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面色有点焦急:“初大人找来药房的人仔细核过了,竟是夫人之前采办的那一批当中的!小的暗中窥完全部经过,瞧着他们也不像是弄假的……倘若是假的,那他们做戏做的也太真了!”
晏衡目光阴寒,抓住马缰的手下意识收紧。
英枝背后一定还有人,但这么明显的栽赃手法,纵然晏驰恶毒如斯,恨不能立刻把他们母子逼上绝路,也不见得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再者,这樟脑草来自林夫人房里,就算英枝早被他们收买,他们又是否当真能在初初进京的当天夜里就起了这杀心呢?
“爷,这事怎么办?”
阿蛮在马下唤他。
他看了眼英枝,再看向行去前方的车马,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李南风与林夫人都下来了,李家的护卫在场,看模样是已经回府把手令取了回来。
晏衡纵马追上前:“母亲真想好了,要见皇上?”
“自然是真的。是非黑白,总得有个了断!你拿着手令去叩宫门,我随后便到。”
说完她转向李南风,跟她施礼:“多谢姑娘仗义相助,这个人情我会记着,来日定当相报!”
李南风扶住她:“夫人不必如此,南风生受不起。眼下天色不早,今日还要朝会,您快去吧,也免得误了时辰!”
林夫人点头,也不罗嗦了,拉上晏衡便回了马车。
晏衡深深看了眼李南风,再扫过她身后的护卫们,也上了马。
疏夏目送他们走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晏衡对林夫人的决定没再发表什么意见,到了这份上,便是不进宫,势必也得当面锣对面鼓地理出个是非黑白。
直行到了承天门下,早有值守的亲军卫将领认出王府的马车而率兵迎过来。
晏衡呈交了太师府的手令,将领不免惊疑地看了眼他,但随后仍是拱手让其稍候,自行进内去层层通报。
这天下乍定之期,功臣总是受人敬仰自然难免,更何况亲军卫的将领里不乏有从战地出身的老将,与靖王也很熟络。
将领进宫时已交四更,未久就该是百官上朝之时,皇帝正好已经起来,听说了事由,竟未说二话,即着了跟前太监掌灯来迎。
乾清宫内稍站半刻,皇帝便出现了,昔年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宁王如今伟岸依旧,面容虽染了风霜也仍然不失俊美,一身耀眼金龙袍,立时将满殿的锦绣都衬得没了颜色。
看到林夫人,他一贯轻拧的眉头便愕然顿了一顿:“你这是……”
皇帝与靖王及李存睿三人日常十分亲近,自然对长年呆在跟前的林夫人也十分熟络。
可眼前的她鬓发凌乱,虽然看得出来进宫之前着意修整过,也仍然与素日整洁精致的靖王夫人形象十分不符!
林夫人提裙跪至地下,磕头行了个伏地礼:“臣妾有冤,恳求皇上给臣妾作主!”
……
安雎堂里,靖王怒意依旧笼罩在上方长久未散。
晏驰血已经止住了。沈夫人揽着他,仍在啜泣。
晏弘跪地伏身,长久未曾起来。
最后是门外脚步声打破了这番宁静,初霁飞步跨进来,急急唤了声“王爷”,看到满屋狼藉他立时怔了怔,但随后就走到靖王身边说道:“王爷,夫人进宫面圣去了!”
靖王倏然侧身,屏息半刻道:“进宫面圣?!”
“正是!”初霁向前一步,“进宫面圣,自然是告状啊王爷!”
地下三人闻言均抬起头来,晏弘道:“林夫人被父亲送出府,结果途中遭遇谋杀,定然是怪上父亲了!不管怎么说,父亲此刻都宜从速赶过去才是!是非黑白也好弄个明白!”
“王爷!”
话正说到这里,又有王府典史跑着进了屋来:“乾清宫来人了,在前头候着王爷呢!”
靖王当下抬步,疾速跨出了门。
沈夫人怔住,与晏弘晏驰面面相觑。
晏弘上前搀扶晏驰,一面又着人去寻大夫来。
晏驰负气推他,断断续续说:“大哥压根不是我们一伙的,先前帮着林氏母子来斥责我们也罢了,如今还把父亲往林氏那边推!林氏恨上父亲岂不是好事?他们不和,才有咱们的活路!”
“看来你是真没被打怕!”晏弘怒道,“林氏在途中遇险,险些丧了命,倘若真出了事,凶手是谁?!
“你不过只是被猫扑了而已,而她是实打实的被谋杀!两件事孰轻孰重?父亲虽是把她送出府去,但不表示他会容人欺负她!
“方才那两巴掌你还看不出来吗?得亏是咱们没下黑手,但凡是昨夜伸了一个指头,你方才便已经死在他手下!
“还怪我不该催促他去寻林氏?眼下他们俩闹掰,于我们才是真的难堪!我们便是清白也会变成不清白!
“你还得庆幸父亲是个明理的人,才没至于糊涂到一来认定我们就是凶手!
“都什么地步了你还敢在此口吐狂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晏驰被斥骂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次就连沈夫人也不打算饶他了:“林氏若要使这苦肉计,断不会傻到直接进宫!闹到这样鱼死网破的下场,她是根本没打算回来了!
“眼下分明是另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你不学着你哥哥,把心思放在如何被人利用了之上,只想着眼前这点得失,你这么些年的书也是白读了!”
第041章 您下旨吧!
晏驰咬着下唇,横竖不再吭声。
晏弘看着沈夫人:“衡哥儿母亲若不回来,就算他们不往外说,世人也定然会认定是我们动了手脚。
“就算不考虑靖王府在朝中的影响。只说我们自己,一来冤枉,有口莫辩,二来就是留在了王府也不光彩。
“——他们已经把我们给恨上了,留下来也没意思,我是主张离开的。但是走之前,总得把事情说清楚,不能我们稀里糊涂地走了。您说呢?”
沈夫人撑着额,叹气道:“这要怎么说?到了这地步,说了她也未必信!况且,我们能走哪里去?难不成还回沈家?”
晏弘沉吟,说道:“不回沈家,咱们安身的钱总还是有的,这个等回头再议。
“先说衡哥儿母亲那边……
“她不是进宫了么?不如我们也进宫去,索性就当着皇上的面,一五一十说出来,倒要看这幕后凶手究竟是谁!”
沈夫人攥着帕子深思。
她不过是个凡夫俗女,哪里有那么多早知道?昨夜里会去寻晏驰也着实是因为回到故地看到物是人非,心下感触去寻他唠几句罢了。
晏驰的话的确让她心动过,可说到动手杀他们,哪里至于。
若早知道会牵出这么多事来,她自然是会及时掐止他念头的,可惜就是不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都是因他们而起这点没有错,她也确实该做点什么了。
她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有这番主见,我又有什么问题?
“就按你说的办。你去安排吧,我换身衣服,咱们也进宫求见去。”
……
乾清宫的太监便是来传靖王入宫的。晏弘刚至前院,就正碰上靖王登马欲要进宫。
他抢前几步拦住马说明来意,又跟太监深作揖求他通融。
太监皮笑肉不笑,推说作不了主。
晏弘提袍跪于马前,靖王才沉脸允了,这里迅速穿戴好的沈夫人便立时登上马车,一道往乾清宫来。
此时天边已有晨曦,文武百官们已经陆续在赴朝的路上。
在等待靖王到来的过程里,晏衡坐在凳子上,望着心灰意冷的林夫人,开始有了足够的时间沉思。
有人利用林夫人所购樟脑草嫁祸她,如果沈氏与晏驰作案条件不足,那会是什么人呢?英枝背后是沈家吗?
看起来沈家确实有理由。
可是沈家前世也没从沈夫人这边捞到多少好处,晏弘晏驰对沈家似乎都观感平平。
晏弘看起来会好些,但晏驰压根不在乎,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沈余原先还想嫁进晏家,沈氏没肯,晏弘死后,沈栖云有一次着人来托晏驰帮忙跟靖王递话,晏驰竟把来人腿都给打折了。
沈家以一个没落世族身份,想在权势滔天的靖王府施行这样的手段,还是得掂量掂量吧?
除沈家之外,似乎就只剩晏弘了……
“禀奏皇上,王爷到了,沈夫人与晏家大公子也来了,恳求面见皇上。”
正想到这里,太监进来了,始终皱着眉头在等待的皇帝,眉头皱得更明显了点:“宣。”
靖王先进殿,一眼看到坐在旁侧的林夫人与晏衡。
皇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借着端茶润嗓子,把沉着的脸别开了。
君威之下,靖王气势也无形短了三分。他先往上行了个大礼,而后来到林夫人跟前:“小莺……”
林夫人冷笑:“我跟王爷很熟吗?”
“小莺——”
“皇上!”林夫人越过他走到御案前,“臣妾叩请皇上即刻下旨,判我与晏崇瑛自此之后一刀两断,您怎么还不下旨呢?!”
“我不接旨!”靖王怒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怎么惩罚都可以,要想离开王府,除非我死了!”
“想我留下,除非你杀了晏驰给我报仇!”
“倘若凶手是他,我立马亲手拍死他给你报仇!”
“那你这意思想杀我的不是他们?”林夫人咬牙冷笑,“你看看你,事实证据都摆在眼前,你还要为他们开脱!
“我说沈氏母子容不下我和衡哥儿你不信,我离府是你下的命令,半路上我就差点被人杀死还要伪装成自尽,这世上还有比你们更狠毒的吗?!”
“你讲点道理好吗?”靖王急道,“驰哥儿也遭了暗算,这分明就是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先把事情弄明白了再来骂我成不成!”
“驰哥儿遭暗算?”一直斜乜着眼看着他们俩吵嘴的皇帝听到这里,忽然插话,“什么意思?”
靖王便把晏驰如何被猫扑,来去事由皆说了出来。
“驰哥儿窗外发现的樟脑草确定跟衡哥儿母亲采办的是一批?”皇帝倏然凝目。
“千真万确!”
“皇上!”林夫人亦未料到这层,当下激愤说道:“是他们栽赃我!”
“行了,朕心里有数。”
皇帝凝眉,兀自想了会儿,忽然看向靖王:“不是说弘哥儿和他母亲也来了?”
靖王俯身:“就在殿外,未得传召,不敢擅闯。”
“传吧。”
晏弘与沈夫人由太监领进来,拜见过后,皇帝也让赐坐。
沈夫人未起,伏地道:“臣妾教子无方,得知小儿心有邪念时未曾及时制止,以至于酿成大祸。事情是因我而起,臣妾不敢诿过。但臣妾与小儿并未插手谋杀之事,还望明查!”
“此事回头再说。”皇帝又看向晏衡,“下手的那个丫鬟呢?”
晏衡起身:“在门外。”说完冲殿外的阿蛮挥手,随后阿蛮便把英枝给押了进来。
英枝往前一扑,栽倒在晏衡脚底下。
皇帝望着押送的侍卫:“方才林夫人所说与事实可有出入?”
侍卫伏地:“回皇上,无任何出入!”
皇帝背抵着椅背,垂眸望了英枝半晌,侧首看向晏衡:“你是怎么想的?”
晏衡静立半晌,才缓声说道:“回皇上,这刁婢的老家在郫县。”
“郫县?”皇帝笑了下,“这么说来与蜀中隔得挺近。”
沈夫人与晏弘俱都抬头。
第042章 瞧不上朕
晏衡颌首,接着道:“英枝的老家在郫县,而沈家在蜀中蛰居多年,沈氏与晏弘晏驰也在蜀中多年。
“郫县至蜀中不足百里,沈家是早在去年就接到了父亲的信件,知道要进京这么一回事。
“在这时间里,沈氏母子看起来完全有时间也有便利买通英枝,在王府里设下埋伏。
“家母前往沧州之时英枝也曾跟随在侧,从这点上说,她也有足够多的机会与沈氏母子接触。
“而昨夜里,雪狐突然失踪,家母寻找到安雎堂时发现院中一个下人也没有,这才致使她有机会亲耳听到沈氏母子密谋着如何铲除我与母亲。关键是,英枝一直没有露面。
“事情到这里,已经充满了巧合,英枝固然是内贼,但她若无人接应,也绝对无法把安雎堂的人驱散干净。
“再之后,雪狐出现在安睢堂窗下,而府里侍卫在原地发现了能导致行动失控的樟脑草。与此同时,英枝上了家母的马车,在马车里冲家母下了手。如此看起来,沈夫人以及我的两位哥哥,的确是有重大嫌疑。”
沈夫人震惊,晏弘则紧抿双唇直视于他。
皇帝看过来:“弘哥儿呢?”
晏弘施礼道:“回皇上,丫鬟是林夫人的人,这么说起来,又更应该是他们故意商量好的来倒把一耙才是,莫说我们根本没见过婢女,便是见过,就凭彼此都来自川蜀,显然也不能证明我们收买了她。
“再者,安雎堂的下人消失,有多人证明是应林夫人身边丫鬟的传唤而离开。我等便是早有买通英枝的条件,也没道理有把握昨夜就能一举成功。”
皇帝道:“听起来都有点道理。”
他垂目看着下方,又凝眉道:“既然各执一言,那就听听她怎么说。”
晏弘就等这句话了,目光立即转向英枝:“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到底是谁指使你!”
英枝颤唇望着他,忽然流下泪来:“大爷怎地对我如此凶狠?这一切难道不是大爷你指使我的吗?!”
这话立刻像道惊雷一样炸响了整个大殿!
沈夫人像被针刺了一样弹起来:“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夫人看这个就知道了!”
英枝自怀里抽出两张纸。
沈夫人一把接过来展开,看清之后脸色又变得煞白,身子一晃,又跌回了地上!
晏衡将纸自她手里抽过来,看看也凝了眉头。
这两张纸不是寻常纸,是如真包换银票,且还是整五百两的银票!
他看向旁侧的晏弘,晏弘额上有了汗珠,而他那头的靖王则已经青筋暴突了。
“是蜀中福瑞钱庄的银票!”林夫人看到了,随后又沉默下来,看向沈氏母子,只是那眼里的探究已多过怒意。
晏衡把银票给了太监,太监转呈给皇帝,皇帝看完,瞅向英枝:“银票是晏弘给的?”
英枝趴伏在地下,语不成声地说:“奴婢没有胡说!奴婢刚进王府的时候,家中哥哥忽然找上我,说是蜀中那边有人要在王府找个可靠的川蜀人办点事,给了三十两银子。
“奴婢从未见过这么大笔钱,而且只让我留在林夫人身边当差,别的什么都没说,我便答应了。
“前几日在沧州,沈夫人他们到来的当天夜里,又有人来寻我,让我撺掇林夫人与靖王起争执,我不敢,没答应。
“但在前日夜里,那人又来了,还给了这张银票,问我想不想要?有这么多的银子,我不光可以置宅添地,还可以不必再为奴,自然心动。
“那人说若我能按他说的做,不但这五百两是我的,还能给我更多。我,我打小饥一顿饱一顿,撑不住这诱惑,便听从了。”
“原来是晏弘指使你的。”皇帝摸着下巴,漫声道。
“奴婢该死!”
“你这是血口喷人!”
沈夫人怒冲上来,揪住她衣襟,睚眦欲裂道:“你说是驰哥儿还有两分靠谱,你说弘哥儿,他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你这是要逼死他,也是要逼死我!你知道栽赃给驰哥儿没用,因为驰哥儿是个将死的人,所以你冲着我弘哥儿来!你是要绝我的后!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说完她又转向林夫人:“这是你指使的吗?是你吗?!你只有一个儿子,我也只有这么两个,一个还拖着病体朝不保夕!
“即便是驰哥儿做错了,你也何必如此赶尽杀绝!我没有害你,弘哥儿没有害你,我求求你,你放我们一马,成吗?!”
看着歇斯底里的沈夫人,林夫人也懵然了。“不是你,也不是我!我没有指使她!
“她想杀我,刚才是侍卫们全都亲眼看见的!难道我还有必要下这么大本钱来诬陷你们吗?!”
沈夫人哭倒在地上。
晏衡望着这一幕,眉头已经愈皱愈紧。
晏弘上前将沈夫人扶起来,接而跪地:“臣万死也不敢谋害人命,求皇上明察!”
“事到如今,大爷推脱得了干系吗?那银票是你亲手给我的,你还说事办了,我总归是你的人!如今你见我没成,便不肯认了吗?”英枝冷笑着瞅向他,人虽狼狈,分寸倒没见有乱。
晏弘两颊胀红,一个素日大方豪气的青年,此刻竟窘到只剩下磕头的份了!
“臣恳求皇上明断!晏弘虽则不才,却也自小奉晏家祖训不敢忘,知晓礼义廉耻!
“倘若臣与此婢有过哪怕一次接触,甚至是哪怕说过一句话,有过丁点不轨之心,便让我行出这宫城便遭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好死!”
他这毒誓发出来,晏衡更是郁闷了。
前世晏弘作为摆在那里,倘若晏弘真无野心与害人之心,那前世他的作为又算什么?他处处针对他又为何故?
但英枝这么一指证,导致成沈夫人眼下的崩溃,反倒显得怪异了。
难道,沈氏母子真是被冤枉的?
“你一个婢女,在朕跟前以‘我’自称倒挺利索。”皇帝漫声道。
他凉凉睃了英枝半晌,忽然扬唇:“若不是打心眼里恨着朕坐了这个位置,看来你大约也没这么快露馅。”
晏衡倏然抬头,靖王眼里也蓦然闪过一丝灼光。
皇帝示意靖王:“搜搜她嘴里!”
第043章 吾皇英明
晏衡皱了下眉头。
这边厢靖王神色稍好,但也有疑色浮现。
英枝瞬间变了脸色,被靖王捏住下颌,眼内顿时射出毒光。
靖王微微扬眉,手下用力,先前指控晏弘时分毫没露怯态的英枝此刻脸色剧变,却极力地挣扎起来!
但靖王与皇帝终是有默契,那手掌一翻一转,没费什么功夫便就熟练地从她舌底抠出颗绿豆大小的药丸!
“……这是毒药!”
林夫人看到药丸,即刻辨认了出来!她惊道:“你居然还藏了毒药?!”
口藏毒药这种手段往往杀手刺客才具备,哪家的内宅丫鬟还会使这手?!
这事绝对不简单了!
皇帝自御案后起身,快步走到晏稀面前把药拈在指尖,而后冷眼睐着英枝:“原本朕还只是诈一诈你,这下倒有了真凭实据了!”
英枝怒瞪了他一眼。
靖王沉下脸,揪住她头发将她脸往后仰。
晏衡凝眉望着,却道:“敢问皇上何以会想到诈她?”
别说什么就凭英枝几个“我”字身份就暴露了,一般人面见天颜都会不知所措,如她这般穷凶极恶之人更不能以常理论之,皇帝责怪她,很正常,但他摸她来历的语气却几乎是肯定的,这显然不合常理。
皇帝看向他:“你小子算是说到了节骨眼儿上。”说着又转向靖王:“朕先问你,你现在想到了什么?”
靖王俯首:“洛阳。”
晏衡再凝眉,洛阳?
“没错,就是洛阳!”皇帝自怀里掏出封信递给靖王,“朕今早才接到的这封密信,就是洛阳来报前周郑王余党的新消息!”
靖王接来展阅。
听到这里,晏衡双眸也乍然亮起来。
“朕可没那么神通广大,能一下就看破她来历。拿到这信时还寻思他们会想怎么着呢。
“要知道一开始朕也认为是你们几个不消停,但方才听说晏驰也遭了暗算,才察觉了不对,然后想到这封密信。
“那时候也没肯定,还得说是你们哥们配合得好,三言两语让朕把关键的几处矛盾抓住了,便有了当庭审审她的意思。
“但她方才若不藏毒,而是改成突然撞柱什么的,朕八成最后也拿她无可奈何。”
皇帝说道。
沈夫人道:“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厮是前朝余孽?……那她如何还敢进宫?”
“这就是重中之重了!”晏弘气息有些起伏:“她先是栽赃衡哥儿母亲谋害晏驰,接而又意图谋害她,伪造她自尽现场。
“儿子要是猜得没错,昨夜里父亲若不发话送走衡哥儿母亲,被下手的便很可能是驰哥儿!
“晏驰若死了,你想想你首先会怀疑凶手是谁?”
沈夫人攥着手心看向林夫人,怔然无语。
纵然她如今知道事有隐情,但凭心而论,倘若晏驰遭受性命之危,她首先怀疑的不是林氏又是谁呢?
林夫人也心惊:“我们都没防着这个……”
“你们当然不会防。因为你们之间的冲突是明摆着的,你们都提防着戒备着对方,敌人从旁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捏着那毒药踱步,“不过她倒也没那么大本事,算准昨夜一定有机会能取你们其中一方性命。但晏驰的心思摆在那里,总不乏会有机会得手。
“巧的是,昨夜你们俩不但是真把话说出口了,衡哥儿母亲也刚好有心窥听,这样若还不再推波助澜一把,都对不起她在王府潜伏这么久。”
林沈二人面上均有些赧然。
英枝恶狠狠地瞪过来,面目变得愈加狰狞,随后突然就往前方柱子撞去!
一旁早已一派自如的晏衡眼中厉光暴射,此时人如脱弦之箭般抢在前方揪住她衣领,刹时就将她拖了回来!
同时准备出手的靖王看到这一幕诧异地住了手,皇帝目光也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皇上英明!”晏衡抬起头道,“这刁婢的确就是怀着挑拨君臣关系来的!
“刁婢里外行事,为的是挑拨王府内宅。但可惜她今夜杀人未遂,真相迟早披露,她自知落到我手上已无活路,于是她一路之上明明有的是机会吞毒也未这么做,就是为着留到宫中来栽赃皇上一把!”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摆手:“无须避讳,往下说。”
晏衡颌首,再望着晏弘往下说:“你我两方看上去皆有冤屈,自然只会怀疑对方是凶手。可当查出来都不是的时候,她再往皇上面前一死,看上去便像是被灭了口!
“在这宫中能灭口的,一般会想到谁呢?”
晏弘看向皇帝,神色极之凝重。
史上不乏新帝登基忌惮功臣的先例,倘若英枝一路未死,偏就死在了乾清宫,可不皇帝就成了最有嫌疑的那一个?
那么之后不管靖王往不往下查,与皇帝之间都不会有信任可言了!……
“现如今该知道朕为何会诈她了,”皇帝拢手道,“因为事关己身,朕也得勉力保住清白。”
晏家一府皆躬了身子,又皆对着地下满眼喷火的英枝咬起牙来。
“他们算得天衣无缝,听见母亲要寻短见便顺势而为,打算真让她‘寻短见’,昨夜里若得了手,留下的我必然会为母报仇。靖王府从此家无宁日。
“这样一来,正值盛年,还能为国效力多年的父亲从此就得被家事缠身,更有无数破绽暴露出来为人所利用。
“换言之,冲着大宁朝堂来的,冲着坑皇上来的,除去前周遗党,还能有谁呢?”
晏衡说罢又再冲皇帝俯首:“吾皇英明!”
“你们也不错。”皇帝道,“没有任何线索之下,也一语点出她老家在郫县,让朕瞬间就抓到了可疑处——一哎,细想想都知道,真要是沈家派的人,怎可能还傻到找个郫县的?”
晏衡微笑。
“还有你也是,”皇帝说完又冲着晏弘,“被诬蔑了还能心平气和地理论,也是个能担事的。”
晏弘谢恩,面上也露出了畅快笑容。
第044章 还能过么?
“所以不止是你们上了当,若不是因为你们把话都说明白了,朕多半也要上她的当。”皇帝负手看向他们,“现在至少该明白,有时候心里有话直接说出来,也算是避祸手段之一了?”
晏家一府皆躬了身子,又皆对着地下满眼喷火的英枝咬起牙来。
“他们算得天衣无缝,听见衡哥儿母亲要寻短见便顺势而为,打算真让她‘寻短见’,昨夜里若得了手,留下的衡哥儿必然会为母报仇。靖王府从此家无宁日。
“这样一来,正值盛年,还能为国效力多年的父亲从此就得被家事缠身,更有无数破绽暴露出来为人所利用。
“换言之,冲着大宁朝堂来的,冲着坑朕来的,除去前周遗党,还能有谁呢?”
沈夫人羞愧不已,道:“是臣妾愚昧,请皇上降罪。”
“知道就好。”皇帝摆手让带了英枝下去,而后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崇瑛当年另娶,是朕乐见其成,不是他成心为之。
“你们不知道男人征战时的艰苦,没有家人,妻儿都死了,孤家寡人地,都不知道该为谁而奋斗。他那几年打仗,是真的舍了命在打,抱着死在战场的心态在打。
“也正因为不要命,常常挂彩,这才与衡哥儿母亲有了更多的接触。那种情况下,结合在一起不算对不住你们。
“若没有衡哥儿与母亲成为他的牵挂,他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更别说你们如今还能见上他,还能享受他拼命为你们搏来的荣光。
“他也许不够完美,但一个终年忙着杀敌的男人,他也不擅在内宅之间游刃有余,你也不能指望他能一下子变得多完美。
“你与晏驰对他的怨恨,不是不能有,但是在大局面前,在既定的事实面前,也该有所考量。你可以骂他,怪他,甚至是苛责他,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
“心思动到衡哥儿他们头上来,这算什么?这算是拎不清!
“衡哥儿母亲能做到把自己碗里的还分一半给你们,你们却还嫌不够,想把她的碗都抢过来,岂有这样的道理?”
皇帝端起茶盅,睨着他们道:“也不是朕偏心衡哥儿他们,今日若他们有这样的歹念,朕也不会饶他们。”
沈夫人跪下来:“但凭皇上发落!”
晏弘也跪地磕头:“晏弘谨遵圣训!”
皇帝望着他:“你身为长子长兄,是缺了些先见,但终究你心思端正,方才被诬蔑了还能心平气和地理论,也是个能担事的。
“朕就不罚你了,望你日后好生担起长兄之责,不要辱没了你晏家的门风,也不要糟踏了你父亲在战场上流过的那些血汗。”
晏弘伏地叩首。
“你们先在殿外等着吧。”皇帝道,“衡哥儿母子与崇瑛留下。”
晏衡望着沈夫人与晏弘出去,才收回目光。
事情走到这步,自然是要决断王府内宅的将来了。
晏衡对去留已经不是那么执着。林夫人愿意留,那他就留,她若不留,他就走,没什么大不了。
前世林夫人死因已经大白天下,从这个层面说,他的目的达到了,母亲救回来了,危机也解除了。此后这正妃之位要不要也不重要了。
沈氏母子既然没有染指林夫人性命,那么他也无谓在他们身上费什么心机。
至于前世究竟靖王对林夫人的死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又是否查出来林夫人是因何而死,他已经不想再挖掘了。
人性原本就是复杂的,他亲眼看到了他的父亲并没有负他的母亲,也没有偏心那兄弟俩,更没有搅和其中,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