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的脸色变了变，没有说什么。
“后来，你找到了我，说温彤应该嫁人了。可她明明还在拍戏，你却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了，这实在不合常理啊。但我也没多想，就当你们的关系非常非常好，就帮着说服温彤了…”
“再后来，我见到了温彤，温彤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说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我当时觉得她有点偏激了，也没多想…”
米冉最后看向了卓然——
“现在，把这几件事串联在一起，我才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温彤因为父母的所作所为，患上了厌男症，也就是对于男性没有兴趣。她的性取向偏颇了，爱上了同为女性的卓然。两个人表面上是关系很好的闺蜜，实际上是一对同性恋人。
没错，她们是一对百合（女同性恋）。
——在西方世界，同性恋在正常恋人中的比例高达20%，而就算是儒家思想严重的中国，这个比例也高达10%。越来越多的人，会选择真正契合的灵魂作为终生伴侣，不管他是男还是女。
但是，同性恋群体里分手的概率也很大。有的人是出于现实的压力，选择了离开同性.爱人，和异性结婚生子。有的人，是随着时间的改变，发觉自己并不能一直接受同性之恋，所以悬崖勒马。
——总而言之，同性恋这个群体庞大却缺少祝福，不被社会所理解。
可能是年纪大了，卓然的心思也变了。她想拨乱反正，这才出现了委托她说姻缘的这件事。但是温彤对卓然情有独钟，瞧不上男女之情，所以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
是啊——我国还没通过同性恋结婚法，她们是不可能结婚的。
现在，站在ICU门口，米冉看卓然这么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明白了许多事情——
“我猜，温彤她这么急切地想要给自己洗白，不仅是为了前途着想，更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对不对？”
卓然干涸的嘴唇轻启:“是的，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因为她那个糟糕的身世受人唾弃。所以，她一直想方设法要洗白，然后正大光明和我在一起。”
米冉明白了，温彤拍《婚途》的时候，一点都不在意报酬，只在意收视率和口碑如何。因为她把这部反小三的剧，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和卓然在一起的稻草。
米冉叹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一对闺蜜，原来是一对百合。她怎么这么眼拙呢？一直没有看出来。有句老话说:一孕傻三年，形容她的情商倒是没错的。
但眼下的问题是:“她到底为什么想不开了？”
卓然摇了摇头，显然，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米冉却坚持道:“我会替你们保守这个秘密的，但我必须要知道实情，要不然，我和尉导岂不是很冤枉？!”
“她…”卓然这才道:“我不想耽误她，就搬出去住了。但我没想到，她的抑郁症会因此复发，加上网络水军的压力…她就想不开了…”
她接到消息的时候已是下午。
就在三个小时前，温彤服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药。
＊＊＊
大学时期的温彤，在她眼中，是个十分不合群的漂亮姑娘。
北影65届里有三个颜值超高的美女，一个已经嫁给富豪，一个去了日本发展，还有一个就是号称表演系系花的温彤。
——能够靠颜值进北影的女孩，自然都是猎艳的对象。但是无论学校里的官二代，富二代怎么撩拨她，温彤还是单身一人，从不和男人走到一起。
有的人说她出淤泥而不染，十分难得，也有的人说她已经被某某某富豪包养，那表面上清高自傲的神态，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其实她早就不是个处了…
可是在她眼中的温彤，只是个傻傻的，爱读书的女孩。
她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北影的图书馆里。书架上卷轶浩繁，她们共同借一本《追忆似水年华》——这本大部头一共有八部，她借的是第五部，温彤借的是第六部，两个人同时来到了还书处，那管理员就笑着说，怎么这么巧…你们是相约着来还书的？!
温彤看了她一眼，忽然脸上一红，呐呐道，学姐，你也喜欢看这本书吗？
——是啊，我经常晚上失眠。当我睡不着的时候，就拿出来读几页，效果比服了安眠药还好。
就这样，她们认识了。
温彤告诉她，她不是性格冷淡，只是很讨厌男性这种可怕生物。因为她的亲生父亲曾经把她扔在一个出租房里，几天几夜没有吃东西，差点死掉，所以她讨厌男人，觉得他们都是无情无义之辈。
温彤喜欢的是女人，尤其是仗义豪爽的女人…比如像她这样的。
而她呢，性格比男人还男人，别人都喊她是男人婆。她也觉得喜欢个系花级别的漂亮女人不是什么错。
于是，她们谈恋爱了。
就像《追忆似水年华》中所说的那样——任何一样东西，你渴望拥有它，它就盛开。一旦你拥有它，它就凋谢。
时间一晃就是五年过去了，随着年龄的变大，两个姑娘都被家人催着相亲了。尤其是卓然，她的父母家世显赫，一毕业，她就被安排进了尉导的剧组当编剧。几年下来，事业有成，她的父母也自然希望她早点将婚事定下来。
望着父母渐渐白了的头发，卓然开始觉得:和女人谈恋爱是错误的。卓家上下几百号人，前前后后那么多代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女人和女人结婚的。那么，她和温彤的行为，肯定是大逆不道的。
就这样，她后悔了，开始想退出这一份百合恋了。
她做了许多尝试，故意冷淡温彤，故意疏远温彤，结果都不管用。
没办法，她只好委托米冉给温彤介绍相亲，试图让一切都走上正轨。但是温彤却以不婚主义者自居，让米冉也没了办法，这事情只好作罢。
《婚途》拍摄期间，温彤还经常去找她，说:“只要这部片上映了，我就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了，卓然，你等我好不好？!”
——温彤至始至终，都以为她是嫌弃她的身世，所以选择了离开的。只要片子上映了，她洗白了，功成名就了，那么昔日的爱人就会回来的。
转折发生在《婚途》的拍摄结束后。卓然想彻底结束这一段不正常的关系 ，就辞去了温彤的经纪人职位，并且搬离了两人的住所。
临走前，她跟她摊牌了——
“温彤，我想和你分手，跟洗白不洗白没关系。就算你是个普通的女人，那也不行，我需要找个男人在一起…”
“温彤，对不起。我以为我自己是喜欢女人的，到头来却发现，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太寂寞了。”
“我父母给我介绍了几个不错的小伙子，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
背后，温彤哭的撕心裂肺的。但是她没有回头，就拖着行李箱走掉了。
哪知道今天早上，她收到了温彤的诀别书——【…这辈子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了，下辈子，我再去找你。】
失去了爱情的温彤，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来结束。
其实，她也知道——温彤一直患有抑郁症，从前的时候，需要吃药维持病情。但是和她恋爱以后，温彤就不再犯抑郁症了，她以为温彤已经痊愈了，可没想到——失恋的痛苦，还是牵引出了这一颗定时炸.弹。
当她赶到住所的时候，看到温彤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旁边还有一个空了的安眠药瓶…
她真的没想到温彤会这么傻，更没想到，温彤会爱她爱的这么深刻，一旦失去了她就不想活了…
“…当初，我们交往的时候已经说好了，谈不来就分开，这没什么好犹豫的。只是我们两个都没想到，这一下子都五年过去了…感情越来越放不下，也越来越错…”
卓然说完了，就闭上了眼睛，忍住了喉口的一声哽咽。
但米冉却不这么认为:“谁跟你说，同性恋就是错误的？!”
卓然却道:“女人和女人在一起，怎么不是错误的？!”
“你傻不傻，爱情哪里分什么性别年龄？想在一起便在一起，管他外面洪水滔天呢？这点上，你倒不如温彤来的果断坚决。”
卓然看了她一眼:“你倒了解温彤。”
正说着，ICU的大门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告诉她们——
“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
第81章 身世
当医生宣布温彤脱离危险的时候, 《婚途》正好播出。
这一天晚上, 人们自发地守在电视机前, 等待着十点半的晚间剧场。虽然这不是什么黄金档, 也没有什么大牌演员，但今天, 《婚途》的收视率还是破了10%。
而昨天同一时间段播出的时候，《婚途》的收视率只有0.03%。
这个百倍的收视率涨幅, 自然而然, 就是拜温彤自杀的头条新闻所赐了。
许多人想看看, 为什么温彤会因为《婚途》这部剧自杀，于是纷纷加入到了追剧的大军中。
结果他们发现，《婚途》这部剧剧情紧凑, 演技完美, 于是大多数人，就此进入了《婚途》的大坑…
从这天开始, 之后持续一个月的时间, 《婚途》的收视率都破五，碾压了同时段播放的所有剧场。
连网络播放量也从一个亿涨到了三十个亿, 业界人士说, 这是电视史上绝无仅有的逆袭翻盘。
仅靠着温彤吃下一瓶安眠药，就完成了如此的壮举…搞得其他扑街电视剧的导演们也都纷纷想吃安眠药了。
只有米冉明白——虽然外界传的风言风语的, 说什么温彤是因为主演的剧扑街了, 才会想不开的。但, 温彤自杀这件事, 和《婚途》一点关系都没有。
——温彤从小就缺爱，却爱卓然爱的要命。只要卓然说一句离开，温彤的精神世界必定会崩溃。所以，自杀，也许只是一种绝望的挽留手段而已。
因为温彤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来挽救这段感情了…
经过了一系列的抢救、洗胃，温彤出了ICU，被送入普通病房，但是人还昏迷不醒。
王家父子得知温彤脱险了，松了一口气，就离开了医院回家睡觉。尉导得知温彤还在昏迷，也离开了医院，说明天再来看看她。
只有卓然不肯离开医院，她叫了外卖，送来了三瓶白酒，一只烤鸭。
“喝酒吗？”卓然问道，米冉摇了摇头：“…温彤起码要明天才能醒过来。要不然，你今晚先回去，明天再来看她？”
“不，我就在这里陪着她。”卓然喝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温彤很怕寂寞的。从前，她告诉我，她不怕死，只是怕死之前，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就像她小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米冉叹息一声，她想到了温彤那对渣男渣女的父母。温彤会性取向异常，乃至于抑郁自杀，跟她那艰难困苦的童年生活是分不开的。
怎么说呢？当父母是不需要考试的，所以，什么人渣都能当父母。
这样的结果，只是会贻害下一代罢了…
***
第二天，天还未亮，米冉就醒了。
身边的被子里热烘烘的，陆斐源沉沉地睡着。昨晚她多晚回来，陆斐源就等到了多晚。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必须将她抱在怀里才能睡得安心。
米冉小心翼翼地翻过了个身，从另一侧下了床。
她拿起手机，刚好手机上推送了一条即时新闻——
【…著名企业家温德豪宣布：已和私生女儿温彤断绝父女关系多年，此次温彤自杀和他毫不相干…】
温德豪，就是温彤的父亲，身价五个亿的富豪。
温德豪对待温彤这个私生女十分绝情，当初，女儿在养父家里辛苦度日，这位仁兄没有去看过女儿一眼，反而立遗嘱说遗产全留给原配儿女。现在女儿出事了，他更是第一时间就跳出来撇清干系。
去他丫的渣父!
米冉刚扔了手机，陆斐源就醒了。
“…怎么，一大早的跟谁怄气？”
陆斐源把她搂在了怀里，宠溺的目光炯炯地瞧着她。
“没有跟谁气，只是替温彤觉得心酸。为什么亲生父亲可以做到如此心狠？!就因为她是私生女吗？!”
陆斐源道:“别说是亲生父亲了，就是怀胎十月的亲生母亲，也一样可以将私生子当个垃圾随手扔掉。”
米冉自知失言，“对不起，我忘了你也是…”
“没关系。”
他是未婚生的孩子，高中之前都是黑户口，更是没有和亲生母亲见过几面。
“那你…现在还怨恨母亲吗？”
陆斐源摇了摇头，温柔地看着她:“从前我也埋怨过，老天爷为什么如此不公平。但是现在，我只想感谢母亲给了我生命，让我可以遇见你。”
“斐源…”
米冉伏在他的胸膛前，也是心跳加快。
——自从当爹以后，这厮的情话功能倒是日益增长了。
****
当米冉到达医院的时候，温彤已经清醒了过来。
走廊上，米冉又听到一则传闻：温德豪被社会舆论所逼，要前往医院看望这个“女儿”了。
毕竟在商场上混的，你也不能做的太绝情，否则评价不好。所以，温德豪千百般不愿意，也得今天走这一遭。
卓然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扔了白酒瓶子—— “我呸！之前口口声声说温彤不是他的女儿，她的死活都和温家无关，现在倒好，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假惺惺地来看望女儿？！我去TMD!”
“淡定。”米冉安慰道，“温彤刚刚醒来，你就别再刺激她了。”
卓然沉默片刻，忽然对她道：“早上温彤对我说，她想见你，你进去跟她说说话吧，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米冉点了点头。
见到温彤的时候，她闭着眼睛，身上到处都插着管子，几瓶点滴不断地往她体内输送着营养液。
“温彤。”她唤她。
温彤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就睁开了如水双眸。她的脸庞虽然精致完美，皮肤更是白玉无瑕，但是就这么一双眼睛缀在脸上，呆呆的没有神采，看起来好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开口，温彤问的是：“卓然还在吗？”
“在，她昨晚没有走，一直陪着你。她说了，要陪你一直到出院。”
“那…你…让她先回去吧…”
温彤勉强说出这几个字来，然后不断地咳嗽。
——洗胃的时候，有液体流入了她的肺部。现在，她出现了肺水肿的现象，呼吸不畅，连说一段话都要咳嗽上老半天。
米冉连忙道：“你别担心卓然，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只有你好好出院了，卓然才会跟你一道离开的。”
温彤露出了一抹凄凉的笑：“我…我还是给她添麻烦了…我不该…咳咳…这么任性…我只是…想让她留下来。”
米冉叹了口气：“爱情本来就是任性的事情，能做到放手所爱之人的人，要么是爱的太浅，觉得离开了也无所谓。要么是爱的太深，不愿意让他留在身边挣扎痛苦…”
温彤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你啊，我劝你宁愿自己辛苦一点，也要让对方好过一点…”
温彤听得入神了：“辛苦一点？”
“是啊，我难过，也好过你难过。只要你开心，我可以忍受任何的难过…”
温彤看她说的动情，于是问道:“你有经验？”
“有，但结果是好的。”
——生娃那会儿难产，她害怕死去，于是找到了一种“落叶归根”的说法，说自己去世以后，就可以回到原本的故乡。
之后陆斐源不断地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回去。
“要是我说，我真的想回去，你会怎么办？”
陆斐源沉默了许久，给出的答案是:“我会尽力阻止你，设法把你留下来。 ”
“那万一，我在你身边过得不好呢？”
“那我会亲自送你走。
所以，她也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温彤，你知道吗？爱的方式有两种，一种叫做爱就要在一起，另外一种叫做为了爱，我可以和你分开。”
——卓然已然想退出这段不正常的关系了，她看不到什么好的未来，所以劝卓然放手。
温彤却是苦笑道：“…可我…做不到。”
米冉明白:“你做不到放手，只想让卓然留下来，不惜伤害自己，是吧？”
温彤点了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
“…那你也不该服用安眠药自杀啊…”米冉扶额，不知道这是成功率最低的自杀方式吗？而且很容易造成脑缺氧，搞成一个植物人。
温彤闭上了眼睛：“…对不起…”