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点了吗?如果不是我早点下班回家的话,你差点儿就死掉了。”大眼睛的姐姐一脸的无奈。
“你不是希望我早点死掉吗?”
有这种妹妹实在是个负担啊,我忍不住嘀咕道。
我原以为她会发怒、悲伤什么的,没想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反而微笑着坐下来,双手扶着妹妹的腿。
“好啦好啦,如果是的话,我干吗要送你来医院?”
“因为你害怕别人怀疑啊。”妹妹哼了一声说。
身为姐姐的女孩叹了口气,似乎没什么好解释的了。她突然转过头,看到我盯着她,眼前一亮。
“哦?是你啊。”
“是,是我。”我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没想到,我妹妹居然被送到你的房间里了,以后要好好相处哦。”她眯起眼睛,甜甜地笑了起来。
“别相信她啊,只要你和她熟悉了就被她杀死扔掉的,她是个巫婆。”妹妹突然怪叫起来,双手大力地击打着姐姐的脸。姐姐原本白皙的脸颊像被鞭子扫过了一样,印痕一道道的。
姐姐拼命躲闪着,别说还手,就连想要制伏的动作都没有。
“好了好了,我出去还不行吗?”她看到地上的香蕉皮,突然高兴起来。
“你吃东西了?”
“怎么可能,那是你送的!绝对有毒!”妹妹依旧狠毒地数落着自己的姐姐。
“那个,不好意思,是我吃的。”我解释道。姐姐看了看我,只是微笑却没有再说什么,然后想了一会儿,走到我跟前,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
“我给她的食物估计她是不会吃的,我给你点儿钱,你帮我买点儿吃的给她好吗?”
姐姐的声音柔软而温暖,从湿润的嘴唇中呼出来的气息把我的耳垂都打湿了。我立即点了点头,接着她掏出一张纸币迅速塞到我的手里。
“阿紫,我要走了,你要和他好好相处哦。”大眼睛的姐姐冲我们摆了摆手,飞快地走出了病房。
出去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肩膀轻轻地抽动着。
在哭吗?
我突然有一种心被抽起来的感觉。
阿紫。
啊?她妹妹叫阿紫?
我惊讶地望着这个充满憎恨的女孩,看着她的样子,却没有丝毫熟悉,毕竟自己也不记得阿紫的样子了。
我记得的,只是阿紫的背影罢了。
“你叫阿紫?”我试探性地问道。
“嗯。”
“你是在××中学上课吗?”
“是的。不就在对面吗?”
“是初一(4)班吗?”
“嗯,是的,你怎么知道?”女孩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我。
我分外激动,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居然就在眼前——虽然和我预期的不太一样,可她就是阿紫啊。
“阿紫,阿紫,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鱼啊。”
阿紫抽动了两下嘴角。
“还小虾呢。我不认识你,别乱套近乎。”
我没有沮丧,跳下床跑到她面前,用手指着自己的脸。
“你不认识我了吗?”
“喂喂,别靠这么近,你长得还真恶心。”阿紫厌恶地转过头。
“你真的忘记了?大伟呢?还记得大伟吗?”
“不认识。”她摇摇头。
我终于放弃了,阿紫似乎忘记了所有人。其实从她对自己姐姐的态度,我就猜出了几分。阿紫生病了,而且和我一样,不是那种从外观就能看得出来的病症。据我推断,阿紫失忆了。
我振作起精神。
“没关系,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做朋友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都和你住到一间病房了。”阿紫一脸的无奈。
我重新燃起了希望,我决定要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让阿紫极其我来。是的,至少我找到生活的目标了。
为阿紫买过早点后,我牵着她的手,朝413号房间走去。
“你带我去哪里?”她不耐烦地问。
“去见一位大叔。”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见到那个古怪的中年男人,我觉得他一定懂得很多。
推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他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和我以前一样,整个病房只有他一个人。只不过有点特殊,他的病房比我的漂亮多了,还摆放了不少花,墙壁上还挂了些图画。
“哦?小哥你来了?哟呵,还带了个很漂亮的小姐啊。”他的声音充满戏谑和夸张。
“我有点事想问你。”
我牵着阿紫的手站到他的面前。
“说吧小哥,我觉得我们挺有缘的。”
“你一定知道吧,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恢复记忆?”我诚恳地问道。
“哦?恢复记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失忆了?”
我连忙摇头,然后用食指指了指显得非常无奈的阿紫。
“她,是她,她的记忆没了。”
“她?”大叔再次奇怪地看着阿紫,接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为什么你断定她失忆了?”
“那还不容易,我认识她,但是她不认识我啊。”我肯定地回答道。
大叔突然站了起来,接着走到我的面前。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个地方的确有种办法可以恢复记忆。”大叔突然认真起来,同样让我十分期待。
“真的?是真的吗?”
“可是,那可不是吃几片药、打两针就能解决的。”
我有点不明白了,但是我知道他会继续说下去。
大叔的嘴唇慢慢张开。
“还记得外面那条走廊的尽头吗?”
大叔的眼睛圆圆地睁着,像狼一样盯着我。我全身都紧缩起来,皮肤之间互相压缩着,僵硬得如石头。
“带着她,走到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个房间,进房间后,你就知道了。”
“你不是说,那里是送死人的通道吗?”
“哦?你还记得啊,不过要想恢复失意者的记忆,只有那个办法了,去不去随便你。如果你愿意就带着那个小女孩去吧,记住要在晚上人少的时候。”大叔说完以后,回到座位上。
我想继续说些什么,可是被阿紫拉出去了。
“我看他像个疯子。”阿紫皱着眉头。我心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的记忆一定出了问题,相信我,明天我就带你去,试试看,没关系的。”我极力想说服她,阿紫撇了撇嘴。
“不要,那条路很黑。”
没有办法,我只好骗她:“如果你和我一起去,记忆回复的话,就可以离开这个医院,离开你姐姐,不用担心她会再加害你了。”
阿紫低下头,手指头绞着衣角想了一会儿,接着抬起头。
“好,我答应你,如果你骗我,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我拼命地点头,实际上对大叔说的办法毫无信心。
3
白天的时候母亲来过一次,照例给我留下了些钱,然后和医生站在门外聊起我的病情。他们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只能勉强听到一点儿。
“越来越严重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抓紧时间…”
我只听到医生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突然我感觉到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在慢慢燃尽,四肢变得毫无力气。我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回复阿紫的记忆,我不能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留下她一个人这么可怜地活下去。
母亲走过来的时候,依旧流着眼泪,我装作没有看到。
她离开的时候,那背影比年龄要老上许多。
我将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感觉着那缓慢的跳动节奏。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闪过了那条看上去一片黑暗的走廊。每次接近尽头的时候,我总是无法迈开步子,
从心底里涌出的一种东西让我无法接近它。平时我看到其他穿着病号服的人和医生、护士都很少朝那边走去,经常过去的只有阿紫的姐姐。
对了,问问她不就知道了吗?
没过多久,阿紫的姐姐也来了,眼睛上有黑眼圈,愈发瘦了,那双眼睛显得更大了。阿紫照例没有理会她,知识她自己在那边自说自话。从对话里我知道,
原来阿紫的父母都已经去世,现在还有个男人在追求姐姐,但是姐姐只想照顾阿紫,没办法接受那个男人的求婚。她甚至放弃了原有的工作,
特意在医院做着最低下,最脏的活,就是为了方便照顾阿紫。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如果你过得不好,天堂里的爸妈一定不会安心的。”姐姐的手想抚摸阿紫,阿紫却躲开了。
我在一边安静地听着,觉得她很可怜,同时我觉得更有必要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赶快让阿紫恢复应有的记忆。
“出来一下好吗?”我朝阿紫的姐姐喊道。她愣了一下,眨着大眼睛奇怪地看着我,不过还是跟着我走出房间,来到外面的走廊上。
“有事吗?是不是阿紫吵到你了?”她一脸的抱歉。
“不不,我只是想知道她为什么失忆了?”
“失忆?你说她失忆?”阿紫的姐姐问道。
“不是吗?她连自己的同学都记不起来了吧?”本来我想说自己,但想想还是改了。
“她的病症很复杂,不过有时候,你没必要相信她的话。”
“先不谈这个,我想问问你,在这条走廊尽头到底有什么?”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用手指着那一片漆黑的地方。
阿紫的姐姐愣了一下,接着转过去盯着那里,沉默了一会儿。
“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了吗,那是运送死人的通道,所有死去的病人都经我送往那里。”
“这么说,那只是停尸间?”
“可以这么说吧。”
“那带我去看看吧。”我鼓起勇气恳求道,阿紫的姐姐吓了一跳。
“不行,绝对不行,任何病人都是不允许去那里的。”
果然,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但是不想说出来。我在心里确定了某些东西,并且肯定,那里绝对不只是运送死者用的通道这么简单。
阿紫的姐姐又去工作了,当她离开的时候,我爬到阿紫旁边。
“今天,今天晚上就去吧,我们一起通过那条走廊。”我兴奋地对她说。
“恢复了记忆,又能怎样?”阿紫似乎热情不是太高。
白天迅速地过去,一直到晚上九点以后,外面渐渐安静下来,连走动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少,我拉着阿紫的手走出病房。
弯弯曲曲的走廊一直延伸出去,只是走廊的尽头看上去比早上更黑。我一只手拉着阿紫,另一只手扶着墙壁上的扶手,慢慢地朝前走去。阿紫的手很温暖,让我稍稍安心一些。
越往前走,空气里的凉气越重,我不知道这条走廊还有多远,但是我知道不能回头了。早上医生的话犹在耳边,说不定我会突然死去,被阿紫的姐姐放在车子上由这条走廊推出去。既然迟早都要经过,就干脆现在来看看吧。
其实不过几分钟,但因为脚步缓慢,总觉得像几个小时般漫长。阿紫一句话也不说,要不是我牵着她的手,我真以为周围只有我一个人。
终于,摸着墙壁上扶手的手突然一下子摸空了,我意识到这里已经是走廊的尽头了,继续往前摸索,我感觉到这里有一扇门。
“这是走廊的尽头?”黑暗里,阿紫问我。
“嗯,应该是。”我继续朝前摸索,果然前面已经是厚实的墙壁。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喉咙到肺部一阵冰凉,双手紧紧握着横着的门把手。那一刻,感觉推开的是一扇不知道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的大门。
门并没有上锁,我缓缓地推开房门,里面传来一阵淡淡的药水味道,里面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竖起耳朵,只是能听到些许沙沙的声音,有点像细雨穿过树叶的声音。一片漆黑的房间里,让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随时会扑出来一样。难道真如那位大叔所说,这里是存放尸体的地方吗?
我努力地在门边墙壁上摸索着开关,找到后却有些犹豫。
到底面前的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恢复阿紫的记忆?
越接近目的地,反而越茫然起来。
“开灯啊。”阿紫在黑暗中喊道。我咬了咬牙,按动了开关。随着啪的一声响,我眼前出现一片令人眩晕的亮光。一刹那,我仿佛回到了以前的那些略有凉风的清晨,
在操场声随着广播里的节拍作者广播体操。看着前面阿紫瘦长的背影,晃动着的马尾辫,还有那块紫色的胎记。
我的视力慢慢恢复,我发现这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房间,甚至比我的病房还要小一点儿。
只不过这不是一间病房,两边堆叠的是一摞摞比我还要高的纸盒子。
黄色的就纸盒子,我觉得这更像是个杂物间而已。在房间的正中间是一台电视和一台录像机,电视机是关着的,但是录像机显示正在工作。
“你说的就是这个?”阿紫在我身后轻蔑地问,很显然她没恢复记忆。
“我不知道,或许是该死的老头骗了我。”
阿紫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那些盒子前,打开了它们。
盒子里该不会是一些人体器官或者标本吧?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医院从病人身上攫取脏器来获利?
“哎呀,我以为是什么,全是录像带。”阿紫丧气地抱怨道,顺手拿出一盒。我注意到,每一个盒子的侧面居然都贴有白色的细长贴纸,上面似乎还写了些什么,于是我凑了过去。
1999年7月。
原来是时间。
我继续寻找着每个盒子的贴纸,果然都是时间的标志。按照盒子的数量来看,几乎是十年,每个月都有,而每个盒子里大概有三十盘带子,每个袋子(带子?)上都有具体的时间,正好是一天一盘。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拿着手里的带子,看着那黑糊糊的封面像融化的沥青一般慢慢在手中流淌起来。
“看看不就知道了。”阿紫无聊地摆弄着录像带,随便挑了一盘塞进录像带,打开了电视。
一阵雪花后,电视机开始出现画面了。
是一间病房,三张床,最里面的那张上躺着一个小孩。他半靠在床头上,旁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的女人。
我认识那个女人,而且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就是我母亲。
这盘录像带的时间是2000年11月2日早上8点30分。
不用说,那个男孩就是我了。
十年前我就住在这里了?
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为什么?母亲的脸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得多。
“哎呀,这个不是那个经常来看你的女人吗,这个小孩有点想你哦。”阿紫弯下腰,左手支撑在弯曲的膝盖上,右手手指指着屏幕说。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顺着阿紫的声音看过去。
半蹲着的阿紫露出了裸露的腰部,依旧白皙,但是我觉得有些不对,似乎少了些什么。
在右腰和臀部之间,那块醒目的紫色胎记不见了。
我揉了揉眼睛,走过去用手掀起她的上衣,的确那里什么也没有。
“啪。”阿紫转身打了我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