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钟晨急了:“别说你认识我!千万别说!!”
“为什么啊?有我这样的朋友很丢脸吗?”
“不是!不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总之你别说!一定不要说!真的!真的不要说!”钟晨一时哪里找得到充足的理由,只能强调再强调,叮嘱再叮嘱。
“好吧好吧!”晓珂有些扫兴,答应着挂断电话。
钟晨将话筒放回原位,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丑事总瞒不住人,这两天,还是得找机会向晓珂坦白才是,大不了被她讥讽几句。
下午,晓珂在顾永平的办公室里,与他从国际到国内,相谈甚欢。采访结束,临出门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让顾永平对自己留下更深的印象。
于是,她背着摄像大哥,悄悄地对顾永平说:“我是钟晨最好的朋友呢!”
顾永平怔了一下,问:“她最近好吗?”
晓珂不明白他的意思:“最近我可搞不清楚,她现在哪有时间理我们?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顾永平马上反应过来,给自己转弯:“哦,是。不过,女孩子的心事,我哪知道?也许她对我有意见呢!”
晓珂忙答:“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高兴都来不及呢,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顾永平也笑了笑,送她出门。晓珂自觉与他关系更为亲近,直嚷着有机会要他请吃饭,顾永平也应承着说好。
回过头,顾永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个女孩,这么多天,应该过得不好吧,居然闷在心里,连身边的朋友都不知道,没有人分担的痛苦和心事,该有多么难熬。
他想给她打个电话,请她放心,他没有透露她不想透露的事,而且,只要她不想说出去,他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是,他又想,这样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而钟晨,其实也是一样,一个下午,总在想,是不是要打个电话给顾永平,请他什么也别说,给自己留点面子。可也只是想,不停地想,却不会拨出那个号码。
也许,思念就是这样,必须要师出有名,必须要有一个小小的理由,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理由。
钟晨的忐忑,在接到晓珂的电话后总算结束。晓珂在电话里充分渲染了自己与顾永平是如何如何地一见如故,以及顾永平在得知她的特殊身份后是如何如何诚恳表态。“他答应了请我吃饭呢,你要记得提醒他哦!有福大家享嘛!”
钟晨本来想着坦白从宽,听到晓珂的话,却又放弃了想法。顾永平既然如此维护周旋,她又怎么好意思说出真相?
又过了两天,他们终于见面了。
今年春节来得早,在元月里。进了小年,领导们开始迎进送往,不停地四处视察开会。
这天上午,钟晨正在办公桌前写材料,王部长走进来喊他:“小钟,走,跟我到顾氏去一趟,看看他们的党建情况。”
钟晨慌了神,连忙回绝:“我今天还要整理常委会的记录呢。”一边说,一边拿眼向主任求援。
“回来再搞!你的点,当然你要去。”王部长大手一挥,不由分说。
主任怎知钟晨的心事,也在旁附合:“去吧去吧,那个晚两天没关系。”
于是,钟晨极不情愿地跟着王部长来到了顾氏。
一进大厅,她就心虚不已,看经过的旁人,仿佛都对她投以嘲讽的眼神。
她躲在肥胖的王部长后面,只恨不能马上消失。
而顾永平看见她时,也吓了一跳,他知道她难过,但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消沉和畏缩,站在众人之后,低着眉眼,脸色苍白到发青。
王部长倒是仍旧意气风发,各楼层转转看看,与员工亲切交谈,发表了一通放之四海皆准的讲话。然后,顺理成章地等到了中饭时间。
又坐在一起吃饭,还是差不多的那些人,钟晨,不幸的,又被王部长安排着坐到了身边。她简直食不下咽,对面坐着她不愿看见的人,身旁,又要防备王部长的骚扰,还有大家的敬酒,多多少少,她也要喝一点应付一下。
吃着吃着,场面上气氛又活跃起来,王部长满面红光,声如洪钟,然后,钟晨悲哀地发现,这一次,他不仅把腿靠上来,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在她大腿上摸了两把。
她只能尽力地躲远些,甚至将椅子拉了拉,以示态度。但王部长哪管那些,过一会儿,手又摸了上来。
此时的钟晨,再度陷入绝望之中,她忽然觉得,自己在男人面前,是如此地没有尊严。王部长也好,顾永平也好,都一样,想摸就摸了,想亲就亲了,只图个快活方便。
顾永平坐在对面,看着,什么都清楚。望着钟晨委曲的模样,他有些冲动。不管怎么样,这个女孩,曾经在他身边,一度十分亲密。
误餐费刚才已经给了,他手头上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让钟晨走开,于是,他只能暗示下属不停地向王部长敬酒,自己也三番五次地举起酒杯,但王部长喝完后,手还是会放到桌下去,然后,钟晨依旧露出痛苦的表情。
此刻,他真想一杯酒浇过去,但他没有立场这么做,而且,区委常委,一旦得罪起来,后果也十分严重。
于是,他只能隐忍着,在合适的机会,找了个理由,结束了午宴。
王部长也没拒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酒店,坐上车的后座。钟晨跟着,去开副驾驶的门。王部长突然大力拍打着自己的旁边,高声说:“小钟,来,坐这里来!”
“不用,我坐前面就可以了。”钟晨强装笑脸地回绝。
“坐这里,快点,快过来!”王部长说话都已打结,可态度却异常强硬。
大家都站在旁边,钟晨不敢拂王部长的面子,居然真的关上副驾驶的门,准备坐到后座上去。
顾永平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她,低头对王部长说:“部长,小钟上次在公司还有移交没有打完,必须跟我们回公司去一下。”
“还移什么交啊,那点事情,移不移交也没什么关系嘛!”王部长有些不情愿。
莫主席知趣,在旁帮衬:“那是,有一些档案还没搞清楚,会影响下一段工作。”
王部长也不好坚持,只好有些扫兴地挥挥手,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终于走了。其他的人,其实早已耳闻顾总与这个姑娘往来甚密,也悄悄地让开了。剩下顾永平和钟晨,事隔多日,重又站在了一起。
寒风猎猎,钟晨垂着头,视线追随着路边一张随风转来转去的报纸。
顾永平的声音响在她头顶:“不是告诉过你,态度要明确吗?你怎么还是这样?!”
钟晨不做声。
顾永平等了一会儿,见她不答,又说:“那种男人,你由着他,他下次会得寸进尺,到时你如果一个人,哭死了都没人知道!”
钟晨还是不做声。
顾永平感到自己的话,就像消失于无形,寻不到痕迹。他有点恼,伸手拉她的胳膊,说:“到我办公室去坐一会儿!”
钟晨肩膀稍一用力,卸开他的手,将自己的包背在肩上,向前面的汽车站走去。
“钟晨!”他在旁边用力地喊一声。
他喊她,她下意识地回头,这才第一次正眼看了他,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喝了酒,脸色比平时略显得苍白。钟晨心里咯噔一下,抽抽地难过,想起了他曾经在电话里那样冷淡的口气。
委屈其实一直埋在心里,不敢说不敢提,全是不可告人的秘密,现在,见到他,一刹那都被激活了。她的眼泪从鼻子里往上冒,酸酸的。
她连忙回头,加紧往前走去。
顾永平快走上来两步,又拉住她的胳膊:“我送你,你等我!我去开车!”
说完,马上向公司走去。
钟晨傻站在路边,她心里想走,也知道,如果现在拔腿就走,让顾永平出来时扑个空,其实,倒能为自己挽回些颜面。可是,更多的心意,却是侥幸地劝说她,这些天猜了那么久,恨了那么久,为什么不留下来,听一听,那个男人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所以,她顶着风,站在路边,心情矛盾,欲走还留。
顾永平走得格外急,甚至都没有从一楼坐电梯下去,而是直接从入口步行进了车库,让站岗的保安吓了一跳。
他开着车,从车库出来,速度很快,生怕钟晨会走掉。见她今天的样子,他突然满心歉疚。这么单纯的女孩,因为他荒唐的举动,不仅是伤了心,而且自信心也大打折扣,变得畏畏缩缩,逆来顺受,他为此自责。
车子上了坡,远远地看见钟晨还站在那里,他的心才放下来。
车停在她身边,他准备下来帮她开车门,但她已自己打开车门坐了进来,而且,是坐的后座。
他回头看看她,想喊她坐到前面来,见她望着窗外,一副自我保护的样子,只好作罢。
一路上,他都在想,该对她说些什么,毕竟,他欠她一个交待。没见面的时候,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见了面,他才知道,他以为结束了的事,别人,却还无法自拔。
想着想着,车就到了区政府门口。还是那条路,格外宽,格外长,刮着格外大的风。
车停下来,钟晨在后座,很失望,因为没有等到一句话,她去扳车门,发现车门仍是锁着的。
“请开一下门。”她对他的背影,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涩涩的,而且有些吐词不清。
他没有反应,过了两分钟后,他开腔:“对不起,那段时间,是我太草率,太轻浮,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所以,伤害了你,真的很对不起。”
钟晨的手还放在门上,心却沉重地往下坠。电话里听一遍还不够吗?还要当面再说一次?何苦这样再三强调,就像她是个甩不掉的包袱。
她不懂得反击,只想逃离,于是,她重复着刚才的话:“请开一下门。”
顾永平没有理他,继续道歉:“小钟,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你没有任何错。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很好的男朋友,我说我们俩不合适,是说我,是我配不上你,是我不合适。”
这真像是讽刺挖苦,钟晨更加难过了。如果他们站在一起,瞎子都知道是谁在高攀谁,他却来假谦虚!于是,钟晨的音调高起来:“你让我下车!你开一下门!”
顾永平回过头来,竟见她泪流满面,混身颤抖。他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想籍此表达自己最深的歉意。
钟晨放在膝上的手,被这个男人一把抓住,这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温暖的手心,让她心神涣散。她终于说出自己的怨言:“你为什么要害我?我没有来惹你啊?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很难过,你知道吗?…你怎么能这样做?你说你不是随便的人,可是你怎么能这么随便地对我?说开始就开始,说算了就算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永平也有些语无伦次了,只知道一味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手握着手,在车里坐着,北风围着车子呼啸。
钟晨终于哭完了,一张脸也哭花了,顾永平松了手,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在她擦眼泪的当口,顾永平在旁边静静地说:“其实,我心里,一直爱着一个人,已经很多年了。”
钟晨被这话吓一跳,从纸巾里抬眼看他。他表情落寞地望着窗外,完全没有一丝欣喜。
过了片刻,他继续说:“那时候,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试一试,另外交个女朋友,另外开始生活。你很单纯,很可爱,而且,没有心机。可是后来我想,如果我不能爱你,却和你在一起,对你,真的不公平。所以,我们不如早点结束。”
说完这几句话,他仿佛如释重负,回头真诚地对钟晨说:“我是想告诉你,这一切,并不是你不好,是我的错。希望不会影响你太多。”
他给了她合理的解释,解了她多日来的心结,他确实是不爱她,但毕竟不同于玩弄,这让她心里好过了一点。而他眉眼间的忧郁,竟令她开始为他担心,于是她小声问:“那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将来做和尚去好了。”他语气轻快地答。边答边坐正身子,按开了车门锁,那意思是,她可以下车了。
钟晨只好道声再见,下了车。
车门一关,顾永平立刻将车向前驶去,他为了让这个女孩安心,说了一些他原以为永远不会说给别人听的事,就像是生生将伤疤揭起一个角,那种疼痛,让他备感焦躁。
晚上,下了班,钟晨没有回家,她跑去敲晓珂家的门。
晓珂打开门,见是她,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蹿:“关门关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陪我?帅哥呢?”
钟晨不答,跟着她走进屋内。晓珂盘腿坐在电脑前,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韩剧。
“看什么呢?”钟晨问。
“宫,好看死了,正宗王子和灰姑娘,跟你一样。”晓珂答。
钟晨坐在旁边,也陪着看起来。她本是来找晓珂,坦白自己早夭的爱情,但晓珂的心思完全不在现实中,她也无从谈起。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直到凌晨。然后,钟晨挤在晓珂床上睡了。
黑暗中,钟晨低声地问晓珂:“如果信王子最后还是没有爱上彩京,那彩京岂不是很可怜?”
“有什么好可怜的?每天不用上班,穿着漂亮的衣服,有人鞍前马后,身边还站着个帅哥,也很不错啊!能爱上是更好,不爱,也算赚到。就像老板,给我们发工资就行了,不一定要爱上我们!”晓珂叽哩呱啦地回答,末了还加一句:“当然,老板要是像顾永平这么好看,我巴不得他爱上我,所以,你也不知走的什么狗屎运!”
钟晨不做声,翻了个身,望向窗外。
春节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钟晨蒙主任恩准,可以提前一天放假,回老家过年。
她拎着大大小小三个袋子,里面装的都是单位发的过年物资,还有她自己买的一些东西,跑到汽车西站去赶车。
车站内的大巴太难等,她上了车站外私人运营的小巴车。
坐上车,把东西放好,她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手机上有好几条短信,都是同学朋友发来拜年的。
此时,车还没坐满,老板在门外声嘶力竭地吆喝。反正闲坐着也是无事,钟晨从收到的短信中挑出一条比较好的,改了改落款,也对着电话簿,一个个地发起来。
导航键往下拨着拨着,一个扎眼的名字跳出来——“顾总”,存这个号码时,与他,还是只能称呼顾总的关系,后来的事,还统统没有发生,如今,却似乎已全然结束,连“顾总”都无从喊起了。
钟晨犹豫了一下,也给他发了一条。平时没有由头联系,趁着节日,问候一下,也不会错到哪里去吧?能回,当然更好,不回,也就过去了。
女人,就是这样。虽然,那个人已经把话说到绝处了,但钟晨,竟还是收不住自己的心,每每想到他寂寥的样子,满心怜悯,全然忘了他曾经那样轻率和随意。
不一会儿,车上的人就坐满了,最后来的是一对民工夫妇,大包小包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婴儿。车上座位只剩一个,老板说:“上吧上吧,让女的坐位子,你坐走道里,我少收你五块钱。”
两夫妇商量了一下,也就上了车。男的靠坐在妻子身边的地板上,一脸幸福的表情,时不时去看看襁褓中熟睡的孩子。
车摇摇晃晃地上路,钟晨的手机上,不时回过来一条短信,打开一看,都不是她期望的那个人,失望,失望,慢慢地,钟晨靠着椅背,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钟晨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睁眼一看,车子不知何时停在了一家加油站里,老板正抓着那个坐在地上的男人往下拽:“下来下来,不是我不搭你,实在是罚不起,前面正在查超载,抓到就要扣车,大家都走不了。”
男人恳求道:“我坐在地上不起来,外面看不见的。”
“不行,每辆车都要停车检查,你这么个大男人,一定会被发现。”
“我要下车了,我老婆孩子怎么办?麻烦你想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想?你是最后一个上来的,只能让你下去。要不你们一家人都下,我退钱给你们!”
“我小孩刚满月,下来吹风怎么行?老板,麻烦你!”
“我也没办法!下来下来,大家都要赶回去过年,让谁下去都不合适。”
老板和那男人在那里不停地拉拉扯扯,抱小孩的女人也跟着求情。
车上的人等得不耐烦,都催着老板快走,那男人,终于被老板生生拖了下去,站在路边,一脸凄惨,小孩也仿佛知道什么似的,在妈妈怀里大哭起来。那女人对着外面喊:“怎么办?我们下来算了?”
男人连忙阻止:“别下来,别下来,你到了车站,就等着我,找个暖和的地方!”
车门关上了,车子向加油站外驶去。
钟晨听着小孩的哭声,突然觉得自己太无情,她猛地站起来,说:“我下去,让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