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后还有些什么人?”她随后问。

“想知道?”晏衡抬眉。随后笑笑:“先不告诉你!”

李南风怒起,痒了很久的手当下握成拳头朝他面门捅过去:“老匹夫敢耍我!”

晏衡轻松闪避,李南风扑了空,抓起桌上那颗香又朝他砸过去:“去死!”

晏衡看着她生气便觉开心得很。但也不敢忘记使命,生怕真把她惹火了便什么机会也没了,当下闪身拍拍袖子:“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你得答应我先坐下来——”

“砰!”

一句话未完,香丸所落之处刹时传来震耳巨响!

李南风惊疑站定,所望之处却立时又是一声“轰隆”!屋里的盘盘碟碟全都被气浪裹着箭一般飞向四面!

狂奔到院子里站定,就见方才还由着他们当成战场的禅房屋顶已经被掀翻了半边,靠门的这边墙壁上门框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轰隆声停住之后,眼前只剩下一片尘烟……

“啊啊啊——我的房咂!!”

成悦抱着头,像被踩着了七寸一样尖叫起来!

尖叫声引得南面的谢家母女,西面的李挚与梅氏一行,东面的卢氏母女,全部都探首看了过来……

……

亲军卫指挥使杨鉴走到乾清宫门下,只见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双浓眉惯常地轻拧着。

旁侧靖王正手持军报在禀奏军务:“洛阳方面已经查明,闹事的流民并非真正的流民,实则是昔年在周室担任过游击之责的一批皇族卫士,数量不多,只有八十三个,但是深入追查之后,发现跟周灵帝的侄儿魏王赵苍似有些干系。”

“赵苍不是死了么?”皇帝道,“渭水一战,朕记得是由你亲手斩了他头颅的。”

“赵苍是死了,赵王府所有子嗣名录也皆都在案,但是,皇上可还记得魏王何以会被周灵帝重用?”

皇帝扬眉:“传说赵王府有神兵八千,因为王府里有个卓越的教头。”说到这里他抬眼:“你是说,从这批卫士的行事上能看出来魏王府兵士的痕迹?”

“咱们南征北战,符合皇族卫士与作战特征的条件的,只有魏王府。”靖王将军报呈上,抻身道,“更要紧的是,魏王府这个教头,谁也不知他真容,也不知他究竟下落何处?

“虽说以他一个教头身份不大可能有动机谋逆,但未了解他底细之前,也不能不防。”

皇帝凝眉,片刻道:“上回的细作呢?审的如何了?”

靖王摇头道:“此人至今闭口不言,一心求死,无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严刑拷打都无法凑效。目前所知信息很有限。”

皇帝沉气,默想了会儿,看到门外恭立的人,遂道:“杨将军有何事?”

杨鉴忙走进来,先看了眼靖王,而后深深俯首:“回禀皇上,方才相国寺里出了点事,靖王世子与太师府的南风姑娘……两个人在寺里打架,而后把方丈弟子的禅房给炸了。”

“……什么?!”

靖王屁股刚刚挨着座儿,听到这里陡然一个顿错,立时连人带椅子掀到了地上……

第066章 此法阴毒

相国寺是千年古刹,历经了不知多少朝代,但方外净地总归还是完整保存了下来,僧人们住的禅房,基地可都是石头砌的,墙面也是上好的老青砖砌就。

但方才还算是古朴雅致的一间房,眨眼就夷为了平地——现场除了成悦的哭声,剩下的就是闻声赶来的倒吸气的声音!

李南风的心情简直比在看到老匹夫重生时还要一言难尽!

晏衡要拿“香”给她赔罪,结果这“香”却把成悦的禅房给炸了?!

这该遭天打五雷轰的……

“蓝姐儿!”

李挚快步冲出来,一把将她拉到跟前来护着。

晏衡在废墟里转了两圈,挥着尘烟自废墟里走出来,迎面就正遇上李南风怒火熊熊的目光,他心下立时涌起不祥预感,原地呆了下,飞快把手里物件塞入怀中,走过去:“你听我解释……”

李南风飞起一脚,直中他腹下,将他踹了个底朝天!

“逆子!”

晏衡刚爬起来,靖王发着颤的怒吼就由远而近传来了!

他猛地打了个激灵,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真切,靖王便已经龙卷风般挟着怒火到了跟前,拎住他胳膊将他按趴在地下,紧接着往他屁股上一踹,皇上钦封的堂堂靖王世子立时飞到了前方墙角旮旯……

李家这边就好控制多了。

李挚见势态不好,先着人去打听李存睿去处,李存睿今日刚好在府里会客,来访的是前周的几位文臣。

皇帝颠覆了王朝,不可能把满朝文武全部清除,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他需负责替朝廷招贤纳士。

今日来的这几位都是前朝诤臣,宾主聊得正融洽,护卫就气喘嘘嘘送来了相国寺被炸李南风和晏衡给炸了的消息。

李存睿刹时只觉头眼发黑!文士们见状搀扶住他才算站稳。

定下神来赶到相国寺,靖王与方丈都在了,只见自己女儿出门时一身雪白雪白的衣裙被尘烟炸得灰里透着黑,转头看看趴在地下的晏衡,身上虽然也有灰土,但总算还算整齐,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拂袖与靖王道:“我等王爷给我个解释!”

说完便牵着李南风怒冲冲走了。

相国寺遭此浩劫,方丈出面安抚了香客,又捧来几本经文让成悦压惊,王府这边初霁百般跟方丈赔礼道歉,也没能得方丈一句好话,靖王简直头皮发胀,也费事再多说,着人绑起晏衡便上了马。

回到府后靖王就支了椅子在院子当中,把晏衡押上,让侍卫们抡着棍棒上前打够了再说话!

李南风看到来的是李存睿,心下便定了大半!

虽然晏衡那厮嫌死得慢,但相国寺方丈并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和尚,把寺里禅房给炸了,无论如何这个状也会告到朝上去!

李夫人又怎么可能容忍她一再地挑战底线呢?这事她是撇不干净了,但只要来的不是她就一切都还好说!

马车上她掐着大腿哭了一路,把李存睿哭得脸色越来越青。

回到府里,他一面着丫鬟们侍候李南风梳洗,一面怒到把晏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就连一早知道了消息,已经咬酸了牙齿的李夫人见状,都不曾再做声了。

等李南风出来,李存睿脸色还未转好。

府里各房未出门的人,自三房处听说今日之事简直震惊,纷纷都到了正院来,见到李存睿如此震怒,也就暂且留在了院外等候。

“那竖子如何欺负你的,你别哭,好好说!”

屋里李存睿寒脸坐下来。

……倘若说前两日靖王还只是随手打完了事,这回这架势,是直接要剥了晏衡的皮了!

靖王嫌他聒噪,回府路上连嘴都被堵住了,到此时方被人抽出了布巾,由得他喘了几口气。

棍子落下来时他高喊道:“父亲且慢!我有话说!”

“你还有什么话说!”靖王暴吼,“我威震朝野一个靖王,在京师跺个脚都要抖三抖!回家倒好,三天两头要给你擦屁股,在太师面前你老子我脸都低到埋地底下去了,你还有脸狡辩?!——给我打!打完了再说!”

侍卫硬着头皮,棍棒就落下来。

晏衡到底是活过一世的人,总不至于次次眼看着板子到身上!

先前望见李南风那神色就知今日事大发了,香是他拿出来的,禅房炸了,这“蓄意谋杀”的帽子李南风不用说给他扣定了,但这些都还是其次!

他扯嗓子道:“瓦剌国进贡给宫里的香丸,里面藏有炸药,父亲慢些打我不迟,眼下正该即刻入宫禀报圣上才是!”

靖王蓦地放了杯子,犀利目光投过来……

李存睿发怒时李夫人一直没说话,此刻等他冷静下来才也看向李南风:“禅房是怎么炸的?”

回来路上李南风已想好了:“晏衡跟踪我,到了寺庙还诓我去成悦房里,拿出颗月支香说要给我赔罪,结果那月支香里竟裹着火药!”

李夫人凝眉:“火药?”

“外层包着香料,制成鸽卵大小的一颗蜡丸!”李南风道,“此法极之阴毒,剥开蜡层,点燃之后,里头火药遇热必然爆炸!

“以先前的威力看来,那火药极为纯净,若为火引,两丈之内人必伤,一丈之内死人都有可能!”

李夫人紧锁眉头看向丈夫。

顽劣胡闹则罢,他们这样的人家,也绝没有顽劣到会动用火药袭人的道理!

“你是说晏衡想谋杀你?”李存睿神色也转深沉了。

李南风道:“香是他带来的,这没错,但我却没说想谋杀的人是他。”

“此言何意?”

“因为他不会傻到无缘无故谋杀太师的女儿。”

虽说眼下要扣那竖子帽子让他挨两顿苦头轻而易举,但眼前事明显不正常,不妨留他狗命日后再算账!

李挚也沉吟道:“晏衡此人我们也不是没接触过,虽说顽劣可恨,但他在营中长大,也不是不知火药之威办,不应该如此不知轻重。或者这当中别还有什么别的事?——这香是哪来的?”

“他没说。”李南风道。

“老爷!”管家恰在这时提着袍子走进来,“宫里余公公来了,奉旨请老爷即刻入宫!”

第067章 告黑状的

李存睿到达乾清宫,恰与太子撞上,太子穿着马服,挥汗如雨,看模样应是在练功途中赶过来。

两人先打了招呼才进内,前殿无人,太监引了他们前往后殿,进门就闻见香气四溢,李存睿心念一动,跨门进内,只见皇帝挽着袖子与靖王立在大开的窗户下,面前案上摆着好几颗掰开了的蜡丸,而殿中还立着许多侍卫!

这阵仗可不多见,李存睿快步上前:“皇上!”

皇帝缓缓吸气,神色如黑云积压:“太子赐了一颗香给衡哥儿,谁知这颗香,竟然把相国寺的禅房给炸了!”

李存睿顿住。

太子神色立变:“是瓦剌国使臣进贡的那批月支香?——这是敢刺杀父皇?!”

皇帝冷冷勾了下唇。

靖王抬头:“衡哥儿拿它送给蓝姐儿赔罪,结果出事了!所幸皇上近来事忙,未及顾上此物,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李存睿来的路上就猜测宫里出了事,先前李南风说晏衡的月支香有问题,这会儿进殿又闻到香味,心下就有数了。

再看到这蜡丸,又听到这香的来历,对先前相国寺里的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俯首拱手道:“这是天佑我大宁!”又道:“那么香丸可已全都在此?”

“一共六颗,除去那俩冤家炸掉的一颗,剩下的都在了。太子宫中那颗,朕也让太监取了过来。”

皇帝以指尖小心地捏出蜡丸中心一小撮粉末,放在面前白纸上,“这是微型的‘实心弹’,小小一颗,便能炸毁一间屋子,能制出这样的凶器,对方也必然有军营背景。”

李存睿道:“如今是大宁天下,能有军营背景的也只能是前朝的人了,五军府可有线索?”

自前番靖王府出事之后,再猜测凶手来历显然就已不必费什么周折。直冲君王与朝廷而来,不是谋逆就是反朝,当今皇帝登基不过半年,不至于令臣子积怨谋反,符合这两点的不是亡国君手下余孽,就只能是昔年的死对头,这点毋庸置疑。

但前朝那么多遗党,敌在暗我在明,不锁定范围便等于竖了个活靶子,这次逃过了,下次未必能有这么好运。

“出事之前,我与皇上正好在议论前周魏王赵苍手下那名教头。”靖王说道。

李存睿道:“有消息?”

“洛阳那边抓捕了部分闹事流民,从他们身上查到的线索,这是一批很可能来自于魏王府的余孽。

“而魏王当年则是凭着手上八千神兵得到了周灵帝的重用。魏王大败之后,王府树倒猢儿狲散,那教头也不知去向。

“由于他不是皇室中人,也无人在乎他,但眼下除他之外,我竟想不到还有别的人能够驱使得动这批训练有素的卫士,以及,能制造出这批威力强大的弹药来。”

太子凝眉:“他并非赵家人,处心积虑针对朝廷,又是何故?”

“所以这是要紧之处。不找出事因,拔除毒瘤,日后必将后患无穷。英国公已经奉旨出京阻截瓦剌国使臣了,香是他们送的,就从他们身上开始查。”

皇帝拿帕子擦了手。说着他又道:“不过朕估摸着这瓦剌国使臣也是个冤大头,但不管怎么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纵然他们不是主使,使臣身边也定然有细作!”

就算是香被人掉了包,能够瞒过他们使臣的,也绝对做到了与原物一般无二。

能做到一般无二,那么这个人也必然与贡品有过接触。

靖王即时直身:“臣即刻下令西北驻军前去申斥瓦剌国王!”

皇帝看向李存睿:“你认为呢?”

李存睿沉吟:“北方牧民一向为朝廷忧患,凭皇上之龙威,若是趁胜北上,发兵重击驱赶,定然也能换得未来几十年太平。

“但眼下朝中兵力不足,又无与马上民族交战经验,就算是赢了,朝中军事也要大受创伤。

“内患当前,臣以为还是先保存实力为妙。

“派兵申斥,言明立场,也省得他们觑见我朝内乱,日后轻易就骚扰我边境。”

皇帝点头,遂与靖王道:“派人去瓦剌,先礼后兵。”看了下手里弹药,又望着他们俩道:“把那对冤家传到宫里来,朕还有话要问他们。”

……

李南风在李夫人威压下如坐针毡地坐了个把时辰,接到宫里太监传话时如释重负,弹起来就往外蹿了。

晏衡却早就在家里等着了,口谕一到,他立刻把身上衣裳撕烂几道口子,再往手腕上掐出几道红痕,随着太监到了乾清宫。

殿门下仇人相见简直分外眼红,李南风恼他什么自不必说,晏衡被她踹到了隐秘处,虽无终身之忧,但到如今走路还不那么方便,脸色也是青寒到不能多看。

殿里李存睿和靖王都归位了,太子回东宫换衣裳。

皇帝望着他俩,目光最先被晏衡吸引:“你这是怎么了?”

晏衡俯身:“回禀皇上,臣今日犯了大错,本想跟李姑娘赔礼道歉,不想却弄巧成拙,不但惹恼了李姑娘,还炸了相国寺僧人的禅房,臣该死。

“父亲为了教训我,抓了我踹打,又绑回去打板子、并且下令往死里打的事情,您就不必追究了。

“只是方才进宫得急,未及更衣,臣有罪!”

靖王听到这里背脊嗖地就挺了起来……

“又踹又往死里打?”皇帝目光睃地移到他身上。

晏衡朗声道:“回皇上,父为子纲,臣就算被打死也是死在生父手上,毫无怨言!”

皇帝凉凉睃向靖王。

靖王后槽牙都气得颤抖起来。

回府之后他棍棒都还没落下去就进宫来了,怎么就成了他打成的了?还死在他手里毫无怨言?还“不必追究了”?

明知这兔崽子告他黑状,在他这番“深明大义”的话下却也不知该反驳什么!

李南风瞅他一眼,表示了同情。又瞪了眼晏衡,这竖子倒是滑头!这么一来他老子回府后也不便打他了!

皇帝对着靖王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晏衡:“你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朕与太子有危险,而不是去疑心太子?香是太子给你的,难道你没有怀疑过他?”

第068章 前世仇家

皇帝这话问出来,殿里气压便瞬间低了低。

按说香是哪里来的,出了危险就怀疑哪个,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香是瓦剌国的贡品,既然能被刺客掉包,难道就不能被太子掉包?

所以就算真的怀疑,那也不能说有错。

可这么白眉赤眼地问,谁还敢把真话说出来不成?这又让人怎么回答?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换成别个,或许在座各位就要怀疑皇帝挑事了。

但明显这位君王不是这种无事找事的人,至少目前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靖王与李存睿都若有所思地往晏衡看来。

倘若晏衡疑心过太子,自然不可能即刻担忧皇帝父子的安危。

所以反过来想想,皇帝这话问的也有道理,晏衡究竟是为何没怀疑呢?他一个一天到晚惹事的兔崽子,如何会有这般见识?

靖王更是不免想到了前不久他藏身马车帮着救下林夫人的事。

晏衡在皇帝目光凝视之下,想的跟靖王他们却不是一回事……

他不曾怀疑太子,自然是对皇家父子有着相当程度的信任。

但这股信任是来自于他前世几十年陪伴所得的认知,这是说不得的秘密。

皇帝这哪里是要探究他有没有疑心太子,他分明是洞察出来他近来的不对劲……

眼下他该怎么办?

说怀疑过太子?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

说从未怀疑?位高权重又是功臣之家,当真对皇家威严半点忌惮都没有?

他缓慢地清了下嗓子,看向左右。

“臣,臣脑子不够用,当时只想着不挨打,并没想那么多……臣要是有这份机灵,哪至于三天两头的挨打?

“皇上若不信,您问李南风,看看是不是每次吃亏的都是臣,占赢面都是她?”

他扭头瞅了眼隔壁。

这满殿之上,独有李南风知他软肋,但他们软肋是相同的,死丫头要是不帮他……

打从皇帝开口相问时起,李南风心口就悬了起来。

皇帝待功臣如何,她心里有数,又加之内患当前,知道他绝不可能在这当口还在君臣之间挑事。

但皇帝既然在追究晏衡,那今儿她便也有麻烦了。

在场机敏睿智如李存睿与靖王,都不能猜到晏衡在为难什么,唯独她知道,重生到如今个多月了,双方家里显然都对他们的变化没有感觉到异常,至少没有异常到让人难以忽视的地步,这样的顺利也让人放松了警惕。

但终究阴沟里翻了船,今日碰到了皇帝手里——

“是么?蓝姐儿?”

刚想到这儿,她就被点名了,皇帝目光投过来,眼底看不出深浅。

都这紧要关头了,也不能不与这老匹夫共进退了……

李南风权衡轻重,随后斜睨晏衡,重重地哼道:“你是活该!一天到晚脑袋里缺根筋,专门寻我晦气!”

“蓝儿放肆!”

李存睿轻斥她,转头又看向皇帝。

皇帝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他接着问:“你跟衡哥儿三天两头的打架,究竟是有何冤仇?”

李南风看了眼晏衡,清嗓子道:“这事,还得从沧州说起……”

“沧州的事朕已经知道,”皇帝手里玩着颗石印,“朕还知道,靖王妃半夜遇袭那天夜里,是你给他们提供的帮助,让他们赶在早朝之前进的宫。

“不过既然都已经伸手相助了,为何后来一见面又还是打得不可开交?”

李南风顿了下。

皇帝先前问晏衡的话不是出于询问忠心,而是洞察到了他们俩的不寻常也是能肯定的了。

这话不好回答,若她与晏衡一个不当心,拥有两世灵魂的事情只怕迟早都要被皇帝挖出来,到那个时候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就没有人知道了。

她说道:“回皇上的话,臣女觉得,晏衡他跟臣女一定是前世的仇家!”

座上的李存睿与靖王俱都背脊一挺,晏衡也扭头看了她一眼。

“这话怎么说?”皇帝饶有兴致。

“臣女跟他素不相识,他在沧州就扯臣女的裙子,不但不知悔改,上我们家来赔礼时还不知礼数掀我的帘子,还嘲笑我,说我活该被我母亲打!

“若不是前世的仇家,岂会如此不知收敛?女儿家的闺誉岂是能被他如此轻视的?禀告皇上,臣女不但如今见他就要打,日后见他还要打!”

说着她鼓起了腮帮子,气呼呼地瞪向了晏衡。

皇帝听到这里,又往晏衡看过来。

晏衡忙道:“皇上您可千万别听她一面之辞!臣都是被逼的!每次都是她先动手,今儿她还踹了臣!”

“你还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先惹我!”

……

两人如同一点就着的炮仗,又吵起来。

皇帝望着他们,抬手摸起了额角。

其实他只是好奇晏衡对这件事的判断何以会这么肯定?因为以他的阅历,不应该有这样清晰的认知。

又想到这俩人走到哪儿打到哪儿,但一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爆点到底在哪儿,所以叫过来问问。

——前世仇家?

他看是前八世仇家吧!这回把国寺的禅房都给炸了,方丈回头定然要上折子弹劾了!

每次碰面都能打到火星四溅,既然连李南风都指认晏衡脑子不好使,那应该就是真的“不好使”了。

毕竟李南风没理由给他掩护。

再说一般情况下,能一再地招惹暴脾气女人的人,要么是手贱到极致,要么就是脑缺到极致……

话说回来,在那种情况下,晏衡没多想就直接提醒了宫里,而不曾怀疑太子,至少说明他心思纯正。

臣子信服君王,这总归是好事。何况晏衡还是他看着长大的,若将来留在眼皮底下好好调教……

这么想着他就把石印放下来,说道:“衡哥儿你也长进点,别一天到晚跟蓝姐儿过不去。蓝姐儿你也是,你也打不过他,能赢他还不是因为他每回都让着你?

“崇瑛好好上李家去赔个礼,把话说清楚,这事就这么揭过去算了。”

真是感觉自己一天到晚都在做和事佬啊……

第069章 天要下雨

相国寺这事闹的动静不小,毕竟佛门净地是保平安的,居然禅房都让人给炸了,一来这事儿不地道,二来方丈面子上也过不去。

寺里那边已经来人告过状了,眼下不劝和,那皇帝就得两家各打五十大板,给相国寺一个交代。

打了臣子自己也心疼,除了和把稀泥,让他们往后少闯点祸,还能怎么着?

李存睿深吸气看了眼靖王,又看向李南风,拱手算是领旨了。

靖王还能有什么说的?得了便宜赶紧走呗!这边抓起晏衡便告退回了府。

就这么半日工夫,城里城外都知道庄严神圣的相国寺今儿被李晏两家的后辈砸了场子。

皇帝建国立朝拯救百姓于水火的热潮还没退呢,此刻犯事的主角竟是两位开国大功臣的儿女,街头巷尾便议得可热闹了!

不过正因为是开国功臣,也没有祸害到自己身上,因而百姓这个事件多数还是包容的,带着围观的态度,话题重点只集中在这李晏两位都是一等一的大丈夫,怎么就养出这么两个货来?

大家很多都还没来得及见过这两位长相,尤其是李南风,便少不了有人揣测着能动辙动手打架的姑娘,那德性八成跟街头李屠夫家的二妞差不多吧?

主要是实在想象不出来寻常喘口气都要手绢子捂着嘴的大家闺秀,一般也干不出来拳打脚踢这种活儿啊!

今日亲眼在相国寺看到禅房那幕的不止李晏两家,还有就近的许多香客,这其中就包括卢氏母女与谢家母女。

卢氏早听沈虞说过晏衡与李南风不和,今日亲眼见到,更坚定了要去李家走动走动的决心暂且不提。

只说谢莹回到府里,便坐在窗前久久未曾说话。

谢夫人拿签纸进来,见她面前一幅被面半日也未有动过的模样,不由道:“你还在想那件事?”

谢莹索性放了针线:“我今日才知道,人果然还是分三六九等的,这世上有像我这样的循规蹈距的闺秀,也有像胡霁月那样满心算计的人,更还有像李家小姐那样无所顾忌,做什么都有底气不放在眼里的人。”

谢夫人扬唇:“大千世界,自然无奇不有。那些达官贵人,百年世家,也不见得就个个光风霁月。内里不知道多少肮脏事呢。”

谢莹没说话。

谢夫人又道:“你今日见到延平侯世子了,觉得怎么样?”

谢莹面上有些不自然,轻抠着指尖道:“见他之前我有信心,毕竟我谢家在芜州也是响当当的人家。

“但见到他之后,我却很心虚。

“李家本就是世家,如今又权倾朝野,他看起来像是全然不在乎旁人,但是又处处仔细小心……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样的人,我自惭形秽。”

“傻闺女,”谢夫人坐过去,“你父亲说过,延平侯世子温和宽厚,知书达礼,是个最讲道理的人。

“他又不是不识人世疾苦,虽说家世不错,咱们是高攀,但我们谢家也不是那没丁点儿底蕴的人家,怎么就自惭形秽了?

“至少,比起李家那位小姐,你已经强了不知几百倍。”

谢莹叹了口气。随后又扬唇笑道:“想来若是有这么一位小姑子,也是很头疼的呢。”

谢夫人拍拍她的手:“再头疼也终究会要嫁出去,碍不着你。

“咱们悠着点儿来,胡家靠的是跟世子同僚的关系,不牢靠。

“你父亲在衙门跟李太师政务接触的多,机会比他们强。再说,胡家那姑娘也浅薄了些,今日之事,还好不是咱们出头,不然还没出声就让人家给摁死了。你记着引以为鉴。”

谢莹点头。

……

晏衡回府之后果然没再挨打,但却因为意外立功而从靖王那里获得了蹲两个时辰马步以及沿着府里的后湖跑一百圈的荣耀资格……

当天夜里靖王就带了半马车的东西上李家赔礼来了,吏部郎中谢奕正好在跟李存睿禀报这期各司任职情况。

李存睿听家丁禀报后,硬是留着谢奕喝了足足三盅茶,从谢父昔年如何两袖清风赢得传世清名说起,说到两朝官场,总结完了之后,被李南风递纸条来催请才又去往前厅陪客。

靖王说了一箩筐好话,这倒也没什么,反正最近他这嘴皮子也让晏衡给逼着磨出来了。

然后就拿出价值万两银子的礼单,虔诚地表示心中歉意,以及希望日后大家还是好兄弟。

李存睿不差这点银子,主要觉得他掏银票的姿势还算有诚意……就勉为其难地替女儿受了。

李南风其实没晏衡那么幸运,在李夫人这里,她死罪免了,活罪难饶,因为相国寺方丈圆真除了跟皇帝告状,也到家里来了。

成悦是方丈的关门弟子,方丈虽然是方外人,但老和尚姜桂之性,硬是把李夫人说得从一言不发到脸色铁青承诺会有交代才离去。

李南风于是又双叕被禁足了……

天要下雨,娘要罚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但李南风没忘记今儿进寺是干什么去的,谢莹今日没留下什么痕迹,但是既然有前事为鉴,她便是拼着失去一个李煦,也定要替李挚把关到底的。

谢奕到府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作为前世的亲家老爷,李南风对这位并不陌生。

谢奕在李存睿手下任吏部郎中,关键是此人并非毛躁肤浅之辈,李存睿敬重谢莹祖父的为人,对谢奕也十分欣赏,这点上说谢莹要比胡霁月难缠,因为这意味着李挚与谢莹见面的机会会增多。

李南风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趁着李挚如今还没留意到谢莹,赶紧斩断彼此念想是正经。

因此,例如此刻李存睿与他的闲聊也要想办法阻止。

夜里李挚进来给她送点心的时候,她说:“今儿跟胡霁月同行的还有一对谢家的母女,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李挚说。

能够受皇帝赏识,总不至于是个年纪轻轻就忘性大的人。就好比他跟胡霁月见过一面,就能立刻想得起她来历一样。

不过想到胡霁月,又不免想到她今日的窘境。李挚道:“怎么,谢家小姐也惹你了?”

天知道他至今还在为那句“未婚妻”而不时地生起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