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绯当然知道那台青龙砚,那是皇上指明要的东西。那段时间皇上他特别忌讳花家的财势,有意要花晏晋交出这个传家宝以示忠心。花家若是不肯交出,必当招来灭族的祸端。当年就是因为青龙砚意外损毁,花晏晋想不出其他办法弥补,情急之下打听到皇上喜好男风,特别是清秀俊朗的少年,他才把丁绯当作礼物送进了宫。

当年的一招错失铸成丁绯今生今世难以磨灭的痛恨!

原来……原来那时为青龙砚,竟还陪上了披香幼小的一条性命!原来……那时死的竟不是拂玉!

“我可怜的女儿,她死得面目全非,死得那么凄惨……你说,我作为她的母亲,能不为她报仇么?这一切都怪花拂玉那个小贱人!花晏晋不是疼她么?好,那我就把她带走,等她长大了,让这个他最最心爱的女儿回来杀了他!”夏馝萩几乎陷入癫狂的回忆之中,眼睛里闪着浓烈的杀意,“我把她俩的衣服对调了一下,这样谁都认不出死的到底是谁了,我的女儿,可以风风光光的厚葬进他们花家的祖坟,而花拂玉那个贱人,就只配到妓院去被无数丑陋的男人凌辱……哈哈,哈,哈……”

丁绯打了个寒颤,这样阴险的计谋,也只有这个疯女人才想得出来了。

“我用魑祟术控制那贱人,告诉她,让她今晚到这里来杀一个人!这种红色的曼珠沙华能散发出一种微毒的花香,正好是魑祟术最好的媒子。在她把花晏晋杀死之前,她是醒不过来的!”

丁绯胸口刺痛,险些大叫起来。这的确是最最卑鄙的计划,等到花晏晋被拂玉杀死后,拂玉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意识到自己的真正身份,发现自己杀了亲生父亲……拂玉如果没有当场疯掉,也会立即羞愧自刎。

“你、好卑鄙、好毒辣的手段!”

夏馝萩冷笑:“彼此彼此而已,你又比我好得了多少呢?我不信你现在能坐上总管太监这个职位,手上就没沾过半点血腥!”

丁绯身子一颤,如遭电亟,脑子猛然跳出阿柯的影子,隐约间似乎还听见自己曾对拂玉说过的那句话在不断的回响——我从不杀人!

宫廷内尔虞我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勾心斗角生活,若是想好好活下去,怎能不懂得算计与谋略?他的确是没有亲手杀过一人,但是间接死在他手下的人还少么?那个阿柯,不就因为他的一句话而被人推到井里去了吗?

夏馝萩见他面色泛白的发呆,知道自己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于是口气放软,说道:“等花晏晋一死,他的家产还不就是你我二人的了吗?你只要肯听夏姨一句话,我包你来日必可封王拜侯,怎的都要比做供人玩乐的奴才强上百倍!”

丁绯神情一阵恍惚,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夏馝萩的几句话已将他渐渐导入魔道。夏馝萩冷冷的笑,只要再坚持一会,让曼珠沙话的毒性被他再吸入些,她就能轻而易举的控制住他了。到时候只要在他脑中钉入银针,那这位最得天朝皇帝宠爱信任的总管太监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就在夏馝萩忍不住得意的时候,“磅”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河溪对面响起,在漆黑的夜里,这声响大得犹如晴天霹雳。

丁绯一个哆嗦,清醒过来:“是西洋的火器!”他听过这声音,皇上曾玩过这种西洋进贡的火器,端地厉害,十步之内能将人的血肉之躯轰出个大窟窿!他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花晏晋武功平平,怎么就敢单身赴会?他如果没有必杀的防身绝招,绝不敢轻易涉险!

西洋火器!拂玉……

“糟了!”他一个掠身,跳过溪水,往响声处奔去。

这一次夏馝萩并未阻拦,她站在原地,张开双臂肆虐的笑:“女儿啊,你听到了吗?为娘的替你报仇啦!”

花晏晋披头散发的坐在花拂玉的身边,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花拂玉一身雪白的罗裳已被染红,她瞪着大眼睛倒在花海上,那触目惊心的红,不知道是花的颜色红,还是她的血更红!

“拂玉……”丁绯摒住呼吸,缓缓蹲下,双手有些的颤抖的抓住她冰冷的双手。

她不说话,大大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露出一个凄婉的笑容。丁绯注意到她锁骨那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甚至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一截白色的骨头,他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涩。

她张嘴比了比了口型,虽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是丁绯明白。

——对不起,我知道,你……从不杀人……但是绯……求你……杀了我……

她眼睛眨了下,似乎在请求他的原谅,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晶莹的泪珠。丁绯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他把手举高,缓缓摁在拂玉心口,他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她慢慢阖上的眼睑上。

“这是怎么回事?花晏晋居然没死?”夏馝萩慢慢走近,神情中有一丝不快。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花晏晋发疯般的跳起来,“我跟你拼了,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呀,你居然逼我杀死了我的女儿!我的拂玉啊!”

夏馝萩恼怒的一拂袖,花晏晋踉跄跌倒:“难道只有花拂玉是你的女儿?那我的披香呢?她算什么?”她厉声嘶吼,为花晏晋不公正的偏心,为他待自己的薄情寡信,“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母女俩?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爱上了你,难道你就可以因此而肆意践踏我的感情,我的自尊了吗?你先是欺瞒我已有妻室的事实,后又在我嫁你之后,另觅新欢,你把我夏馝萩到底当作了什么?当作了什么?”她左手一把揪住了花晏晋的衣襟,右手啪啪狠狠掴了他两巴掌。“我要你死,要你死……我要你偿还我所付出的一切!”她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叉离地面。

花晏晋毫不反抗,麻木得仿佛已经是个死人了!

“磅——”

夏馝萩身子一颤,愕然扭头。

丁绯端着一管黑洞洞的西洋火枪,枪口对着她,正徐徐冒着轻烟。

“你……”她唇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意,撒手仰天倒下。花晏晋正好摔在她的身上,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花晏晋突然一个哆嗦,“啊……啊……”他哑着嗓子蜷缩着身子尖叫,眼神迷茫,“啊……啊……”

丁绯站起身,心口因为美虞膏和彼岸花的两种毒性侵蚀隐隐作痛。他的残灭心法,毕竟还是没有练到家,已经化为乌有。

在今后的五年,昔日服用的美虞膏剧毒会慢慢腐蚀他的五脏六腑,痛苦的折磨将伴随他,直至他生命消亡的那一天。

爱是什么?恨是什么?

望着陷入痴迷中的花晏晋,丁绯忽然明白了自己对这位老人所寄予的感情——他一直都爱他,就如同爱自己的父亲;也一直恨他,恨他对自己的绝情!

花晏晋的确是个自私的人,他把所有的感情都只给了自己的女儿花拂玉一个人,以至于忽略了其他同样深爱着他的人!

风吹花儿飞,优柔而缱绻,绚美而凄婉。

白衣少年孤单寂寥的站在漫天飞扬的红花雨中……

 (完)

幻海 / 作者:李歆

倭寇

嗄——一记沉闷而又悠长的响声!

她从床上一跳而起,一颗心噗噔噗噔跳得飞快,整个人还没能从惊悸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头发湿漉漉的搅在一起,满身的冷汗裹住她。

嗄——

又是一声!她拨开贴住眼睛的湿发,渐渐回想起这不过是船舵转弯摩擦时发出的声响,她原来已经上了这艘上京的海船。原来……已经上了船,出了海了。

吁出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渐渐舒缓下来。白天船上人多嘈杂,这种摩擦声几乎是不可闻的,然而到了夜晚,四周除了海浪哗哗的拍打船舷外,船舱里寂静得可怕。

“娘……”细细的,怯怯的声音从床铺的一角响起,她回头,看见角落里缩着一张惨白而稚嫩的小脸,正瞪着无比恐惧而茫然的眼睛看着她。

她心里猛一抽搐,那双眼睛……像极了晖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靥,你为什么不睡觉?”见那孩子只穿了贴身亵衣,裸露着雪白的双臂,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发呆,她连忙将被子拉过去裹在她的身上,“冻病了怎么办?现在可是在海上,夜里也比不得白天……”

“娘……我怕!”女童将手臂伸过来,揽住母亲的脖子,冰冷的小脸贴住她滚烫的颊靥,汲取着她身上温存的热量。

“小靥,不怕,娘在你身边呢!”她搂住女童,轻轻的,有节奏的拍打她单薄的背,“睡吧,娘陪着你!”

“娘,小靥睡不着,娘唱歌给小靥听……我要听爹爹经常唱的那首……”

她的心猛然揪紧,如同被人生生的在心口剜了一刀,眼泪止不住便滴落下来。女童感到自己脸上滴答一下,溅上一朵泪花,她茫然的抬起头:“娘……你哭了?”

“没有……娘没有哭!”她急忙抹干眼泪,扯出一丝笑容,“娘给你唱歌,就唱你爹爹常唱的那首……”她轻轻放开喉咙,低柔美妙的嗓音在这间不大的船舱里响起,海浪声伴着歌声有节奏的击打着船舷,船身悠悠晃动,母亲温暖的手拍着女儿的背,哄她入睡。

女童的眼睛眨了两下,终于抵抗不过强烈的困意,阖上了。

咣噔一下,船身猝然剧震,她搂紧孩子,耳边似乎听到一阵嘈嚷,喝骂声,打斗声交织在一起。

孩子睡得很沉,大概熬了一宿,身体已经困倦到了极点。她小心翼翼的将女儿平放到床铺上,掖好被子,跟着右手探到枕下,摸出一把连鞘宝剑。手上一紧,她已然身手敏捷的掠出舱房,随手将门轻轻的阖上。

这是艘能容纳千余人的巨轮,按着等级分成了上中下三层,她住的是下层舱,大多是些平头百姓,没什么显贵的身份地位可言。响声是从顶层甲板传来的,其实隔着两层舢板,对于睡在这一层上人来说,这些打斗声微乎其微,根本就惊扰不了他们的美梦。

巨轮在海面上乘风破浪,甲板上涌了五六十号人,拿着各自的兵器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下乱打一气。

“靳老大,大家彼此都是老相识了,何必非要动刀动枪的呢?你把整船货留下,船上的客人自然就可以相安无事!”八支巨帆迎风张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黝黑男人,脚踩在一面帆布上,双手攀住缆绳,睁着犀利如狼的双眼,狰狞的冷笑。

靳老大只是不作声,这帮倭寇横行于海上,每年都要在他身上榨去不菲的油水,害得他航海的买卖利润是越来越薄。不过,大家心中有数,只要向他们交足了买路的钱,彼此间便可相安无事。像今日这样,大张旗鼓的结群冲上船来掠货的情形,倒还是第一次见。

“今年的银子,我可是已经提前交给你了!吉住,你不要欺人太甚!”他沉下脸,岁月过早的在这位船老大的脸上刻下了风霜,也使他分外透着精干。

“就那么点银子,还不够弟兄们打牙祭的呢!”吉住哈哈大笑,“我也绝不要多,就拿这趟船上的货,之后我吉住相一保证,三年内绝不再要你靳老大的一个铜子!”

猜不透狡猾如狐,阴险如狼的吉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靳老大瞪了他一眼。这次舱底托运的货其实并不多,由于没有塞满整个底层货舱,他为了稳住船身,出发前还特意叫人搬了几百斤重的铁块压舱。难道……吉住要的就是那些加起来总共不值五百两的几包茶叶、丝绸和笔墨纸砚?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着船上那些长年跟着自己跑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倭寇的长刀之下,他急得眼圈都红了。“叫他们住手!你要的货拿去就是!不许再伤人性命!”

吉住嘻嘻一笑:“你早答应不就可以少死很多人了么?”他松开手,顺着帆布一溜滑向甲板,人才站定,随手撞飞一名奋力顽抗的船员。那名船员飞出七八丈远,啪嗒掉到甲板上时,脑颅下缓缓淌出一滩触目的鲜血。

靳老大怒斥一声,跟着跳下帆,扬手打出七八枚铁藜子,吉住瞧也没瞧上一眼,一个腾身,轻轻巧巧的就避过了。那些个铁藜子顺着风势,往船尾直飞了过去。拐角恰好冒出个黑乎乎的脑袋,眼看就要误中他人,靳老大急得大叫:“快闪开!”

危急关头,只见一团白影闪过,叮叮当当的一阵金属敲击的响声,反打回来的铁藜子咻咻四下乱射,只听倭寇群里有不少人闷哼,接二连三的倒下去一大片。

“八嘎!”吉住暴跳如雷,嘴里冒出一连串的倭语,他唰地抽出腰畔的长刀,宽大的武士服被海风吹得鼓起,飒飒,“什么人,给我出来!”他一刀凌空劈了下去,只见劲风起,站得稍近些的人被这凌厉的刀气刮得竟站不住脚,纷纷向船舷两边跌去。

靳老大也知道吉住有些本事,但没想到竟会厉害到如此骇人的地步,他脸上被刀气刮得生疼,就像是陡然间有一堵墙压在了自己身上,气都快透不过来了。

啪!木制的船板被打了个大洞,木屑四溅,紧接着又是“锵”地一声,竟是有人接下了吉住的长刀。

吉住眼露凶光,黝黑的脸上逼出一层褐红的血色,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挡下他这一刀的不是别人,竟是位娇滴滴的女子!

白色的素衣素裙在海风中飘扬飞舞,苍白的面色,乌黑的眼眉,如血般鲜艳的红唇,这三种决然的颜色混和在了一张绝丽的脸孔之上,是那么令人心颤。

竟会是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对于一位身经百战的倭寇首领,这是最最无法忍受的莫大耻辱。他大吼一声,双手压刀,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了刀刃上。

她闷哼一声,雪亮的长剑被压得有些扭曲。论内力,她未必会输给这个足足超她半身有余的倭人,但就单论膂力而言,她毕竟只是个柔弱女子。

吉住居高临下的杀气,竟全然没有让她退让半寸的余地,似乎……这一刀,不将她劈成两截,便誓不罢休!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小靥苍白无助的脸孔——小靥!我的女儿!娘若是死了,若是死了……你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

“住手!”靳老大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吉住!你别忘了答应过我,拿了货,便不再滥杀无辜的!”

吉住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吼叫,那些原已停止杀戮的倭寇纷纷靠拢过来,凶神恶煞似的挡住他的去路。

吉住冷笑,眼前的女人很美,特别是那双纯黑色的眸子,瞳孔中竟然散发着一种凄然绝然的迷懵,她的鬓发被海风吹乱,一绺发丝拂扫过他的脸颊,他竟然莫名的感到一颤!真是个我见尤怜的人间绝色啊!

噗!是短刃入肉三分发出的响声,腹部尖锐的痛感,将他的神智猝然拉了回来。他低下头,发现别在腰间的另一把短刀此时正握在那雪白的盈盈玉手之中,无情的戳进了自己主人的腹腔内。

“可……恶!”真气如同高空坠落的瀑布,一泻千里。他痛苦的表情完全呈现在扭曲的脸孔上,只可惜身后的那群倭人看不到这诡异的一幕。

她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颊更加的苍白,犹豫的神情在眼中一闪而没,她一个拧身,足尖勾起一旁拉帆的麻绳,探手抓过,麻利的在那倭寇头子的颈上绕了两圈,而后一个翻身,跃上七八丈高的桅杆。在众人惊讶的抽气声中,她纵身跳下。绳索另一头的吉住踢腾着双腿,倏地被急速拉到半空中。

“八嘎!”咒骂声响成一团,船上的敌我双方重新亮起了兵刃,紧张的搏斗一触即发。

“你们……哪个有自信能打得过你们老大的便站出来!”靳老大挥舞着劈水刀,凌空砍了两下,呼呼有声,“吉住尚且不是那位姑娘的对手,你们这些小喽罗还敢在这里放肆?识趣的,趁早给老子滚蛋!”他手底下的船员备受鼓舞,一个个精神振奋,张扬着手中的武器,一致对敌,颇有同仇敌忾的威吓力。

倭寇们仰头看着兀自凌空随风摇晃的老大尸首,一个个流露出了惧怕的表情,也不知谁起了个头,大叫一声,这群来时还气势汹汹的强盗,顿时像群丧家之犬般落荒而逃。

看着倭寇们驾着他们的船缓缓离开,靳老大终于松了口气,感觉拿刀的手微微发颤,浑身软软的像是脱力了。只此一次吧!等这艘“天威号”入了港口,他发誓再也不干这海上的买卖了!赚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就怕赚再多却没命去花!

“姑娘……”他发觉那白衣女子从桅杆上跳下后,便像傻了一般再没动过。“姑娘,刚才好险,多亏有你……”

“那人……死了?”她打断他的话,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茫然,“我真的杀了人了?”她摊开手,掌心里有模糊的血印子,刚才拉动绳索用力过猛,磨破了她的手,此时手上沾满的鲜血,说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那个倭人的!

生平第一次,习武以来的第一次……真的亲手杀了个人!

“呵呵……”蓦地,响起两声沙哑又难听的笑声,她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笑。

靳老大感觉到她的异样,见她抬头目光扫向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刚才……是谁帮了我?”她恢复了镇静,收起佩剑,左右打量了下。船员或多或少的都挂了彩,浑身血迹斑斑的,甲板上还死气沉沉的躺了七八具尸体,有船员,也有倭人。放眼望去,唯一一个还算整齐像个人样的,就只有靳老大了。“是你吗?”

“呃?”他一头的雾水,“姑娘你说什么?刚才并没旁人帮你,大伙瞧得明明白白的,是你一个人把吉住撂倒的。姑娘真是好身手,瞧你样子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呢!”靳老大翘起大拇指,不停的夸赞,有了这位保护神护航,相信这以后十来天的行程,再不用担心那帮倭寇敢来侵扰了。

她更加茫然,呆呆的看着船员在靳老大的指挥下,手脚麻利的清理着甲板上的尸体和血迹。难道真的没人帮她吗?那为何,在即将被那倭人一刀分身的时刻,她明明感觉到自己的“至阳”和“命门”两处穴位上,竟离奇的有一股强大的真气灌入呢?

难道是错觉?不!不可能的!没有那股真气的及时援助,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道腾手去抽走倭人身上的短刀!难道……是晖烨吗?是吗?是晖烨……不忍看到她身首异处,不忍让小靥失去唯一的依靠,孤苦无依,所以冥冥之中赶来帮她了吗?

吉住的尸身被慢慢放了下来,负责抬尸的那名船员忽然“啊”地尖叫,靳老大斥道:“叫鬼呢?”

“老大……这家伙的死相真的好恐怖!”

她走了过去,只瞄了一眼,一颗心便吓得怦怦直跳。那个倭人脖子上的绳索勒痕已淤成青紫色,一截血红的舌头长长的吐在外面,眼球布满血丝,瞪得跟铜铃般大,好像还活着似的,一副要吃人的凶相。他的双手呈鸡爪状,手臂僵硬的曲着,看样子死前必定经历了难以想像的痛苦。

她的心房猛地抽搐了下,感觉五脏六腑如咆哮怒吼的海浪般翻腾起来。她一个踉跄,幸而身后的靳老大及时扶住了她。

“姑娘,你没事吧?你住哪个舱?”他不记得头等舱里有这样的娇客,“我派个人替你挪间舒适的房间吧!”

房间……对了,小靥!小靥还在房间里睡觉呢。要是醒来看不见她,那孩子会有多害怕啊?她可是答应过晖烨,要好好照顾女儿,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的!

“走开……”一挥手,她漠然的拍开靳老大的手,焦急的往楼梯那边跑去。

血雾

“凝伊!”

踩下头等舱的两级楼梯,猛然听见身后有人幽幽的唤了她的名字。她一个战栗,如同被电亟一般,狂喜的扭头:“晖烨!”

然而站在她身后的并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打扮体面,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虽然也是那样的丰神俊朗,那样的温文尔雅,然而这个活生生的站在波斯地毯上,脸上挂着惊喜的表情的青年,却绝对不是晖烨!

“阿羽?”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下,惊讶的,困惑的问,“你怎么……也在这船上?”

罗浮羽温和的一笑,走近了些,“凝伊,你又瘦了!”他眼底里有隐藏不住的疼惜,右手递了过来,一如儿时般那样,想摸摸她的额头。然而,在手与额相触之际,她忽然侧首避开,任由那只手尴尬的停顿在半空中。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也上了天威号?难道……你跟踪我?”她的瞳孔骤缩,晶亮的眼眸射出慑人的厉芒,未等他开口回答,她身子向前弹起,手中的长剑已送出剑鞘三寸,森冷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凝伊!”他面色大变,脸上又惊又怒,更夹杂了诸多的伤感和委屈,“你……难道连我也不信么?”见她紧抿双唇,脸上犹疑不定,他顿时痛心疾首的大叫道,“凝伊啊,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要害你,我罗浮羽待你如何,你总该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她盯着他看了会,终于默默的收回佩剑,冷道:“阿羽,我希望你不是故意跟着我,我也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因为……这是我的事!”

“这哪是你的事?这根本是高晖烨的事!”罗浮羽大吼。

“我是晖烨的妻子,他的事便是我的事!”她甩头转身,脚踩着阶梯坚定的走了下去。看着她消失在视野中,他只能哀伤的叹了口气。

咣当!脚下突然一阵剧烈晃动,震得他险些站不住脚,身边倒是有不少人尖叫着跌倒了。膳厅内摆放的一只唐三彩巨宝花瓶倒了下来,摔得粉碎,好像碎片砸伤了好些正在吃早点的客人。

没等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头顶甲板一阵繁杂的来回脚步跑动,他凝神屏息,听到楼梯上层,靳老大的声音在破口大骂:“你们都是猪啊!我喊掌右舵!右舵……”

整层船舱的客人都在窃窃私语,相信底下两层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罗浮羽犹豫着该不该下去瞧瞧凝伊,但一想到她是那么的心高气傲,刚才那番话说得又是那般的绝情,他自嘲的摇了摇头,最后跟着十来个好奇之人,爬楼梯上甲板去探个究竟。

虽说是海上行船,但按着时辰,也该早过卯时了。可是甲板上呼呼的海风如刀子般割在脸上,海风带着一股咸腥味呛人口鼻,太阳不知道在哪个方向,天幕昏暗一片。有好些人刚一冒出头来,便忍受不了这样的恶劣天气,又缩了回去。

罗浮羽爬上甲板的时候,就看见船员们来回急顾奔走,八支巨帆已经全部收起放下,剩下光秃秃的八支擎天桅杆突兀的竖在甲板上。靳老大呆呆的站在船舷旁,从他身后望去,能看见他宽阔的肩膀竟在些微的颤抖。

“怎么回事?”罗浮羽靠近他。

“你看那里……”靳老大伸手一指,罗浮羽迎着刺剌剌的海风,只看见眼前一团灰蒙蒙的雾气,在雾的背后,似乎有一团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在蠕动,海浪掀得船身左右剧烈晃动,海水如墨汁般漆黑,打着转的漩涡下似乎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搅动。

这种情形,对第一次出海的人看了,定会产生诡谲般的难安心态,但是罗浮羽并非是第一次登船过海之人,靳老大则更加不是。对于这位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生活在海上的船老大来说,这种情况不应该把他吓得六神无主才是。

罗浮羽不解的又看了眼靳老大,他的嘴唇青紫,也不知是不是衣服穿太少给冻的,他一手扶着船舷,一手抓着一张羊皮纸卷,身子随着船身左右前后的摇晃。“完了……”他喃喃的道,语音里有沮丧也有愤怒,“我在海上漂泊了二十余年,嘿嘿,没想到居然真会有一天在海上迷了方向!真是教老话说的,阴沟里也会翻船……”

罗浮羽吓了一跳:“不会吧?船上不是有罗盘针和航海图吗?”

“航海图?”他低头看了眼羊皮卷,叹息,“罗盘针莫名其妙的失灵了,我在航海图上比划来比划去,也没找对目前所处的是什么位置!真他娘的见鬼了,我在这片海域往返数百次,自问就是闭着眼也能将船划回去,怎么却从没见过这种鬼地方啊?”他懊恼的嘀咕,罗浮羽攀住船舷往下俯瞰,船已经停止前进了,有个船员腰里系着绳子,正被人缓缓缒下船去,检查右侧船板。

“刚才撞到什么了?冰山?暗礁?”罗浮羽问。

“不知道!海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靳老大俯下身子,扯着嗓门大喊,“不对!不是那里,再过去一点!对,去那里瞧瞧,看是什么东西黏住了船头!”

罗浮羽对航海的事不甚了解,只是担心船一直停在海中无法前行,会误了行程,“照此下去,天威号什么时候才可以靠岸?”靳老大正要回答,却听底下那名船员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紧接着贴紧船舷的身子舒展开来,四肢软软的瘫了。

众人急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提拉上船,只见他眉心间破个了指甲盖大小的洞,血水正顺着鼻梁股往下直淌。这个船员全身呈现青紫,除了眉宇间的伤口外,再无其他外伤,死得当真蹊跷。

靳老大咽了口唾沫,神经紧张的挥了挥手,“开……开船!赶紧的……”

其他船员面面相觑的互望一眼,这才四下里散开。只见收下的八支帆布重新又给一一升了起来,罗浮羽看着甲板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首,身子被海风一吹,陡然打了个冷颤。

无穷无尽的天水一幕,混沌黑暗的天空与海洋,天威号没头没脑的,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驶,才是正确的?

罗浮羽觉得脸上被海风吹得湿漉漉的,随手一抹,摊开时才发觉掌心竟红了——他心悸的回头,只见巍巍张起的八支大帆,帆布在雾气中由白迅速变红。

“这些雾……”他心里一抖,身子腾起,灵活的攀上了一支桅杆,只见沾染了红色湿气的帆布上正往下滴着如血般的颜色。他在掌心舔了舔,心里一阵抽搐,“是血……”

“快看!”船头有人挥舞着双手,纵声尖叫,样子就像是着了魔般。

灰蒙蒙的迷雾突然像是被人一剑破开,一只庞然大物从破开的缝隙里缓缓的,硬生生的挤了进来。靳老大站在船头,目不转睛的盯住这只庞然大物。待到更接近了,它才完全显出庐山真面目来,赫然是一艘只有天威号三分之一大的海船!

“天哪!天哪!”靳老大一连迭声的尖叫,拔出随身的劈水刀,从船尾冲向船头,“龙丸号!是龙丸号!”

龙丸号便是方才以吉住为首的那群倭寇所乘的座船,明明记得它后半夜就向南驶离了的,而天威号是向北行驶的,这龙丸号是什么时候赶到天威号前头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