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青铜穗
文案
好不容易走上人生巅峰的李南风,
万没想到这一生会突然中断在晏衡那黑心竖子的手上,
醒来后她准备了长达四十页纸的人生攻略,矢志要为己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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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都说燕京雨少,其实也不见得。
入夏以来这已是第三场暴雨,早上出门得急,也没顾得上看天象,此时斗大的雨滴敲打着马车上的油毡布,如同战马奔腾,情势紧急。
南风放下纨扇,下令让车夫慢行,回京的路虽然宽敞,但雨大难以视物,也恐路滑遇到险情。
“夫人!”随宁驾马嗒嗒地到了车旁:“后面追来了几匹快马,看那架势好像是靖王!”
李南风眉头微皱。随后她道:“别理他就是。”
随宁嗯着,小心地护在旁侧。
此番出行,是因日前皇帝伴着太后前往行宫来散心,李南风被钦点成为奉驾官眷之一。而今日早上太后忽然接到京中大长公主染病的消息,心中挂念浮于面上,正好李家也事多,李南风便请旨提前回京,并代为去公主府探望。
天家是仁明之君,宫里贵人也仁厚通达,太后欣然允之。
这两日在行宫里,晏衡那家伙就几次试图接近她了,这当口出现,她隐约也能猜到来意。
但李晏两家素有仇怨,而且晏衡这个人放浪形骇,与根正苗红的李南风路子不符,她不想跟这个人打交道。
天空远远近近地传来惊雷,伴随雷声雨声,马蹄声到了耳畔。
绿衣和紫绡情不自禁地往外瞅了一眼。
马蹄声又响了几声,马车也骤然停下来。
“开窗。”车壁被有力地叩响,男人发号施令惯了,即便嗓音缓慢喑哑,此时也带着几分不容抗拒。
“王爷,眼下大雨,我们夫人不便启窗。夫人回京探望大长公主,乃是奉太后懿旨行事,还请见谅。”
随宁身子紧绷,声音也显得格外低沉。
车外静默了一下,哂起来:“既然不便开窗,那我就上车罢。”
“王爷!”
随宁惊慌起来。
李南风蓦地抬眼,这时车门被打开,雨声哗地泄进来,清凉雨雾湿漉漉地灌了一车。
晏衡高大的身躯迁就着车厢高度弯在门口,身上是耀眼的锦绣蟒龙袍,头发梳得溜光打滑,浓眉凤眼下高挺的鼻梁透着两分冷意,两撇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下薄唇一角微微勾起,恍惚间又在这份冷意上添出一丝放浪不羁。
李南风把脸沉了:“晏衡,你敢非礼我!”
君子不欺暗室,他竟敢强闯命妇车厢?
晏衡解开湿漉漉的披风,旁若无人搭在车窗上,而后抹了把头发,浑如一个老登徒子,轻漫地侧目望着她:“‘非礼’?三个月前在南庄你拖着我衣袍求我出让庄子的时候,可没这么认为。”
不提南庄还好,提到这个李南风心情更加恶劣。
当初有牙行给她推了个急着出手的南边庄子,她打发人去瞧过,地头合适,虽然小点,但胜在肥沃,也朝阳,便出两千两银子准备拿下。
谁知道约了对方正要签文书,这家伙跑出来了,以多出五百两的价格强行插足。
李家虽然没几个敢招惹,但显然如今大伙更忌惮的是他晏衡!
她本着跟他同在燕京的那几十年薄如草纸的街坊情,想着跟他打个商量,谁知他竟反过来诬她对他有所企图!
可见这人颠倒黑白厚颜无耻到了什么地步!
“靖王年岁大了吧?眼神不好使了?我李南风再不济,也曾是京师响当当的‘第一金枝’,总不至于会看上个心狠手毒的鳏夫?改日把王爷脸皮裁裁,只怕是也能订起来当凳子了!”她木着脸将两边窗卷帘打开。
扈从们都下了车,此刻都有些无措地围在马车周围。
随宁同样无措,毕竟无礼的这个是晏衡,而在李南风没有明确指示之前,他们不敢擅 动。
李南风之所以恼火,也是因为拿这家伙没办法。
论身份,他们晏家是先帝钦封的开国异姓王,他晏衡更是先帝当作心腹多年、殡天之前郑重指给当今圣上引为臂膀的不二权臣。
论本事,他晏家是武将世家,他父亲晏崇瑛跟随先帝南征北战十数载,他在征战途中出生长大,成为他们晏家唯一一个从生下来起就在生死攸关的境地里学习保命与杀敌技能的子弟,仕宦之家出身的李南风是绝无可能跟他力拼得过的。
在这金粉之地,备受当今倚赖的他确是有肆意的底气。
当然她更加清楚自己手下这批人的身手,不会让他们前来找不痛快。
晏衡不以为然,掸着袖子上的雨珠说:“听说你要把宜姐儿送出京城?”
“这是我们李家的家事,跟你不相干。”
“是跟我不相干,但谁让宜姐儿看上的是我们家翎哥儿呢?”
李南风冷笑:“你还真有脸!”
李晏两家虽然同朝为官,但有世仇,两家各有祖训,严禁两家子弟通婚,只是基于一些特定原因,两家近代并没有完全停止往来。
但前不久他们家三房的姑娘却跟晏家二房的小子暖昧起来了,关键是晏家那小兔崽子还跟别人家有婚约,这是多要紧的事儿?可他晏衡不但不反省和赔罪,居然还颠倒是非埋汰起李家,这就是他们晏家的家风?!
“她要没看上翎哥儿,还能收他的诗?”晏衡道,“瓴哥儿有了婚约还对宜姐儿种情是不对,但他们本就青梅竹马,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你们家宜姐儿不知道他有婚约?不过是一拍即合罢了。
“翎哥儿有罪,但也罪不致死吧?你犯得着跟太后告这黑状?”
“他罪不致死?”李南风冷笑,“他早知自己有婚约,又明知道你我两家不能通婚,就不该对宜姐儿起心思!
“别说我们两家有忌讳,就是没有,他若真有心,难道不会先把自己择干净了再来招惹宜姐儿?
“他脚踩两船,既不孝又不义,更不仁,这种人还叫罪不致死?他坑我们李家,你还怪我不给活路?
“我不去登门问罪闹得人尽皆知已经算是给你们体面,你晏衡身为家主不但不自省,对族中子弟严加管束,反倒还出面质问我,我倒要问问你,他这满肚子龌龊,是谁教的?难不成是你这个当伯父的教的?”
她平生最受不得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晏修翎犯了他的大忌,还想让她放过,简直是做梦!
晏衡定坐半晌,板起脸道:“你这一世人冷血无情,连亲生骨肉都跟你分道扬镳,没想到到如今还这么执迷不悟!”
李南风扬唇:“一个亲手害死发妻,踩着兄弟尸身拿到爵位,作恶多端到以至于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的人,有什么资格批判我的为人?
“你晏衡也不见得做人多么得意,到如今年过不惑,还不是穷得只剩下一堆荣禄?”
作为大宁朝堂一等的权宦,头等的狠角色,他晏衡与她李南风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晏衡道:“我不跟你争,不过翎哥儿就好比我自己的儿子,谁让他吃亏我都不会袖手旁观。总之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咱们就往下试试看!”
说完他掸掸袍子,起身下了车。
李南风怒形于色,抓起他遗落在车窗上的披风丢出去!
天边一道酝酿许久的惊雷,恰正选在此时炸响当顶,电光火石间,她还没来得及痛呼,就已经被撩进雷火里!
事发太快,策马避开的晏衡扭头看来时,整架楠木打造的马车已经断成两截!
“李南风!”
晏衡曈孔骤缩,下一瞬已顶着雷声扑了上去……
第001章 真劈死了
南风扶着脑袋坐起来,眼前昏暗一片,像是天黑未久。
她吐了口气,啐掉嘴角的草渣,掏出丝帕细心地擦了擦。
帕子上是玉兰香,她记得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薰过这种香,不知道这帕子怎会在她袖子里。
不过这都是小事。
她努力地辩认着四面,试图判断出眼下处境,可四面是真陌生。
她还以为她死了,那么大一道炸雷劈下来,谁受得了?没想到还能睁眼。
说起来,既然没死,那晏衡那个挨千刀的,等她回京之后定要想办法把他给剁碎了喂狗不可!
打了个喷嚏,她又忽然感觉到身上一阵寒凉。摸摸身上,她顿了一下——明明半个月前就已经夏至,事发前她穿的只有件丝质的夏衫,可眼下她竟摸到了锦缎夹衣的质感。谁给她穿的?
再嗅了嗅塞回去的帕子,她开始察觉出不对劲。
先不说衣服的事,只说她出事的时候是上晌,即便是随宁他们反应需要时间,眼下天都全黑了,她还独自躺在这里也说不过去。
宛平到京城多远的地儿?再说他们李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
有这大半日的工夫,整个京城都能给掀翻过来了。
再有,她的伤呢?没死便罢了,怎么她身上连一点痛感都没有?!
“姑娘!姑娘!”
远处忽有人声,还有跌跌撞撞的人影。
她迅速起身,就着黄昏暮色找到棵大树藏住。
脚步声陆续到了跟前,但呼唤的声音却像是刻意压低着的。
“姑娘!您在哪儿?您快应我!夫人要问起来了!”
李南风目光骤然张大,只因这声音忒地熟悉,竟像是自小就跟着她的梧桐!可是自她女儿懂事之后,梧桐就被拨去服侍她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把头探了探,仔细再看向结伴而行的两人,顿时心就沉到底了:面前来的不光是梧桐,还有她少年时另一个丫鬟梳夏,而这原本比她还大上两三岁的两人,此刻分明还梳着双丫髻,只有十三四岁!
李南风下意识摸向自己头上,神色又变了!
她的堕云髻不见了,她一品诰命的头面也不见了,她头上只有两只小鬏鬏!
她快步走出树后,睁大眼看着被吓了一跳的她们。
“姑娘!”
梧桐吓了一跳,快步上前来拉她,“您果然在这儿!可急死我们了!您没事儿吧?”
李南风腕上的手掌又香软又温热,这绝对是个活人!
她屏息望着她们,再看向周围,转瞬,她脑海中就泄进了一缕光亮!
她想起来了,能让梧桐和梳夏如此寻找她的,那应该是在康靖二年!
中原江山动乱了十余载,终于在她十岁那年冬天被平定,她的父亲以军师身份与一众功臣随同新皇进入都城,并且辅佐新帝登基,开创新的朝代,定国为周,国号为康靖。
父亲李存睿因功勋卓著被赐封延平侯,同时荣任太师,而母亲与新皇是五服之中的堂兄妹,也被赐封了宜乡郡主的封号。
而此时此刻,乃是隔年春天,朝堂上了正轨之后,皇帝下旨,恩准有功之臣将战时隐居在各处的家眷尽接归京,当中奉命在沧州迎接的是几名大将,领头的正是晏衡那竖子的父亲晏崇瑛!
李家晏家都属燕京四大世家,当年战乱乍起,两家出于各种考虑就举家迁出了燕京,时隔十余年再回来,自然又是浩浩荡荡地一大 路。
奉旨归京的官眷多达十八户,都将在沧州会合,到齐之后传旨官宣读完诰命封号之后,再各乘品制轿舆进入城门,这自然也是皇帝给各功臣府上的体面。
落脚之处乃是前朝建在沧州府境内的一座郡王府,李家是第三个到达沧州的。
而她之所以这会儿还在树林里,是因为今日母亲约了另两位官眷去城里吃茶,她无人管束,便跟大她两个月的堂兄李勤上了后山游荡,不想李勤闯了祸,用弹弓把晏崇瑛的汗血马屁股给弹伤了,引来了侍卫,李勤怕被抓去其父那儿,便拖着她狂奔。
结果是,他被抓走了,而她因为躲起来,结果就在草坑里睡着了!
可这……也太扯了吧!
梳夏看她神色变幻莫测,不由道:“姑娘,你怎么了?”
李南风敛了敛神:“勤哥儿呢?”
梳夏听她语调正常,道:“被二老爷抓走了,这会儿正在行家法呢。”
南风正色:“那官眷又到了多少户?”
“方才下晌又来了三户,夫人回府后,正与早到的两位官眷陪着呢。据说明后日靖王妃也要到了。”母亲高敏这会儿还未接旨,因此还不能称为郡主,亦不便称为延平侯夫人。
李南风听到这些印证,神色更是凝重了。
这全部都对得上,况且她是活人,梧桐她们都是活人,也就是说,她的的确确是回到了十一岁!
这么说来,她是真的死了,晏衡那家伙真把她给害死了?
她历尽几十岁的斗争和经营,才得到一手凭自己就能在京师呼风唤雨的本事,结果晏衡那王八蛋竟真的把她给害死了?
她都还没来及好好享受这份安然富贵!……
哥哥留下的独子煦哥儿才刚刚入仕,还没来得及有能力独自撑起李家!
她计划下个月给父亲做的法祭还有细节没商定!
她案头还堆着一大堆的账本帖子没有处理,那可关系几万两银子的营生!
二房那边宜姐儿跟晏修翎的事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对了,还有她三年前就搬出李家撇下她这个母亲自立门户去了的长子这个月就要成亲,但整个议婚前后他压根就没有通知过她这个母亲一个字,眼下京城不少人背地里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她还得设法圆这个场!
她就这么死了,李家怎么办?煦哥儿怎么办?他们母子关系又怎么办?
还有她费尽心机拼出来的那些成就,岂不等于白忙乎了?!
她有那么那么多的事情待办,这一切却被晏衡这厮全给弄毁了!
臭老天爷瞎了眼,怎么不把那黑心竖子给劈死!
她咬牙看着四下,旋即生起即刻就要进京的念头!既然她能重生,那么世上一定也有办法还魂到前世!相国寺里的高僧成悦颇有修为,她会看天象的本事就是他传授的,平日他还给人占卜,也许成悦会有办法让她回到前世!
她已经按捺不住了,转向梧桐:“谭峻呢?”
梧桐微顿:“在山下。”
“疏夏,姑娘呢?!”
正说着,远处又有人来了,这声音也再熟悉不过,是母亲高敏身边的大丫鬟金瓶。
金瓶到了跟前,见她们都默立着没动,旋即催促道:“姑娘怎么还不回房洗漱用饭?夫人回头可要数落了!”
梧桐两人闻言惊慌,而明白了处境的李南风此时听提到高氏,眼底却倏然淡漠。
第002章 公子神人
行邸早安排好了各家的住处。
靖王府与太师府地位最高,分居东西两路的正院。
李南风下山进邸的当口,晏衡正伏在东路偏院里的枕上,定定望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修长笔直,虽然尺寸未足,却灵活有力,无疑是双持兵器的好手。他反复地看了片刻,然后抬头看起屋内。
从旁也瞅了他蛮久的阿蛮忍不住上前:“公子,您没事儿吧?”
晏衡扭头瞅他,目光在他的总角上停留了好久。
阿蛮更无措了:“公子,小的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给您看看?”
说不上什么毛病,不过是昨夜染了点风寒,下晌服过药,昏睡了半日,醒来就这模样了。
公子的母亲便是大夫,来看过说没什么大碍,但阿蛮瞧着,总觉得有点大发。
晏衡侧着身坐起来,就着来搀扶他的手下了地。
“几更了?”他问。
说着话他又抚了抚自己嗓子。
“快二更天了。”阿蛮小心翼翼地搀着。
晏衡目光流转,突然间身子一顿:“二更了?”
“对啊……就是快二更了。”阿蛮心里头又是一抽。
晏衡屏息半刻,倏然推开他下地,神色诡异地瞥向后窗。
于灯影里站了会儿,他又恢复慢吞吞的姿态,目光下垂落在就近的茶几上。
茶几上搁着把短剑,不算名贵,但剑柄上的繁复刻纹已被磨得很光滑,看得出主人很常用它。
他信手拿起来,看了半刻,而后搁在掌心挽了个剑花,噗噗风声顿时惊得烛光都起了颤抖。
阿蛮一惊:“公子!”
晏衡食指勾着剑柄,唰地一声剑刃又回到了剑鞘。
这一手简直出神入化,令阿蛮惊为天人:“公子近来技艺如此突飞猛进,王爷必然会吃惊不小!”
晏衡神色平静,端起药碗。
烛光从他的前面照过来,阿蛮立在淡定若素的他背后,看到他浑身被光亮勾勒出的一圈金边,莫名觉得他今夜里格外伟岸起来。
靖王出身世家,血统好,长相好,夫人又是有难得的好相貌,因而他家公子,也从小就有一副令人惊叹的容颜。
如今他又露了这么一手,这简直,这简直……唉,他今年分明才刚满十三岁啊!
“公子,大公子二公子明后日就要到了,可是公子您才是跟随王爷这么多年风里淌雨里过的,也为朝廷流过血受过伤,他们不过是凭借着嫡出的身份一跃成为王府未来的少主。小的可真担心您到时候——”
阿蛮斗着胆,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晏衡却似是没听见,一面掏帕子拭唇,一面看着桌上沙漏,道:“母亲这会儿在哪儿?”
“应是在王爷房里。”
“去外面等我。”
阿蛮退出去。
晏衡望着空了的屋子,走到衣橱前拿出个大包袱,包袱里都是他随身的衣裳。
随手翻了翻,包袱里除了衣裳,还有几枝箭头,一把小匕首,都是少年玩物。
他两手支着桌子,沉思了会儿,而后挑出件丝袍来换了,再拿着那把剑绕到了床后。
刚出现,一支利物便挟着阴风破窗而来!
他撑着墙壁往角落里一滚,便听耳畔噗的一声,那利物已然没入床板!
“公子!”
n bs听到动静的阿蛮闯进来,看到地上的他和床上的箭他立刻吃了一惊!
但晏衡没理会他,旋即抓起那把短剑掷出了窗去!
院里刹时传来砰的一响,有重物落地,阿蛮骇然,随即推开窗,只见院里地上正蜷缩着个人影!
“快来——”
阿蛮扯开嗓子,却在刚出声时就被晏衡捂住了嘴!
窗外侍卫们听到动静已经赶过来,接而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也响起。
阿蛮直到院子里没了声音才被放开,他大口呼着气,急切地道:“公子——”
“别说话!”
晏衡示意他回到外间,仔细看过周围,才重新在床头坐下。
“刚才的事情先保密。”他慢条斯理拂着袖口,浑若方才不过是吓跑一只野猫。
阿蛮拍着大腿,不知该说什么好!
太不可思议了,这宅邸乃是由靖王带着五名悍将一同率兵把守着的,他们个个身经百战,所率之手下也不输人,此间防卫可以说不会比宫廷御卫要差!
这刺客能闯过防卫到得此间行刺,身手定然十分了得,可他居然闷声不响间就被晏衡一剑穿胸了?!
晏衡身为靖王唯一带在身边征战的儿子,自然也是个好苗子,可关键他才十三岁!
就是靖王自己十三岁的时候,也未必有这么强吧?
这怎么……一觉醒来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晏衡道,“不是真想杀我,不过是来试探试探我而已。”
“您怎么能肯定?!”阿蛮急道,“您是王府的三公子,谁敢这么来试探您?再说刚才差一点点可就要命了!
“——您等着,我这就去禀报王爷,居然敢在靖王府三爷头上动土,此人怕是上赶着去投胎了!”
晏衡拉住他:“别忙!你这一去,我剑刺刺客的事可就瞒不住了。要让父亲知道我身手已经有这么好,你觉得忠君如他,会放着这么扎眼的我留在京师?
“你方才不是还担心两位哥哥一到,我的地位就将一落千丈么?”
阿蛮一想,恍然道:“对,王爷常说月盈则亏,靖王府如今已经位极人臣,若是让王爷知道公子有这么好的身手,定然会把公子远远地放去军中服役以示忠心,哎呀,这样一来,那公子根本就谈不上争世子之位了!”
“聪明。”晏衡竖指示意他小声,“所以别声张。”
“那公子难道早就习成了武艺,故意藏拙?”
晏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我就说嘛!”阿蛮高兴地击掌,“以公子您的资质,一定是继承王爷衣钵的不二人选!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白担心这么多日!
“不过这刺客又怎么办?即便有惊无险,刚才也是犯到了公子头上,咱们就这么放他走了?”
“才夸你聪明,这就犯傻了。”晏衡起身,“这行邸防卫森严,不可能有人能无声无息地闯进来还能撤走。所以这人多半是这里头的人。
“方才他已经受了我一剑,你明天想个法子去查查谁受伤不就有数了?”
阿蛮再击掌。又犯愁:“守卫的将士几千人之多,只怕等我查到了人家伤也好了。”
“查王府的人就行。”晏衡道。
“阿檀!”
阿蛮正想再回话,门外即传来焦急的女音,有人提着裙摆快速地进门来了。
晏衡看到她,整夜淡定的眼底竟然也有了狂澜:“阿娘!”
第003章 被责问了
林夫人箭步迎上,扶着他肩膀上看下看:“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里?!”
“我没事,看到阿娘,就什么都好了。”
晏衡被母亲搂着,挺大个的小爷们儿,不料竟滚出两颗泪来。
林夫人随着丈夫见惯凶险场面,见他哭了还略感意外,但因为是自己的骨肉,抬袖帮他把眼泪擦了,也没说什么。
看他完好,便先按着他坐下,唤来阿蛮询问事由。随后又安慰晏衡:“别怕,你父亲正在与将军们议事,回头就过来了。”
晏衡点头,一只手仍攥着她的袖子,如同一只无助小白兔。
……
李南风到了西面正堂,立在院门外没有再抬步。
窗户内虽然点着灯,但不亮,依着李南风对李夫人的了解来看,她此刻应该还并没有回房。
她当即转了个身,往正堂东南侧的偏院走去:“我先去看看勤哥儿!”
对于她要先去看李勤而不回房,金瓶与疏夏梧桐都是不同意的。
“太太很生气呢,您还是赶紧回房洗漱,别触霉头了!”
李南风恍若未闻。
若在前世,她自然是一刻不停急忙顺着母亲的心意行事,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俨然一个大家闺秀,这样母亲或许心情能顺点儿,不会因为她的不受拘而过份苛责她。
可是现下怎么能够呢?你能指望一个肆意横行惯了的人回过头去谨小慎微地过日子?
也不是不行,只是没那必要。
因着行邸住的人多,因而各家住处也紧。
南风的院子隔壁就住着李勤,去到的时候四叔李济善已经把他揍了一顿。
她既然来了,少不得给个台阶下:“三哥也不是故意的,四叔饶了他吧。”
“那怎么行?我得打断他的腿!”
“改日蓝儿给四叔纳鞋底!”
李济善一张脸就绷不住了。
由于李夫人殊然的出身,以及李存睿对光耀李家门楣所做出的卓越贡献,作为独女的李南风在李家本就显得不同。
再说她自己行事也有分寸,在金陵那些年,老太太们和老太爷们疼她,叔伯婶娘与兄弟们大多也都很欢迎她。
她这满身狼狈地跑来求饶,谁还好意思不给面子?
李济善瞅了眼扭头偷觑过来的李勤,虎脸道:“你看把你妹妹给连累的!”
李勤忏悔地低了头。
南风看这意思是放行了,便赶紧让人扶他回房。
到了房里,李勤推开小厮,有模有样地冲南风施了个大礼:“你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我丢下你,还帮我告饶,你的大恩我记下了,放心,来日我定给你做牛做马!”
李南风笑了下。
但下一瞬又笑不出来。
李勤性子实诚没心眼,从小到大没少替南风顶缸背黑锅,他们俩的的确确也是堂兄弟姐妹里关系最亲近的。
可正因如此,随着在京师活动变多,城中纨绔盯上他的身家 地位,设局使他染上了赌瘾,此后又长年混迹勾栏院,染上一身病,未满二十就死了。
她的先生盛贻生,直到十余年后还拿着李勤曾经做过的画作叹喟:可惜了一笔好丹青。
李济善虽然打起他板子来从不心疼,但失去儿子之后,正当盛年的他也很快病倒。
她在李家,最无话不说的人除了亲哥哥李挚,就是李勤了,哦不,有些事情可能连李挚都未必知道。
李勤过世的时候,李南风为他吃了三个月的斋食——他被人拉拢的时候正值侯府出事之时,她根本没顾得上去关注他,她后悔,倘若那时候留出一分心来在他身上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说道:“我不要你做牛做马,你日后长点心眼就好了。”
李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看到她还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头发乱了,脸上还有青草压出来的印痕,忙又道:“你看看你,这副样子跑过来了,回头要让伯母瞧见,你八成得跪断两腿不可了!快回去吧,别管我了!”
李南风不着急。
李勤直接把她推到了门下:“哎呀呀,快走快走,别磨叽了!”
金瓶已经等在庑廊下,正好把李南风一把拖住,南风无法,只好随她走向正堂。
丫鬟们悄摸地推着她先回房更衣,正房门却开了,金嬷嬷走出来,立在廊下长长地咳嗽了一声。
李南风只得又站住,拂平了衣襟,上了台阶。
李夫人坐在妆台前,微低着头卸妆,脖颈与后背连成一条极完美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