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的节日众多,巴不得给每日都安一个节日的名头好有机会狂欢。女儿节过了几日后,便是半月节,是家家户户团聚的日子,狼族性喜独行,子嗣向来单薄,往日也就长仪和婆娑俩人一起过,今年算是热闹了,多了泊玉、今朝、迟桑三人,连素来严肃古板的长仪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喜色。

那头婆娑又皱了眉,嫌这鸡汤太腥,长仪堆起了笑放低了姿态,好言好语哄着她喝下一口,婆娑便娇嗔:“那你喂我。”

“咳。”长仪的脸黑了一半,瞄了瞄在座的另外三个人,面色十分悲壮。

“喂不喂嘛。”婆娑粉拳往长仪身上捶了两捶,莺啼一般软糯的声音立刻将铁血汉子也化作绕指柔,立刻舀了一口小心地吹凉了,伺候皇太后似的。又忙着替婆娑布菜,这样好吃,那样有营养,婆娑碗里的菜叠了小山一般高,他自己却没吃过几口。

迟桑看得目瞪口呆:“格老子的,你们平日就这么吃饭的?太膈应人了!”

婆娑眼珠一转:“可不是嘛,夫妻间可不都这样?”说着,眼睛往今朝和泊玉身上溜了一圈。

迟桑傻乎乎地顺着婆娑的眼神看去,看到今朝也正愣愣地看着他们,眼中有一丝羡慕。而那独善其身的泊玉公子端着饭吃得优雅,目不斜视地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迟桑心疼今朝,手忙脚乱地挟了一筷子什么菜放到她碗里,朝她讨好地笑:“今朝,你吃。”

唰唰唰,立刻有三道目光一齐盯牢了泊玉,看他作何反应。他总算是察觉了那几道灼热的视线,慢条斯理地放下碗,扫了周围一圈,问:“白泽呢?”

婆娑在心里扼腕,越发觉得这个不懂风情的泊玉公子白白长了一副好皮相,有气无力地答:“不知道。”

今朝也觉出不对来:“好像自女儿节那日后就没见过他了。迟桑,你总是和他玩在一处,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迟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抬起头口齿含糊地说:“老子怎么知道?他近来总是神神秘秘的,有几夜迟归,问他去干吗了他也不说,害臊地跟个娘们似的!”

还要说些什么,便被茶花的声音打断了:“今朝!”

茶花携了三郎,像是风尘仆仆匆忙赶到的样子,满脸焦急:“今朝,你们赶紧走吧。”

她越急越慌,说不出话来,三郎一边安抚她,一边说:“各个支持仙妖大战的妖族今晨发现他们的长老都暴毙了,与狐族长老一样的死法,他们觉得定是你们这些外人做的,蛇族已联合了狐族,誓要杀了你们给妖族报仇,趁着他们还在集结,你们赶紧走吧!”

迟桑一口饭噎在喉里吞不下去,伸颈瞪眼,半晌才缓过来:“格老子的!我们早晨谁都没出去过,怎么杀人?”

“有人看了尸身,并不是同一时间死的,有些已经死了好几天,可尸首一直没被发现,直到今日,妖族才找到了全部尸首。”

泊玉面色不变,当机立断站起身,一手扯过迟桑,一手牵了今朝:“狼王保重,所欠恩情,泊玉来日定当奉还。我们走。”

走出了狼族,妖界的大街上已是骚动起来了,胆小的妖纷纷关闭了门户,躲在窗后偷窥,蛇族与狐族的妖在街上四窜横行,双目赤红,已是妖化了,忽然有小妖发现他们,大叫:“在那里!”

泊玉一把将今朝推给迟桑:“带她走!”手摸上腰间,碧玉笛感应到了杀气,寒气凛冽,瞬间化成了一把薄剑,明晃如秋水一般。

迟桑收起了平日嬉皮笑脸的神情,一手去拉今朝,却拉空了。他诧异地回头:“今朝?”

今朝早在离他两丈外了,朝他摆手:“你去帮泊玉,我去找白泽。”

迟桑怒吼:“你给老子回来!”话音未落,她早没了身影。

满街都是四处奔走的山精水怪,要找到白泽仿佛大海捞针,她屏息凝神,慢慢地感受到了白泽的灵气,循着这若有似无的一丝灵气追去,灵气是越来越浓了,可这仙气中隐隐混杂着的妖气,却也是浓厚了起来。

“白泽,跟我走。”她落到一户民宅外,终于找到了白泽。

在堂内悠闲喝茶的白泽惊诧地抬起头:“今朝,你竟会来找我?”

“白泽,你……”今朝后退两步,心里一凉,眼前分明是白泽,却分明又不是,那温吞的书生怎么会有这满身幽幽的鳞片和两点赤红的双眸?

“今朝。”白泽瞅着今朝不可思议的样子,缓缓地笑了起来,“长老们都是我杀的。你还记得上次仙妖大战时紫灵珠差点被盗吗?那个内奸是我。”

“今朝,我是蛇族的妖。”

作者有话要说:哇哈哈,亲们还记得那个被迟桑抢了生煎包子的可怜的麻雀精吗?

PS:不要问我屎壳郎和茶花会生出什么物种来……

二十一

“今朝,你现在应该后悔了吧?如果当初你在发现我身上鳞片时就告诉泊玉,长老们就不会死,就不会有如今被我挑起的仙妖争端,今朝,你太心软。”白泽怜悯地看着她。

今朝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今朝,不如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留在妖界吧。”白泽笑着诱惑她,妖孽的气息更浓,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仙气还缠绕着,显得更加诡异。

“我在天庭时,有一次听到天奴们说起仙界史,说是万年前仙妖第一次大战时,妖界惨败,恰逢西王母留下清扫战场,于血泊中发现了一个刚刚成型的小妖,西王母心善,便带回了昆仑,交给了手下散仙养育,因彼时小妖已奄奄一息了,便注了五分仙气进去吊他那一口气,人是救回来了,却从此就成了半仙半妖了。又因为他的身份,将他化作了一个神兽的样子,不想这妖刻苦修炼,又因承了半身的仙气,几千年后便自己化作了一个人形,可天长日久的,旁人也就当他是一只不靠外力自己化作人形的厉害神兽,却早忘了他原先的身份其实是一只妖,蛇族的妖。”今朝盯着白泽,说得艰涩。

白泽的笑僵在唇边,很快又舒缓开来:“你早知道了啊。你的消息倒灵通,这么隐秘的忌讳也被你打听到了。”

“我是知道了,却只把他当自己人,我曾经对他说,如果有下一次,一定救他,所以我来了。”

白泽扑哧一声笑出来:“傻子!今朝哪,我不会跟你走的,事到如今,泊玉十有八九也猜出了我的身份,我回去只有一死。”他眯起了眼睛,“你这么想带我走,如果是因为可怜我半仙半妖的遭遇,那就不必了。”话音刚落,钢鞭一般的蛇尾就扫了过来,今朝提一口气,轻飘飘地跃上半空,不料他血红的蛇信却早已窥伺着,她在空中以柔软的不可思议的身姿弯曲着侧躲过,脚尖轻轻一点紧追不放卷过来的舌,借力又在空中几个腾跃。

白泽见状,蛇身暴涨,小小的斗室内陡然狭窄了起来,逼得人躲无可躲,今朝只顾维持身形,又不愿出手伤人,一不留神便凝滞了一会儿,这电光火石间蛇尾就迎面击打而来,她勉强躲过,终是被余威甩到,从窗口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栽到了窗外墙角的一只瓦缸里。

栽在缸里的今朝一时间有些呆傻,下意识地试图起身,两手撑着缸沿挣扎了半晌,却被卡在缸内动弹不得。茫茫然中余光瞥到身旁似乎正有人疾走,被她这忽然的从天而降吓了一跳,脚步也顿了一顿。今朝头昏脑胀地抬起头,看到那被吓了一跳的来人也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今……朝?”

今朝唰的涨红了脸,挣扎得更厉害,瓦缸晃了几晃,不堪重负摔倒在地上,坚固的一丝裂痕都无,倒是带着卡在缸里的今朝在尘土里滚了几圈。

泊玉怔愣半晌,回过神来,忍不住扬起唇角,又很快用襟袖掩了唇,装着咳嗽几声,不忍心地别过头去。他一身白衣早已血迹斑斑,便是那碧玉笛化作的秋水剑也隐隐带了抹赤红,本是冲天凛冽的杀气,看到瓦缸里灰头土脸的今朝时,收敛柔和了不少。

“今朝!”白泽也从屋内追了出来,环视了一圈没找到,垂了眼方才发现趴在地上的今朝,惊诧地呆了一会儿,揉了揉鼻子,也默默地别过头去。

今朝只觉得羞愤欲死,脸愈发红的要滴出血来,偏生这时远处又奔来一个看热闹的,飘扬着满头银发,大声叫着:“今朝!”

奔近了,才看到今朝,迟桑瞪大了银眸,指着今朝毫不掩饰地狂笑:“今、今朝!你怎么跟个王八似的背着个壳!”

待张狂地笑完了,才意识到如今的形势,立刻咒骂一声:“格老子的,差点忘了正事!”立刻奔到了泊玉身边,警惕地瞪着白泽。

紧绷的气氛如银瓶乍裂,风云又起,只待鏖战。白泽瞥了一眼今朝,转身在屋檐上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泊玉和迟桑立刻也追了上去,飞扬的尘土还未落地,方才还喧闹的小院,就只剩了今朝一人面朝黄土背顶缸。

今朝像是等了许久,又像是只等了片刻,沉沉暮色中终于有身影自远处走近,纤长指尖上一颗小石子,轻轻地一弹,撞到了缸上,极轻微的喀拉一声,自那一点上就蔓延开了无数裂纹,终于哗啦一声裂成碎片。

今朝窘迫地不敢看泊玉的眼睛,狼狈地从碎瓷片中爬起来,正要掸净衣衫,已被人抱了一个满怀。

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的亲密,抱着她的人使了十分的力气,不像是拥抱,更像是要把她直溶入自己胸膛和骨血里去。今朝被泊玉勒得难受,不敢挣脱,只能轻轻问:“白泽和迟桑呢?”

“白泽不敌我和迟桑联手,逃了,迟桑去追了。”

泊玉放开了今朝,牵了她的手走了几步,忽然又将她的腰身搂了一搂,笑说:“你在狼族吃得倒好,腰身肥了几圈了,竟会被缸卡住。”

今朝有些生气,想反驳我比琅琊瘦,又想和泊玉置气,忽然感觉到他搂着自己腰身的双手轻微地颤抖着,心里颤了几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

昆仑山山顶终年积雪,皑皑白雪中立了一座木屋,周围一圈稀稀落落的竹篱笆,圈着几株老梅,清幽的香气在风雪中传了很远。

迟桑提着一只烤鸡上门来,一屁股挨着室内的暖炉坐了下来,朝今朝抱怨:“格老子的,你倒好,说是闭门思过,可你看看这景色这地段,我怎么瞧着你像是来享福的?”

几日前他们在妖界杀出重围,回了天庭,今朝不回罗华宫,却直奔昆仑西王母处请罪,说是自己将白泽带下了界,却没办法完完整整地带回来。西王母叹了口气,疲倦地挥了挥手,说是早料到了迟早有这一天,罪不在她,也就不用责罚了。消息传到罗华宫里,石头心肠的崇恩圣帝一脸淡漠,只说今朝当初不顾阻拦要下界,却没有保护好天界神兽,是一定要责罚的,就罚她在昆仑山山顶思过三百年吧。

“自妖界回来后,还未见上父君一面就来思过了,也不知父君这几年可好。”今朝说。

迟桑豪迈地撕下烤油鸡的一只腿来,大嚼着,口齿不清地说:“呸,还能怎样!不就那一张死人脸嘛!”忽然恶毒地笑起来,孩子气地诅咒,“活该九太岁青耕不喜欢他!”

“白泽呢?你们那日伤他重吗?”

这话像是触到了迟桑的痛脚,立刻窜得老高:“呸!哪伤得了他!就是伤也是一些皮外伤,他有那身蛇鳞护身,皮糙肉厚着呢!又仗着熟悉妖界的地形,比泥鳅还滑溜!真没想到他居然是妖,难怪那夜他被傲因伤到的时候伤口恢复得这么快,难怪他对蛇族的事情这么熟悉!”

咒骂了很久,才复又平定下来,絮絮说起天界这几年来的动静,瑶姬给鬼帝神荼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儿;九太岁青耕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了一位少年,面貌酷似崇恩圣帝,日日在太岁宫中厮缠着;月老座下那对金童玉女照样皮得讨打……说了半日,忽然叹了口气:“下界去了一趟,才知道天界真是无趣,倒是妖界有情有义,有血肉的多,老子就不明白怎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成仙呢?”

说话间早把烤鸡啃了个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头,拍拍屁股正要走人,忽然转过头来:“老子差点忘了,那什么,泊玉啊,他近日没有空,仙妖大战是免不了的,他正帮着东王公练兵,你暂且忍一忍吧。”看到今朝安安静静的点头的样子,忍不住又咕哝,“你也忒老实了,心里想问就问出来,非要藏着掖着,闷死老子了!也幸好老子还知道你的心思,不用你问就替你说出来,否则你就憋着吧!”嘀嘀咕咕地走了出去,今朝从窗口向外望,只瞧见他一头银发与积雪溶成了一色。

第二日又有人来访,九太岁携了一个少年,提着一壶清酒,骑着坐骑直闯昆仑,嚣张跋扈,扬起了满地积雪,落了纷纷的冰屑雪粒。

第一句话便是嘲讽:“呦,今朝,你这思过可真舒坦。”第二句话才略微暖了点,“我来看你,给你带壶酒来。”

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的用术法变出了两个白玉玲珑的酒盅,斜睨着身边的少年,挑一挑眉:“还不斟酒?”

那少年十分顺从,服帖地立刻斟满了酒,青耕却又是不满,怒骂:“斟这么满做什么?我们怎么拿?!”一拂袖,那少年立刻跌出去,撞到墙上缓缓地滑下来,一声不吭,用袖子擦去嘴边的血渍,垂了首立在墙角。

今朝忍不住为那少年说话:“青耕,你有些过了。你以往虽然荒唐,却不至于残暴。”是因为那少年一张酷肖崇恩圣帝的脸吗,才会对着那张脸就起了凌虐之心?

青耕嗤鼻:“哼,一个凡人罢了,把他带到天庭是他的福分!”

今朝又问:“父君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他那人永远只会板着一张棺材脸!他是没有心的人,几时他要是露出一些喜怒哀乐来,我看不周山就要倒了!”

夜色很快就迫近了,青耕看一看天色,起身告辞:“我走了。你自己保重。”指了指墙边的少年,“要不把他留下服侍你?”

今朝看了看那个崇恩圣帝的影子,吓得心肝俱在颤抖:“不、不用了。”

青耕冷笑一声,粗暴地扯过少年,如来时一般,飞扬跋扈地扬起一地冰屑雪粒。

二十二

这一日难得放晴,满山的皑皑白雪映着薄辉,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今朝嫌这雪色太迫人,正要放下窗前竹帘,看见远处雪地里隐约有个黑点在接近。那黑点走了有一会儿,才渐渐显示出是个人影,积雪深至膝盖,那人走得却十分潇洒,背后还背了一个竹筐。

人影走近了,朝窗边微微一笑:“今朝。”

今朝手里还握着竹帘,将放未放的样子,看到来人,眉眼不由自主地笑弯了:“泊玉!”

泊玉进了屋,掸去衣袍上的雪粒,四处瞧了瞧,笑道:“你这屋子挺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边说着,一边放下竹筐,今朝探头一看,满筐黄澄澄的杏子,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泊玉见她瞪大了眼睛,解释:“蓬莱岛的杏子熟了,父君说你正思过着,等你出了门也吃不到了,就让我带了一筐来给你尝一尝,若有多的,就做些杏肉干。”他似是十分自然,随手伸到腰间悬着的绣囊里摸出一个丢到嘴里咀嚼,“挺好吃的。”

“噢、噢。”今朝有些反应不过来,迟钝着答应了。

闭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人来看她的,青耕、迟桑,时不时地上门来,带来一些笑语和热气,可也不过坐一小会儿,便笑笑告辞,留下一室静默。所幸她是独处惯了的人,人来人往不过云烟,因此只当泊玉也是看看她便走。

冬日日短,转瞬便是日暮西山,一地银白也染上了天边绯红,今朝心神不宁,看了好几眼泰然自若的泊玉,忍不住问:“泊玉,你不回去吗?”

泊玉徐徐抬起眼睛,瞧见今朝一张不算漂亮的脸蛋被窗外雪地映射出的余晖照得红通通,笑了笑:“我说过我要回去吗?”

“……”她手足无措了,那脸分明更红了几分。

“今朝,我陪你住一段日子。”泊玉又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红晕一直蔓延至耳后胸口,才开口替她缓解窘迫,“我饿了。”

今朝局促地握着衣角:“我去煮饭。”一个迈步,差点栽倒在门槛上,引得后面的人一阵轻快地笑。

说是煮饭,却没有食材,仙界讲究清心寡欲,习惯了不进食,即使是盛宴,不过也就蟠桃仙丹,琼浆玉露一类的,仙们为了自己的修行,也是不屑于凡间五谷杂粮的,独独只有一个迟桑,从不把仙身放在眼里,时不时地便偷溜下界去吃人间美食,蟹黄小汤包,五香大麻花,吃了个满嘴流油回来,少不了被崇恩圣帝一顿责罚,等她去看他时,便可怜兮兮地抱怨起来,说是真羡慕龙五子饕餮,能够吃遍人间美食……正想着,那边又催了:“今朝,我饿。”

今朝无奈,只能回去解释:“没东西吃。”

泊玉一拍额头:“倒是我疏忽了。”俯下身挑了一个杏子扔给今朝,“那今晚吃这个吧。”

杏肉甘甜多汁,吃了一个就忍不住再吃一个,倒是泊玉,衔着半个杏子却不吞下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手里分明执着书卷,可眼却从书后面盯着今朝。

今朝也看过去,瞧见他薄唇泛着一层水润光泽,眼神多了一些妖媚,翻卷着模糊的暧昧,心里立刻跳了起来,狼狈地移开视线,犹觉得浑身发热,她只知道那个向来悠远淡泊如天边的白云的泊玉公子,却从未见过他这样□无边的媚态,勾得人直想扑过去。

“咳咳。”她掩饰着咳了几声,佯装打量窗外天色,“那,那夜黑了,你,你休息吧。”

泊玉看着她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拖出被子铺在地上,讶异道:“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才退下稍许红晕的脸又火烧一般的热了起来:“不、不了。”

泊玉默然,良久才叹了一声:“我知道了,那我打地铺吧。”

“我睡地铺。”今朝慌忙解释,“你、你身体弱,昆仑山顶夜里冷,要是地上的寒气入骨就不好了……”抬头看到泊玉瞪着他,又嘟囔,“我没关系,我壮得很,父君常说,我一无长处,也就有一副好身体。”

泊玉也就不说话了,他拗不过她,只能看着地上的人毛毛虫似的打了几个卷儿,将被子卷到了身上,探出一张脸来,有些羞赧地冲他笑了笑。

崇恩这句话倒说对了,今朝确实壮得很,吃的好睡的香,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能烦扰到她,不过一刻钟,便听到她绵长平稳的呼吸声,如同婴儿一般。泊玉却睡不着,脑中杂事纷纷扰扰,妖界、白泽、紫灵珠、沙场练兵、东王公的话,萦绕在脑里纠缠不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忽然地上一动,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分外明显,泊玉目力极佳,在夜色里也能看见地上的今朝小心翼翼地钻出被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床铺,不知要做什么。

他一惊,连忙调整呼吸,合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今朝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摸到了他床上,泊玉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越靠越近,轻轻地喷在脸上,柔软地吻上了他的额头,心里一动,只盼着她更深入一些,今朝却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了吻他,然后似已是十分满足了,又笨手笨脚地爬下床,滚了几圈,复又睡沉过去。

泊玉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不知是失望还是怜惜,那个傻子,究竟是将他当一个男人来对待,还是当做师父兄长那样来敬仰,她什么都不懂,以为那轻轻的触碰就是吻,却也是她独有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天不过只晴了一日,第二日便又阴了,棉絮一般的云层密密地笼了整个天空,泻下鹅毛大雪来。屋外冰雪呼啸,屋内倒是暖意融融,泊玉轻裘缓带,慵懒地窝在椅子里看书,时不时地看一眼忙碌的团团转的今朝,故意叫她几声。

“今朝,没有墨了。”

“啊。”今朝放下手头的事,跑去给他磨墨,泊玉就勾起唇角,趁她专心低头磨墨的时候搂过她柔软的腰肢,轻薄的如同纨绔公子。

“今朝,我冷。”

才一会儿,难伺候的富贵公子又抱怨起来,今朝瞄了一眼他身上华贵的貂皮茸领,默默地替暖炉添上了几块碳,一转身,就瞧见平日里再正经不过的人躲在书后恶劣地笑。

“今朝,我饿了。”

邻屋的男人又开始使唤,今朝固然迟钝蠢笨,也被他挑起了怒火,蹬蹬蹬跑到邻屋,指着泊玉怒目而视:“你、你……”固然气得不轻,天生沉默的人愣是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倒是泊玉轻笑一声,将她拉了过来,暧昧地吻过她的指尖。

今朝手指猛的一颤,想要缩回时已来不及了,已经被他含住了,她方才正在做杏肉干,正是满手的汁液,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一根一根的吸吮着,都说十指连心,指尖温热濡湿的触感仿佛一直蔓延到心里去,今朝身心俱热,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抖了半日,方困难地抽回手指,逃一般地夺门而出,呼吸犹自急促着,沸腾的感觉平息不下来。然而相处了这几日,蠢钝如她,也摸透了些许泊玉的性子,纵然淡泊高雅如泊玉,也是有这样暧昧模糊的另一个影子。

冬日日短,夜色很快便又迫近了。今朝嗜睡,滚了几圈,被褥缠在身上,便满足的喟叹一声,倒头就睡。泊玉苦笑一声,觉得寂静中头又隐隐痛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睡意,却嗅到了一丝妖气,他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睛,那妖像是在屋外徘徊着,并没什么动作,倒是屋内地上有了动静,今朝显然也是闻到了那丝妖气,自睡梦中惊醒,不声不响地爬了起来,朝他的床榻走去。

泊玉以为她是怕了,便装作仍在睡梦中,一个翻身,想将她搂到床内侧,却扑了个空,只触到了被褥,他抬头看去,看见今朝正站在他床前,一脸警惕地盯着窗外,手上那盏虚南灯的光芒已经亮了起来,泊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傻妞是想保护自己,一刹那间只觉得身心都柔软了下来,长臂一伸,将她带倒在床上。

今朝想挣扎,又怕惊动了屋外的妖,只能默不作声,那“熟睡”的人却是得寸进尺,整个身体都覆了上来,将她卷到了怀里,今朝有些急,又不敢推他,僵硬地挺直了身体。泊玉在黑暗中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微微一笑,指尖一弹,舍利子便穿透窗纸,精准地嵌入了屋外潜伏着妖的额心,那妖甚至来不及呜咽一声便咽气了。

今朝正紧张,忽然使劲嗅了几嗅,那妖气转瞬即逝,再也闻不到了。她正惊诧着,一个翻转,对上了一双带笑的眼睛,黑暗中只听到他的低喃:“今朝,你前几日偷吻过我吧?那可不叫吻,我来教你真正的……”

未竟的话语被双唇堵住,含在了齿间,情潮一泛滥便不可收拾,衣衫半褪间,她只闻到了铺天盖地的杏花香。

作者有话要说:咩哈哈,神出鬼没的某人又出现了!

话说这样程度的描写应该不会被河蟹吧,实在是被河蟹夹得怕了……

二十三

今朝出门去查看妖的尸体,雪地里横卧了一只黑虎,除了额心有一点赤红,肚腹处也有不少伤口。

“看样子这妖是被其他人打伤,带伤逃到此处的。”身后泊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冷声道。

今朝回头一看,他衣物整齐得很,乌发也被玉冠束得一丝不苟,依旧是那副风清云淡的样子,怎么也寻不到昨夜缠绵时的□和媚态了。

“怎么?”他见今朝盯着他,挨近了她的耳边,低声问,“还痛吗?”吐息喷在脖颈处,本应是撩人□的举动,今朝却只是缩了缩脖子,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痛。”她身体本就健壮,昨夜那撕裂的痛楚早退了去,只是有些黏腻。

“泊玉。”她盯着那妖的尸体,忽然开口。

“嗯?”他漫不经心,习惯性地从随身携带的绣囊里捞出一颗杏肉蜜饯丢入嘴里。

“这妖道行不高,却能潜入昆仑,仙界的形势很紧张了吧?”你怎么还能在我这里一住便是几天,抛去万事不理?

“啊、嗯。”他承认,今朝侧耳听着他预备说些什么,他却再没只言片语了。

“那……”她有些紧张,转身想问个清楚,撞进他一双沉沉如墨的黑瞳,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今朝,我下凡游历时曾听得凡间老者如此安慰失意的年轻人: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何苦要担千载忧。今朝,我们不同,几十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年复一年,值得铭记的年岁却不多。”

他不再说话了,今朝却明白了,仙妖大战一旦开始,便是鲜血淋漓的一条路,他们谁也不知道谁会成为这条路上的垫脚石,许是今日谈笑晏晏,明日阴阳相隔,只能趁着这尚平静的几天光阴,借着昆仑山山顶光华灿灿的白雪,记住彼此一张鲜明的面孔。

“今朝,我饿了。”泊玉笑着缓解开这沉重的气氛。

“我去煮。”今朝也笨拙着粉饰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