赫然还插着柄匕首……

第446章 我睡不着

李南风坐在灯下茶喝了一盏又一盏,酉时看了会儿书,戌时下了会儿棋,把丫鬟打发出去,关上门,亥时又画了几笔画,始终是毫无睡意。

到了子时,她越发精神起来。

按说发生了这么要紧的事,晏衡一定会过来告诉她来龙去脉的,她得等着。

描绘白猫的眼睛的时候,案头的几只药瓶又落入她的视线。

听何瑜说他受伤了,李挚回来后她问了他,也说是。虽然知道他有个擅医伤的厉害母亲,用不着她来帮他上药,但是她还是翻出来两瓶药在这里。

也不知道伤在哪里?要是伤在身上……好像也不适合让她来上药,而且还是在她的闺房,那样好像更说不清了。

……算了,还是等他来了再说吧。

想到这儿她情不自禁又看了看窗外,窗外还是很安静,但下一瞬院门处却传来了动静。

院门吱呀开了,恍惚间有灯火进来,远远的还有人语及脚步声,她不由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该不会是他让人发现了吧?那可惨了!堂堂靖王世子成了宵小……

她急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刚好遇见梧桐匆匆进来。

梧桐没料到她在门下,愣了下才说道:“姑娘!果然不出您所料,程家那姓林的妇人,果然是乱党!方才她去靖王府偷窥,让晏世子逮了个正着,还顺便让晏世子把今日逃走了的那个凶手也捉住了!”

李南风听得热血沸腾:“是么!是哪里传来的消息?”

“大理寺那边遣人来了,靖王他们如今全都在衙门,方才把程家给封了,把程孟尝也给带走了,来请老爷过去随堂听审呢!”

李南风顿了下:“那晏衡呢?”

“晏世子当然也在衙门啊!”

李南风听闻,拔腿就往前院跑。

梧桐赶紧拎着她的披风鞋子追过来:“姑娘!您没穿鞋呢!”

李南风到了前院,只见李存睿已经穿好了衣裳,正准备往外走。

她顿了下,赶紧地跑到二门下,到李存睿一到来,便缠着道:“父亲去哪里?带我去!”

李存睿立马一惊:“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儿?爹出去有事,你快回去睡觉!”

“父亲!”李南风摇他的胳膊,“哥哥今儿险些被乱党所伤,我没去成,如今人都抓到了,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可只有一个亲哥哥呀!”

李存睿有些心软,但又坚持:“这种场合你怎么能去呢?不行,你在家!”

“父亲!”

李南风吊在他手臂上,眨巴眨巴眼,眼睛红了,眼泪好像也掉下来了。

李存睿全无办法,旁边顾榷解了围:“虽是场合不合适,但约摸袁世子姚世子他们都去了,听说程家女眷也在堂,多姑娘一个,兴许也不要紧。”

李存睿指着他:“这可是你说的,回头郡主怪起我来你可得替我担着。”

顾榷微笑颌首。

李南风跳起来给顾榷行了个礼,顾榷可不敢受,避开出门去掀车帘了。

……

大理寺内,灯火通明,公堂上已经挤满了人,有靖王,有袁邺,有宋国公,还有皇帝派来的太监常春,以及抓到了的凶手,临时提过来的程孟尝,程家女眷,以及跟随袁邺他们到来的袁缜等人。

审案由大理寺与靖王他们主审,晏衡已经说完了他该说的,正望着这满堂人群,手抚着腕上的纱布未说话。

外面人来说“太师驾到”,人群又分开,容李存睿急急地走进来。

晏衡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却又扫到了后头跟着来的一抹人影,扭头再看去,却是梧桐。

他心下微顿,立刻又扭头看向门外,只见院里新停进来的马车里,正有一人自车窗探出脑袋朝里张望。

他二话不说下了石阶,走了过去,伸手拍上她脑门:“大晚上的来这干嘛?”

李南风望着他,目光在他缠着纱布的手腕上落了会儿,说道:“我睡不着。”

李南风说的是大实话,她本来就睡不着,眼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在家里呆的下去?

诚然不全是为了李挚,她也要走这么一遭才安心。

晏衡听到她这话,一颗心忽然软成了棉花。

他摸了摸她头上被拍过的地方,看看左右,说道:“出来说话。”

李南风下了车,跟他走到衙门左侧的大桂树下。这里不当路,没有人,也开阔,有人来也看得到。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林复就被杀?还有……”

李南风刚站定,已经把话问出来。

晏衡抬手:“你不先关心我伤得怎么样吗?”

李南风愣住:“那你伤的怎么样?”

“有点严重。”

李南风默了会儿,道:“那我可没办法。”

晏衡撑着她身后树干,扬唇道:“虽然并没有得到多少线索,但我隐隐有种感觉,在姚霑的搜捕下,他们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我们前世那会儿他们一直没露面,我猜想是没准备好,如果是因为这,那么眼下他们杀林复灭口,又在关键时刻杀了林氏,则说明他们沉不住气了。”

说着,他把来龙去脉也说了说。

李南风道:“那这跟我推测的差不多了。”

“你也知道?”

“何瑜到府说起大理寺可能出事,我隐约就有点感觉,但因为没听到事实,没敢瞎猜。”

晏衡点头:“眼下林复这边我倒不着急,使我疑惑的是林氏。”

“林氏又怎么样?”

“被灭口了。”

“她可曾留下什么线索?”

晏衡点点头,把林氏与郑王府那段跟她说了。

李南风便皱了眉头:“姜图跟韩拓是一伙的,那由此说来郑王赵檎与魏王赵苍之间也确有关系。但分明他们两府隔着山重水远,从前也没听说有什么瓜葛,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晏衡眯眼:“如今只能从林复那儿找答案了。”

李南风听到这里,说道:“按说只要林复在,确定了林氏的身份,她留不留对我们不见得多有益处,对韩拓他们也不见得有什么坏处,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还要追过来将她灭口?”

第447章 这么大脸

晏衡把手收回来:“可能是因为,林氏知道一些林复不知道的事情。”

“哦?”

“她被杀之前,曾经跟我提到过咱们两家的世仇。”

“……”

李南风万万没有料到过这层,两家有世仇是不假,但怎么会跟乱党有关系?

“她怎么说的?”

晏衡顿了一会儿,望着她道:“我审她的时候她跟我提要求,我没上她当。因为就算她不说,我也能从林复处得到答案,我没理由受她要挟,后来,她就跟我说到咱们两家的世仇。我感觉,她似乎知道一些什么。”

“咱们两家的世仇,不是都明明白白的吗?跟他们会有什么关系?”

“我也猜不透。”晏衡摇摇头,“不过她既然敢拿这个跟我提条件,必然林复也不知道。”

李南风深以为然。末了她又问:“那下手的人是谁?追到了么?”

晏衡抬起裹着纱布的手:“可恨我日间受了伤,没防范得及,让他跑了。”

李南风目光落到他渗出血来的手上,又默了片刻,说道:“还疼吗?伤的深吗?”

晏衡望着她:“两道三四寸长的刀口。有点疼。”

李南风看着纱布上的血,觉得也是有些疼。她把他这只手拿起来,下意识轻吹了几口。又想到书案上放的那几瓶药,后悔忘了带过来。

晏衡任她吹抚着,一时间心口暖意涌动,咳嗽起来。

李南风抬头。

他抬起没伤的手,缓缓压在胸口上。

李南风讶然:“身上也有伤?”

“嗯。”他含糊地点头,“他们想杀我。”

李南风皱眉,伸手要压压看伤在哪里,晏衡把她的手攥住:“别碰……疼。”

李南风便不碰了,皱眉瞄他:“你平时不是自夸很厉害吗?这身手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晏衡手一顿,沉脸望着她。

李南风觉得这时候出声打击也有些不人道,便改口道:“这些人也是挺可恶的,专门阴招害人。那你要不要早些回去歇着?”

“不用。”晏衡收回目光,缓声道:“坐会儿就好了。”

李南风斜眼,就在树下坐下来,然后又拍了拍肩膀:“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借你靠靠吧,不过可不是让你占便宜。”

晏衡看她片刻,挨着她坐下,听话地把头靠上去:“我知道。”

李南风扭头看他,他发丝微微凌乱,衣袍上沾着有点点血迹,看着可真是狼狈。

她伸手把搔得她脸颊直痒的一缕头发抹平了,然后拢着手看着天上。

今夜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在闪烁,树叶有婆娑声,墙角有虫鸣,远处也有隐隐约约的审问的声音,但总的来说是安静的。

一会儿,她埋怨说:“你头怎么那么重?里面装的是石头吗?”

晏衡把脸蹭了蹭:“里面装着你,当然重。”

李南风脸一热,推了他脑袋一把。

根本不可能被推开的晏衡又靠回来,脸贴着她单薄又窄小的肩膀,闻着她衣裳上的香气说:“你用的什么香?为什么这么好闻。”

李南风扯了根狗尾草,没好气:“玉兰香勾兑的香露。”

“听着就不简单。”

“那可不,我自己调的。”

“那你也给我调一点。调适合我的,只给我一个人用的。”

李南风拿狗尾草抽他的手:“哪来这么大脸?”

晏衡“嘶”地一声,手抬起来。

李南风哼哼。

他又把手往她面前怼了怼,李南风无奈,到底又把这只爪子给抬起来,拢在手心。

……

公堂里审完程孟尝又审程家女眷。

先前捕快到府,程淑还在睡梦中,被程孟尝拖下床,连敷了几条湿帕子才清醒,看到的是满屋子兵甲,以及瑟瑟发抖中的程家众人,她急得大喊林妈妈。

却人没等到,反倒是屋里带刀的侍卫将她一把扭住,押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