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雅安正站在他的身后,他一扬手便将她给扫出几丈远,连疼痛的叫声也没发出。

“他为你而来,你竟然还敢否认认识他?”上前拽起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女人,哥战的脸上是残酷的冰寒。“我的两个弟弟因你而死,我要你和子查赫德莫赫给他陪葬。”

雅安耳中嗡嗡地响着,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口中涌起一股又一股甜腥的味道,唇角有液体流过的感觉。脑子虽然一片空白的迷茫,心口却痛得厉害。原来只是安安份份地守在他身边也是一种奢望啊!昏昏沉沉中,她对着自己无力地笑。

“来人,把她拖下去,抽到她肯说话为止。”因为丧弟之痛,哥战完全失去了理智。

哥越哥悍受不了子查赫德屡次的挑衅,竟不顾他的警告,私自找上门去。若他们不是躺着回来,哥战定然会给予他们相当严厉的惩罚。只因子查赫德本身便不是泛泛之辈,又是地尔图最大部落的首领,与他交战,不尽全力是讨不了好去的。但若尽全力,真伤了他,便是得罪整个地尔图人,那与抢夺非他们本族女人的柔罗是不一样的。何况草原上本来便有抢婚的习俗,即使是地尔图王也不会被看得例外。要女人,有本事自己去抢。

然而,哥越和哥悍是躺着回来的,以后再也不可能和他一起骑马喝酒。

深吸口气,哥战控制住心中的伤痛,让自己面部表情变得如石头一样冷硬。走出帐篷,女人正被手下绑在马桩上鞭苔,长鞭划过空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厉啸,再击在人身上,带起破碎的衣片如蝴蝶般在阳光下翻飞。

女人垂着头,长发掩住了脸面,鞭子每落到她身上便引起一阵疼痛的抽搐,但是却听不见她发出一点丁疼痛的叫喊以及求饶的哭泣。

哥战走过去,从手下手中夺过鞭子,长臂一抖,那一鞭夹杂着内劲狠狠抽在雅安身上,她浑身剧颤,缓缓抬起头来,对上哥战无情的眼。

“那个地尔图人对你可真是痴心一片哪!”他冰冷的话语中除了对亡弟的伤痛,还带着一股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恼怒。

捕捉到他眼底压抑的情绪,那一刻雅安蓦然发现自己似乎能够体谅他的心情,他只是想找一种发泄悲伤的方式,而自己很不幸,成为了那个对象。

她知道,如果他对她有着足够的信任,那么他可能会将头埋在她的怀里让她给予他足够的安抚与慰藉。然而,显然她永远也不会拥有那样的资格,而他给她的唯一权力就是被他当成敌人伤害。谁叫由始至终,她和他的相识就是一场又一场的骗局呢。

身体的疼痛在漫延,从皮肉到内俯,从血液到心脏……

阳光耀眼得让人无法呼吸,雅安吃力地看着哥战,一刹那的恍惚,突然不知道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究竟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他。

“想死,也等捉到子查赫德以后。”注意到雅安唇角的血源源不绝地滴落在破烂的衣服上,眼神渐转黯淡,哥战心口微滞,蓦然神志一清,长鞭倏地卷向她身后的马柱。

一声喑哑沉闷的轰响,那马桩和鞭子同时化为齑粉,雅安如同绑着她的绳索一样,软倒在地上。

走过去抱起她,哥战冷声吩咐一直恭候在身边的手下,“去找大夫,另外,传话给子查赫德,让他明日清早到榆林外五里的矮山下等我,我会把他的女人还给他。”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又冷了两分,一个字一个字像是冰珠般崩出来。

语罢,不再等手下回话,人已带着蔫蔫一息的雅安回了帐。

蹄声如雷,刺破黎明的清静,许多睡在已渐渐熄灭的篝火边的游民,被蹄声惊醒,纷纷睁开迷蒙的睡眼往榆林正中的土街上看去。但见尘土飞扬,数十骑旋风般卷出榆林,往青水下游驰去。

雅安仍穿着昨日被鞭得破烂的衣服,被粗绳捆缚着,虚弱地靠在哥战胸前。虽然伤势已经过大夫的处理,急驰中的马背仍颠得她浑身抽疼,胸口窒闷,几乎背过气去。一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直到耳边传来哥战寒冷的说话声,她才发现原来已经停了下来。

“子查赫德莫赫,你以为在地尔图人的地盘上我就不敢动你了吗?平日我敬你是条汉子 ,不来惹你,不想你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为了这个女人……”

雅安只觉头皮一痛,不由得仰起脸来,露出那张沾满血污已看不清容貌的脸。

心若死灰,她连眼也无力再张了。

“子查赫德莫赫,你为了这个女人追到此处,又杀了我的两个弟弟,你以为你今天还能活着回去吗?”哥战冷寒的声音仿佛地狱来使,显露出他要杀死那个男人的决心。

“阿萝,你怎样了?”一个粗犷中透露出浓浓关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雅安心中一颤,差点就睁开眼去看看那个男人。

哥战却双眼微眯,一丝疑光在眸中闪过,“她是个哑子,子查赫德莫赫你——在期待她回答你什么?”说着,他的目光落在雅安的脸上,看到她脸上如死亡般的灰败,利剑般的眉不可察觉地轻轻皱了下,抓住她长发的手松开,任她又软倒进自己的怀中。

“放了她,哥战。”男人的声音缓慢而沉重,雅安似乎可以感觉到他心正在因自己女人受苦而受到凌迟般的痛苦。心中一叹,她突然羡慕起那个叫阿萝的女人,同时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她。

如果有一个男人能待她如此,便是让她以性命相赠又何妨呢?她思绪万千,以致于没听到他们后面的对谈。

耳边突然响起哥战的狂笑声,她心中一惊,脸已被他抬起,下意识地睁开眼,却看到他蓦然靠近的脸,在反应过来之前,唇已被他强势地夺获。

男人终于发狂,一箭射向哥战胯下的战马,然而他箭刚一发出,四周早已张弓相待的马贼立即纷纷放弦,同时骑着马呼喝着潮水般向男人杀过去。对于这个屡次欺到他们头上的男人,马贼们早就想出这个口气了,此时有哥战发话,出手自然毫不留情。

哥战终于放开雅安,冷漠地看着在坡下左冲右突几近疯狂的男人,右手按上斜背在背上的长皮囊,触到里面的精钢矛身的冰凉,感觉到噬血的因子开始在血液中沸腾。

“子查赫德莫赫也不过如此。”一丝讥讽的笑浮上他的唇角,垂首看着雅安惊惧的脸,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无比,让人不由心中寒意直冒,“看来,他为了你连命也不想要了。哑女,到这个时候你还不愿意开口吗?”

雅安闻言心中凄然,她的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他真的不明白吗?那个人……那个男人她从不认识,又怎会为她不顾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她却看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无足轻重。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的心突然平静下来,目光移离这让她心伤的男人,移离这来得莫名其妙的战争,落往远方。

看到雅安的神情,本来热血沸腾准备冲下山丘与子查赫德一较高低的哥战改变了主意,反手从另一侧拿下铁弓,弯弓引箭对准了已进入自己射程以内正在浴血奋战的男人。

若在平时,他倒很希望遇到子查赫德这样的对手,但今天,他为的是复仇,必须不择手段杀死眼前这个男人,绝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牵弓引弦,功聚一线,凝往手中之箭,哥战眼中精光爆闪,长箭划出一声尖啸直射陷在重围中的子查赫德右胁。此箭一出,另一只夹在指间的箭又已上了弦。

也许此战以多战少,胜之不武,但是,对于他马贼哥战来说,向来最重要的是结果,而非过程。

哥悍哥越是他胞弟,哑女是他的女人,子查赫德杀他亲弟,还想夺他女人,难道还要他以礼相待?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总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

雅安蓦然惊醒,额上汗津津的,胸口窒闷,有些呼吸困难。梦中她又见到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女人在马贼包围之下奋不顾身厮杀的场景,见到那个为了自己的男人唱着歌悠然步入杀气漫天血肉横飞战场的女子,见到他们在箭雨中向对方飞奔而去的情景……

那一战,雅安知道自己终身都无法忘记。

天似乎已经黑了,帐内点着油灯,静静的,一股牛油燃烧的味道充盈在密闭的空间里。身上的伤并不见明显好转,便是轻轻的呼吸都能扯得浑身抽搐。

事实证明那个男人要找的并不是自己。然而,那又如何呢?哥越哥悍死了,那个男人和他的女人在受了那样重的伤,即使被救,估计也活不成了。而她,当哥战愤恨的鞭子抽上她身的时候,便已明明白白显示出他对她压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怨吗?雅安无声地笑了笑,为自己的无可救药。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能想到他的心情,这样叫她如何去怨。认命吧!

自那一天后,哥战就再没在她眼前出现过。一路回马贼的营地,她都是住在他的帐中,而他,却从来没有回来睡过。在经历过那样的事后,即使她亦是被牵累者,但不可否认,哥越哥悍的死与她仍有着间接的牵系,他恐怕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一阵风吹进,牛油灯扑扑地跳动了起来,雅安怔了下,看向掀帐而入的人。

辛美!

她惊喜地想要坐起,却因为牵动伤势,还没挪动半分已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辛美赶紧快步来到她身边,虽然笑着,但是眼中难掩担忧。“你别乱动,伤得那么厉害!再损到哪里了,不是让人更加担心吗?”

几个月不见,辛美看上去仍然如同以前一样美丽和气。想想,她还是雅安离开游民部落后,遇到的唯一一个让她印象极好的人。

看到她,雅安一扫之前的郁结,脸上漾起了灿烂的笑。她本是个爱笑的人,可惜自遇到哥战后,似乎笑得就少了。

“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拿吃的。”跪着在雅安身边,辛美问。

雅安摇了摇头,慢慢伸出手握住辛美的,心中竟有着些许依恋。她是那种容易对人产生感情的人,也许是从小缺乏亲情,因此但凡有人对她表示出些许的关爱,她便会恨不得把心也掏给了他。

辛美反握住她的手,眼圈竟然红了:“你这个小哑巴也真是,那样大的雪,竟然敢一个人跑,不要命了!”语气虽然责备,但是却带着真诚的关切。

雅安又笑,如果不是动起来痛得很,她一定用另一只去划辛美的脸,笑她是个爱哭鬼。

可是辛美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记得还没有到达哥战他们的营地。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她轻轻拉了下被辛美握着的手,眼中露出疑问的神色。

相处过一段时间,辛美大约能猜到雅安心中在想什么,唇角不由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探手为雅安将缠在颈项里的发撩出来,然后顺到她的耳后。

“是头儿让人带我过来照顾你的。”

雅安有些怔忡,一时竟想不明白哥战的用意。若他不想理会她,大可将她丢在榆林就行,何苦还要专程去把辛美带来;但若他还偶尔念着她,又为什么几天下来,连过来看她一眼也不愿?

“笨丫头。”辛美伸指轻轻点了雅安的额头一下,给了她一个白眼,“跟着头儿这么久,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脾气,如果不在意,哪里会管你死活。”

雅安垂下眼,不想让自己多想。多想就会冀望,冀望而望不得,便又是难以承受的痛苦。

“你呀,是不是因为柔罗郡主才逃跑的?”辛美突然问。她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所以对别的女人霸占住哥战,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雅安不一样,雅安那双眼中对哥战所流露出的浓烈感情,连她看了都心惊。如果说因为这个原因,可能性其实很大。

雅安扬起眼睫,没有否认,却也没承认。是也罢,不是也罢,又有什么重要呢?

辛美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间尽是无奈。草原上的男人,谁不是多妻多子,尤其是像哥战这样强悍的男人,更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了。若是雅安无法接受,就只能是苦了她自己。

雅安微笑,一脸坦然。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后悔就好。

回到马贼的营地,雅安仍然住在辛美的帐蓬里。眼看着伤势日渐好转,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而哥战却始终未曾露面,她心中有些着慌。难道他又想要丢弃她了?

那天,辛美出去帮汉子们洗衣服,雅安一个人呆在帐蓬里,突然再也无法压抑去见哥战的欲望。于是吃力地爬了起来,出门,慢慢走到哥战的帐外。有人看到她,投过来的眼神都极为奇怪。显然他们想不通,哥战为什么还会把她带回来。须知按马贼以往的惯例,凡是逃跑的女人,被抓住后,都只有被当成奴隶卖出去的命。

雅安没有去理会那些眼光,越接近哥战的帐篷,心中就越忐忑。那个时候她突然想起,如果柔罗在里面怎么办?她并不想见到柔罗。思及此,她有些犹豫起来。

也许、也许等哪天确定只有哥战一个人的时候,她再来吧。在外面徘徊良久,她终于决定转身回去。恰在此时,帐门却突然被掀了起来,哥战从里面走了出来。

“有事?”他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雅安回去的路上,目光冷淡地看着她。事实上,当雅安走向他帐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只是耐心等着她自己进去罢了,谁想她竟会临阵退缩。

她脸色仍然苍白,显然是失血太多的缘故。

雅安微微吃了惊,下意识地往他的帐蓬看去,奈何帐门已落下,看不见里面是否还有其他人。

注意到她的目光,哥战突然想笑,神色便和缓了下来。“进来吧。”他说,一手轻托住雅安的手臂,将她往自己的帐中带。那轻柔的动作很明显是怕扯痛她的伤。

这些日子雅安虽然没见过他,但是不代表他看见她。她每天做了什么事,伤势有没有好转,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有的事,他得想清楚,所以才一直没去见她。如今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了,那么便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吧。

雅安被哥战从没见过的温柔惊吓住,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了进去。里面并没有其他人,空荡而安静。一切都没变,仍是雅安所熟悉的。

扶着雅安在毡毯上坐下,顶窗的日光照下,整个帐蓬都极明亮。

“你叫什么名字?”哥战将辛美煮好的奶茶倒进碗中,放了一碗在雅安面前,语气极淡地问。直到这个时候,他似乎才觉得有必要知道雅安真正的名字。

实在是太反常了。雅安看着哥战为自己斟茶,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自相识以来,她不记得哥战这样平和地对过她,当然,白木不算,因为白木估计一直在打主意如何丢下她。

发了会怔,突然想起哥战的问题,她迟疑了下,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自己的名字,最后只好摇了摇头。

哥战也不恼,沉吟了片刻,又问:“你会不会写字?”如果会写字的话,那么交流起来就不至于太困难了。

雅安脸微红,又摇头。她并不是出生在贵族家里,所以没有那些小姐的福气,能够读书识字。出得族后,便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才能活下来,就更没有机会学了。

哥战不语,端起碗喝了口茶,放下,看到雅安将手放在碗上轻轻摩挲着,却无意喝,蓦然想起她身上有伤,端这样一个碗或许还有些吃力。未及细想,他已伸手将她的碗端起,递到了她的唇边。

雅安闹了个措手不及,俏脸涨得通红,却不敢拂他的好意,怕惹他觉得没面子,只好就着那碗小小喝了口。

似乎没察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哥战若无其事地放下碗,才又道:“我给你安排好了。等你伤势一好,就离开这里。想去哪……去哪。到时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一生衣食无忧。”

奶茶入口的暖意尚未扩散开来,便被冻住,雅安脸色瞬间惨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不要她了。

明明将她的神色尽纳入眼底,哥战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自己的茶。偶尔,也会端起她的,递到她唇边,但是她不张嘴,几次下来,他便也不再喂她。

良久,雅安终于回过神来,尽管心中酸楚,看向哥战的眼神却坚定之极。

她不走。缓缓地挪到他身边,雅安不顾身上的疼痛,展臂紧紧地拥住他。

她不走!她摇头,缓慢,认真而坚定。她知道自己没用,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可是她有双手,等她伤好了,就可以做很多事,跟辛美一样。这些话她说不出来,但是以后她会做给他看,告诉她自己不会白吃饭拖累他们。

哥战垂下眼睑,脸上神色淡漠依旧,却并没有推开她。

“你说你不走,是吗?”他平声问,听不出语气中的情绪。

雅安用力地点头,若不是仰脸快,眼泪恐怕已经落了下去。

“我那样对你,你仍要一直跟着我?”哥战继续问。

雅安点头,抱着他的手更紧。她不知道跟着他会不会再受伤,但是却可以肯定,离开他,她永远也不会快乐。她什么也不要,只是想能常常看到他就好。

哥战沉默下去,结实的手臂却轻轻地揽住了她,将她搂进怀中。

“那么就跟着吧。”他说,将她的脸按进自己怀中,没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只因,那张脸上有着他不想让人看到的激动以及内疚,还有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

那么就跟着吧。

每每想到那天哥战说的这句话,雅安都控制不住嘴角往上扬。那日之后,哥战便让她搬回了他的帐中住。那个时候,她才知道,柔罗已经不在了。

“送她回她娘家了,至于她要不要回勃连原那里,随她高兴。”哥战回答得漫不经心,似乎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事实上,对于哥战来说,在先得到雅安之后,柔罗也确实已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没碰过她,不过是花了几天时间和她相处,想知道她有没有能力挑起自己的兴趣而已。谁想越和她相处,反越觉得雅安可爱。既然这样,那么她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雅安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愿意留了下自己这个假的,却把真的给送了走了。但是不可否认,她有为此感到开心的。

哥战仍然是那样一张冷冰冰的脸,可是似乎又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了。至少有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会落在雅安身上,就算是被她发觉,他也毫不避讳。倒是雅安常常被他无所顾忌的目光看得脸红,这对一向大胆的她来说也算诡异了。

“我想去远埠一趟。”哥战突然对雅安说。雅安的伤势已经大愈,已能料理日常生活。

雅安瞪大眼,本来还在煮茶,突然就这样从毡毯上跳起来,冲过去抱住哥战。

哥战被吓了一跳,脱外袍的手就这样僵在领口上,看着雅安在他胸口急切地又蹭又跳,一向精明的脑子竟有些许糊涂起来。

手放下,搂上她的腰。“你想要了?”他问,语气温和。自从雅安受伤以后,两人就没再做过,此时她的举动实在很难让他不往那方面去想。

雅安脸红,松开抱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又指了下仍在煮的茶。原意是在煮茶,没那个意思。谁想哥战竟然走过去将茶壶端下火,然后再倒回将她一把抱起,往榻走去。

啊、啊——她煮到一半的茶……雅安没想到自己激动的反应会导致这样的误会,有些欲哭无泪。

“别急,咱们有的是时间。”继续误解她的反应,哥战表情平静,实在很难让人将之与他正要做的事产生任何联想。

我没急。当哥战的唇印上来的时候,雅安有些哭笑不得地想。

让人惊讶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顾虑着雅安身上的伤,哥战这一次竟然温柔无比,再没了丝毫往昔的粗暴。甚至,在欢爱结束之后,他仍让气息未平的她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为什么不怨我?”粗糙的大手抚过女人身上未消褪的鞭痕,他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自知对她并不好,甚至于还很残忍,但是她为什么仍然愿意留在他身边?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谓的情吗?像子查赫德与他的女人那样?明知前方是崖,却仍然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这不合他一贯的生存法则,所以分外无法理解。

雅安好半天才有所反应,慵懒地抬起头,她眨了眨眼,然后微笑。不能说话,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呢。

偏头,她想了想,最后只能用一个轻轻印在他唇上的吻来解释一切。他能明白,自然会明白,若不能明白,那么即使她能说话,解释得再天花乱坠,他也不会明白。

哥战果然是不明白的。他除了将她再次按回自己胸口,望着天窗透射下来的光柱沉思外,没再有其他反应。

要一个以利为先,以掠夺为生,以征服为目标的男人明白他曾不屑一顾的情爱,并不是一件容易事。除非有一天,他真正地喜欢上一个人。

雅安并不失望,反而有些些高兴,至少这对于她来说,代表着他还没喜欢上其他女人。

“我要去远埠找一个人。”许久之后,哥战才又继续之前的话题。他以前去哪里从来不和女人说,但是这一次却觉得有必要告诉她一声,以免她又胡思乱想。

雅安疑问地看向他。远埠,那是他丢下她的地方,他去那里找谁?她想和他一起去,不知道他答不答应。说不定,说不定还能见到依娜她们。然后她就可以通过依娜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了。

想到此,她立时觉得自己非去不可。如果他不允,不知道拉着他的马不让他走,会不会有用。很自然的,雅安已开始盘算如何才能让哥战答应让她一起去。

结果,雅安并没有用上她想的那些死皮赖脸的办法,哥战已经将她拎上了马。也许是觉得她受过伤后变得异常瘦弱的身体没必要浪费一匹马,所以哥战让她和自己共乘一骑。

马儿驰过新草渐盛的广袤原野,夜雨过后,风带着春天的温暖和湿润的泥土香,不时能看到熬过了寒冬出来觅食的野羊野驼等野生动物悠闲地散布于野地里,河湖边。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身后男人的胸膛温暖而结实,他的手轻柔却坚定地环住她的腰,让雅安第一次产生能够让自己依靠的感觉。

夜晚,两人一马挤在临时撑起的小帐篷中,躲避夜雨的侵袭。为了帮雅安抵抗夜晚的寒气,哥战不得不将她抱在怀中。虽然不是第一次这样互相取暖,但是却是首次在哥战有得选择的情况下。因此,那样的相偎相依便多了一种两人从未有过的亲昵。

不得不说,哥战真的是不太一样了,尽管那变化微小得让人不易察觉。

两日后的中午,他们抵达远埠。

灰色坚固的城墙,低矮的民居以及灰扑扑的黑土街道,一切似乎都没变,除了她和身后的男人。

两人一马缓缓走在大街上,雅安突然发觉自己还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人,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问。这远埠城里有他的人吧,不然上次他眼睛还瞎着,怎么会就那样凭空消失。事实上,她更想问的是,他的眼睛是怎么好的。

转过身,她突然踮起脚尖伸手蒙住哥战的眼,哥战收脚站住时,她的手已经放开,然后做了个瞎摸的姿势。周围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但是两人都似无所觉。

“看不见……瞎……”哥战先是疑惑地猜测她的意思,接着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脸阴沉了下去,“你怎么知道?”

我、我——雅安指了两下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自己是那个被他利用完就丢的女子,只能拉了他的手往那家他们曾住过的旅舍走去。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只是想让他记起自己的名字,她不想在他心中一辈子都是一个无名的哑女。

那老人仍坐在屋内编织着。见到两人,他抬起头指了指后面,“房间都是空着的,客人们自己挑一间住吧。”说完,竟又埋头做自己的事去了。一模一样的话语,一模一样的态度,在他眼中竟找不到分毫熟悉的神色。雅安有瞬间的迷茫,仿似两人是初次来到这里一般。

哥战却眉梢微动,在老人面前蹲下,淡淡问:“你见过我?”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觉会异常灵敏,对于老人的声音以及话语,哥战印象再深刻不过。

老人闻言,方又抬起头,眯眼仔细打量他。半晌,又看向雅安,这一次没花多长时间。

“客人和这位姑娘去年来过。”确定一句之后,他继续做自己的事,一点时间也不肯浪费。

但是只这句话就已经够了。哥战起身,看向雅安,她兴奋地冲他一个劲点着头,还一把拉住他往后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