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神色很不好,一来就直奔长房了,后来传出来的消息说,晔姐儿上回在相国寺被嘉宁县君气到动胎气,乃是晔姐儿自己撩拨所至。

“然而咱们知道的消息,却都是说那位嘉宁县君欺人太甚。这回余夫人来程家,我估摸着只怕是来告状。”

程孟尝不免想起早前程晔责打程淑的事,说道:“这么说来倒也不奇怪。只是晔姐儿嫁了个平步青云的夫家,就真以为自己这辈子安稳无忧了么?

“咱们与长房怎么着都好,她们姐妹也算是同宗同族,连娘家姐妹都不留情面,来日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程三太太劝道:“咱们就别掺和了。如今明摆着是因为晔姐儿肚里有孩子,余夫人才未将她如何,这要换成平时,眼下此刻,只怕都要请娘家人过去了。”

程孟尝沉气,果然不再多话,穿戴齐整去上衙。

三太太看到桌上的文书,拿着追到门外:“卷宗怎么落下了?”

程孟尝道:“这是要送到林家去的,不是公文,只是林大人托办的私事,我就不带到衙门去了,你回头不是要去吴家串门么?下晌我还要去取两块石头,顺道带到林家交给林夫人吧。”

“什么私事?”

“他想在京城买宅子,托我给了点建议。”

外官在京任职,若非家底厚的,都是先住着赁下的房子,林家也不例外,但林复当差两年,想来也攒了有钱,有这个置宅的打算了。

程三太太点头,拿着文书回了屋。

……晏驰被晏衡气得半夜才睡着,早上到了学堂,脸色还阴沉着。

李南风好不容易想了个进宫的计策,没想到让李夫人给搅和了,夜里晏衡也没来找她,心情也很郁闷。

到了学堂瞅见晏驰脸这么臭,想了下就拖着凳子到他旁边:“驰二哥,晏衡昨日干什么去了?

提到晏衡,晏驰脸色更不好看了。晏衡干嘛去了?他折磨他去了!

他把身子背过去:“我怎么知道?”

“你是他哥,你们住一起,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这个哥哥当的称职吗?”

晏驰觉得自己遇见他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气得把身子又转了回来:“我怎么就不称职了?他有手有脚,难道我还得跟在他屁股后面?”

李南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指起他来:“我知道了,你脸这么臭,一定是又被他欺负了吧?”

晏驰气结。不过气归气,他脑子还是清醒的,瞅着李南风,他忽然道:“你们在打程家什么主意?”

李南风挑眉。

晏驰绷紧脸:“他让我去程家给他当细作,他以为我跟他一样是个神经病吗?无端端跑去人家家里串门。”

李南风顿了下:“这也没什么。”

晏驰咬咬牙,看过来:“可我想不到怎么合理地接近他。”

李南风靠在椅背上,抚了抚耳鬓,他一说她就能猜出来晏衡想干什么,晏驰向来游离在这些利害关系之外,加之与程淑有早前那番过节,他往程家去倒也算是有个由头。

也难为晏衡想得到让他来办这事,她想了片刻,就说道:“我知道程孟尝喜欢金石。”

晏驰看了眼她。

李南风拖来纸笔,边写边说道:“他最常去的卖金石铺子有三家,两家在南市,一家在府学胡同。府学胡同这家去的最多,他喜欢鸡血石,擅篆刻。

“还有程淑,”她抬头看了眼他,“程淑其实学问不怎么样,诗赋文章是弱项,但程孟尝的次子,倒是个伶俐人,也颇得程孟尝喜爱。”

晏驰对着纸上三家铺子名称看了会儿,又狐疑地瞅起了她:“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知道这么清楚,怎么能让驰二哥心服口服呢?”

晏驰射来一记眼刀,把纸收进怀里。

……

放了学,晏驰就前往府学胡同不提。

李南风直接回了房。

昨夜里晏衡虽然没来,但是杨琦却把消息打听回来了,程淑把事情捅给了余夫人,余夫人今晨便气冲冲地前往程家去了,可想而知程晔昨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而这么样一来,余家不可能对李家没有一点行动,李南风得等着。

而不出她所料,此时此刻余夫人正阴沉脸坐在府里思考着这事。

程晔被李南风气得动了胎气的事,在眼睁睁看着李存睿官复原职之后,余夫人原本就是有怨气也已经按下来了。

后来稳升了工部侍郎,有了底气,这几个月也没跟李家有任何往来。

哪知道昨日妹妹竟会前来转告这事,余夫人当下惊到不行,原以为这事是他们余家占理,哪里想到还有这层内情?

以他们余家地位,自然是不敢跟太师府较劲的,即便当时李家被皇帝问责,那也没没落到能任他们奚落的地步,程晔怎么能去撩拨李南风呢?

她又不能相信自己竟娶了个这么样的儿媳妇,稳重行事,去打听了一轮,找到当时在场看到了的几家女眷,稍一打听,这事实就敲定了。

夜里她也就没管三七二十一,唤来程晔给责问了,睡下后还是气不过,便又前往程家把程世源夫妇给数落了一番。

但,这难道就够了吗?程晔她是责骂过了,那李家呢?

第431章 薄情的人

当初她满心以为就是李南风欺负人,因而在宫里还任由官眷们背后奚落嘲讽李家,那回则让李南风听了个正着,还让太子出了面,这……

余夫人越想越坐不住。

她之前几个月以受害者自居,未与李家往来,这在李家,人家还不知怎么看他们余家呢!

她站起来:“递个帖子给李侍郎的夫人,我要去拜访!”

……

李侍郎的夫人就是李舒的母亲梅氏。

国丧即将除服,李舒与魏家的婚事又重新张罗起来。梅氏才让李舒试过喜服,下人就递帖子来说余侍郎夫人来访。

梅氏觉得稀奇,跟同在的冯氏道:“这位余夫人可是好久没搭理咱们了,这又是唱的哪出?”

冯氏微微一笑:“你没听说么?余家那位少奶奶去年在相国寺当着蓝姐儿的面讥讽我们老二辞了官,老二家的又夺了爵,后被蓝姐儿回嘴惊动了胎气的事又了新传闻。

“有证人作证,说余家少奶奶是自己跑到蓝姐儿面前找没趣,才被蓝姐儿和晏世子气着了的。

“而实际上气着她的人是晏世子,还不是蓝姐儿,不过是当时瞧着咱们家失势,他们不敢惹晏家,这才怪到了蓝姐儿头上。

“余夫人这回来,八成是知错了。直来找蓝姐儿母亲又怕被打脸,只好先找到你探探路。”

梅氏倒是才知道这风声,当下冷笑:“真是做好也有她,做歹也有她。”转头吩咐道:“就说我忙着姑娘出阁的事,今儿不太方便。”

余夫人得到回音,知道李家是记恨上了,心下郁躁,却也没有办法。

李南风自然也从丫鬟处得到了余夫人来过的消息。

她轻哂了下未再理会,倒是关心起晏衡这边进展。

姚霑离京她已经知道,本以为昨夜晏衡会来送消息,但他没来,反倒是晏驰今日说要去程家,这让她觉出晏衡应该是有点什么在忙了。

然而她被关着什么也不能做,也真让人着急。

跟随她日久的梧桐察觉出来,劝慰道:“晏世子那么厉害,就算姑娘不操心,他肯定也能把事办好的。”

李南风望着她:“你觉得他很厉害么?”

“是啊,”梧桐道,“在奴婢眼里,姑娘就是晏世子眼睛,晏世子就是姑娘的臂膀。当然姑娘也很厉害,可是姑娘有难处的时候,每次都是世子二话不说就给姑娘办妥了。”

李南风收回目光,托腮望着窗外。

“可是他也有缺点。”

梧桐走过来,也学她托着腮:“哪些缺点呀?”

李南风看她一眼:“很多。”

晏衡很有本事她知道,他其实脑子很够用她也知道,就算没有她李南风,他也一定能干成他想干的事,论能力,他一点也不输他的父亲。

他跟她那些表白,她没有心动么?

当然是有的,他有本事,这就有了魅力,再加上跟他在一起,她也很自在。有共同的回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无端也拉近了他们彼此。

但就是不太敢放声回应,为什么呢?

其中之一是因前世之故,她并没认真想过这问题,后来她开始想了,又难免想更慎重一点。

晏衡前世的经历比起她更残酷,他施行的手段更残忍,他对晏弘晏驰什么态度就不说了,就说他把他亲手娶回来的妻子给杀了吧。

他究竟为什么杀妻呢?

她几次提到这件事上,他都绝口不说原因,实在是让人费解。

当然李南风不会好意思直接追问,毕竟她自己这方面也没有慈悲到哪里去。

她不是也把陆铭赶尽杀绝了吗?万一他妻子也是对不住他呢?如果是对不住他,那是不能怪他的。再说冷血残忍也没那么不好,只要是对坏人。

……说来说去,她竟然好像是在意起了这件事。

当时他娶亲可没有人逼他,跟她与陆铭是情况不一样的。

再说,作为靖王世子妃,跟人偷情这也不太可能,没几个人会这么作死的。

那这家伙杀妻,别不是还藏着有别的狗血吧?

“姑娘您着相了。”

端详了她半日的梧桐忽然又开了口。“奴婢只是说晏世子厉害,又没说别的,您提到他缺点,这是什么意思呀?”

李南风回神,看着满眼狡黠的她,道:“床铺好了吗?衣裳薰过了吗?花浇了吗?鸟喂了吗?”

梧桐轻笑站起来,快步走开了。

李南风轻瞥她背影,又烦恼地托起了腮。

……

晏驰去了府学胡同,程孟尝这边也去了府学胡同,管卿把话传了给晏衡,他就溜达到了靖王妃这边,跟靖王妃讨起牡丹花来。

上回李南风来的时候在几盆紫牡丹跟前转悠了很久,想必是很喜欢,虽说送花儿粉儿的这些显得腻歪,但如果是她喜欢的,那也无妨了。

靖王妃却不肯给:“这是你父亲好不容易给我讨来的,有本事你也上别处弄去。”

“这不是弄不着才来求您么。”

靖王妃摇着扇子:“听说蓝姐儿被禁足了。是你闯的祸?”

晏衡没吭声,目光在几朵盛开的大花之间瞅来瞅去。

“傻缺。”靖王妃望着他,“李家上下都难缠,你以为送几朵花哄小姑娘开心,这事就能成?”

晏衡弯腰选花:“那是我的事。您不拦着我就不错了,我怎么还能指望您出主意?”

靖王妃扇子拍他:“这是记仇呢?”

晏衡继续看花。

靖王妃哼道:“要想成事,当务之急,你首先得哄着蓝姐儿跟你一条心,这是没错。

“但眼下人家被母亲禁了足,你就没想过索性从难处下手?反正这难处都是要解决的,先解决一个,回头岂不事半功倍?”

晏衡顿了一下,转而直起身:“您是说郡主?”

“当然是郡主。”靖王妃坐在木栏上,“郡主与蓝姐儿母女之间隔阂已久,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她身为母亲,蓝姐儿无论大小事都只跟她父亲说,跟她哥哥说,她这个当母亲的,只能通过他们父子来转达,你以为她心里会好受?

“如果两家世仇是你的最大阻碍,而李家的态度又是绕不过去的顽石,那么傻儿子,郡主这块石头其实是李家所有人里最好撬动,于你也是最有益处的一块。”

第432章 有人思慕

晏衡望着她,慢慢地直起腰身。

“您不会是让儿子去解她们母女的心结吧?”这可难如登天。

“就是不解心结,不是也可以投其所好,站在郡主的角度看待问题吗?”靖王妃道,“世仇是男人们的事,说起来女人可没有那么纠结。

“郡主是母亲,我也是母亲,虽然性子不同,养儿育女的方式也不同,终归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那份切是相同的。

“女儿总归是要嫁人吧?只要郡主认可你,这不就拿下一城了吗?”

晏衡垂着又看着面前的牡丹,忽一把折了最大最鲜艳的那几朵,说道:“那儿子谢过了!”

靖王妃看着光秃秃的花枝,站起身道:“这兔崽子,你还我的花来!”

……

晏驰找到李南风说的府学胡同那间铺子,掌柜的眼拙,没认出他。他自行逛了两圈,伙计就掀帘跟掌柜的说程大人来了。

程孟尝一进来也就看到了晏驰,原本他有官身不必跟晏驰先行打招呼,但晏驰却直勾勾地看了过来,而且还以目光跟伙计打听,他向来颇安本份,因着前次程淑闹的那件事,靖王后来并未问责,他便就上前拱了拱手。

晏驰自然也端正回了一礼,并且,传闻中冷漠孤僻的晏二爷而且还就程淑投湖的事情作出了正面回应,也适当地表达了一下歉意。

程孟尝不熟晏驰,见他这么谦逊有礼,立刻认定传言果然有误,这位身有不足之症的晏二爷自幼受沈家书香薰陶,也许并非那等无礼之辈。

正好这边厢掌柜的取了晏驰买下的鸡血石过来,他不由道:“二爷也精于此道?”

“不敢称精,不过有些兴趣而已。”晏驰看着这石头,就皱了眉头:“有了石头,还得去挑把好刀,不然真是难以趁手。”

程孟尝心一动:“在下平日也好玩玩金石,二爷若不嫌弃,不如回头我让人送两把给二爷使着?”

“哦?”晏驰看着他:“原来程大人是行家,只是这怎好意思?”

程孟尝微笑:“今日在此碰见,也是有缘。”

程孟尝一直都清楚自己是个俗人,想当年程家在京师的辉煌,他是切身经历过的,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程家因为看错了形势而居于人下,他真有那么淡泊么?并不。

他也是想改变这种境况,将程家,或者说让他们三房能够在大宁拥有一席之地的。

他做不到钻营攀附,但也做不到清心寡欲,至少,对于近在咫尺的,能够保持体面而够得着的结交,他并不会清高地拒绝。

晏驰也许是王府三位子弟里最为没前途的一个了,但纵然是最没有前途的他,也是靖王的亲儿子,他也凭本事中了举人,靖王如愿意,如今就把他推入朝堂谋个官职简直轻而易举,他的出身注定他未来不会弱于旁人。

这样有前途又志趣相投的人,他为什么不结交呢?

“既然程大人如此厚爱,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既然大人有此美意,倒不必劳烦多遭一趟,不如我随大人回府如何?”

程孟尝顿了下。

晏驰仍然一幅厌世脸,幽幽道:“也许在下唐突了。”

“不!”程孟尝道,“二爷稍候。”说完他扭头跟掌柜的道:“把我要的东西包好,我这就带走。”

晏驰看着他扭转身使人利落地付账,唇角不着痕迹地扬了扬。

……

李南风猜不着晏衡来不来,睡前她在窗前站了站,才上床歇着。

恍惚之间听到雷声,又有哗啦啦的雨声,她一个人缩在马车里,窗外亮光刺眼,轰隆隆雷声不绝于耳。

忽一个火球打过来,砸在她身上痛得很,恍惚之间整个身体也着了火,正尖叫的时候就有声音在喊她,在喊“李南风”!

谁喊她呢?可是无论谁喊都来不及了,不是吗?

那雷已经劈在她身上,她活不了了!

“李南风,李南风!”

然而那声音就在耳边,虽然克制着,却清晰得不得了!

“李南风!”

晏衡轻摇着满头大汗的李南风,几声都没唤醒她,不由把花瓶放下,双手摇起她肩膀来。

李南风喘着粗气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他,一骨碌爬起来,对着他瞪眼看了半晌,看看周围,才松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我做恶梦了。我梦见我死那时候那一幕了。”

她喃喃说着,一面抬袖擦了把汗,也咽了口唾液,“我还以为我又回去了呢。”

晏衡怔了下。

“当时真是要痛死了,”李南风继续回忆,“我全身都着了火,我叫着随宁,可是马车失控了,他们根本追不上来,我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个火球,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被雷劈真是很痛啊,那绝对绝对比拿刀捅死我痛多了。”

晏衡看着她煞白脸色,瞬间失神。

“怎么忽然梦见这个?”他问。

“我也不知道。”李南风还没缓过神,定定看着地下。“这梦我刚重生的时候都没做过,不知道时隔这么久怎么又忽然想起来。

“对了,我还听到有人在喊我……不知道是谁,好大的声音,夹在雷声里。”

微光下她唇色都有些发白,是晏衡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那你觉得会是谁呢?”他不由问。

“我不知道。”李南风皱着眉,“也许是幻觉。因为没几个人敢直呼我的名字。”

晏衡顿了下:“我就天天这么叫你。”

“那也不可能是你呀,”李南风瞥他,“咱俩当时也是冤家。还正为了两家小辈的事吵架呢。你还骂我来着!”

晏衡噎住。

李南风呼气,抬袖又拭着额。

晏衡望着她,没好气地掏出帕子给她印着额头:“那大概是别的野男人叫你吧,舍不得你死!”

李南风双眼一亮:“还真说不准!当时跟着出京的权贵可不少,连你如今都对我……说不定暗地里也有许多思慕我呢!”

晏衡气甚,帕子展开拍到她脸上:“梦还没醒呢?就你那凶模样,世上有我这样胆子的人也不多!”

第433章 你在盼我?

南风不服气。“我就不信没女人打你的主意!那些打你主意的女人,未必个个都是冲你的权势来的?”

晏衡懒得理她。

李南风见他不回应,也收回了目光,这一停了嘴,又对那梦境心有余悸,被子都让她给抓皱了。

晏衡余光瞧见,忍不住又缓下声音:“别想了,只是个梦而已,我不是在这呢么。”

“虽然只是个梦,但事情却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痛不在你身上,你当然能轻描淡写。”李南风白了他一眼,赤着脚走到妆台前,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晏衡坐在脚榻上,背靠站床沿,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痛不在他身上?

他呵笑了下,坐了会儿,扭头把脚榻上的花瓶抱起来,然后走到她面前:“喏。”

李南风梳好头,转身看着这瓶牡丹,看了他一眼:“给我送花?”她接过来,端详了一会儿,又道:“是王妃那儿摘的吧?这紫玉罗可不多见,你仔细回头被王妃打死。”

“不会的。我问过她的。”晏衡拿出一枝花在她鬓边比了比,又说道:“你还记得吗?我截住你马车那回,你头上也别着朵紫牡丹花,整个人妖艳得跟祸水红颜似的。不过当时你那朵是绢花,我这是真的。”

李南风看着镜子,回想起来是这么回事儿。别的女人死了丈夫都穿暗沉颜色,跟陆铭出事之后,她却一改雅致淡妆,变成浓妆艳抹。当然这么做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恨着陆铭,一半的原因则是挑衅李夫人。

想想也好没意思,怀着那么重的恨意过日子,并不快乐。

她把花插回花瓶,拿手指挑了点水泼在花瓣上,然后睨他:“我才十四岁,还是个无知少女,你可别拿这些花啊粉的诱拐我。

“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快点说,我还要接着睡呢。”

晏衡看着镜子里的她:“我还以为你会等我。所以巴巴地摘了花来送给你。”

“脸皮真厚。我每天好吃好睡,充实开心得很。干嘛等你?”

“那我要是不来,谁把你从梦里喊醒?你醒来之后又找谁定神?”晏衡掏了掏耳朵,“难道我看错了?”

李南风犯窘,跳起来揪他的耳朵。

晏衡这回没有让她如愿,身子后仰,双手接住了跳到身前来的她,隔出一段安全距离。

“别乱来,这里是你房间,你想让人知道你房间里藏了男人吗?”

李南风睁大眼。

“林复昨日到了大理寺,而且还找上了承恩侯。”晏衡忽然说起了正事。

李南风凝眉:“他去大理寺?”

晏衡点头。

李南风瞬间醒神:“这个人果然有问题!大理寺里关着的姜图的哥哥,刚好就是被芜州那个林复救下的。而他却在姚霑离京之后立刻就前往大理寺串门?”

“我也是这么说,所以当时就也去了大理寺,然后他就走了。”

李南风扶着桌沿,对着灯苗沉吟。随后她道:“那程家这边呢?”

“程孟尝那边我已经让晏驰去接近了,并且已经接近上了,晏驰在这方面还是不必担心的,只要他愿意,这种小花样他能游刃有余。”

李南风点点头。上晌她才点拨过晏驰,晚上就说得手了,自然看得出来他还是靠谱的。

“程淑这边也别放松了,我总觉得她这个人有点奇怪,前世她为什么会跟陆铭勾缠到一起也是有些匪夷所思,你好好查查她。”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晏衡道,“别的人心怀诡计,总是有迹可循,但这个人行事竟无章法可言,是值得盯一盯。”

李南风坐下来,屈指顶了顶额角。

恶梦惊醒带来了心悸,眼下待解决的又是这种涉及不太好的回忆的事情。

晏衡伸手抚在她前额上,温声道:“别害怕,你看你做恶梦的时候我不是正好出现了吗?”

李南风望着他:“你也不能时时在我身边。”

晏衡望着她,扬唇道:“这是还在怪我昨晚没来吗?”

李南风脸上有些发红,白他一眼道:“谁怪你?怎么那么厚脸皮。”

晏衡笑意加深,手覆在她手背上:“昨天没来,是怕来得多了你怪我孟浪,到底你是个千金小姐。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想努力遵守你的规矩。我没想到你会盼我。”

李南风有些不大自然,手抽出来拍了他一下。

晏衡接着道:“我也许不是个温柔的人,但那日你被晏驰吓得直接扑向我,我心里却很高兴。我想,最起码你应该把我当成了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说的对吗?”

李南风不能否认。

晏驰吓唬她,当时确实就是下意识地觉得他身边是最安全的。

而且她竟然也没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妥,这或许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没把这看得多要命的人,又或许,就想之前她猜测的那样,对这个人,她其实早就已经没那么排斥。

“这用不着多问吧?”她咳嗽,“我们有共同的秘密,这本身就需要相互信任。”

“那你就也相信我,你受过的那些痛,我其实也全部都知道。”晏衡定定看着她,“我知道电击在你身上的时候,你整个人麻得想把五脏六肺都往外吐,烧起来的时候皮肉滋滋的响声,让人一辈子也不愿意回想。

“然而这些都容不得你多想,它们快到几乎就是一瞬间,你就没知觉了。你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还留着那股疼痛的感觉,那样的恐惧,还留在你的骨子里。”

李南风心下一震:“你怎么知道?”

晏衡执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你小时候被蛇咬过,就因为出了血而害怕了这么多年,被雷击中,那又该是多大的痛苦?你自然也忘不了。”

李南风莫名有些失落,又蓦然有些动容,她没想到看似大大咧咧的他竟有这么细心。

晏衡重新拿起一枝牡丹插在她发髻上:“你还是这样好看。你就适合这么嚣张霸气地活着。改天我也去弄几盆紫玉罗给你,让你随便戴。”

第434章 精明乳母

“哪那么容易得?你以为你是你爹呢。”

李南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信口说道。只是这口吻却不自觉地放软了。

“我总会想办法的。”晏衡语意里带着些许慵懒,却越发显出他的不容置疑。说完他又催道:“夜深了,你快睡。”

李南风把花拿下来,点了点头。仍是看着他出去,才回床躺下。

窗外归于宁静,灯也逐渐黯了,人却越发睡不着。月光将窗花映到了屋顶,网格似的,把一屋灯影网得牢牢实实地。

晏衡出了房间,沿来路要出府,在暗处站了站,却忽又倒转回来,跃上房梁,透过窗缝看着屋里纱帐中侧卧的那个人。

薄被里小巧玲珑的一长条,裹着枕头在微弱的灯光里辗转。一会儿朝这边,一会儿朝那边,他的目光也变得跟这月光一样温柔起来。

从前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她精明强干独挡一面的那面,如今却越来越发现,管她是精明强干也好,娇痴糊涂也好,竟都是好的。

……

李南风不知怎么睡着的,但后半夜再也没有做梦。

醒来时梧桐疏夏捧着那瓶牡丹站在床下,眨巴着眼睛望着她,明显在等她一个解释。

但李南风并没有打算解释,她支着身子看了会儿这瓶花,然后就把它接过来,放回桌上,然后铺开纸笔,画起了画。

……

大约因为跟晏衡的见面不受约束,李南风对被禁足的日子逐渐安然。

又因为知道晏驰已经去接触了程孟尝,每日在学堂都能及时获知进展,还能借他传话,顿时觉得李夫人的五指山也没那么厉害了。

再说晏驰跟着程孟尝回了趟府,因为李南风的点拨,准备也做的充分,到了程家之后并没有很快离开,而是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地聊了下去。

他这边有心拉扯,程孟尝在跟他聊过几个回合,又暗地里摸过他深浅之后,发现这位晏二爷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便更是有了亲近之心。

当下不但是挑了几样称手工具相赠,更是把以往自己刻过的印章拿出来好些与之切磋。

晏驰虽然老大不耐烦,但从小在沈家受过的磨练使他还不至于破功。

临走前他顺势以讨教为由,跟程孟尝约好等他刻出章子再来请他指点,于是又给下次再登门搭好了台阶。

但晏驰却并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再去。毕竟这事儿是给逼的。

老太后灵柩移至皇陵后,国丧也就除服了,晏弘跟徐家小姐的婚事紧锣密鼓操办起来,诸多被严管的事项又重新开放,京师在度过了一个克制的多春天后,终于迎来了轻松的初夏。

家里的事情晏驰也帮不上忙,这日见靖王妃带着丫鬟嬷嬷们在西跨院张罗婚礼事宜,他来去无趣,便拿起马鞭打算往上街溜达溜达。

不想刚出二门就让晏衡堵个正着:“上哪儿去?”

晏驰就觉得奇了怪了,他上哪儿去还用跟他交代不成?

但他才刚张嘴呢,晏衡又接着说话了:“程家那边怎么样了?你正事不做近日专门游手好闲,你对得起我吗你?!”

旁边路过的下人因为他末尾拔高的嗓门都看了过来,晏驰无奈,只好瞪他一眼,只好噔噔又回了房,带着忿气取了两方印章,揣着往程家去。

程淑把程晔撒谎的事给抖露出来,这阵子就在等着看程晔的笑话。

不过余家也没让她失望。

虽然程晔怀着孩子,责罚什么的不可能,但据说程晔的丈夫余胤已经跟她吵过好几回架,两家联姻本来就属纯粹的利益结合,而且程晔在嫁余家之前还曾高攀过宋国公府的姚凌,余胤心里当然不见得会多尊重她。

这么一来,哪怕是有孩子不受罚,她程晔又能好到哪儿去?

程淑心里高兴,连日眉飞色舞,连程三太太都看了出来。

“是有什么高兴事么?”三太太也微笑,“难不成是薛公子跟诸家小姐的婚事要说成了?”

程淑自然不可能让她知道实情,她道:“这事母亲怎地问我?不是您帮忙请的沈家大少奶奶在为媒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薛诸两家的婚事当中费了点周折,但也谈不上什么大问题。程三太太道:“我只是以为你为这事高兴。”

程淑笑而不语。

林妈妈等她回房就问她:“姑娘去前院,可见到晏二爷了?”

程淑摇头:“晏二爷?他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