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早早地就起床穿好了一件宽松的衣服,跟翔成一同坐在了景泰殿主殿的小厅子里。翔成这天正逢休沐日,早朝免,所以一早就有空陪着我一起“看女婿”。

他们得以进宫,说来还是翔成的一道旨意。在宣发出去的圣谕上,翔成宣召他们进宫的借口是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我想,聪明的该都清楚自己来“请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百闻不如一见。亲眼看到了中意的两个孩子,我却愕然发现自己似乎要偏向于温颜了。

这八九位少年请安大礼行过之后,或坦荡或拘谨地站在原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神情在面上带着。唯独温颜带着轻笑——虽然他的笑容也有丝不可细致琢磨的惶恐在里面,不过这些细小破绽都可以经过时间的考验和长期的训练而消失。

但见到我最最中意的孙歆,他的做派却令我迟疑了一下。

他倒也没拘谨,自然地站在了我身前有几步之遥的地方。高高的个子,微皱的眉头,紧抿的嘴唇,这些怎么看怎么都不是好脾气的标志。这样锋芒毕露又力图隐藏的孩子,以后是做不到君子温润如玉的吧?为人圆滑是否就代表着能忍受来自妻子的忽视?在我看来,他确实是个有气魄有风度的少年,可就是太有气魄了,让我忽然觉得他不能受任何委屈。

如果现在是为安妍选夫婿,我一万个满意孙歆。他给我的感觉是:他可以包容一个小妻子的任性,却不会包容一个女皇帝的决绝。

杀伐决断的敏彦,需要柔情似水又不失刚强的男人来保护她。

孙歆……不行。

而让我对孙歆产生不认同心态的,还有另一曾面上的原因。

见过那些还是稍嫌稚嫩的少年后,翔成问我的意见。我如实回答了他。

“你又倾向于温太傅的儿子了?”翔成摆弄好靠垫,准备将我扶回里屋。我这几天的妊娠反应比之前轻多了,御医说这是快要生产的缘故。

“是。我又改变主意了。”我僵硬地伸腿,一步一步地挪着,边挪边不在意地说道。

翔成小心地扶着我,又为我隔开可能会撞到我的东西,随口一问的:“为什么呢?”

我想了想,尽量严肃地站住不再向前走,正待跟他好好讨论一番这件事情,翔成却示意我再多走几步,好坐在里屋的软榻上休息:“坐下来说也不迟。”

我只得听话地在他的继续搀扶下坐好。翔成这才开口道:“我能猜出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认为孙歆的气魄太盛,敏彦会压不住,对么?”

“不止……”我试图用语言来解释出心中所想,“除了他的气魄之外……我也是为了敏彦着想——我不想让她陷入复杂的婆媳关系。敏彦被你们用男孩子的方式养大,从来不会靠女孩子的方式去想问题。这样的话,她长大后在行事作风上的强势会令她未来的婆婆不满。我们做母亲的都自私,我想敏彦的婆婆不会认为眼前的媳妇是个女帝,她只会觉得自己的儿子在媳妇那里受了委屈。如此一来,她就会对敏彦产生一种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带来的影响,甚至可能会让敏彦苦恼、难堪。温颜没有母亲,也就省去了这份可能的威胁……我这样说,你能理解么?”

翔成笑:“听起来很有理。不过你不怕公公也是个问题?”

我也笑了:“这是不一样的。你看,你手下的大臣哪个不是一路跌打滚爬过来的?他们都跟人精似的,而且天天面对敏彦,他们首先想到的敏彦是一位皇帝,所以他们不会犯傻,更不会在平衡双方关系上出错。而他们的夫人就不好说了,毕竟聪明的大臣家里未必就有聪明的夫人呀!再者……孙歆的家族也太大了些,我担心他们……”

翔成听过我的话,叹了声,说道:“孙歆和温颜,都需要磨练磨练。或许,孙歆这个孩子经过一些事情后,就能更出色了。温颜么……我却认为他可能会跟不上敏彦的脚步。”

我没再说什么。

一个月后,我生下了宛佑,敏彦伴读的事儿就这么被我放了下来。

再后来,孙歆与温颜各自接到了圣旨。

从那开始,泮宫中跟在敏彦身边学习的就不再是如意,而换成了锐气十足的孙歆与总是一脸温和笑意的温颜。

如意为此低沉了许久,觉得自己被人遗弃了似的,还特意为此跑来寻求我的帮助。

“你只是不习惯忽然有人代替了你的位置。”我如此告诉他,“但是人生中,你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总会有人来接替你。相对的,你也会去接替别人。”

被人替代了,只因为他不可能在敏彦身边一辈子。相信这个道理对日渐聪明伶俐的如意来说,并不难懂。所以我用几句话开导他,剩下的就任由他自己想去了。

接下来,宛佑的周岁、太后娘娘的寿辰……一系列事情都在等着我这个后宫之主去处理,敏彦究竟会喜欢上谁……我也不清楚。她从小是个独立自主惯了的孩子,什么话也不轻易出口。本来我就弄不准她心里所想,这次在择夫上,我更是没底儿。

希望她不要随便就付出了真心。皇帝的真心无价,那是被爱者懂得珍惜;一旦落入不懂得珍惜的人手中,真心只会受到创伤。

容可番外 全

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婧女——我清楚地记得,是在我五岁那年。

当时父亲问我:“阿可,苏家的孩子周岁了,我和你母亲去祝贺,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父亲时常提起那位苏家的太傅大人,我没跟着父母去过他们家,但他倒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们家里。印象中,他来了这么多次,却从来没有对谁有好脸色看,而且每次只用眼睛扫我,很阴沉的样子,更不多话。最起码,我就不记得他曾经像其他客人一样夸奖过我。

那时我还小,所以总会害怕苏太傅,觉得他实在是太吓人,好像下一个动作就是把我拎起来甩到门外去。尽管他长得很漂亮,可他的脸上确实结着阴冷的冰雪。偶尔,他在与父亲说话的时候也会笑一下,不过我却认为,他还不如不笑。

因此父亲问过我之后,我就回答:“不想去。”

事实是,那天我还是在父亲的劝说下去了苏家。

因我没到过苏家,所以我紧紧地跟在父亲身后。但是父亲是要与苏大人一同去书房的,我不是很敢继续跟着,于是只得随母亲一起去看小娃娃。

儿时的苏台其实很娇气,一点儿都看不出他日后与我抗衡时的魄力,动不动就会哇哇地哭着要人抱。苏家婶婶忙着哄孩子,母亲许久没照顾过孩子,一时手痒,也加入了她的行列。

可能是看我一个人在一边无所事事,苏家婶婶笑着对我说:“阿可是吗?别看小台这么能闹腾,我们家还有个女孩子呢!年纪比你稍微小一点儿——不过没关系,你们应该能说到一家去的。婧女很听话很可爱的呢!”

她身上有一种蓬勃的朝气,似乎天下的事情到了这里就难不倒她,好像时刻在笑的眼睛里闪着光亮,神采奕奕。

我不想动。女孩子?我没见过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不懂得该怎么去接近。

母亲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得开心:“阿可,去吧!娘在这里陪着你苏婶婶说几句话,你就代表我们去陪着人家小姑娘。”

苏婶婶也很……那种表情算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她也对我说:“去吧。小妹妹现在应该是刚午睡起床,你出门向右拐,第一个院子就是她住的地方。要是不认得路,也可以问问小丫头。”

我见她们都回了头不再管我,只好夹着一丝好奇,往苏婶婶说的地方走。

不必找人带路,我就来到了苏婶婶口中所说的院子。刚一绕进院门,就看到一个小女孩儿翘着一头没梳辫子的略微发黄的头发,在院子里叉腰而站,嘴里正数落着什么,声音甜甜的,听起来好像很凶悍,其实却有着一股让人想笑的冲动。

我心里升起与她接近的愿望,自己管不住脚,就这样走到了她的面前。

然后我认识了婧女,也见识到了她的调皮与任性——第一次见面,她就给了我一个终身难忘的见面礼。

那时候我还没有同女孩子说过话,但我感觉这和哄孩子没什么两样的吧?所以我尽量回想着刚才母亲与苏婶婶哄苏台的方法,拿出好话来说。

可她却被我气哭了。不知怎的,她哭我心里也难过,觉得被骗也值,因此我傻乎乎地信了她的话,跑回去找来了苏婶婶。

可想而知,我出了多么大的丑。不过我也不很介意,婧女不是说想见见母亲吗?如果我的出丑能换得苏婶婶重新重视她,让她快乐一些,那我也算成功了。

从此我就一反常态地乐意跟着父亲去苏家玩。苏家人的目光还是习惯集中在苏台的身上,而我则正好成了婧女用来解闷的工具。她时不时会寻我麻烦,我也不曾发火。

想来,感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可我不后悔,即使婧女这一生都不能成为我的妻子,也不再是我所能接近的人,我亦无悔。因为她的出现让我的少年时期充满了快乐与期待。

七岁,我被选入宫,成为二皇子保成的伴读。

保成待我极好,也许是因为我是他的表兄。在泮宫里学习,至少要面对苏太傅和武师傅等要求严格的老师。我不能不多花一些时间去努力学习,以期赢得老师的好感。

这段时间也就暂时放开了与婧女一起玩耍的事情。而她也没有再找过我,可能是因为苏台已经稍微大一些,顶替了我在婧女身边的位置。

泮宫里除了二皇子保成、三皇子原成外,还有太子翔成殿下。不过太子很少搭理我们,也从不主动与我们说话,平时只冷冷淡淡地,那种表情……可谓为深得苏太傅真传。

后来,我的课业渐渐跟上,并在泮宫里成为拔尖学生,此时我才得以空出时间。正巧婧女开始对府外的天地感兴趣了。她不敢自己随便乱跑,所以常拉着我一起出门。

京城郊外的每个小林子的树下,都有我们的足迹。京城街道上的每个茶馆,也都留下了我们的踪影。那段时光是我少年时最美好的回忆。我们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现在想想,恐怕父亲和苏太傅他们都看出我们的异常了吧!

他们都没有反对,这是让我头脑发热的原因之一。我想我是喜欢上了婧女,或者是爱上了。小小年纪不懂得什么是爱,我对于自己能有一个像婧女一样可爱的、能陪着一起玩耍的小妹妹感到很骄傲,所以常在泮宫里炫耀。

时间一久,保成就被我说得心动,他也想去见见婧女。我顿时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可以把一些小事说出来,为的只是炫耀,可我从没想过让其他人也加进我与婧女之间。

好在保成被苏太傅挡了下来。

自此我保持了沉默,不再说有关婧女的任何事情了。

保成和婧女第一次见面出乎我的意料。似乎婧女用石头砸到了保成,结果他不甘示弱,抄起镇纸又砸了回去。要不是我正好赶到,一看婧女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马上就冲了过去。幸亏我接住了她,要不然……我不敢想。

紧紧地抱着婧女,我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心惊胆战”。她真吓死我了!

我平复了好久,直到婧女从我怀里跳出去,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勉强整理了一下情绪,那边却已经开火,我劝阻不成,只得提高嗓音将他们二人打断。

——这两人之间的争吵生涯,就此开始。

婧女一直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我明白如果她喜欢上了谁,就是没有掺杂了其他意图的纯粹的喜欢。可是我需要保护她,我不能让她被人耻笑。两厢情愿是美好的,这种美好却往往抵不过世人的诋毁。

于是我选择了最老套的方式——疏远她。但婧女并不理会这些,她居然……先对我说出了“喜欢”这两个字。我的心情到底有多激动,我都快忘了,因为我只记得当时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兴奋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幸福总是短暂。

当后来我坐在苏府后院的小屋子里时,常常会想到这四个字:世事难料。

我们一家老小最终被定为满门抄斩。母亲虽然被皇后救出,却也被迫含恨入宫,而我,则像个废人似的窝缩在苏家,什么都不能干,什么也不敢干。我想起了母亲的话,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这五年是我人生中最难度过的五年。不仅是因为失去家人的痛苦天天缠绕着我,还是因为那种能蚕食人心的苦楚无人能帮我分担。每天我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忧愤不能自已,在屋子中来回地碾动,用脚步去数一天的时辰。

晚上,我会忍不住去婧女的院子。我想看看她,她是我除了母亲之外最亲的人。可不管是谁,我都不能见,哪怕一面。

我只能远远地望一眼她在窗户上的投影,在心里想着她现在可能在做什么……

保成每次来探望我的时候,都会恨恨地抱怨着婧女的狠心。但只有我知道,我当初对她说过什么话。也许她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吧!

而我请求保成保护她,也是有私心的,因为保成不会喜欢上婧女,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会与婧女有任何感情发生的。

——我何其自私!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渐渐感到了不适,时常会有阵阵尖锐的疼痛刺进我的心口。直到后来保成实在看不下去了,半夜将我拉到他熟识的一家小医馆,这才确定了我的病情。

原来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虽然那大夫说我的病能治好,可我也没了信心。为什么还要治呢?死了不更好么?

不过我却拗不过保成,只得按照他的意思天天用药,过了几年,发作算是减少了。

我知道婧女早晚会有一天嫁进皇宫,可我没想到竟会这么早……呵呵,在别人眼中,其实并不早了吧。我依然天天看着婧女,我想,我能看到她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把后半辈子的全都看回来。或者……或者我马上就去死,也行。

就在这个时候,保成一棍子打醒了我:“容可!你别忘了你家的冤屈!你怎么能这样消沉?你背负的不只是你自己的性命,还有你那些死去的亲人啊!”

听了保成的话,我又将自己关在这一方小天地里,闭门不出了好几个月。

我不该忘记吗?我能为容家翻案吗?我本是个已死的人了,我又该怎么样才能翻案?

我有些茫然。

保成却道:“你的命就是我皇兄救下的,他既然肯救了你,就代表着他也是认同你们家无罪的!如此,你完全有机会去翻案!容可,不要让你的亲人失望!姨母也在宫里等待着你啊!”

就是这个原因,令我同意了保成的要求。

其后,我跟着他一起去了越刍。

随行路上,我与苏台共事。

我能发现他对我的敌意。我大概能猜出一些来,不过……我不会因为他是婧女的弟弟就会姑息任何不合理的事情发生。所以,苏台对我下的战书,我可以接受。我是容可,曾经被泮宫太傅们一致认同的——容可。

终于呼吸到自由空气的我,找回了当年站在高处的感觉。

九月,皇帝驾崩。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确信我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保成叹息着,带上一直与我作对的苏台回京奔丧,将越刍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我。

没过多久,京城就传来了各种流言。

我镇定地打开所有的信件,慢慢地琢磨着保成和那个人的意思。我不想说新皇如何,但一想到他是婧女的丈夫……

本来是让保成带回我的母亲,却不料他将婧女一并带来了!我震惊。可心中那瞬间泛起的喜悦又是哪里来的?我原本已经是放开了啊!

 也许,也许我不像我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潇洒。因为一旦面对婧女,我还是会不知所措。我想问她是不是还在记恨着当年我对她说过的话,如果她还记恨,那我是不是该告诉她实情?如果她原谅了我,是不是她已经不再在意我了?

矛盾在我心中滋生着。

但我是容可,容家的唯一希望,我怎么能因这点儿小事就……所以我故作无事,佯装坚定地每天处理着我该做的事情。

京城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我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当那个人终于弄清与他联系的人一直都是我的时候,他以丈夫的身份写来那封信,本来是要让我知难而退的,可偏偏却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我卑微地想着,反正婧女不知我们的计划,我何不借此机会将她带走?她本就是我的啊!她没有见过那个她要嫁的人,她也从没有喜欢过他……

因此,当京城来到的檄文交到保成手中的时候,我也开始了我的计划。我有预感,一旦婧女回到了京城,回到了那个人身边,她就再也不会重新属于我了。说我卑鄙也好,说我自私也罢……我想利用她现在尚未知情,留下她。

想了很久,我终于定下决心。我能暂时放弃翻案,因为我更愿意追求这一生最短暂的幸福。

可惜,我没有劝服婧女留在越刍。而且当她提出建议,让我与她共同进京的时候,我动摇了。其实我不必上京就能将翻案一事托付于保成,如果不成功,那么我好歹还能在越刍直接避世。而我进京之后亲自上书请求翻案,万一不成,我就会平白惹来杀身之祸。

可我还是在动摇。

当我对母亲说我要进京去为容家翻案的时候,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她看出我的目的是与婧女能多相处一会儿。母亲什么都没说,只微笑着说:“路上多加小心,不成功就快些回来,性命要紧。”

看着她慈祥的眉眼,听着她说“去吧孩子”,我狼狈地觉得她是什么都知道的,不过是没有揭穿我的谎言而已。

与婧女在军营的生活,让我重温旧梦,五年前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再次回到了我的脑海。我甚至在盼望我们永远不到京城,永远都在行军的路上。

盼望之所以被称为盼望,就是因为它多半都不会成真。

当我眼看着婧女被那个人抱上马背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我无奈地想着,我真不该被她的笑容迷惑,我不该来的……

苦涩地递上了婧女的外衣,我一步步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推开面带担忧神色的保成,我模模糊糊地想着,是时候该梦醒了吧?也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为我们家族翻案的事情上了。

接下来的一切,包括几天后婧女穿着皇后朝服坐在殿上、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容家说话、那个人明着对群臣实则是对我的一番警告、正月十五再见之时他们两人那种无法形容的亲密……这些,都已不再能打进我的脑中。

在陈老侍郎与苏台的帮助下,通过多方努力,我们家的罪名慢慢被洗清。

就在这时,那个人找到了我。他尽量诚恳却依然掩饰不住酸意的语气让我忽然明白:原来他是忌惮着我与婧女的关系的。

这令我多多少少也有些伪胜利者悲哀的喜悦:他得到了婧女,却还是要来忌惮我,这让我情何以堪?

在他的劝说下,我同意了他给出的条件。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清楚,我们容家要想彻底翻案并将诬陷我们的人揪出来,就必须要按照他的计划来。我相信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正如同他大刀阔斧的削藩。

既然他无法处理掉顾家,我又需要洗清冤屈,那么我们就各退一步,达成协议。我愿再多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一直等到顾家势力能被剪除为止。而他则同意了我的要求,昭告天下纠正当年先皇出的错误,并从优给我一个重新进入朝廷的机会,还许诺说,只要我能考中,就会让我任选一个地方去任职。

最后,我殿试中了探花。

站在朝堂上,我请求前往越刍。那里有我的母亲,有我的家人。京城只有……我的伤心。

如果无法忘怀,不如就此离开。

敏彦番外 全

我有一兄一妹一弟。哥哥如意,他的母亲是当年京城首屈一指的美人,这点从他的长相就能看出;妹妹安妍,与我同父同母,却因更像母后而尽得皇父宠爱;弟弟宛佑,一个让大家都喜欢的孩子,据说是我日后登基称帝最大的绊脚石。

其实小弟刚出生的时候,每个人都认定我不会在东宫住得长久了,谁知皇父依然坚持着他最初的决定。皇父对我说:“敏彦,不要让皇父失望。”

我明白皇父的意思。既然已经选定了我,如果换了宛佑,以后指不定就会出现手足相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宛佑能不能具备储君素养也还未定,冒然更换不是明智之举。而我需要证明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堵上那群迂腐老头的嘴巴。

前朝确实出现过很多女帝,但这并不代表着我的储君地位就能因此稳固,我需要付出高过常人好几倍的精力才能达到皇父的要求,尽量不去辜负其他人对我的期盼。

刚开始我感到很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在等着我去做,似乎永远都没法摆脱的、让我疲于奔命的事情。皇父从不给我喊苦的机会,他总是会在我想要稍微一下偷懒的时候鞭策着我。在他看来,想当好皇帝就得从小加倍努力。皇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朕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所以,我也要这样走下去。

我的老师换过好几任,一直没被换掉的只剩温太傅,只因母后欣赏他的为人。我换过几次太傅却都不能令母后满意,皇父终于被母后说服,将容太傅宣回了京城,从此与温太傅一起指导我的课业、传授我帝王之道。

母后曾不止一次地让我学习温太傅的从容不迫与容太傅的敏锐犀利,当然,她说得最多的还是外祖父的精明狡诈。

是的,母后确实是用了“精明狡诈”来形容外祖父,我也听说过不少他的传闻。没得到外祖父的教导我感到很遗憾,不过能由他亲手教出的得意弟子容可教导,我甚欣慰。

因我从小就被皇父送到了东宫,也就和妹妹弟弟都不很亲,母后又总是一副想与我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样子。我本就不喜欢强迫自己摆出虚假的笑容,再经过皇父的多方教育,就令他们更不知该如何与我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