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见…”
“嗯?”娄晓云抹了下脸上的泪,“你说什么?不想见?不想见…他?伊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上午你发短信说去云腾就再没了消息,我一直打你电话,一直打,后来,是他接的,才知道你在医院。伊伊,他一直守着你,没有离开一步…”
人已经完全空了,根本没有力气感觉,心却又像被狠狠剜了一下,干涩的眼睛痛得厉害,轻轻合上…
“伊伊,你是不是…告诉他了?”
她一动不动,刚刚有一点的气息好像又消失了,一定是了,娄晓芸好难过,“伊伊,伊伊…”
娄晓芸正叫着,病房门开了,来人听到这一声,吓了一跳,大步奔过来,“怎么了?她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娄晓芸忙起身,“伊伊她…醒了。”
南嘉树低头,苍白的小脸悄无声息,只是睫毛上有点湿,黏成一缕一缕,弯弯的。
“南叔叔,医生怎么说?”
娄晓芸不得不轻声问,这个大男人,又是这样,看着她能一动不动,之前十几个小时就是这样,现在又是。
“哦,没有脑震荡。”
南嘉树说着仔细地把手里的检查报告和床头上的病历资料放在一起,“晓芸,医院探视时间要到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跟沈泽联系了吗?”
“嗯,”娄晓芸擦擦泪,“联系了,我跟他说今晚给伊伊陪房,我不回去了。”
“医院不方便,今晚我一个人就行了。明天她就出院了,等回了家,你再过来陪她。”
真的是累了,也哭得头疼,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帅叔叔,娄晓芸觉得自己脑子超级发懵,稀里糊涂地转不过来。今晚他一个人就行了?他,他当自己是谁?回家?回哪个家?这口气怎么说得像是伊伊爸爸似的?她倒成了外人了。
低头看床上那个,闭着眼睛,可是明显也是被这话惊到,睫毛颤颤的。
伊伊虽然犟,也只会无声地犟自己,面对面,不管对谁都特别怂,必须挺身保护。娄晓芸蹙了下了眉,“南叔叔,伊伊刚才说她现在谁也不想见!”
“是吧。”他应了一声,大手抚上她的额,把碎发从药纱上轻轻拨开,舍不得离开,摸着她的头,一下,一下。目光完全把她含在眼中,他太高,可能觉得这样太远了,也不顾身边站着的女孩,一弯腰,坐在床边椅子上,俯身在枕边。这么近,鼻尖几乎贴到了她,轻声说,“咱谁也不见。”
娄晓芸瞪大了眼睛,伊伊没脑震荡,这叔叔是不是脑震荡了?“伊伊她其实是说…”
“苗苗儿,喝点儿水好不好?”
他压根儿就没再听,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眼中。枕上的人悄无声息,睫毛不抖了,嘴巴抿得紧紧的。指肚轻轻蹭蹭她的唇瓣,“这么干,得喝点水,啊?”
他的声音很低,哑哑的,却听不出半分焦虑。娄晓芸看着,感觉跟下午那个紧锁着眉头、一语不发的男人像换了个人,唇边带着笑,特别温柔。看到过他们两个在一起,甚至撞到过最尴尬的场面,那个时候是伊伊抱着他,白色的被单下,没羞没臊的。现在再看他们在一起,单薄的女孩儿被宽大的胸膛遮在怀中,低头,弯腰,轻声哄着,那么软,那么亲,看得人不由鼻子就酸,伊伊,多久没有人这么疼过她了…
“不听话,是不是?那好,喂了啊。”
柔柔戏谑的声音,停了一两秒,他手臂打开,刚刚抱着她还没来得及用力,她睁开了眼睛,几乎同时,手就撑在胸前挡了他。
依然在他臂弯里,可是,小脸紧紧绷着,白得透明发青,睫毛上明明有泪,可眼里没有,很冷,看着他。
他没动,让她看。
“放开我。”
她几乎没有声音,却很坚决。只可惜,这坚决在这么近的距离里,背了灯光,威慑力太小,他稍稍一低头,就蹭在她鼻尖,唇轻动,“叫‘老公’。”
沙哑的声音呵进她口中,戳在她心口,手紧紧攥着被单,苗伊才屏住。什么都无所谓了…不管怎样,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受得住。只是,他和陆青不一样,他…是小叔叔,是总工,转身…一定不会那么直接,总要点面子,可她真的…没有力气给他面子…
“叫‘老公’。”
他又催了一句,大手搂着她的头,胸膛压着,给她特别小的空间,呼吸都是他的味道。
“我…不想听你说…”
“我没想说什么,就想听。叫‘老公’。”
第100章
他还在问, 一遍又一遍, 不肯罢休,可是,不像平常那样霸道,在她唇边, 低沉,沙哑;眉骨上还有昨天淤青的伤,眸底积着血丝, 深深的, 温柔得让人不想呼吸…
心已经做好了封闭的准备,可是他离得太近,近得在他的目光里她不由得就恍惚。
他是疼她的…是不是?虽然没有说过她是他的阳光,也没有说过没有她不能活,可是, 他是真的疼过她的, 是不是?他比陆青心胸宽广,应该不会把曾经的一切都打碎,是不是…
头疼,伤口也好痛,痛得她的眼睛不能眨, 看着他。
她还记得陆青在她身边最后的那几分钟,在开始“劝”她之前,最后的几分钟。他哭了,苗伊记得自己心疼不得了, 也幸福得不得了,觉得能和他在一起分享一切。那种感觉,回忆起来,才知道,是猝死之前最后的美好。
不一样,跟眼前这个男人在一起,是完全反了过来。温水青蛙,慢慢将死,其实…一直都知道结局,美好早就在心心念念中被透支了,可是…在一切破灭之前,还想再看一眼,最完美、最幸福的样子。就是现在,此时此刻,他抱着她…这个样子。
“苗苗儿,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也许,一切就应该这样结局。不管是陆青,还是他,总要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才是对他们无辜沾上她的交代。
陆青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在为她着想,也是对自己误入歧途的痛、恨,不吐不快,可实际上,她从始至终都不欠他的。而小叔叔…被她骗了这么久,骗了他的心血,力气,钱,还有他的心…
如果,被他骂一顿,被他“劝”一顿能让他看到她有多不可救药,他心里可能会好受点,这也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一点事了…
她呆呆的,半天不眨一下,他不得不又叫,“苗苗儿?”
“你是…什么意思?”
“想听你叫我一声,这么久,你还没叫过我。”
泪从心底漫过去,想叫,想天天都叫你…
她轻轻地眨了下干涩的眼睛,“你有话说…就说吧。”
“没有话,就想听你叫一声。”
“可我们…要离婚了啊…”
“离了么?”
他抠字眼,大男人,拗得像个孩子。苗伊的心好疼,是欠他一声吧,自从真的在一起,“小叔叔”不能叫了,“嘉树”不敢叫,“老公”…更不敢叫,哪怕在他身/下缠绵到死,他咬着要她叫,她也没有。
“叫我。”
片刻沉默,她开口,“…老公。”
很轻,轻得别说底气,连唇舌间的气息都只是轻轻滑过,像是生怕留下痕迹。可是他听到了,点了点头,“哎。”
只是应了一声,可苗伊忽然觉得他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果然,眉头皱了起来,温柔沉到了眸底,特别深,她看着,有点怕。
“现在,告诉老公,你是不是瞒了我很多事?”
终于,还是来了。他明明早都已经调查清楚,还要她说?
心里的酸涩揪在一起,疼得她咬了唇,也好,她自己说,也许可以把“劝说”的程序拉得快一点,早点结束…
“…十年前,我们家,欠下一千六百三十万的债。”
“你们家?是你爸做生意赔的。”
“不是。是天灾。”
苍白的小脸,简短的两个字,她像在同传现场,那样的天翻地覆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天灾,不是谁的错。忽然想起老父亲的话:她不是镇静,是走投无路,南嘉树只觉得心像刀子在割…
“然后呢?”
“然后,我们把房子卖了,车,所有的。还了七百三十万,剩下九百万。全部都有借据,清清楚楚。”
这一句长,她说完稍稍喘了一下,不等他接话,又开口,“本来是能快点还的,家里因为我读书,又…生病,耽搁了几年。毕业了,我才刚开始,可又是两年,业务才算上手,不过,这往后就好些了,不用拖那么久才还一点儿。”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她几乎是急促地把自己的立场摆出来。只是在提到生病时小声儿悄悄低了一下,那一下,南嘉树咬了牙…
“在这之前,又要还债,又要养你,你爸一个人,很辛苦吧?”
“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妈妈。她开了店,还在公司里做。”
“你妈?”他轻轻挑了下眉,“我听说家里出事后你妈就离开了你们,自己过去了。”
嗯?苗伊一愣,他不应该是摆事实讲道理说她犟、那笔债跟她无关么?怎么会拐到这里?又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误会?
“不!不是的,妈妈从来没有离开我们!爸爸这些年一多半的时间在打官司,家里都是妈妈在赚钱养家,还债。”
“可是他们离婚了,这几年她是为了照顾你,以后早晚会放手的。”
“不会!离婚只是个形式,亲人是离不了的。”
“她当然还是你妈妈,可夫妻算什么亲人?她和你爸今后就是两姓旁人了,苗家有什么事都跟她没关系。”
“夫妻怎么不是亲人?我们家怎么会跟妈妈没关系?”她急了,枕头上苍白的小脸挣起眉头, “当初是爸爸不忍心妈妈跟着受苦,非要跟她离的!妈妈答应离婚也是为了安慰他,其实,她从来没有离开家!”
心里最珍贵、最不能碰的突然被拿出来轻慢,她的唇都发颤,“真是荒唐!爸爸妈妈还有我,我们一家人,生死都会在一起,一千六百万的债就想把血缘断开?”
“家人,也要为彼此好,在一起活受罪,有必要么?你爸让你妈妈走,是为她好。你不觉得她不应该回来么?不识好歹,辜负你爸的苦心?”
他的声音这么沉,这么稳,这么不近人情!
浑身没有力气,却被怒火干烧着几乎要跳起来,苗伊咬了牙,“你终于绕到这上面来了,是不是??妈妈不应该回来,我也不应该帮家里还债,一切,都应该是爸爸一个人扛!是死是活都应该他自己扛,是不是??可是你知道吗,我爱爸爸,妈妈爱爸爸,爱我们的家,没有爸爸,没有家,我和妈妈,根本就不会好!这是不是对你们来说很难理解??因为只有好吃、好穿、自在逍遥、飞黄腾达才是最正确的人生?那有没有尝过和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分离的那种痛苦?失去家的痛苦?那个时候,什么样的享受、什么样的成功可以平息、可以忘掉?根本没有!能让爸爸离开那里,这辈子能再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比什么都要大!现在,妈妈已经和爸爸在一起了,不管有没有那张证书,她都不会离开,绝对不会!我还没有。可我一定能,一定能做到!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为了我好、同情我苦,你们看不到我的心,凭什么来滥用同情?!我从来没不觉得苦,第一笔钱寄出去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因为,我爱他们,为了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每一笔钱都意味着我又离他们近了一步,那种幸福你们不能体会,凭什么就否定??”
“我也爱你。”
忽然深沉的一句,他的脸这么近,眼中血丝这么红…
“我也爱我的小媳妇儿,没有她,我也根本不会好。那我问你,你又能不能理解?”
苗伊怔怔地看着,激热的头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同是一家人,你为什么只爱他们两个,却不爱我?无论如何都要跟他们在一起,却要离开我?”
“…你?这…跟你有什么…”
“你妈妈作为妻子,是亲人;而我,作为丈夫,就什么都不是?”
“不…”逻辑无懈可击,问得她口中拙,只知道摇头,“不,不,你不一样,你不是,我们的婚是,是假的…”
“你告诉我,我们的婚,结婚证和在一起的事实,哪个,是假的?”
“不,不一样,你不能混同这个…我们和爸爸妈妈不一样,他们在一起好多年,他们有孩子,有我…”
“他们一定没有我们认识得早。而且,我们也有孩子啊。”
嗯??苗伊一愣。
他笑了,抚着她的头,轻轻蹭一下她的鼻尖,“苗小一。我们有苗小一,白白净净、总爱趴在我背上吃冰激凌的小丫头。我的小妞妞。”
他的大手好暖和,心底的泪涌上来,剧烈的痛,她已经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应该摇头,“不是…”
“你爸病了,你妈妈才有机会回到他身边。你是也要等到我病了,才肯回来?”
“不,不是!”她的心好乱,“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一家人,跟你的愿望一样。”
她的愿望…
泪,化了冻一般,模糊的眼睛很努力想摆脱,无济于事,看着他,这么近,泪水里怎么都看不清。
“你…还想跟我在一起?”她觉得这一句根本没有表达清楚,“你…真的…还要跟我在一起?”
他低头,轻轻地抵了她,喉中低沉的一声,“嗯。你不想么?”
心,就被这一声生生震碎,她哭,“可我…不能…我得工作,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
“你不想失去爸爸妈妈,却要让我失去我的小媳妇儿,这公平吗?这么多年,你爸不让你回家,这公平吗?”
不,不…
伤口被揭开,痛那么新鲜,刻骨铭心…
“我也想…回家就…看见你…可是…”
“这么简单的事,怎么有这么多可是?只要你回家,就能看见我。”
是太简单了,就像此刻他的胸膛、他的双臂,拢成一个温暖的怀抱裹着她,像他们的家,每天回去都是暖暖和和的,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他的味道,在里面,就像在他怀里…
绝症之中悄悄地透进一丝希望,她小心翼翼地抓住,“或者…我去做迅声,平常在外地,一旦有回来的时间,我保证都给你,这样…行不行?”
“不行。老公得天天看见你。”
“可我…”他给了她不可能的两难境地,苗伊哭,“对不起…我,我恐怕…还是要选择爸爸…”
他笑了,却咬牙,“小混蛋啊,你这样,我的心真要伤透了。”
根本就没有退路,离开他,他说他根本不会好;留下,又实在不足够,她头痛,浑身都痛,喃喃的,“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把钱还完,然后,乖乖地做我的小媳妇儿。”
嗯嗯,她很想用力点头,可是她不确定,“那你…愿意等我?我,我会努力挣钱…”
“不愿意。不愿意等个小老太太,而且,我比你大这么多,活不了那么长。”
她抿了嘴巴,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小脸湿湿的,他的指肚轻轻地捻着她的泪,“我也想尝尝那种滋味,每一笔钱都像又走近了一步,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么幸福。”
什…什么?他…他是在说…
泡在泪水里,苗伊懵懵的,突然,一直赖在旁边、陪着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个人扑了过来,“南,南叔叔,你,你是说你会帮伊伊还债??”
“欠债还钱,不还清,我怎么去跟岳父母要我的小媳妇儿。”
“啊??还清你才要去见岳父母啊?”娄晓芸惊,“那,那还早着呢!”十年?十五年?多少变数??
“嗯,估计得拖到大年三十左右了。”
第101章
拖到大年三十左右…
两个女孩都发懵, 眼前这个大男人低哑温柔的声音, 一本正经,可是,这其中的意思…是她们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看伊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苍白的小脸像木头刻的, 娄晓芸也不顾自己趴在人家两人旁边是不是尴尬,急问,“南, 南叔叔, 你是说今年年三十吗??”就是不到十天后的那个??
“对。”
“可,可你说要全还清才去伊伊家啊,今年过年前一次性全还清?今年??”
“一定。”
“七百九十万!年前全部还清?”娄晓芸死盯着他不停地确认,哭红的眼睛都瞪痛了。
“七百九?”南嘉树有点疑惑,“不是说还有八百五十万么?”
“还了一些了, 还有八百四十万。我家那五十万我爸早就跟苗叔叔说不用还了。”
“哦, ”南嘉树笑笑,“那不行,晓芸家的要第一个还。”
“天哪…”娄晓芸惊呼,第一次在心里发现“总工”这两个字好神奇,他明明只有三十岁出头, 做总工绝不超过十年,居然这么有钱??现钱?怎么可能!自己老爸做生意周转都不能有这么快!
娄晓芸还想再跟着问,可是人家的眼睛已经只看着怀里了,而自己的木头闺蜜, 别说像她一样兴奋地尖叫起来,脸颊反而越发白了,一点笑容都没有,惨兮兮的样子,现在被他抱着,居然还蹙了眉头,干干的唇抿了下,搭了眼帘。
房间里莫名地安静下来,正巧护士推门进来送药,并且温柔地提醒:探视时间还有十分钟就结束了。娄晓芸看了一眼,这一次不用犹豫了,肯定是她这个外人该走。
“伊伊,我走了,你好好的。”说着娄晓看向南嘉树。“明天出院是吧?那我早点过来。”
“哦,明天你不用到医院来了,一早出院,十点左右就该到家了。”
“嗯嗯,那我正好收拾伊伊的行李,带过去。”没等病人点头,娄晓云很愉快地答应。
“好。麻烦你。”
南嘉树低头,轻轻啄了怀中一口,“你乖乖吃药,我去送晓芸,马上回来。”
…
已经九点了,外头下着雨,南嘉树让娄晓芸和沈泽联系上,这才把她送上出租车。转身返回医院,在楼下餐厅买了牛奶、粥、餐包和小配菜,没有用送餐服务,端了托盘往电梯去。
推开病房门,床上的人已经坐起来靠在靠枕上,没有白色枕头的衬托额头上的包扎那么大,脸显得又小又白,听到门响看过来。
“苗苗儿,饿了吧?医院夜宵餐厅刚熬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